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传异
(一)算卦
日月如梭,转眼间,自打盘古开天辟地,就到了大明天子坐稳了龙庭。虽然,这期间,先有疯子皇帝,为了怕别人知道,他脸上到底长了几个麻子,就乱杀功臣;后有叔侄兄弟为争夺皇位,斗得像群蠢驴似的,自丑不知,那点臭屎撒得到处都是。可这关老百姓什么事呢?既然不关老百姓什么事,那就是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这些事不关老百姓什么事,那自然有关老百姓事的事。眼下关谷上郡老王头和小王头爷俩的事是,就是趁着今天天气好的乐呵劲,在府城的大街上闲逛。老王头图的是大街上的热闹劲,小王头则是惦记着大街上的棉花糖。寻常日子小王头总能如愿,是因为他是老王头老年所得的独子,那自然是宠爱异常。
正在小王头眼珠子乱转,想要老爷子掏出点散碎银子,买点棉花糖的时候,就听得大街上一阵锣一阵鼓的乱敲,街上行人听了,纷纷闪避。小王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问他爹,说道:“爹呀,这都什么点了,怎么还有人家出丧呢?”老王头此时也躲在一个旮旯里,大气也不敢出,孩子一说话就觉得周围有许多人在盯着他看,感觉到很不好意思,于是就狠狠地打了小王头一暴栗,说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咋就是不长记性呢?出丧的是先打一阵鼓再打一阵锣,而官老爷出来是先打一阵锣再打一阵鼓。记住没有,这是官老爷出来巡游,以后不能这样说了,让人说你没文化,没教养。”小王头摸着脑袋,揉了半天,知道爹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因为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说冲了爹的面子,丢了他的人,所以也不敢分辨,独自在一旁寻思,这都是一阵一阵的,连起来听咋就一样呢?
片刻间,大街上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老王头见有一堆人站在大街中央,在那里围了一圈又一圈,好不热闹。老王头就好这个,他暗自欢喜,莫非那里出了人咬狗的好事,人这么多,肯定是玩出了什么新花样,这可不能错过,一定要挤过去看看。于是老王头便忘乎所以的挤了过去。只见人群当中坐着一位穿长袍的说书先生,正在那里说书,这回说的是朱元璋大战金兀术。当听得朱元璋杀进番阵,七进七出,堪比常山赵子龙,就是胯下那匹马长得惨了点,说书的说像只病猫,老王头听来像只病狗,官方解释这是麒麟。金兀术正输得眼红,狗急了就要跳墙,派了人去请西天的黎山老母,摆下长舌八卦天门阵,要和朱元璋一决雌雄。正在这过瘾的时候,老王头低头一看,唉,小王头怎么不见了?这孩子不是上厕所不解裤腰带,不是给我添堵,就是给我添乱吗?老王头一想,丢了孩子,回去还不给老婆给唠叨死,得,这书听不成了,出去找人吧。
老为头挤出了人群,在大街上就找开了。丢了狗好找,它自己会回来,丢了人可不好找,需要人去找他。找来找去,总算在一个算卦的摊前找到了小王头,于是忍不住上前喝道:“小兔崽子,上这玩也不言语一声,害我一通好找。”小王头见了他爹,也是一脸委屈,说道:“爹,刚才您挤进人群看热闹,我人小力量小,没能挤进去。我看这里也围着几个人,用不着挤,也还算热闹,寻思您在那头看完了热闹,还不得上这来吗?就在这等您来着。”老王头听了,觉得有理,这孩子还深知刻舟求剑的道理,于是说道:“想不到你小子还知道一点你老爸的脾气,那咱就赶早回去吧,这会儿那头说书的也该收摊了,正在收钱呢,咱犯不着心急火燎的赶过去给他送钱去。”
算卦的一听,明白了,感情你把孩子往我这一扔,自己在一旁听书快活,那不成,我这不是白替你看了半天孩子吗?这屁大的小孩蹲在这老半天,又是屎又是尿的,除了没写招领启示,别的什么我都做了,我不能当一回免费的保姆,说什么也该算一卦再走,好补补我的损失。于是,算卦的脸上带着笑就过去了,说道:“这位老哥,这天大地大,乾坤朗朗的,您的小哥在我这一蹲就是半天,也不乱走乱跑的,让您一找就找着了。刚刚我自己算了一卦,认为马上会遇到奇人奇事,这卦可真准,碰上你们爷俩了,这岂不是天下奇缘。我们算卦的讲究来算的不如来撞的,不如让我给这位小哥算一卦,您也好预知他的前程。若前程似锦,您就赏我一两银子;这说不好万一他命犯煞星,有个小病小灾什么的,既然是我让您来算的,少不了会奉上二两白银,然后指点你们去任何消灾避祸,也算给我自己积一点功德。大哥,您看这事怎样?”
老王头一听,觉得今天这真是财神自己找上门了,满大街尽见要饭的,哪儿都差行好运的,听书没花钱,保不齐还能从这位大仙那里再弄几两银子,来壶好酒,消消火气,于是说道:“要不然,那就有劳先生给算算吧。”那小孩蹲在这半天,听大仙算了好几卦,记了些卦辞,听爹说让他给自己也算一卦,来了精神,插嘴问道:“这位先生,我请教您一个问题,您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也给算到学堂里头去?”这算卦的一听,吃了一惊,问道:“这位小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将要算什么样的卦?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神通,莫非是大罗金仙再世?”只听那小孩说道:“这位先生,大罗金仙是哪路神仙,我真的不知道。若我真是什么神仙,我绝不去学算卦,而专管去活泥巴。”又转头冲着老王头,说道:“爹呀,咱就用不着算了吧?您这一算,一两银子就会没了,我是大富大贵的命。”老王头睁大了眼睛,奇道:“孩子,这关天机的事,可不能乱说,要遭天谴的。”小王头说道:“哪能呢,我都听好几遍了,这位先生对谁都这样说,要不我背给您听听,背完了明天是不是也要去上学堂?”老王头笑道:“如果你命好,当然要去上学,万一要中个状元什么的,也好光宗耀祖。”只见小王头腰板一挺,问道:“爹,待会儿再告诉我,光宗耀祖什么意思?先说说,我上学是不是能天天吃棉花糖?我刚才听这位先生给几个人算卦都算成这样,现在我背给您听听?”老王头说道:“那你说来听听。”只听那小孩说道:“这位先生是这样说的,文曲星掌管了富贵坊,禄官儿去了长寿堂,寿老儿没事到处忙,朱笔乱点兰桂坊。这是当下第一等的天机,不是我看这位公子,天庭饱满,脸似银盆的,我绝不敢泄露,对不适合的人泄露天机,不仅不能消灾免祸,我还要害得我们两人都大病一场的。不是看这位小哥不仅长得有福气,面相八字也都符合,我是万万不会说的,如果您明天吉时送他去上学的话,那容我先向您讨一块喜糖,他赶明儿不是状元就是探花郎。让这位先生这么一说,那几位算卦的都打算明天排队去学堂发蒙,那几个一块去上学的人中间,还有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
