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
1 轿车“嘎”地停在办公楼前，车门打开，刘局长躺在后排上，局办公室赖副主任、黄副主任、余秘书赶紧迎上去，胡主任及他们将刘局长搀扶着向局长室走去。
“哇啊——”。刘局长吐了，酒菜从余秘书的紊唇流到女王裙子下，黄副主任的诺莎长桶皮鞋也沾了光，富流有余。
刘局长醉烂了，眼前东西南北、白天黑夜已分不清。
这是十二月的第三天的下午一点多，更是他扶“正”上任的第九天。十一月下旬，刘局长经过竞争从县科协副主席升任县行财局（二级局）的一把手，独揽全县行政、事业等单位的口粮的第一次分配，退位的领导田局长常自豪地说，我管过全县的“饲料”粮，并对一些老伙计开玩笑说，你们都是我养的“猪”。县科协的工作人员说，刘局长从旱田跑进了水田，“干拳”熬到实权。
今天上午刘局长提前上班，屁股刚着座位电话响了，他来不及打哏噔就去抓话筒，市局强科长首先向他表示祝贺，并说八点半代表市局对县局年度行财工作进行督查，刘局长要亲自陪同，已表示对工作的重视。刘局长连连称是，我刚到任，业务一窍不通，做梦都想有上级领导的重要指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有领导给支持撑腰了，我要到县界处等候市领导的光临指导。刘局长泡机关近二十年了，知道，老百姓一年的光景看秋天，瓜果梨桃玉米地瓜囤里满了，乡亲们就承认丰收了，儿子娶媳妇姑娘出嫁也理直气壮。可机关吗，一年收获在秋后，上级给奖状墙上要摞三遍，领导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同行就知道我局在形势非常严峻，困难多压力大，任务非常艰巨，人员经费非常紧缺情况下，思路清晰，措施得力，拚搏进取，成就卓著。他更知道，要想让领导承认“果实”光靠耍嘴皮一边功夫不成，要靠嘴皮加实惠。
刘局长叫来办公室胡主任询问强科长的情况，胡主任简洁明了，强科长“三好一叮咛”：玩的地方越多越好，吃的野味品种越多越好，准备的礼品过滥过凡不好，最后叮咛千万不要忘了局长的礼物，给不给副局长像夏天的袜子穿上讲究不穿也无碍大局。听吧，刘局长立即分咐准备，预定三处景区，安排了宾馆接待室及就餐，派人购置礼品，印制汇报材料等。宾馆接待室负责人问几位市领导，局接待员说一位“戴高帽大爷”，三位帮忙的，一位掌握方向的。恰巧刘局长从门前走过，严肃地对接待员说，以后说话要客气点，和外人讲话涉及领导要称职务，漏了嘴得罪上司可了不得。
紧跟其后的柳副局长轻声说，今后谁是爹谁是儿子一定弄清楚，儿子只有进贡的义务，干工作要求保持高度一致，饭食却两样，市里全额工资、阳光福利、过节费都发放几年了，而县里遥遥无期。一位待死的老干部询问，被上级某人斥责为觉悟蜕化，没有一盘棋思想，破坏稳定。明白了不，谁有权谁有理。
回到办公室落座，刘局长的眼皮开始打架，右手托着前额胡眯过去了。是啊，这几天真的太累啦，从“任命”话音刚落地，局班子成员、同学、原单位同事、县直部门、乡镇对口单位、局属单位、局里各科室登门祝贺，七天喝了二十三场，饭局应接不暇。他在梦里吆喝，几天前是天天旱船，跑东家窜西家想喝茶水都难上难，现在是天天晕船，东家鱼西家肉想躲酒席都难上难。
