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重要指示
张道国
胡秘书匆忙赶到宾馆晏局长房间前就要敲门，被服务员制止，不要影响局长的休息，出了问题我可担待不起，但他顾不得，砰砰敲门，但无济于事。胡秘书只好求助服务员，服务员咕噜着轻敲三下，隔了十几秒钟，又敲三下，再敲三下。门开了，一股烟酒混合型气味迎面扑来，胡秘书顿时喉咙里像吞了口醋酸泪水婆娑。局长身穿睡衣“米勒佛”肚子超出沙发扶手四——五指，脚踏拖鞋眼半睁不睁，似睡非睡。胡秘书看看手表，抹抹眼睛，鼓鼓劲，小声说，晏局长现在近两点了，与会人员到齐了，马上就要开会，请你去讲话，并将讲话稿和会议议程表放在他手上。晏局长好像想起来，手触摸着稿子，搴动着屁股，嘴唇蠕动，发出了细微的“嗯哼嗯哼”声，胡秘书凭经验知道他要发重要指示了，连忙从公文包中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但晏局长没吭声却将讲话稿拽到另一个沙发上。胡秘书见此心里难受，自己辛勤几个白昼、七位副局长轮番润色的稿子在局长面前没有眨眼，但他也听说，晏局长此前是服侍领导受到长期“熏陶”的，现在手握几张研究生文凭，战略眼光、把握全局、工作能力、文字水平一定能高人一等，我们这些笔杆子可能是多此一举。喂、喂，这时局长右手朝门的地方点点，胡秘书明白了，是要自己先走。
今天是晏九圣局长到任正式开张作业第一天——见面会，局里安排所属企业中层以上的负责人、机关干部准时与会。上午，相关企业的老总争相排队宴请局长，祝贺荣升。几场宴会下来，他肚里酒盛不下，脑子也泡透了，天大的事也不在议事日程了。按照局里的通知,今天下午两点开会，但现在已过了近四十分钟还不见“根子出现在主席台”，只有迎宾曲来回反串，会务组人员见状觉得太不面子，又拿来婚礼进行曲填时间。台下小声交头接耳，新局长上任一定还有比会议更重要的事情？
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晏局长和各位副局长鱼贯而入，有心人偷偷瞅瞅手表已是三点一刻了。“喂、喂”常务副局长兰副局长拍拍麦克风，大家明白这是领导示意会议就要开始了，自觉静下来，等得害腰痛的也暂时强忍着坐好。兰副局长首先致欢迎辞，然后说晏局长刚向几位县长汇报完工作又向市局主要领导进行工作请示，太忙了，真是日理万机，云云，为局长打了园场。会议的议程三项，一是局属大企业负责人汇报取得巨大成就和今后的宏伟计划，二是各位副局长对分管工作提出要求，三是晏局长作重要指示。
晏局长“首长头”紧贴椅子的后背听部下发言，但第二位企业负责人发言未完，与会人员便发现今天的麦克风里有人争相发言——一个是负责人拍着胸脯表决心，另一个好像是农民在打麦场“咕碌”声。人们心里纷纷猜测原因，又发现局长面朝上“傲视”群雄，“慧眼”闭上了。但主持人若无其事，力压群雄，坚持按“议程”来。时间不长，麦克风里开始传出了命令声“喉、喉、喉喉”，几位副局长心里急了，黄副局长的脚踢李副局长的脚，万副局长的脚踢钱副局长的脚，苟副局长的脚踢郎副局长的脚，意思是该咋办？主持会的兰副局长早就着急，心里早盼着局长快醒来，已开始还几分钟瞅局长一眼，现在十几秒钟瞅局长一眼，现在要强行使局长醒来，一定使局长的威信在众部下大打折扣，对局“一班人”的形象也不佳得不偿失，为了维护一把手的权威“顺其自然”为上策，但看局长依然“稳坐钓鱼台”鼻里呼噜声不断，嘴巴仍是一张一弛发出酣畅淋漓的“噗——噗噗”声，看来等晏局长醒来作重要指示还需开三个会时间。于是，他左手挡住前额，两眼跟其他几位副局长交流意见，几位副局长都发出了期待他拿主意的目光。兰副局长迅速“急刹车”：同志们，按议程有七位企业负责人发言，已有三位了，你们的工作成绩计划很好，局领导非常满意。最近上级指示要精简会议提高办事效率，因此其他同志就不在会上交流了，希望你们会后认真交流相互学习比学赶帮，下面请各位副局长部署工作。
几位副局长“年事已高”，工作轻车熟路，且早有会议秘书“打的”，三下五除二不足半小时，他们部署工作完毕。兰副局长见晏局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顾不得面子了，只好跟其他副局长轻声“面对面”商议，他们迅速做出决定。兰副局长从材料袋里拿出一份说，现在，受晏局长委托，我宣读局长的重要指示，请同志们认真听、认真记、深刻领会。读完了局长的重要指示接着提出了贯彻会议精神：一是迅速向领导班子、全体干部、一般党员、职工传达会议精神，尤其要深刻领会、吃透晏局长的重要指示精神；二是要在深刻理解局长讲话精神的基础上，精心制定今后的宏伟规划；三是要解放思想、开拓创新，取得历史上最好的成就；四要在会议结束后的三日内将贯彻情况，特别是取得成就以书面形式报局办公室，局里将汇总见报。说完，兰副局长向其他副局长递眼色征求是否还有事需要在会上部署，他们都摇摇头，兰副局长把材料装好，举手示意散会。