打算卦的那儿出来,又省了一两银子的老王头高了兴,给了小王头几文钱。小王头拿着惦记了半天才得到钱,很快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回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拿着一串棉花糖。小王头一边舔着棉花糖一边问他爹:“爹,刚才省下的一两银子,刨去这几文,您能不能都给我?”老王头笑道:“行啊,这有什么不行?我死后,这些所有的东西还不都是你的吗?”小王头又舔了一下棉花糖后,说道:“爹,那我可说了,这些钱你可得替我保管好,以后我有大用场。”老王头心头暗喜,这样的小鬼头还有什么大用场,而且这样神秘?莫非是要买什么中状元秘笈,于是问道:“你打算怎样花这钱,悄悄地说来听听,爹再给你添二两。”只见小王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爹,我留着,藏好了,等到下一条大街,好再去买点棉花糖。”
(二)科场
各位,您别看老王头自己不爱看书,可仍特别愿意把小王头送进书院。老王头是这样想的,孩子一进书院,以后揍他就多了一个理由,小兔崽子,爹要你读书,谁让你不好好念了,先生又告了吧,看老子不揍扁你。小王头不知道这秘密,所以,去书院的路上,他就问道:“爹呀,我为什么要去读书?先生发棉花糖吗?”老王想,这不是为揍你多找条理由吗?说穿了谁还去找罪受,于是顺着嘴就说道:“有,有棉花糖,读书哪只能要棉花糖呢?要中状元、当大官,不为这个,谁吃饱了念那伤脑筋的玩意,还不如跟我学打麻将,又能赚钱又能玩。”小王头边走边想,哦,原来读好书就是为了当大官。
这同时算卦的几位书念得怎样,书中不表,单说希望头—王生,进了学堂之后,开始是顺风顺水,玩似的中了秀才,过几年又把举人给考中了。中了举人后,王举人就在科场上犯了难,科场哪有那么容易,就像进菜园子一样?所以,近十年都没有什么作为,这期间,把老王两口子熬到油尽灯枯寿终正寝,作为独子的王举人继承了家业,在有了学问的他看来,家里算不得怎么富有,只是比寻常人家多了一屋子的古董,几千亩好地。刚中举那会,王举人还算得上一位翩翩老少年,转眼间,胳膊也粗了,草包肚子也长出来了,走路都变成了挪,一句话,官像十足,就差一官半职。王举人有心贡个前程,可总觉得那不是什么正出身,现在那儿都讲文凭,干小偷你都要是技师。再说自古考官爱少年,王举人觉得自己更困难了,所以隔天就要老婆拔掉头上的零星白发,老婆对此相当不理解,不厌其烦地说道:“拔什么拔,我又不嫌你老。就是拔掉白发后,你就好意思当街吃棉花糖了。”
在这期间,王举人尝遍了头悬梁、锥刺股等种种高明的学习手段,怎奈命犯煞星,科道上就是停步不前。眼看这一年又是大比之年,王举人又试了两个新方法,囊萤映雪,可仍旧放心不下,怕到时又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没有听过之前有依赖这两条成功的先例。这年头嗑瓜子能嗑出个状元来,你摸不清他采用哪套评分标准。王举人只好四处打探,看还有什么新方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开科大考前两个月,王举人终于又打听到一个传世秘方,即每天早上,由自己或至亲家人,做一锅能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放置一旁,待阴干后切成四块,这一日三餐不能吃别的,只能吃粥干一块,否则就是对文曲星不敬,后果就不用说了;要说这方子特别之处,在于何时吃这剩下的那块粥干?这须到晚上子时时分服用,这算是敬了地下的司文郎。这方子必须诚心诚意地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方有小成;若须终成正果,那是要日日年年,一生恭为。这法子本来只是科场得道之家代代秘传,但因上科进士古、慎、向、易四家的仆人分外好财,终究给抖露出来,这方子不是趁着几两银子的人家是万万不让知道的。这好比现在的高考状元给出的方子,教你“咣咣”用脑袋撞南墙,没考上去问他,这方子怎么不灵?他反问你,你确定撞了没有,你说撞了,看看这包还在呢,他却觉得奇怪了,说道撞了?怎么在我家就没有听到一点响动呢?据这些卖方子的人说,这些寒门必杀技,绝对是通天通地,灵验之极。
这里按下王举人如何备考不提,转眼间这大比的日子就临近眼前,各地举子纷纷进京,在几次三番验明正身之后,立马被押赴考场。既然是考试,组织考试最高兴的就是公布成绩,他们生怕还有人不知道谁、谁考上没考上,张榜公布,兴高采烈、名正言顺地揭你的短,让天下想知道的都快乐快乐,好热闹的多两道下酒的小菜。
转眼间,这放榜的日子就到了,王举人二更天就起了床,上完厕所,净完脸,自己就坐在那里琢磨,是否还有什么程序没走到,别因为忘了拿钉子挂裤腿,就耽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各位都有等人的经验,即使有什么大事,早来半个点一刻什么的,这已经足够了,哪有早半天的?早了半天的王举人把自己折腾得够戗,那可真是坐立难安,他估摸着现在离放榜的时候都过了两个时辰,怎么还没有自己什么事,这报喜的没影还情有可原,这报丧的怎么也没有一个,还不把人急死?这时王举人就听得从远处跑来一匹快马,马上一人高声喝道:“喜报、喜报中进士的喜报,闲杂人等赶紧让开,让开——”王举人“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暗喜,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此时他的两腿都不听使唤,磕磕绊绊走到门口,刚想拉开房门,走到大堂之上,这大门还没拉开,却听得那马“哗哗”的一跑而过,压根就没有在这客栈门前停下来的意思。王举人顿时就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浑然不知所措之际,耳听得客栈门口有人高声吆喝牲口的声音“吁、吁——”听声音,王举人起了疑心,觉得声音有点像刚才那个送喜报的,他想,是不是刚跑过去的那个官差发觉自己跑过了头,又回过头折了回来。于是,他紧走两步来到窗前,向外一看,只见客栈门口停了一辆驴车,那人正在吆喝驴呢,原来是来倒泔水的。看罢王举人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颓然坐倒,好半天也站不起来。
王举人坐在地上,长吁短叹、捶着胸脯骂起自己的婆娘来,常言道,没讨个好老婆倒霉要倒三代,真的是有道理,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营养不营养的?就好自作主张,要往这粥干里加什么豆干,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来这么多破事,你以为这些鬼是好糊弄的,这下应验了吧。这个倒霉呀,怎么偏生娶了这么一个婆娘?
