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汉进城
我们村地处偏远,生活条件和人们的观念都比较落后,所以念书人很少,几近没有,即使有那么几个也念不过小学这一关就拉倒了事。所以,在我们村儿,不管男女老少,大家彼此直呼对方为“瞎汉”。“瞎汉”这个称呼很不入耳,但大家都是“瞎汉”,直呼起来也就无所谓了。
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我回村之后才有所改观,因为我是村里唯一一个初中毕业生,在大家伙儿里“学历”最高,偶尔说个什么天南北的新鲜事,我倒是略知一二,所以被大家戏谑地称为“半瞎汉”。我于是很自豪,在“瞎汉”群里能落个“半瞎汉”的美称实在是一种荣幸。
别以为“瞎汉”活在世上很乏味,其实,我们和天下所有人一样都生活得有滋有味。当然,我们在村里“瞎”久了,就要到城里开开眼,以充实我们的生活。
好不容易锄下头茬庄稼,在难得几天消闲的日子里,根柱不失时机地领了几个“瞎汉”找我进城,我们几个于是在兜里揣了几十块毛票一哄向城里奔去。
城里的高楼大厦很惹人注目,我们几个便驻足而望,一面望一面感叹不息。根柱就开始冒充眼阔的人了,不屑地说:“这有啥好看的,去年我去我姑妈家,人家那楼才叫高哩。我姑妈住20层,我一口气爬上去,差点累死,心疼得我姑妈说:‘我娃傻哩,咋不坐电梯。’我那会儿傻不拉叽地说:‘谁坐那玩艺儿哩,还得小心电击哩。’逗得人家一家子差点没笑上气来。”
我们听了,一边笑一边就朝前边走去。
大街两旁摆着很多地摊,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很吸引人。我们免不了又凑上去看个仔细。可惜了那些个热情的大嫂大娘大姑娘一个劲地说合我们来买,我们受不了人家的热情劲儿,只好偷偷地捏捏干瘪的口袋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最后,我们几个在一个耍猴的地方打发了一大堆时间,看看天色将近中午时分,就商量着吃点饭食再逛大街。
看看一个个高耸入云的大饭店,瞧瞧人家门前那些沙丁鱼罐头一样的高级小车,我们这些“瞎汉”最后还是磨蹭到一个很适合我们口味的小吃摊前。末了在一个脏乱差俱全的小吃摊坐下来。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忙招呼我们坐下,并用她脏兮兮的袖套给我们又是擦桌子又是抹凳子,都把我们感动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看着根柱很坐卧不宁的样子,就说:“大兄弟,你放心来吃,我不宰人的。”一旁那个卖饭的就接下话头说:“卖就卖嘛,咋说在你那里放心?你是说我这饭里有耗子药?”大家并不在意,彼此哈哈大笑一通。
几碗面填饱肚子,根柱一边用手抹着嘴角的饭渣,一边不无感慨地说:“货有三等价,人有上中下。唉,人家是见啥吃啥,咱是啥贱吃啥。嘁!”
我们又坐着抽了几颗劣烟,胡乱说点什么,待起身,不想根柱却捂着肚子一脸绛紫起不来了。一旁那个卖饭的还在开着黑色笑话:“看吧,你那饭里才有鼠药哩。”
其他几个瞎汉顿时傻了眼,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么办,我看看他捂得地方,说:“是不是阑尾炎发作了?”
众人附和说:“还是半瞎汉懂得的多。”于是,大家七手脚将根柱抬到近处一个小医院。
一个玉仙儿模样的护士把根柱迎进急救室,这儿敲敲,那儿按按,最后说还是先拍个片子再说吧。众人就被被隔在门外。玉仙儿领着根柱左穿右梭不知在忙乎什么。我们几个瞎汉急得连个问话的地方都没有,只好不住地抽烟,结果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卫生员顿好骂。
诊断结果很不乐观,医生说根柱肚子里有个什么肿块,是良性的,早点做手术就不会恶化。我们几个把打算买便宜货的钱都揍起来还不够手术费,不得已,其他几个人回去取钱,传消息,独留我陪根柱住院。
手术很成功,几天后根柱总算可以出院了,临走时他要我到外面找个小塑料袋儿来。我不知就理,就问他要那玩艺儿干什么。根柱颇似电视剧里的人物一样,很是悲切地说:“我不能把它丢在医院里,咋说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