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狗
山东省的莒县,在古时候叫做莒国。这里人文景观众多,文化底蕴浓厚。公主坟,状元墓,一座座古冢到处可见。本来的一座土岭,由于长久的风剥雨蚀,人们就会发现原来下面就是一座墓群,经过考古专家的挖掘,会出土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重地,现在也是衔接南北的交通重镇,同三高速公路就像一条大动脉从它身边经过。今年春天,日竹铁路的建设大军们开始驻扎在这里,准备在它的北边建一个每次列车停留十分钟的客站。那修铁路的人来自山南海北,有很多奇人异士,上懂得天文下会看地理,其中有一个人在晚饭以后,经常到一座古塔的废墟周围转悠。听老人传说,在几百年以前,卧龙泉里出了一条恶龙,经常兴风作浪,危害这一带的人们。张天师知道后,下凡来到莒国,擒得恶龙,可怜它修行几千年,不忍害了它的性命,就在卧龙泉旁边修了一座宝塔,把那恶龙镇压在宝塔下边。从此这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过了五十岁的人都还记得那宝塔的模样,高九层,雕梁画栋,巍巍壮观,平日里香烟袅袅,风铃铮铮。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群红卫兵革命小将,忽然冲上宝塔,把上面三层砸了个稀巴烂,以后几十年,经过风吹日晒,下面几层也坍塌了,附近的村民把那些完整的大青砖运回家,打院墙盖猪圈,直到今天这里只留下一片废墟。几天以后,有人从废墟旁边走过,看见古塔最地层的碎砖被打扫的一干二净,旁边掀起一块一米见方的大理石盖子,下面留下了一个八十立方公分的空洞。人们立刻想到了那人一定从这里取走了什么。消息马上传到村里,人们随即到铁路边上打听,那人早已在几天前就卷着铺盖卷走了,询问那人的老家,没有人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铁路上打工的人每月要换好几拨,谁去在乎你是哪里人。从北京来的考古专家告诉大家,凡是古塔下面,必有镇塔宝物,或者黄金万两,或者珍珠玛瑙,或者佛门宝印,根据宝塔的历史,无论这镇塔之物是什么,那价值都无法估量。当地人听了专家的话,都悔青了肠子,真是有眼无珠,自己不知道从它跟前走了多少趟,小便都不知道在那堆青砖上撒了多少回,宝贝却让一个外籍人得去了。他们在大骂外地人的精明外,又暗暗憎恨自己的无知。消息不胫而走,全国各地寻珍探宝的人纷纷聚来。他们有乔装改扮成收购废品,从当地一些老农家里低价收购一些古盆古碗的;也有孤注一掷,和当地一些不法分子联手,在月黑风高之夜,进行掘坟盗墓的。这些人里面数南方人最多,说一口一般人听不懂的普通话,本地人都叫他们南蛮子。据说南蛮子精通风水地理,擅长鉴别古董文物。南方被他们搞的山穷水尽以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北方,他们从北方一些不知道行情的人们手里收购文物,再贩卖到南方或者外国去,从中获得暴利。
在同三高速公路旁边,有一个村子叫招贤镇,村头住着一个孤寡老人,三间石头小屋座北朝南,没有院落,只用木棍围个栅栏,在风和日丽的时候,老人就坐在门口的一个马扎子上,眯着眼睛看大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他身边拴着几支卷毛小狗,金黄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栅栏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到:纯种巴黎贵哈巴。这天,刚刚吃了早晨饭,从远处来了一个南蛮子,满脸和气的问道:“老人家,吃饭了?”
老人欠欠身子,答道:“吃了。您做什么买卖?”
南蛮子连忙说:“小本买卖,糊弄口饭吃。”
南蛮子蹲到老人跟前,递过去一支香烟。老人摆摆手,抽出自己的旱烟袋,说:“那个我习惯,还是这个过瘾。”
南蛮子喜爱地抚摩着跟前的小狗,眼睛却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当他的目光落到盛狗食的那个青瓷碟子时,全身不仅一颤,从碟子沿上的双龙戏珠来看,那是北宋时期的工艺。南蛮子不动声色,偷眼望了一眼老人,老人正自顾自的憋着劲吸烟。南蛮子怕老人看出自己的激动,先稳了稳神,问道:“老人家喜欢养宠物?”