王举人想起自己这回又算是龙门点额,赚了英雄,落第了事。当了英雄自然就该喝酒,怎么能坐在地上?想到这里,王举人爬了起来,慢慢地挪到大堂之上,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喊道:“小二,上酒上菜。”别说店小二,就连掌柜的都觉得稀罕,这位抠门的的大爷,不知抽什么风,今儿怎么呼酒要菜的?开店这么长时间来,见过抠门的,还没见过这么抠门的,别说在这吃顿饭,连口汤都没喝过。是啊,那会儿,他正吃他的秘制粥干,别说是你这人间寻常酒席,就是猪八戒请他喝酒,上龙肝凤胆,他也不敢尝一口。有了生意,店小二就格外勤快了起来,烫了壶酒,拿了副碗筷,来到王举人跟前,给他放下,问道:“客官,您点个什么菜?”王举人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说道:“小二,你这有什么拿手菜?”店小二答道:“回这位大爷,本店拿手菜可多了,今天就有干泡黄瓜拌豆干,葱蘸鱼香点豆干,干煸鳝丝煮豆干,生爆虾仁炒豆干•••”王举人寻思,我倒霉就倒在这豆干上,你怎么尽给我推荐豆干菜,可是不知者不怪,他不好发作于是接着问道:“小二,你们这难道就没有不含豆干的菜?”店小二笑道:“回这位爷,感情您在住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呀,敝号是京师长寿豆干专卖店?”王举人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们这就不烧不含豆干的菜?”店小二陪笑道:“回爷,店老板不让,说是怕坏了本店的名头。”店小二在肚子里嘀咕,在这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原来炒一盘菜八文钱,上座还稀稀拉拉的,现在,厨子都换成了要饭的,一盘菜一两银子,还是回头客的优惠价,反而天天爆满,你说老板能让吗?店小二见王举人仍在犯疑惑,怕走了生意,掌柜的怪罪,赶紧补充道:“客官,您要是点上四个菜,本店还送给您一个小菜,保管您吃好喝好。”王举人问道:“搭个什么菜?”店小二答道:“一盘臭豆干。”王举人见问不出什么别的,所以说道:“小二,今天我不想吃豆干,若是没有别的什么菜,我就光喝这壶酒算了。”
店小二回到柜台前,冲着掌柜的一伸舌头,说道:“费了半天劲,那位爷油盐不进,就要一壶酒。”掌柜对这个结果早有盘算,说道:“没关系,他不是喝了一壶酒吗?待会儿结账时,你多算些他酒钱,别忘了把菜钱算里头。”店小二还在那里琢磨,自己忘了跟那位客官说,考中进士本店免单,这种优惠措施不知道老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考中了不就当官了,当官的吃你一顿,你还敢跟他要钱,你以为他现在就有公费报销,这不是活腻味了吗?
王举人这会儿在那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闷酒,赶上今天也寸,掌柜的一看这位抠门的大爷也要点酒布菜的,一高兴忘了给酒里兑水了,王举人连日来肚子里就那点粥干,这一壶半壶的下去,就喝高了。喝高了的人寻常都是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可王举人不一样,他喝高了爱上街瞎逛,到处买棉花糖。要上街的王举人冲着掌柜的一声喝喊:“掌啊、掌柜的,这酒钱就记在账上,退、退房的时候,再、再给你结。”这掌柜的一听,心里这个气,住十几天就喝一壶酒,还好意思赊账,所以他嘴上说道:“好嘞。”肚子里骂道,好小子,我还怕你吃霸王餐不成,想溜,门都没有,今天晚上我就连你的后窗户都给你粘上蜘蛛网。
话说王举人晃晃悠悠来到大街上,平常这大街上有南来的有北往的,各走各的道。今儿不同,全往西边去了。他一寻思,莫非那儿来了位耍猴的,而且耍得有新意,否则怎么人都向那边去了。这年头把人当猴耍都没人看,这家伙是怎么干的那么吸引人,我得去看看,反正人多的地方会有棉花糖卖。王举人顺着人流,来到一个大榜前。这榜上盖着皇上的大印,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兵丁,一脸喜气洋洋的。王举人一看,明白了,这是今儿才出的皇榜,上面有这次中进士的名单。他现在最烦这个,看着别人高兴,自己在一旁伤心。可要挤出去就没有那么容易,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说什么的都有,张家的孩子读书认真;李家的孩子今年押中了考题,个个都像亲眼目睹、信誓旦旦。王举人心里烦闷,没怎么听得进去,他想既来之则安之,那就随便看看吧。他举目一看,今科魁首姓黄,榜眼姓李,探花姓张,喝高了的他很快就合计出来了,这不和当今内阁大学士按姓氏排序一样吗。再往下一看,这人姓得古怪,好像没有当大官的爸爸,可明白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谁谁的小舅子吗?王举人一琢磨,这从前向后看,看不看都与自己没多大的关系,以自己的家庭地位,还是从后往前看或许靠谱,没准看出什么门道,下一科好努力。只见榜尾一人,果然就是叫孙山,过后一个姓左、一个姓范,紧接着那个名字,王举人好生熟悉,他一激动好悬没背过气去,谷上王生赫然在榜。王举人—王进士肚里泛起了思量,老婆英明啊,英明啊老婆,你怎么就想起了往粥里加豆干呢?卖方子的那几个家伙是不是太黑了,这等重要的药引子都不告诉自己,这不是炼长生药不放灵芝,做还魂丹时不搁人参,尽是坑人的玩意吗。还是老婆英明,这么难的事怎么让她给想到了呢!这妇人贤惠呀,王进士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刚才这样想人家来的。这王进士一高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挤出人群的,只觉得自己“噌”的一声,就让自己肥胖的身躯越过众人的头顶,似乎还两耳生风、蹿房越脊、快如闪电般地回到客栈。据后来武林中传说,有当天就有高人根据王进士回客栈的步法,发明了后来名震天下的轻功八步赶蝉。
王进士回到客栈时,客栈正好乱成一团麻,报喜的官爷正在威讯掌柜的,说道:“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新科进士王老爷都敢弄丢了,还有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做不出来,待会儿要是还找不到,我就把你们都给拘了,拿去喂狗。”掌柜的这会儿也急得团团转,找人的出去了几拨,回信的一个也没有。大伙一见王进士进了门,真如见了救星,都是喜上眉梢,有忙着引见的,有忙着倒茶的,干什么的都有。店掌柜也自觉降了三辈,如同孙子一样。他寻思住自己店的举子,这么多年好几千人,就这个不爱吃豆干的中了,其余的都让自己的豆干给黑了,所以他走向王进士低三下四地说道:“王老爷,您看待会儿上什么菜,您随便点,您不爱吃豆干,现在不放豆干的菜也都给您备着。”王进士一听没豆干,登时来了火气,喝道:“掌柜的,谁说我不爱吃豆干,待会儿上的哪盘菜没豆干,我把你当豆干放在锅里炒来吃。”
这里王进士分派完赏钱,会了同年,拜了恩师就一笔带过。这日吏部的文书到了,王进士被任命为安平知县,指日上任。这官是派下来了,可是这官如何来当这学问就大了,王知县搞得一头雾水,免不了有去骚扰同年。有世家子弟不胜其烦,他想也是,这当官可不比考试,谁的答案接近标准,谁就得第一,管你肚子里有没有货呢,要是这考试后面有个面试就好了,准能把这乡下来的孙子给择出去,免得他听见放炮仗就说来地震了,尽给这科进士丢脸。这位年兄说道:“是啊,你我都是读书人,讲的都是圣贤道德,最烦俗务。这当了官吗,俗务多,难不成我们自己打理?治理县署这等小事,咱还不会打发给师爷吗?”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王知县知道,这饱读圣贤书的人,可不一定会治国安邦,这好比现如今学好数理化的主不一定会安灯泡是一个道理。咱不会有人会,找个会的不就行了,对,就找个师爷。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骗吃的骗喝的混饭吃各色人等应有尽有,找个师爷不是什么难事。王县令一边找一边暗喜,还是大地方好啊,如果自己在安平找,来俩能人,一个会种菜,一个会种豆,见面就问今天往地里上粪了没有,虽说这是治国安邦的大事,可对当官一点作用都没有,摆不了花架子,唬不了人。
