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鬼

    叶仗是一个被邻居称为“赌鬼”的人。
    “赌鬼,今天赢了钱吗?”
    “赌鬼,今天没跟老婆吵吧?”
    赌鬼听了,心里总有些隐隐的痛,倒不是嫌“赌鬼”二字刺耳,而实在是问到他的伤心处,因为他一打牌就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
    赌鬼是县财政局的普通员工,工资并不高;老婆在那半死不活的供销社上班,薪水也少得可怜。在当时,就是五个像他们这样收入的家庭,也凑不成一个万元户。加上他们结婚没几年,那点家当能值几个钱?有时赌鬼多输了那么一点,连孩子的奶粉钱都要老婆回娘家去借。
    为此,老婆没少和他吵过,一哭二闹三上吊,比庐山上放映《庐山恋》还要频繁,本来输了钱就很郁闷,在家还没个清静,于是他反而变本加厉,没日没夜地躲到外面打牌。老婆不得不把她的招数升级,来个双管齐下,不但管着自己的老公,也管着别人。碰到谁来叫赌鬼打牌就骂谁,知道谁家容赌鬼打牌,谁家就差不多要遭殃。赌鬼的钱输给了别人,却练就了老婆过人的胆量和出色的骂街本领。赌鬼的牌友看见她一个个都得抱头鼠窜,即使有胆儿大的,一不留神在街上要和她打个照面,那也得赶紧用手遮住脸,匆匆而去。
    这样一来,被他老婆骂过的,都不敢和他打牌,更不敢为他提供场所。狼狈的赌鬼就像抗战时期的国民党,阵地接二连三失守,好在赌鬼没有执行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否则“内”未安,自己的前程也毁了。即使安定了“内”,收复失地也已不大可能。于是他干脆学了南宋皇帝,城北失守了,躲到城南偏安。
    老婆见使出的招数不管用,索性来狠的,收拾衣物,撇下才四岁的儿子,回娘家住去了。赌鬼想把儿子扔给早已分开过的老娘管,自己好安安心心打牌,可是老娘知道儿子好赌,把赌鬼和他的儿子堵在门外说:“家都被你赌败了,爹娘你没管不要紧,还让我给你养儿子,门都没有。”
    赌鬼没了辙,可儿子总该有人照顾吧,只好厚着脸皮去岳父家,向老婆发誓:下次要是再打牌,我把手给剁了去。老婆心一软,就跟了赌鬼回家,可是没过几天,赌鬼又管不住自己,出了家门,连班也不去上,偷偷跑去打牌了。
    老婆发现了,又重演了两三遍回娘家,如是反复几次,老婆来真的了,把刀扔给他说:
    “剁,你给我剁,不剁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赌鬼心中有愧,想来这双不争气的手,正如邻居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倒霉的手,剁了去喂猪都不够格。于是拿起刀,心一横,眼一闭,一刀剁了下去,赌鬼的左手食指就这样身“手”异处了,那时小县城里还没有断指再接的医疗技术,就是有,赌鬼也拿不出钱。老婆见他来真的,也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也给自己来一刀,见他没别的举动,又心疼得要死。哭哭啼啼带着他去医院包扎伤口。当他举着还缠着纱布的手在邻居们面前晃动的时候,邻居们就笑他说:赌鬼,你现在可以去练九阴白骨爪,说不定以后打牌就能赢了。
    手指断了,赌鬼安分了许多,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逗孩子玩。这样过了不到半个月,伤口还没好,赌鬼在家实在闷得慌,又碰上了星期天,所以吃过早饭,赌鬼就牵着4岁的儿子在街上逛,逛到菜市场门口,遇到同事符音,小符说:
    “局长叫打牌,三缺一呢,你去吗?去就赶紧了,别让局长等久了。”
    赌鬼还在犹豫,小符说:“去就走,不去就说句痛快话,婆娘似的犹犹豫豫什么呀?跟局长打牌,难道你老婆还会不允许吗?”
    “我跟你去。”赌鬼说。
    可是把儿子放哪儿去呢?那时还没有手机。送回家,来回半个多小时,赌鬼怕误了打牌,于是他在菜市场门口画好一个脸盆大的圈,叫儿子站在圈里,跟他交代了一番。就跟着小符打牌去了。
    “你把儿子放那,能行吗?”小符问。
    “没事,待会儿我老妈肯定要来买菜。”
    还真让赌鬼说准了,赌鬼的老妈来买菜,听着哭声有些耳熟,便挤进人群,见真是自己的孙子,吓得把菜篮子一扔,带着哭腔搂着孙子喊:“天呀!怎么啦?怎么啦?我的心肝宝贝啊,你怎么啦呀……”一双手在孙子身上摸个不停,生怕孙子哪儿伤着了。见没什么伤口,拉着孙子要走,可是孙子哭得更加厉害。这时围观的人们就说:这孩子哭了好一会了,还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一把他拉出圈,他就哭得更凶。赌鬼的老妈也觉得蹊跷,就询问孩子,孩子才边抽泣边说:爸爸说了,不可以走出这个圈,走出这个圈,就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老太太只好骗孙子说,爸妈都在家呢。孩子才跟着老太太走了。
    老婆听说这事,怒气冲冲地找到赌鬼打牌的地方,不由分说,把牌掀个满地,当场打了老公两个耳刮子。连带跟老公打牌的几个人都骂了个遍,把个局长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赌鬼老婆还不解气,还说等明天上班了,到单位去闹,要闹得单位所有人都不敢跟赌鬼打牌为止。那年月,打牌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局长怕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只好亲自安抚她。
    亏得有这么一出戏,后来,赌鬼才升了官,做了人事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