也就十分钟，刘局长被叫醒，洗了脸，对着镜子整理衣装后上了轿车，行十分钟到了县界公路边等候强科长。从市局到达县城约三十余里，新手驾车也不过三十分钟，将近八时二十五分，刘局长与强科长联系，得到的答复是正在请示局长，很快就要上路。刘局长往车后座上一仰，点上了香烟，对其他人说要沉住气，认真回忆以下接待中是否还有疏漏。
话音刚落，手机响起了梁祝乐曲，刘局长笑了，强科长快到了，打开机盖听到：刘局长呀，我是市疾病控制局鲍科长，明天上午十点代表市局对你们局年度防疫专款落实工作进行检查，你要亲自汇报，未尽事宜另行通知。
刘局长想要说什么，被胡主任摆手制止了。
刘局长放下手机要胡主任抓紧安排迎接明天的检查。胡主任说鲍科长四十九岁了，离岗到计时了，检查通知是按部就班严肃认真，但干起来不搞形式最实际，咱们局里能装酒的陪客上阵，按“一二三”准备一场酒席，两筐苹果，三箱高度烧酒保答满分。
八时三十分刘局长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强科长的电话，说再十分钟就要与刘局长汇合，要刘局长简要汇报一下准备情况，刘局长如是回答，并突出中午的菜谱有深山芹菜焖獾口条、孙猴衔鹁虢蛋、高山流水泡呱鸡、香熏哨犬猴。强科长非常满意，又说，为了节省检查时间，提高工作效率，我们汇合后就到几处风景区涉猎一下，那几样山珍野味拿到宾馆大席品尝，也好给山民们做做广告，也算是对他们奔小康的一点支持吧。
刘局长陪同督查人马到达宾馆时已是十时余一点，督查人马早餐瞎胡混现已肚饿肠叫。强科长甩甩手，宾主入座，余秘书将汇报材料一一发放，刘局长看了强科长一眼，强科长以为他将要“先工作后生活”，忙摆手，说先解决肚子问题好工作。直到强科长瞅了“满载丰收”的汽车后备箱，跟刘局长握手道别，只字没提检查“这一说” …….
刘局长在酣睡中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市水产局冉主任的电话，明天上午来检查农村水利建设投资情况。刘局长简要记录在台历上，还未琢麽怎样接待，电话接二连三响起，市普法办公室的梁主任后天下午检查依法行政工作，市教育局王督导、环保局吴科长、计生委姚主任下电话通知准备年度检查。
刘局长睡意没了，又慌又烦气，召来四位副局长和胡主任部署准备工作。
杨副局长说，对水产局冉主任的检查要做到“三鲜一汤”，餐中有鲜活水产品、下锅用新鲜肉、好酒用鲜亮的可乐兑着喝，散席后给家人带上一锅山鸡蘑菇汤。
其他科长咋准备？刘局长听了皱起了眉头，可能是肚里难受了，连忙用左手捂住嘴，从指头缝里冒出一句，嗯，真是和伺候亲爹一样。
柳副局长淡然一笑，伺候亲爹的水平可不行！要拿出伺候大爷的水平能力。
其他两位副局长七嘴八舌议论了另外几位科长（主任）的情况。见刘局长不出声，以为他发愁了，池副局长脸上强露笑容，不过，兵来了将挡，水来了土挡，只要肚里能盛酒完全能让检查团满意。
大家劝刘局长卧床休息，都准备离开，就听胡主任自言自语，今年“李县级”可千万别来检查。
2 嘀铃、嘀铃、嘀铃，刘局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胡主任忙拿起了话筒：是田局长吗，不是，刘局长呀，我、我、我是李先基，是正县级带拖斗的（括号），今天要到你们县检查，哦忘了，我是市屠宰办的，什么时候开始检查好呐，四点吧，你们看相着捣鼓吧，…….