书中代言,这师爷分两大类,一类是钱谷师爷,一类是刑名师爷。管钱谷的管收账,管刑名的管断案,人分三六九等,这师爷也分三六九等,能耐大的、真心帮着做事的要价高点,要求低的,水平有高有低那是其次,而且到地方指着一起去搜刮地皮。按大明律,师爷不归国家支饷,由雇主出钱,王县令打心里不乐意,第一,他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花钱,凭什么分钱谷、刑名的,读书的有念三字经不管百家姓的吗?第二,相貌得如他的意,个高的不要,比他高还成?比他胖的不要,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人;太瘦的不要,还没克扣工钱就成那样,不是摆明了丢自己的脸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这标准还真的让他找到一位,此人姓通,通师爷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麻子没有痣的,出身于师爷世家,本人秀才及第,自称三十多岁年纪,看上去五十挂零,说是来自绍兴,可操一口地道的湖广话,自诩是钱谷刑名样样精通,一张嘴,尽是些专用名词,详加解释时,还带上些外国名词、国际惯例,什么哈罗、米西什么的,听得王知县如坠雾里,连称高明。你想,听不懂时不说别人高明,等他回过味来,还不把你当傻子。更高明的是这位师爷精通古今中外各色马屁功夫,时不时的给你来上一段,哪还不把你弄得浑身舒坦,一身骨头没二两。王县令想,就他了,要文凭有文凭,要经验有经验,过了这村没这店。
王县令准备带着通师爷去安平上任,通师爷问道:“老爷,您打算怎么去呀?我好提早作安排。”王县令自从看过当官的吹吹打打,自己就幻想有这么一天,所以说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叫上一顶轿子配上一班锣鼓,吹吹打打的去。”通师爷答道:“回老爷,据大明律,县令上任只能坐驴车或骡车,走道也只能一声锣一声鼓的敲。这其中还有一点隐情,所以大多数县太爷都是悄没声的去了。”王县令说道:“坐驴车就坐驴车,一声锣一声鼓就一声锣一声鼓,那有何妨,什么隐情不隐情的!”通师爷答道:“回老爷,按大明律,押解盗贼也是坐驴车,但他们却是一声鼓一声锣,可老百姓分不清楚,听到锣鼓就会出来看热闹,到时候他们七嘴八舌地讲,这年头年成真的不好,抓到一个盗贼居然是穿官服的,想必大人脸上也不好看。依我拙见,还是静悄悄的为上。”王知县一想,也对若是老百姓以为我是什么盗贼,看热闹的就不怕事大,到时候还真有敢往车上扔西瓜皮的,那可如何是好?可这读书当官不能敲锣打鼓,那还有什么劲,这不是自己吃饭撑自己,没事拿自己耍着玩吗?可人不能跟律斗呀,那我还不能跟棉花糖斗吗,于是他带着通师爷和几大包棉花糖,一路吃着,到安平上任去了。
(三)庆典
王县令有了通师爷的辅佐,不免有点仕途坎坷。等他弄明白官场的规则,已经在县令的位置上坐了十年。皇帝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他住在金銮殿;王爷之所以是王爷,是因为他住在银安殿。官场位置的差距就是金子和银子的差距,镀金的菩萨与纯金的菩萨,看上去一样,可谁能卖上同样的价?
看明白了官场通书后,王知县就很快升为了邑丘王知府。王知府提起当年,自己灰溜溜地去当县令,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叫过通师爷,问道:“师爷,我这次提拔为知府,想要庆祝庆祝,你看这个律文上有什么说道?”通师爷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王老爷变着法子在找自己的茬,报自己上回用律压制他想快活的欲望的一箭之仇,王老爷可不比当年,都快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这回自己再胡说八道,一准叫人把自己拖出去喂狗,更可怕的事王老爷自己并不养狗,所以小心翼翼说道:“老爷,您要庆祝那是理所应当,只是规模不能太小了,连皇上都批了,谁还敢多嘴多舌,这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的。依我看,咱们这次庆祝就应该往大里办,最好准备好两套人马,一套用着、一套备着,免得到时有人出现一点小意料之外,就显得碍手碍脚的,影响庆典气氛。”王知府听了,心道还是这个老儿知趣,于是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老通,你知道我的脾气,庆祝期间,小事嘛,你就看着料理了,千万别拿它们扫了我的清性,否则到时别怪我一次扣你一个月的工钱。”通师爷一边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一边擦去脑门上的汗,心里骂道,老子什么时候靠工资过过日子,只有这种糊涂蛋会这么想,难怪只能当领导。
这王知府忙着庆祝时,通师爷就临时坐上了知府的宝座。谁说能说胡话的领导,就不是领导了,所以通师爷只敢在心里暗骂,乡巴佬你喜庆什么呀,要知道上一回任上,你还没有我捞得多呢,告诉你还不把你吓得尿了炕?等你退了休,老子就请你给我看大门,过年也给你双俸,叫你也知道看人脸色的滋味。通师爷要捞钱就必须尽快熟悉业务,否则要在现在的王知府面前想耍花腔,那是有一定的困难。这日,通师爷接到一份急件公文,说是省上的钱巡按七天后要来府上巡查。通师爷看了觉得好笑,这些老爷们也真有趣,就爱微服巡查。前天自己还接到一份公文,也是按急件处理的,是答复三十年前的巡按孙老爷的,说当年他来这巡查,发现好的鸡品种,所以建议本地应该重点发展养鸡业,但是现在这位孙老爷都是死活不知的人,才得到回复批准的文件,这事叫我上哪儿办去,弄不好那鸡早就上了餐桌了,即便得到品种保留,现在也是子孙遍布全国各地,总不能让我在城门口贴个布告,让它们赶紧都飞回来开个协商发展大会。这钱巡按莫非呆在上头,淡出了鸟味,想在这里改善生活?这种傻货好糊弄,自己到时就陪他随便到什么菜地里,弄几个歪瓜裂枣的,就说是天下至宝;到西瓜地里看完西瓜苗,临走再给他一个茄子,说这就是本地刚培养成的西瓜新品种,让他抱着茄子,带着泥土的清香,一路屁颠屁颠,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也替咱这儿宣传宣传,说咱们是做了工作的。
这日深夜,通师爷睡得正香,就听“哐哐”有人在大声砸门,那声音大的能把头驴给吵死,通师爷刚想张嘴骂人,就见看门的领进一个人来。通师爷一看来人的服饰打扮知道来者是“师爷通”的。这“师爷通”那可了不得,所以通师爷的脾气当时就下去了一半。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师爷们为什么建言献策,每中肯綮,靠的就是这“师爷通”。官场上什么事不是按人的意思做的,知道长官的意图,干起活来还不是如鱼得水。今天,这信使半夜敲门,那肯定是有重大的幕后消息要通知,千万不能小觑。打发完信使,通师爷一个人打开了密件,只见上面用红笔写道:“各位小心!小心!这钱巡按的所谓视察只干一件事,安排大小官员考试,目前弄得官场上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的。特注:此人目前是布政司张老爷跟前第一红人。”通师爷看罢,倒吸一口凉气,叹道,这官场上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怎么又蹦出了一个的这种臭虫,臭虫向来都是好对付,可这只臭虫靠着的那条大狼狗却不是好惹的。这好比一杯污水倒入一桶酒,还是一桶污水里倒入一杯酒,最后到底得到什么东西,真的叫人不好分辨。
