鬼话

    蕲阳县三级干部会按照预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伴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县委书记高福全开始了会议的主题报告。
    高福全书记作报告，跟他的前任们不同，他没有用讲话稿，他脱口讲的，比那些用讲话稿讲的还有味，大家听得入了神。偌大的会场，只有他那洪亮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回荡。
    这是高福全书记来蕲阳后，第一次在正规的会议上作报告。他很满意会场的氛围，讲话时，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像摄像机镜头一样，不停地扫视着台下的听众。目之所及，是一副副全神贯注的神情和面孔。
    良好的会场氛围，激发了高福全书记的讲话潜能。他越讲越兴奋，越讲思路越开阔，奇言妙语像泄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倾泄而出。
    高福全书记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知道基层干部最关心、最想听的是什么。在谈到今后选拔任用干部时，他高声说：“从现在起，我们坚决要改变用人观念，以后提拔干部，就是要提拔那些勤勤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不跑不送的人。”
    果然，此话一出，掌声雷动。高福全书记沉醉在掌声中，并伴着掌声的节奏，旋开茶杯盖，惬意地呷了几口茶水。
    热烈的掌声终于停了下来，就在人们等着继续聆听高福全书记精彩的讲话时，台下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鬼话，我不跑不送，怎么没人提我？”
    说这话的人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不经意是听不到的。可不巧的是，他说这话时，掌声刚好停息，会场出奇地静，大家的精力又特别集中。此时，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响，恐怕不亚于平时的雷鸣，何况人说话？
    会场的秩序有些乱了，伴着“哄哄”的笑声，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目光的焦点，就是那个说话的人。
    大家看清了，那是县志办的甄竹新。见是甄竹新，大家笑得更不可收拾了，有人感叹说：“真是个书呆子！”
    高福全书记显然也听到了那句话，他站起身，却不朝说话人那边看，只张着两手向下按，按了两下，会场就安静了。他说：“大家不要笑，有人怀疑也很正常，说明我们过去的工作做得还不够好，不过请大家相信，我们这届县委说话是要算数的！”
    高福全书记这段话，又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但接下来，听会的人就不像先前那样全神贯注了，有人私下议论说，“这小子也真是的，嘴上连个把门的都不要，在新来的县委书记面前闹出这种笑话，以后有他的好果子吃。”也有人说，“他这也是有感而发，他好歹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又一肚子学问，在县志办工作快二十年了，跟他同时毕业参加工作的，有的早当上了县领导，最差的也混到了一个局长，而他至今还是一个股级干部。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不跑不送吗？”
    甄竹新那句话，很快成了蕲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一见面，都会来一句“鬼话”。“鬼话”慢慢取代了“你好”。
    出人意料的是，“鬼话”竟给甄竹新带来了好运。没过多久，县委组织部就对他进行了考察，并很快任命他为县志办主任。过了一段时间，又调他到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听说还有可能进县委班子。
    从正股到正科，前后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突然升迁，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有人问他：“你莫不是跟高书记有什么关系吧？”
    他红着脸说：“没有啊。”怕人家不相信，又补充一句：“真的，我不骗你。”那人不信：“鬼话，没有关系他会这么提你？”甄竹新争辩说“高书记不是在会上说了吗，就要提不跑不送的。”
    “鬼话！这样的鬼话骗得了谁？你不告诉我就算了，何必要说这样的鬼话。”面对这样的问话者，甄竹新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回答了。可他越不回答，来问他的人就越多，而且都是一副不问出结果就不罢休的架式。他烦不过，干脆承认与高福全书记有关系。问话的人眼睛一亮，追问说：“那是什么关系？”他想了想说，“老表嘛。”
    这句话还真的很管用，自此后，很少有人来问他了。没人问他，他就把心思用在了工作上。可没过多久，好事者又来了。好事者的问话更加咄咄逼人：“你怎么也讲起鬼话来了？经调查，你与高书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江西人，你是湖北人，你俩隔路不同天，八杆子也打不着。”
    甄竹新说：“正因为他是江西人，所以我们才是老表嘛。我们不都叫江西人叫老表吗？”
    “嘿嘿嘿，那我和他也是老表。”好事者解嘲似地说。甄竹新苦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甄竹新说完这话，好事者就久久地盯着他，像不认识似的，最后摇着头失望地说：“想不到你这么老实的人，现在也讲起鬼话来了。”
    甄竹新无奈地笑了笑：“你不就是要听鬼话吗？”
    此稿发《短小说》0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