听到说宠物,老人刹时来了精神头,他从嘴里抽出烟斗,说:“自从前年老伴去世以后,孩子们怕我寂寞,劝我找点事干。这是在法国留学的儿子,从巴黎捎回的纯种贵哈巴。”
南蛮子故意大吃一惊:“从巴黎捎回来,那得费多少事。”
老人炫耀的说:“你看这毛色,绝对是纯种法国贵哈巴!它还通人性呢。”
南蛮子附和道:“狗和猫就是不一样,绝对的忠心保主。”说着,用手爱抚的摸着小狗的脊梁,只觉得手心里油腻腻的,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南蛮子抽回手一看,满手黄色,心里骂道:老东西,什么法国纯种,给中国狗染染毛,就当洋狗卖。
老人问:“你也打算领回去只玩玩?”
南蛮子灵机一动,连忙点头:“先让我看看。我常年在外面跑,我媳妇她自己在家里闷得慌,看见对门那个女人养了一条小狗,也想买只。可惜一直没有碰上好的品种。”
老人说:“这个品种你媳妇保险喜欢,你先挑一只吧,晚了就被人挑走了。”
南蛮子小心的说:“其实,我从小也喜欢养狗,可这么贵重的洋狗,我怕养不好,白白地糟践了。”
老人满不在乎的说:“这个你不用怕,它比咱这本地狗还好伺候,你只要把吃剩下的饭菜胡乱给它点就行。”
南蛮子问:“以前我听说,养宠物狗有个讲究,每个晚上还得给它洗澡。”
老人摇摇头:“那得看你是一个什么人家。你看,这些狗我随便给它们倒上点什么就行,晚上就睡在这里,人都懒得洗澡,谁还给它们洗?”
南蛮子弯腰拾起那个青瓷碟子:“我舀点水给它们喝。”他朝水缸走去,在背向老人的时候,他用中指轻轻的弹了一下碟子边。“铮——”,声音脆而不裂,绵而不长,声音虽停律动却又环绕于耳畔。从音质上判断,这是北宋的青瓷已经无疑,要是拿到文物市场上拍卖,至少也给十几万,如果再走黑道,价格更高。等他舀水回过身来的时候,南蛮子已经不舍得放下那个碟子了。可他怕老头看出破绽,还是忍疼把碟子放到地上,他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恐怕一不小心让碟子碰到什么。
老人问:“年轻人,决定买只回去?”
南蛮子说:“决定了,你说个价吧。”
老人慢慢伸出五个指头:“五千块,不讲价!”
南蛮子恨得牙根疼!老不死的,就这么一条本地狗,你给它染染毛,就把它当金狗卖呀 ?真把我当成土老帽耍了。南蛮子心里骂着,脸上却陪着笑说:“老人家,您要价也太高了。”
老人说:“这是从巴黎捎回来的,你算算光飞机票得多少钱。”
南蛮子说:“虽然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价格也太高了。要不是为了让我媳妇高兴高兴,我怎么也舍不得买。再说,回去还得坐火车,这狗在车上吃喝拉撒,又没有专门喂狗的家什。”
老人慷慨地说:“我把狗都卖给你了,难道还搭不上一个喂狗的家什。这里什么盆子都有,你尽管拿去。”
南蛮子一听老人的话,心里大喜,谁稀罕你个癞皮狗,俺买得就是那个喂狗的家什。你个老东西真是端着金饭碗要饭吃,守着这么一个贵重的东西,却在一个赖狗身上动手脚。你要是知道那个碟子的价值,还用得着在这里卖假洋狗吗?南蛮子装出很小气的样子,请求老人道:“你再说个价,我合算合算。”
老人一拍胸脯:“让你五十元,四千九百五,愿意就数钱,不愿意,你马上离开这儿,别耽搁了我的买卖。我这可是纯种的巴黎贵哈巴,要是要城里的娘门看见,早抢净了。”
南蛮子装出豁出去的模样:“一言为定。”
老人说:“花钱不在多少,只为买个称心。”
两人谈好买卖,南蛮子从腰里拿出钱,点了四千九百五递给老人。老人数好钱,一声呼哨,从屋里跳出两个年轻人,老人把钱递给年轻人保管。南蛮子把狗装进一个纸盒里,心里话:宝贝,你先在里面享受一会儿巴黎贵哈巴的待遇,等一离开这里,我就把你扔在山沟里。南蛮子左手提着纸盒,右手就去拿那个青瓷碟子,老人问:“你要干什么?”
南蛮子说:“我捎着这个碟子喂狗呀。这不是讲好的吗?”
老人说:“是讲好的,屋里有若干盆子,你尽管拿。可是这一件你不能拿。”
南蛮子吃了一惊:“为什么?”
老人哈哈一笑:“你若拿去碟子,剩下的这些小狗我卖给谁?”
南蛮子一听傻了眼,指着老人问:“原来,原来你知道这个碟子……”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嘴。
老人拾起那个青瓷碟子,珍惜地揩了揩上面的泥土,对他说:“别以为就数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