通师爷把这事琢磨清楚时,天已经放了亮,那急件公文变成了昨天的急件,他想王知府现在正在找自己的茬,这等大事没有及时回禀,那还得了。通师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衙门,把那件烫手的公文端端正正地放在王知府的公案中央,就等着每日王知府来衙门抖威风的例行庆典,如果到那时他老人家自己拿起公文来看,那不是省了自己的许多麻烦。
这日,王知府来到衙门时,心情异常舒畅,今日庆典的内容是李员外准备的皇上曾听过的一班小曲,能用皇上用过的东西,老子今天就是皇上,哪怕用的是皇上用过的尿壶。王知府在衙门中央坐定,就看见案几上放着的一件公文,随手就拿起来,他想处理这么一份小东西用不了自己一泡尿的时间,误不了自己的好事。他刚想处理完这公文然后走人,突然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一旁的通师爷满脸兴奋,心道莫非这事对于这个老小子有什么好处?否则他怎么这样高兴?不对,先问问他,别中了他的奸计。于是王知府放下公文,问道:“通师爷,最近我也忙糊涂了,近来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公事?”通师爷心道,看来自己知情不报的这点小九九又被王知府给看穿了,那么自己不在乎薪水这个关键问题,可千万别叫他再给识破。所以,通师爷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像怕一副怕扣薪水的样子,说道:“回老爷,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有一些急事等着老爷您去处理。”王知府听出了话里有话,心道,哦,这几天没大事,过几天就有了?在这里跟我耍心眼吧。所以,他顺着这个话头说道:“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这些急事就等到以后再处理吧。”说罢,王知府抬腿就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骂,姓通的,你以为到了新单位,就可以用新办法糊弄我,信不信以后我让你干举手之劳的事,都变得困难无比?老猢狲,别以为你穿上条开裆裤就好意思把红屁股露出来。
通师爷原本只是想客气一下,让王知府有个台阶,抬着屁股等着王知府的板子落下来,让他扣自己的钱有个像样的说法,却没料到王知府会来这一手,果真是官大了能耐也长了。通师爷权衡一下,王老爷这是在没事找事地抓自己的小辫子,不能呛了他的火气,反正钱巡按不是几天之后才到吗?那就等明天再找机会再回吧。
第二天一早,通师爷兴冲冲地赶到衙门时,平时拖拖拉拉的王知府居然比他还早到。这按现在的话讲就是,单位规定九点钟上班,你六点钟到,可老板比你来的还早,再怎么说你也算迟到。就在通师爷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王知府又很大度地向他笑了笑,再扬长而去了。再过了一天,通师爷天还没亮就赶到衙门,他一边赶路,一边说:“王老爷不是怕你混不下去,拖累得我也没法子混了,老子就是走到半道了,也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日王知府没有早来,按点到衙门一坐。王知府有个习惯,合府上下都知道,处理正事之前先要上一趟茅房,如果这时有谁让他六根不尽,坏了他一天办事的雅兴,立马就叫人拖出去,先打三十大板再说。王知府起身去了茅房,通师爷就在大堂之上等着,是呀,各位想一下也对,再急的事也不差这一泡尿的时间。可是通师爷在大堂之上左等右等,也没见王知府回来,终于,通师爷等不及了,叫过一个差役,问道:“你去看看,王老爷怎么还没有回来?”那差人答道:“师爷,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老爷出去时跟您打过招呼,他今天上完茅房,就直接上轿走了,刚才我听了一耳朵,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老爷特地嘱咐,离衙门三里地才能敲锣打鼓。”
又过了一天,通师爷又是早早地来到衙门,他心里想,今天如果再不跟王知府说清楚钱巡按的这事,以后就别想再说清楚了,这个大有来头的巡按大人出现在大门口时,王老爷才知道,这算是什么道理?今儿就是把王知府的尿都逼在裤子上,也要把这件事给回了。
王知府连着涮了通师爷三天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对自己说,如果不杀杀这只老狐狸的几分鬼气,以后他还不会瞒着自己贪赃枉法,胡作非为,自己的这个知府当得还有什么劲?整这个老通头,王知府觉得天底下就是他最能拿捏火候,做到恰到好处,如果让这个老通彻底失去了希望,自己那些不好出面的事找谁去干,这天底下两条腿的人好找,可使唤溜的狗,那只能是各人爱各人的。王知府下定决心养狗,就要按时给它丢肉骨头,但是如果不把举手之劳的事,也办得官架子十足,那以后这个姓通不就会风生水起,而自己却会什么事都要大费周章。
摆架子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让有求于你的人在那里苦等,王知府心里话,既然我已经在心里把这件事许了你,你就不在乎多熬几个时辰,虽说半年前许了的那些事,现在还在几万人外排队呢?可谁不要走个程序!谁叫这是制度。王知府到了巳时才坐上轿子前往府衙。一路上他还在指使抬轿子的差役,你们可得给我走慢些,把步子踱正了,让敲鼓的把手敲酸,吹号的把嘴吹肿,免得他们整天出工不出力,尽浪费了衙门给的工钱,别以为是公款就那么好拿,耽误了老爷我摆威风。好容易走到半道,王知府从轿子里伸出了脑袋,喝说道:“你们现在给我往回转,催什么催,都是让你们给催的,老爷我忘了拿要紧的东西了。”差役们恭恭敬敬地答道:“好嘞,老爷,只不过这事能不能让小的我们去跑跑腿,代劳一二。”王知府怒道:“这事你们也能干得了,知道老爷我忘了带什么东西吗?我忘了拿棉花糖了。”
(四)准备
通师爷此时正在公堂之上急得团团转,就算是一只苍蝇像通师爷这样的转法,也会一命呜呼。看到王知府来了,通师爷赶紧上前施礼,说道:“老爷,小人今天有一件重要的公事急着跟老爷您回禀。”王知府看着脸憋得通红的通师爷心里乐开了花,再怎么想,也觉着自己高明,诸葛孔明就算是活到现在,想来处理这事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先生,慢慢说,什么事都用不着这么急。”通师爷急道:“回老爷,这事没法不急,它就是和三天前那份公文有关。”王知府暗笑,这么快就把狐狸尾巴给露出来了,先收了人家的钱吧,不如再戏耍戏耍他,看这老东西会有什么样的说辞,于是说道:“哦就是那份公文呀,这几日我尽忙些琐事,还没有顾得上看,我看这个也用不着这么着急。”通师爷心里急,想,您忙的那些事,哪有什么小事,分明都是一些大事,斗鸡赌狗的,可是跟领导说话还是得好好说:“回老爷,几天前我得到一份急件公文,说是省上的巡按钱老爷,来咱这儿视察,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视察的官爷天天有,比如前天才走部里下来的,关于母鸡是不是会下蛋的考察团。但这次不同,这次是直管咱们的布政司张老爷亲自点的将,来的可是他老人家眼前的第一红人。”