“嗯哼——”，晏局长醒来了。
大家刚起身要离开，晏局长却突然醒来，惊呆了，走吧兰副局长已宣布散会也可以，不走吧散会了还要坐在这里当“干烤鱼”，但看局长坐在那里泰山般的身躯未动，走了可能要赚个不尊重领导挨批评以后“吃不了兜着走”，走还是不走？大家站在那里有点无所适从。副局长们首先反应过来，用力摆手示意大家坐好，兰副局长红着脸从公文包里取出了笔记本和笔，高声说到，请同志们坐好，晏局长将对今后的工作再次作“重要指示”，大家热烈鼓掌。
麦克风拄到嘴边，晏局长准备不足，心里慌起来，讲什么好？手伸到公文包里摸索一会，才想起没拿胡秘书起草的讲话稿，问其他副局长要吧，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太没有水平，自己以前为主要领导“办饭”，哪一级领导吃什么牌香烟上多少钱一斤的酒，领导出国准备什么衣，过了“十一”给领导准备皮靴，轿车去掉凉席换羽绒座垫张嘴头头是道，但谈搞企业台下都是些明白人，自己一窍不通容易让人抓着笑柄。但晏局长毕竟是跟随主要领导多年过得桥比有的人走地路长，吃地咸盐比有些人见的馒头多，听得故事比蒲松龄写得俚话多。常言道急中生智，此时老岳父的教诲涌上心头：“一把手”要善于从宏观上考虑问题，讲话要从大处下手，收尾要在大处结果,这样外行听了欢欣鼓舞一致拥护，内行听了擦了桌子找不到裂缝，对着纳米显微镜也难看到不妥。但今天宏观、大处、收尾从哪里算起？突然，兰副局长左手边的会议议程表映入眼帘，时不我待，现在就踏它的“桥”过海：
“嗯哼，女士们、同志们，还有先生们：刚才七位老总的工作宏伟计划喽符合国家的大政方针，符合省里的会议精神，符合市里的会议精神，更符合全县实际，完全符合武县长的重要讲话精神。我相信，只要你们解放思想，强抓机遇，实干苦干加拼搏，一定会超额完成计划，创世界一流企业的目标已经不远了。七位（副）局长的工作部署措施是经过认真研究的，分管的县长同意的，完全符合市局制定的目标任务要求，我完全赞成，你们要认认真真地贯彻执行。今天我要特别强调纪律，年终政绩考核时，年度计划闹翻番的老总提拔重奖有先，哪怕是屁股上不干净也无大碍，不能闹翻番的实行“一票否决”，撤职、走人一起来，绝不留情。对于那些只完成计划的“原地踏步走”，下年起就要琢磨不换思想就换人，我另请高明。”
“嗯哼哼，同志们，形势逼人，形势不等人，让我们认真落实…….高举起……强化认真学习…..加强……发扬优良传统……光大党内民主，集中集体智慧…….我们一定会取得巨大成就，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历史的重托。”
散会后，一位企业负责人拍着另一位负责人的肩膀说，今天的会议那里有疼处？那位负责人心不在焉，嗯哼、嗯哼应付着。这位企业负责人一愣，你也学着领导“嗯哼”准备给我作重要指示了。那位负责人嘿嘿笑着，就那“一票否决”一阵热乎，但听久了也无关痛痒了，现在屁股累了试着疼了。那位企业负责人呲地笑了，学习“宏观领导”立竿见影嘛。那位负责人频频点头表示同意，我们轮上好领导了，贪上好年景，局长的重要指示八杆子打不着我们的疼处，以后不再防备有关领导插手企业内部事务了，呵呵……
十来天后，局里召开民主生活会，按规定，晏局长跟兰副局长要进行闭门工作思想交流，畅所欲言，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改进工作。兰副局长想既然是工作交流，畅所欲言就要“实话实说”，但局长刚上任不久，对他了解接触少，于是重点讲到前些天的会议情况，恳切希望他刚任一把手一定要注意影响。晏局长听了心想，我刚到位二十余天，正式开张不到半月你就戳我的短处，以后还了得，顿时火冒三丈，嘭地从沙发上站起，笔啪地摔在“老板”桌上，两手哆嗦，嗯哼、嗯哼，会议时为什么有睡觉的，睡觉的是水平高的，对有水平的来讲不听也知道，那是因为你们安排得是我知道的议题。我面前的台签没有对着本人的前胸正中造成了什么影响，你们考虑过？会议没有质量好象有好酒无好菜，有舞伴无舞女，象离婚似的，既不请客又不搞喜庆仪式，提不起精神来。
兰副局长有些沮丧，心想自己的屁股不蹲浴缸，别人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