胡主任放下话筒，左手打在腿上，天呀，“李县级”真要来了，说曹操孟德到。
大家听了，不约而同张开大嘴，真是他啊！
刘局长有点不高兴，“李县级”怎么了，你们大惊小怪。
池副局长了解“李县级”。“李县级”名李先基，原来是一名乡食品站杀猪的，十年前因单位改革下岗了，生活窘迫，其老婆整天叨唠他无能，李先基窝囊得摔碗砸锅。但老婆的话到提醒了他，老婆娘家和丈母爷同辈分的一个叔，按服分是八杆打不着，可叔在市里当领导，何不投他的门子，认叔丈母爷。李先基不摅头见人，腿脚更不值钱，叔长叔短，老婆眼泪不止地在一旁帮忙，丈母爷从中使劲，叔丈母爷开恩了，将他安排在市商业局工作。局长知道李先基的来头，将他安排在有职无权的市场科任科长镀金。四年后，市里组建正县级的集中屠宰管理办公室，局长与李先基叔丈母爷做交易，局长推荐李先基到此单位任副主任，叔丈母爷将局长的小舅子从企业调进机关。有几家屠宰户对执法人员舞刀施棍的，执法队长多次被打得从女厕所逃走，执法人员奈何不得。李先基到任后，发挥了长处，对屠宰户坐台“三论”：论年龄我四十六岁，你们谁比上我；论工龄，我十三岁就动刀子杀猪，你们有十三岁前当屠家的站出来；论技术，别人杀猪是五人捆一人执刀，我是一人上阵一刀要命，谁敢与我比试？屠户听了，像猴子遇到了猛虎，乖乖地服从，纷纷传说，我们这一行又要出千年状元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私下议论，李主任可比咱“农贸市场大学毕业”的正主任拿人。主任为搞好与李先基叔丈母爷的关系，多次为李先基上报提拔正县级领导，但都因其学历问题被挡住，只得到个调研员（正县）待遇。李先基常对人说，我是有水平无文凭，有能力无（相应的）职务，我当个正县领导不屈才，后来，局里和基层私下概不称“李主任”而叫“李县级”。基层部门对他最怕，常搞突击检查，遇到问题当面吹胡子瞪眼，使许多人难堪，前年他带队检查县屠宰办办公经费落实情况，县行财局局长说到十月份就已拨足了全年经费，事实是全年只拨十个月的费用，其余的有屠宰办自行解决。李先基听了非常恼火，斥责局长糊弄市领导，拿上级政策不当咸菜，撅腚要去找县委书记县长，要求抹局长的“乌纱帽”。但好在当今比较而言，“李县级”是廉洁的干部，接待不讲究，到农贸市场上弄盆“猪下水”炖豆腐，坐在地上吃也行。
刘局长听了，嘴唇哆嗦，“哗”地又吐了。他摇摇晃晃的坐到床边上，擦擦嘴巴，说比爹还难侍候，货真价实的“大爷”。
杨副局长摇摇头，我们那屠宰场还真有硬伤哩。
刘局长一怔，怎么了？
杨副局长说，去年检查时，“李县级”就发火了，指出没在厂里单建一个炉灶，以备要发现“米粒猪”就地高温杀毒。前天我到场里看时还没有建的意思，厂长说要等县长来砸橛子（定地址）书记“锵菜刀”（剪彩），遇到检查又将责任往我们身上推，资金不到位。
水到脚下，用什么堵呀？刘局长着急啦。
砰、砰，有人敲门。
余秘书开门向刘局长报告，刚才县委办公室来电话，市委方书记四点来我县听取“三农”汇报，我局准备速送五、六百字的材料。
刘局长头一仰，我和胡主任准备材料，其他人做好接待“李县级”。
他们纷纷离开刘局长的办公室，柳副局长突然收住了脚步，笑道，有办法迎接“李县级”的检查了。
大家愣了，收住脚步，出门的又返回。
刘局长眼睁得老大，左手托下巴颏，快说，只要我少喝酒，不喝酒，都行。
柳副局长简要一说，大家笑了。
刘局长点头称是，略沉思，要求做好两手准备。
刘局长咳嗽几声，以后每位想两个迎接检查的好点子，三个以上有奖。又说，中层以下干部的好点子计入年终政绩考核，与奖金挂钩。
