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隐”的贼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的社员们都靠争工分养家糊口,李四娃家五个娃娃、三个闺女,十口人吃饭,只有两口子和刚满二十岁的大娃子三个劳力,每天能挣二十九分,(十分价值人民币0.29元),不到一元钱的家庭收入,实在是养活不了这些嗷嗷叫饿的娃子们,为了让娃子们活下去,李四娃在庄稼成熟的季节里天天夜里都要下地偷些庄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倒成了个夜游神,既是不是庄稼成熟的季节,到了夜里他也要出去转转,不管是集体的还是社员的,无论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非得大小偷一点,才能回家睡着觉。否则,他即使早早的睡下,也是辗转反侧心里烦闷的很。
这年冬天的一个夜里,阴沉沉的天气,北风呼呼的刮着,异常凛冽寒冷,他和往常一样,睡下了,咋也难瞌睡,就坐起来披上用洋煮黑染的橛头粗布棉袄,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再到哪里去弄点啥回来?愣了片刻之后,他看老伴睡的好香,便一声不响的穿上劳动布做的大裆棉裤、登上那年从外村一个退伍军人家里偷的军用棉布鞋,下了地,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因为不是收获季节,生产队里没有东西可让他有所收获,社员们家家又都那么穷,他在村子里转了大半夜,也没有捞到什么东西,可又不忍心回家,他知道做贼人只要夜出了,没有收获回家,是坏了行当的规矩,也是今后出行不吉利的影子,因此他就独自一人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想寻找最后的机会。忽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他有些焦急了,真的今夜要空手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飞飘的雪花儿簌簌的落在了他那火热的额头和脸上,他用手撮了撮,感觉不是寒冷而是十分的清爽,他对着天空长长的出了口热气,顺着那热气的阴影他看到了一点点光亮——对,生产队的饲养室兴许还有希望。
他飞快的来到生产队的饲养室,轻轻的推木开篱笆门,侧耳听了听,没有出气声,他断定老张肯定是喂完牛回家和老伴团聚了,于是他大胆的掏出兜里的火柴点了着,果真老张的被卧铺在床上,他笑了:“真是天助我也!”
李四娃高兴的卷了老张的粗布条纹棉被,那被虽然破旧还补了不少补丁,但也干净,李四娃甭提心里有多舒服,他夹起都要走,忽然,土炕角放着的半升牛饲料,是他喜出望外,干脆一并带走算了,熬了汤,一家人最少喝三天。
李四娃今夜又有了收获,心中当然高兴,竟然忘记了天空飘着雪花儿,他从饲养室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家,这一回,他躺下都瞌睡了,一觉便是天亮。
四娃老婆个勤快人,整晌工夫要下地干活挣工分,稍有闲余时间,还要洗衣服、做饭、照顾自己的八个娃,那大小八个娃,一个比一个只差一两岁,大的闹,小的哭,折腾的四娃老婆是手忙脚乱,累的四娃老婆是一躺下就瞌睡得象个死人一般,李四娃睡下起来,偷了东西回来又脱掉睡下,她只是朦朦胧胧的有几分模糊。早上,她起床的早,看见窑洞里的土炕上咋多了一条旧的粗布条纹棉被,这才似乎感觉老头子昨夜出去过隐了,但她也为老头子有这样的收获而高兴,因为,只有这样,他那四个娃娃一个被卧,才能两个娃娃通腿睡,但见被子放在土炕上她有几分担心,便自言自语的骂到:“真个蠢材,拿回来,也不知道藏起来,万一有人找上门,岂不露出马脚?上次偷剪生产队羊毛的事,被批斗了好几夜,这次可不能留下把柄,让人抓住。”想到这里她赶紧将被子藏了起来,让后打开窑洞的木门,去忙乎着给娃娃们做早饭。
四娃老婆把铁锅加上水,抓了把茅草点着了,忽然想起已经没有下锅的东西了,自言自语道:“该死的不弄点吃的回来,怎么去弄个被子来,这几天该如何过呢?”正心急的嘟囔着,忽然看见锅台后边有个用锅盖盖着什么东西,掀开一看,是半升黑豆糁、玉米糁、和麦麸皮三搅的牛饲料,她不由的喜上眉梢。
四娃老婆很快锅里的水少开了,她抓了两把牛饲料下进锅里,然后,把火苗减小了些,赶紧起身把剩下的牛饲料给找了地方藏了起来,又坐下来消停的给火加茅草。
稀粥总算是熬熟了,四娃老婆忽然想起小八该尿了,就赶紧灭了火,站起来伸了下懒腰,匆匆的出了厨房的门。天依然阴沉,雪花早已经停止飞飘,院子里地上一层白皑皑的雪上是四娃从大门口走过来的一行脚印,显得十分清楚,四娃老婆猛然的头发炸了起来,“糟了!这死老头子,咋忘了是下雪天?”她也不顾小八尿不尿炕了,就赶紧拿了笤帚去扫雪地里四娃留下的那行脚印。
就在这时,只听“哐啷!”一声,大门被揣开了,紧接着生产队队长、会计、和饲养员老张三个人便进了院子。
四娃很快起了床和老伴四目相对之后,争辨道:“我在家里睡觉这是咋的啦?”
“不用分辨了!那雪地上的脚印会说话。”四娃和老婆都低头无语了,只好把被子给交了出来。
冬天,又下了点雪,地里当然没有别的活干,四娃偷了饲养室老张的被子,总得开会批斗批斗,社员们算是又找到了挣工分的机会。这天开会,社员们到的非常齐,大家纷纷发言,四娃老婆也好不客气的给四娃糊了个一米多高的纸筒高帽子,上边还歪歪斜斜的写着:打倒小偷李四娃!可李四娃外表上显得十分恐惧的样子,低着头挺老实的一声不吭,但心里却有几分高兴,因为那半升牛饲料,老张和队长没有发现,孩子们还能喝几天粥,虽然自己挨批斗了,可老伴和儿子还能挣到十九分,况且这批斗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习惯了的事了,没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李四娃挨了一天批斗,会场上大家你推过来,他拥过去,把四娃折腾的够呛,晚上回到家里,四娃老婆白天那中凶劲一点也没了,却显得十分心殷勤和温柔,他帮老头子洗去脸上的黑墨,然后,赶紧给他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薯汤稀饭,双手端给他说到:“咱都是为了娃娃们,有苦都咽在肚里吧,啥都别说了……”
吃过晚饭,两口子安排好娃娃们睡下,然后他们自己才铺开被子通腿睡下,睡下倒是睡下了,四娃老婆依然是那样的累,二人正说着话,她却打起呼噜来了,而四娃却想起昨天夜里忙了大半夜,可结果被子没有落得住,你说自己做的这是啥活吗?咋没有想到雪地会留下脚印呢?他翻来覆去的在被卧里折腾着,最后,他想通了,不愿自己,是老天爷捉弄自己,雪停的太早了,要是多半袋烟工夫,地上也就没了脚印……
“妈妈,妈妈!快点灯,我要尿。”小六的急促叫声,惊醒了四娃老婆,他用脚登了一下睡在脚头的丈夫说到:“他爹!小六要尿”可没有登着,原来脚头又是空的。
“哎!不知道他是命苦,还是有隐?”四娃老婆有心疼又气的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