王知府听了张老爷的名头,登时脸色大变,再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孔明再世了,当即怒目圆睁,马上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斥道:“通师爷,跟张老爷有关的事,能有小事吗?再小的事也要当大事来办!这等要事,即使是深更半夜也要及时来回。瞧你这事办的!”通师爷在一旁也自怨自艾,说道:“怪我怪我,老爷,咳,这份急件,说它是个急件,居然能在路上走十几天,再说,这个钱爷官又不大,仅是个准六品待定,当时谁能成想,他身后有位张老爷。”
受了惊的王知府在大堂之上来回乱窜,又发了一通脾气,摆了一阵威风,可是摆威风能解决问题,他就是王丞相,那可是不知道要等上不知多少年,王知府目前仅仅还是王知府。平静下来的王知府问通师爷,说道:“通师爷,据你了解这个钱巡按是个什么出身,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凡是他喜欢的咱得先都给他准备好。”通师爷对这早就做好了准备,答道:“回老爷,这个钱巡按是个富贵出身,五十上下的年纪,人长得挺瘦,没听得他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光知道他爱考试,家里人怕他考出个三长两短来,再知道他已经考傻了,只能当官,所以就走了张老爷的门子,今年刚贡了一个巡按。”王知府是考场上的过来人,听了大奇,暗笑,这个世界上有爱吃臭鸡蛋的,没见过爱考试的;见过装混蛋的,还没见过一心一意扮傻瓜蛋的,所以问道:“这个姓钱的真的爱考试?”通师爷说道:“据我了解,这事真的是千真万确,大家都说这位钱爷打小就爱考试,而且是一位屡考屡败,屡败屡考的考届奇才,中秀才时比同科的弟兄都大上了两轮,听说还是找枪手代的。命好,当年就可以贡了一个副贡,又赶上京城大比,晃晃悠悠就去了,据说,到了考场由于不认得隶书的考字,别人进考场,他进茅房,让人当成作弊的,就这样稀里糊涂给打发回来了。本来张老爷怕他升得快,有什么负担,就让他下来体察民情,可他以为天下的人如他一样爱考试,自作主张给改成下来安排考试了,听前几站的人讲,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
王知府听了心里这个骂呀,姓钱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以为自己好个臭豆腐,就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我闲时爱养个跳蚤什么的,我可没有拿出来咬你。原来来视察的多好,前呼后拥的,见了鸡窝猪圈什么,跟着哼哼,咱们不是会哈哈吗,大家不就这样哼哼哈哈的,把事情解决了。这回这个姓钱的偏偏改成什么考试了,这不是鸡窝里飞出一只鸭吗,以为自己嘴扁,就到哪都装成是一副哭相。中完进士的人谁还会把书当回事?有种你把尚书太师们都弄来,看他们有几个还认识字?但愿这个姓钱的这回出题时,考虑理论联系实际,尽出些菲仪赆仪奠仪之类经济学问,这些自己目前最拿手,到时候,自己一出手,就像佛祖抓住孙猴子一样,用银子压死这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王知府问道:“通师爷,这个姓钱的是不是要捞钱,搞个考前突击班什么的,咱也去参加,不在乎那几两银子,反正拿回来用准备春耕,为庄稼补农家肥的名义给报销了。他捞一笔,咱省不少麻烦。”通师爷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别说是像知府大人这样公务繁忙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又何尝得过一天的空闲看书,有那时间还不赶紧捞点钱,于是上前说道:“听说,这个老钱是油米不进,前面的人能试的都试了,但咱用不着为这个事过分烦恼,他疯了,咱犯不着跟着一块跳大神,出题是他说了算,可怎么考是咱说了算;前脚他出完题,咱后脚就组织人手把它答了不就是了。”
通师爷把王知府内心深处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了,考试不就是考个答案,什么鸡屎有什么多种用途,这种扯淡的事谁能真正说清楚,姓钱的你自己又能真的说清楚?凭啥组织别人考,自己又不参加的。不就是仗着张大人的势吗?别以为拿两块狗皮膏粘眼睛上就以为自己看到太阳了,但自己也是考试出身,质疑了考试,不就是质疑了自己的进士出身吗?现在有了现成的由头,于是王知府顺着说道:“是、是,咱这一府多少人?多少大事?难不成咱们不干别的了?一门心思跟着他胡闹?你看咱们准备哪几位高贤?”通师爷答道:“这个地方小,咱们别把动静弄得太大,搞得人人都知道,我看先请蒲斋寺的主持志富和尚和亥躔观的有火道人两位怎样?”王知府听了一乐,说道:“既然你都早想好了,那就依你的注意。”
志富和尚和有火道人都是本府的有道之士,知道如果在庙里自己给菩萨烧香,费钱不说,还弄自己一身烟气,简直就是又苦自己,又糊弄鬼。所以,他们都在离衙门不远的地方设立了专门的主持室,一来酒肉方便,二来离真菩萨——知府也近,随叫随到的。
所以不一会就有人来报,蒲斋寺的志富和尚到了。王知府亲自到府门口迎接,感动得志富和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只见,来的这位大师,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圆乎乎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下巴,大号的肚皮下面伸出两只脚丫子,每走一步都要喘三喘,说他是吃素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两人分宾主落了座,王知府说道:“上人,今日我找上人来是有一事相求。”志富和尚不知是有点受宠若惊,还是刚才那一段路走累了,不停的擦脸上的汗,身子向王知府靠了靠,说道:“大人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有事只管吩咐,您跟我客气什么,哪里说得上一个‘求’字。”王知府想总不能开门见山地跟人家说,帮自己作弊吧,应该打个过场,于是又问道:“这个事与经文有些关系,不知上人最近参阅的是什么经文?”志富和尚听了,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答道:“回大人,和尚不才,近来看的是止观之学,教观并重,解行并重,止观不二。”王知府一听觉得,这胖和尚还真有两下子,于是愈发恭敬地问道:“下官于佛学方面只知甚少,还望上人不吝赐教,详加解释。”志富和尚说道:“回大人,教的学问比较大,除了教徒弟们放焰口,念往生咒,还得教他们察言观色,东家穷得只用三个人的法事,千万不能去五个人,否则人多钱少,一定内讧,败了出家人的名声;观比较简单,就是观察别的寺院收多少拜山入门等诸般杂项,了解行情,这要时刻保持走在行业的前列;解意味着落实到人,分解执行,止观不二的意思是,只要见到银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大人不是我吹,我用这个法子弄得小庙好生兴旺。旁人给我总结了,这叫先找理论,然后在实践中验明理论,再总结概括,让理论在实践中升华。”