3 刘局长来到“李县级”的办公室。办公桌的正后方悬着一把戏用大砍刀，像镇山宝似的。“李县级”仰坐着，嘴里冒着粗气，西服搭在右肩上，领带挂在左肩上，一幅象刚结束战斗的架势。
刘局长自我介绍，“李县级”呀呀几声，跟刘局长握手，说将要起身到你们那里检查。
刘局长说，我们书记县长近两个月没听你的指示了，非常想念你，吩咐我亲自上门接你。
“李县级”听了，高兴地站起来，哈哈大笑，伸出左手大拇指，你，你，你们“一号”想、想我啦。
刘局长给“李县级”斟了茶水，正了一下衣襟，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我刚到局里，工作非常生疏，恳请李主任作指示。
“李县级”像没听见似的，开抽屉，翻口袋，又把公文包来个底朝天，咕囔道，王秘书这玩艺太不负责任，两页纸也没给我，但站起两手拍打裤兜，发出哧啦声，伸手掏出一页纸，摔给了刘局长。
“李县级”说，对你们的希望、成绩，王秘书已经写完了，自己看吧。
刘局长眉头紧皱。
“李县级”见刘局长不说话，手指点点划划，这可是王秘书画拉好几夜写成的，不是我个人的看法。
刘局长看了“李县级”一眼，嘴张开又闭上。
“李县级”不高兴了，说这可是上级的意见，你们必须听从。
刘局长实在忍不住了，李主任呀，这是一张主持词。
“李县级”慌了，跑到刘局长前一把夺过那张纸，啊，是自己主持局里处分两名科长嫖娼时的主持词。
“李县级”一时不知所措，太尴尬。
恰巧，刘局长手机响了。他忙接听，嘴里一个劲的好、好、好好，一定照办。
关机后，刘局长对“李县级”说，刚才县委办公室的杨主任（其实是行财局的柳副局长）电话，市委方书记马上要到我县检查“三农”工作，与李主任的检查内容一部分相同，我们书记县长恭候你的光临，你们市领导到我们县指导工作，是对我们的极大鞭策鼓舞。
“李县级”摸着后头朝天说，我和方书记都是市领导，一个饭桌上谁坐上席（主宾）？
刘局长心里偷笑，“李县级”是庄户干部，太粗、实在。
这时，“李县级”的司机沙师傅进了门，一脸不高兴，告诉他：刘局长的礼物已装满了小车的后备箱，有大葱、白菜、蒜苗、两个猪蹄，还有两小塑料袋子羊肉汤。
刘局长起身自谦，实在是拿不出手，请李主任别嫌弃。
“李县级”笑了，全是实在货，庄户人家，吃了不拉肚子。盹盹了神，他又说，方书记在你们那里检查，够忙活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刘局长连忙凑到他的脸前，那可不行，书记县长给我的任务绝对完成。
“李县级”严肃了，我相信你们的工作一定比去年好，很好，好上好，不去检查也知道。
刘局长显得不高兴，这叫我怎么向县领导汇报？
“李县级”不高兴了，等我撵你可就不好了。
刘局长说，我印制了工作汇报，向你简要汇报一下。
“李县级”将刘局长往门口处推，快去接待领导吧，把汇报材料留给小沙一份行了。
沙师傅将烟蒂一拽，不耐烦地说，我昨天给主任送烟时，看到桌上放着给各区县打好考核分盖章的表了，已锁进了抽屉。
刘局长脸色不好看，心想真是些“大爷”，考核分都打好了还检查考核啥？但他更明白，在“大爷”面前该聋时不聋要犯大错，该哑时说话要犯大忌，该装蒜时绝对不要长出青苗来。
想到这里，他忍了，知道不忍的后果。
他脸上开始放晴了。
“李县级”打了圆场，说留下份材料好总结全市工作。
沙师傅生气了，留那干啥，几页擦腚纸，上面有一些油墨，擦屁股都不讲卫生，还拉渣慌。
刘局长呆在门口，是哭是笑，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