王知府怎么说也是读书的出身,听罢不由火往上撞,心道这不是把我当鬼来糊弄吗?他向通师爷瞟了一眼,这就是你引荐的货色?通师爷明白这志富和尚惹大人生了气,心里也在暗骂,平时这小子不是这样的人啊?一块喝酒时,怎么就没瞧出你就是这么一块料呢?只听王知府又问:“和尚,贵庙藏经阁的那信众捐的、前辈们攒的经书,又是谁在照看?”只见志富和尚哈哈一笑,说道:“这些经书自然不能当废纸给卖了,那座庙里会没有这些没有的玩意儿?那些打杂的和尚爱看就看,不看拉到,反正他们必须在天气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掸掸灰什么的。”王知府嘿嘿一笑,问道:“那么和尚你管什么呢?”志富和尚说得兴起,浑然不觉王知府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说道:“和尚我管一些陪大人们吃喝玩乐的这些大事,保管令大人满意。”王知府下了座位,来到志富和尚跟前,说道:“和尚,我现在心里有些纠结,想打人,这事你能不能让我满意。”志富和尚以为王知府在同他开玩笑,仰头大笑,说道:“只要大人高兴,那有何妨。”志富和尚的话音未落,王知府就给了他当胸一拳,也赶着志富和尚高兴过了头,身子向后仰,所以被王知府一拳打翻在地。通师爷在一旁看了,心道,该,就是该,找你来是为了给我长脸的,不是叫你来给我招妖怪的。只见,那和尚费了半天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半天胸口,结结巴巴地说道:“舒服,老爷这一拳打得小人浑身舒畅,舒筋活络,不知老爷是不是再来上一脚。”
王知府不由火往上冒,吩咐下人,把这个胖和尚拖了下去,再重打几十板。这儿还在乱着呢,就见王知府府里两个家人像拖风筝一样,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给拖了来。众人一看认识,绑来的正是亥躔观的当家有火道人,只见此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不用问就知道是炼辟谷给炼的。只见来的两个家人在王知府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王知府马上变得怒不可遏,叫道:“来人,把这个家伙拖下去和那胖和尚一块揍。”原来,这位有火道人正在那里生闲气时,接到王知府的邀请通知,他自言自语道:“难怪昨天算了一卦,说是今天该先苦后甜,果不其然,如果今天不是先生了闷气,哪儿会有应邀上门这个好事。”这人一高兴,一来到大街上,他就有点晕晕乎乎了,让风一吹马上就醉了,忘了王知府要自己去干吗了,他想,王老爷一定是让我去给他的小妾去送“宜男药”,而且,这事是悄悄地告诉我的,看来这种事一定是要瞒着夫人的,所以他翻墙进到府去,直接把药送到了王小姐的闺房。小姐一见哪能不闹,她一闹,道人立马就让夫人给拿下了,叫人送到衙门里来。
志富和尚刚被人摁倒,就见到有火道人也叫人拖了出来。他与有火道人向来不睦,他想,哦,原来是这个道人惹王老爷生气,难怪老爷今天拿我出气,再怎么着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跟有火道人一样,一挨板子就哭爹喊娘地乱叫。可是差役们下手着实不轻,三板子过后,志富和尚就忘了自己的誓言,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有火道人被摁倒时,还在迷糊,自己被绑起来,是不是因为被夫人发现了?只是板子一落在屁股上时,才有点清醒,哦,原来老爷今天不是让自己来送“宜男药”的,是让自己来挨板子的,这旁边怎么还有志富和尚,这家伙连挨打的事也要赶在自己的前头,自己在叫唤上可不能在落在他的后面,怎么着也要比他的声大,所以,也就着和着志富和尚的调叫唤了起来。
别看王知府早晨出来的时候,还在悠哉悠哉,见过两位“高参”之后,就只剩下一脑门子的汗了。他让人把这两位高人连拉带拽给弄后院去了,他寻思,病急乱投医,治驼背用脚踩,全凭着你胆大,这二位鸡鸣狗盗的,或许到时就真能治了钱巡按的那根乱搭了线的神经。
第二天一早,王知府就往衙门赶,这抬轿子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依例问道:“老爷,咱们今天去得这么早,是不是改成踏死蚂蚁的方步,颠着轿子,慢悠悠的去?”王知府一听火不打一处来,喝道:“大胆的奴才,你们就没有看到老爷我一脑门子汗吗?还嫌不乱吗,赶紧麻麻溜溜,跟奔丧似的往衙门里赶。”王知府火急火燎的赶到衙门,这个通师爷人影都不见一个,所以他骂道,你这个老狐狸越是有事,就越不见你的人影,还想耍我怎么着,我耍你是看得起你,你耍我这不是反了天吗!过完了这一关,看我不扒你一层皮。王知府叫过一个衙役,问道:“今儿通师爷来了没有?”那衙役答道:“回大人,今天通师爷天还没亮就来了,叫了几个弟兄就急匆匆地去了,我也不敢问上哪儿去。”王知府想,原来是想集体跟自己闹罢工呀,我得把他们的名字都给记下来,忙完这个,日后再一个一个收拾,所以对那衙役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王知府想,你们不来帮我出主意,我还不会自己来吗?不就是对付一个钱巡按吗,离了你们我照样行。思考上问题的王知府就像一只胖呆鸟,那一身的肥肉忽前忽后,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来回:“老爷,通师爷来了。”王知府骂道:“这个狗吃了良心的,还知道回来,叫他赶紧给我滚进来。”通师爷一会儿就来到王知府的面前,说道:“老爷,我回来了。”王知府喝道:“通师爷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既不打招呼,又不来请示汇报的。”通师爷知道王知府这是怪上了自己,赶紧解释:“回老爷,我今天是去请邑丘士林的领袖从先生,我怕这人脾气怪异,既从不参加科举考试,又一门心思想当什么隐士,所以,我带了几个人把他给架来了。走了几十里路,现在才回来。”王知府不屑一顾的说道:“这次,我听你说了半天,似乎这老儿真的有些本事?不会是你想给后院那二位多找几个伴吧。”通师爷见王知府还提昨天的事,急道:“回老爷,这回跟昨天的事真的不同,这位从先生是出过书的,瞧,书我也带来了,老爷请看,书名叫《善道德》,第一章为政上说,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施焉,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您看像这样的章节后面还有三十多个呢!这书都出了的,我才敢放胆去请他。”王知府略微翻了翻这本书,觉得这书的水平虽说赶不上《收神记》,但绝对比《神仙传》的水平高,这等高人还是自己亲自去会会,否则费这么大的劲,把人家请来,到时候他出工不出力怎么办,所以笑了笑,说道:“那好通师爷,你前头带路,我去拜会一下这位从先生。”
这会儿,那位从先生正在那里搓手呢,一路上让人四蹄倒挂地叫人捆来,这时正好是哪儿哪儿都麻呢。王知府来到窗前,向里望去,只见这位从先生鹤发童颜,虽说一脸的恐怖之色,但还像个世外高人。王知府觉着这从先生搓手这劲头,还真有当年南北朝时的王猛扪虱论天下的味道。王知府恭恭敬敬地来到从先生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老先生,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所为何事吗?”那从先生见一个官人和自己说话,不由的脸色明暗变化了几个来回,然后扑通给王知府跪下,说道:“老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什么都跟您招了,您看在我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千万别跟我上刑。”王知府看了一眼通师爷,心里话,这人不是被你吓糊涂了吧,这种人会是逃犯?于是问道:“你要招什么?”从老头在那里磕头如捣蒜,答道:“回老爷,我知道,出书的这事犯了,我还自以为聪明,这个那里抄两句,那个那里抄两句,自以为这样做已经天衣无缝了,哪承想他们联合起来还是把我告了。可老爷,这书我可一本都没有卖,都是用来送人的,望老爷对此明察,我都留有证据。”王知府回头看了通师爷一眼,那意思这就是你花一早晨给我弄来的货。通师爷这会儿也把头给低下了,心道,瞧自己干的这事,抓兔子的,给弄回来一只蟑螂,哪敢指望别人说你好。这里从老头还在打自己的嘴巴子,一边打,一边说:“都是你这个鬼迷心窍的东西,有几亩薄田你不好好种,没文化还要装什么知识分子,就是个蝗虫,偏要说自己也有翅膀,能在鸟堆里混?想混什么隐士,弄个顾问什么的,这隐士是好当的,又没有什么资格考试,不出书别人不待见你,出个书吧,又把自己给弄到牢里去了。”
王知府吩咐人把这个从老头也给弄到后院去,然后跟着通师爷回到大堂。没有了援兵的王知府开始了长吁短叹,用这几个高参连个鬼都骗不了。用来哄钱巡按,这不是提着灯笼救火,虽说不一定就是自寻短见,但一定会烧自己一个烟熏火燎,面目全非。还是通师爷急着想将功抵过,这会儿又出了一个主意,他说:“老爷,咱们新来乍到的,请错了人这也没什么关系,咱就当狗粮备着,如果到时真的用不着,再拿出去喂狗。现如今咱先靠自己,顾问用不上,咱们不会打小抄吗?要不咱现在就去弄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王知府一看也只好如此了,于是吩咐通师爷去作弊一条街,把用于作弊的书每一样都弄来几本,回到家中又把老婆从麻将桌上给折腾下来,让她给自己的官服上密密麻麻缝上用来作弊的小口袋,还特地吩咐夫人,这等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还是悄悄地干为好。
次日一早,通师爷抱着一摞巴掌大的书进来,看通师爷的走路姿势,这些书没有二十斤,也有三十斤。王知府翻了翻,还真全,从说圣贤的到谈八卦的,从教骂街的到学诅咒的。应有尽有。通师爷让儒释道三家给弄得灰头土脸,这回一看王知府的脸色,知道大人这回还算满意,忙躬身施礼,说道:“老爷,您看这些东西还成吗,我昨天弄了一宿的。”王知府又翻了翻后,说道:“嗯,马马虎虎,你弄这些一共给了他们多少银子,给了他们废纸的价吧?”通师爷答道:“哪能呢?老爷,您不是小瞧我的办事能力吗?这些东西我都是以扫黄打非的名义,给收缴上来的,老爷这些书您看看,若是有什么错字漏字装订不好什么的,都是包退包换的。”王知府说道:“通师爷,你忙了一晚上,赶紧去休息休息,但可别给我睡着了,想想,我们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大到老鼠过街,小到蚂蚁洗澡,都想明白了,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
这里按下通师爷出去不提,王知府把这些书一本一本的塞进他的官服,塞着塞着,他觉着还少了些什么,毕竟他曾经中过进士,对书的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些东西肯定有什么不足,否则怎么还会有人连个秀才都混不上,王知府觉着是因为,这些书里少了些这注那注的,这些东西要是再塞在自己的官服里,那都会团成一团,自己到时想看都看不了。哎,没有办法,王知府想,不如把这些东西抄在自己的中衣上,这事还不能找别人做,别人抄的自己能看吗,不是字不认识,就是自己到时找不到。所以,他万般无奈自己拿起一件中衣,抄了起来。只不过,王知府越抄觉得要抄的东西多,所以,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考不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知府正在上火的时候,下人过来,说道:“老爷,中饭的时间到了,我帮您端来了,放在这吧。”王知府不耐烦地答道:“放下吧。”说完并不抬头,又抄了一只袖子,才觉得有点饿,又觉得有点烦,想要休息一会,便拿过饭来,刚想吃,突然,他眼睛的余光瞟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的那个下人,不由的想把火气发泄到他的身上,于是喝道:“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干嘛,不言不语的,想把我吓成高血压呀?还有别的什么事。”那下人答道:“回老爷,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夫人让我问问,咱们客舍里的哪几位贤达,到了吃饭的点是不是让他们吃饭?”王知府答道:“这还用得着问吗?叫他们各吃各的,自带伙食,难不成我还招待他们?”那小人又问道:“回老爷,和尚道士有人给送,有酒有肉的;可那个老头没人管,饿得在房间里乱转,这如何是好?”王知府一想也是,这个老头又没有什么组织,几个所谓的狐朋狗友正在为他空出来的隐士地位,正在昏天黑地地闷声恶斗,厌烦心顿起,喝道:“不能让他饿死,要饿他个半死,别让人因为这说咱们不仁义,那你去看看,咱们府里是不是还有三天前的剩菜剩饭,若是没有,就去找两个喂狗的馒头,记住,别给他开水,别以为现在烧水的柴火不要钱。”
当王知府抄完第三件中衣的肚子时,通师爷来了。王知府问道:“老通,你看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通师爷答道:“回老爷,我都忙糊涂了,还有一件大事还没有准备,就是给钱大人的洗尘费咱们该怎么准备?”王知府问道:“这个有什么讲究?”通师爷答道:“据大明火耗通则,第四项第十三款规定,这种上等的官员是给八锭金子。”王知府被这个钱巡按给搞得灰头土脸,所以说道:“通师爷,你去准备一下,用不着给他这么多,他不是来整咱们吗?咱不钓王八,所以用不着下那么大的本钱,依我看给六锭就足够了,剩下两锭用作万一考不过时回家的路费,到时咱们没权没势的,这些费用找谁去报销。”通师爷答应一声退了下去,边走边想,老爷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想出各种办法弄来的银子,最后都能以公款的名义,带回家去,钱大人的份例不能少,这两锭金子不是摆明了让我自己补上去吗?咳,谁叫我是个下人,还比他捞得多呢。这里王知府忙到天色微明,方才有罢手的意思,看着自己的成果,王知府难言满意,自己只顾抄了,忘了弄个目录,乱七八糟的,到时候自己上哪儿去找呢?这些衣服上,连裤腿衣袖都抄满了,实在没地方弄了,没有办法,王知府只好把编的目录写在自己的胳膊大腿上。
(五)再考
转眼钱巡按来的这日就到了,虽说之前有巡视的官员晚来三日的先例,王知府还是在这天通知大小一众官员来到了议事厅,因为他对自己的准备信心满满,他暗想,姓钱的,不怕你后台硬,只要你不出玉皇大帝的屁是什么颜色的这种疑难问题,我都能快速写出答案来。穿上几十斤重作弊服的王知府来到大厅之上,清点人数。一会儿,点名的差役来报:“回大人,除了张通判和李典史,其余的都来齐了。”王知府问道:“这二位现在上哪儿去了?”那人答道:“回大人,张通判请了病假,李典史已经先出城,去迎接钱大人了。”这二位是王知府排名第一第二位的副手,向来与王知府不睦,所以王知府听了当即大骂起来:“好你个张通判,和老子打牌你咋就不装病呢?没事老截胡,扫老子的兴;这个李典史也是,急什么急,从来没听说过上太平间,还要先预约挂号的,用得着这样火急火燎的吗?”这时,通师爷在王知府耳边悄声说道:“老爷,张大人、李大人这是没准备好,咱别通知他们还有补考这一说,到时就让他们俩去补考,急他们一嘴燎泡,到那时您就瞧好吧。”王知府听了“哈哈”一笑,带上余下众人,上十里凉亭去了。
钱巡按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来邑丘的路上,他边走一边暗自得意,有人总是说自己胆小,可是,看那帮参加考试大小官员,进考场时那份心惊胆战的样子,明明连自己的胆子也比不上,但是自己现在不是没有压力,考卷不好出啊,现在的考生连老母猪为什么抛下吃奶的小猪去上吊,都能给出两个答案,一是成绩不好,另一个是吃错了药,自己不加点油是不成的,不来几个更绝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