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黄色小说引发的风波

    文化大革命复课闹革命期间,我们班女生里流传着一篇手抄的神秘纸张。当它从一个女生的手里传递到另一个女生手里的时候,她们都兴奋不已。我好几次悄悄地从后面走过去想偷看,都被警惕的女生发现了,人家极其敏捷地把那东西塞进书桌里,还转过身恶狠狠的盯我一眼,我立即羞红了脸。这人啊!犯偷窥癖了吧?真怪哈,别人越是严防死守,我就倍感神秘,就越是想去偷看。
    有一次课外活动的时候,我返回教室取书包,看见同桌的女生熊猫(绰号)一个人独自坐在教室里,脸涨得通红在那里看那东西。因多次看见,那是作文本抄写的,有四五张吧。也许熊猫看得太专注了,悄悄的脚步声她全然不知。我探头看了一眼,一行文字跳入眼帘“……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跟前,叹息着说:‘我爱您,夫人!……”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黄色小说吧?我站在熊猫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相当尴尬。也不知站了几分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突然想起我是回教室取书包的,于是把手伸进自己的抽屉拿书包。“啊——!”熊猫一声尖叫,吓得我一退,腰碰在书桌角上,好痛。突然看见那叠纸落到地上,我和熊猫几乎同时蹲下去,伸手想拾起。突然,看见一个绿色袖口的手,一把把那叠纸抢了过去,我们两人都惊吓得坐到了地上。
    我不敢抬头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盯住熊猫的脸。我看见的是一双惊恐的眼睛。顺着她的眼神往上一看,天!是我们班的军代表,正拿着那叠纸在读着……
    军代表二话没说,把头一摆,我们知道,是要我们跟他去办公室。两人都已吓得魂不附体了,战战兢兢地爬起身,远远地跟在军代表身后。
    我和熊猫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小学时,也曾和她同桌。有一次,我过了那条‘三八线’手的虎口被她掐伤了,至今还留着一个小月牙形的疤痕。我有点怕她,她可是个泼辣人。
    路上,熊猫开始骂我:“偷窥狂!想看就明说,偷偷摸摸像只闻骚狗!”
    我心中有鬼,也不那么理直气壮:“我,我是回教室拿书包。”
    熊猫说:“你这书包拿得好啊,你自己到军代表那里去说清楚”
    我急了:“我连你那东西是啥子都不知道,要我咋个说清楚?”
    熊猫反问道:“真的不晓得吗?不晓得怕成那个样子?”
    我真的有些做贼心虚了,忙求熊猫:“到军代表那里,求你帮我证明一下。”
    熊猫冷笑道“到军代表那里,我就说是你给我看的!”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军代表的办公室。我,绝望了,我知道看黄色小说是犯了弥天大罪呀!天啊,招惹谁了?我比窦娥还冤啊!
    进了办公室,军代表用手重重地拍打着桌子上的那叠纸:“交待,这些黄色的东西哪里来的!”
    “不知道……”我和熊猫异口同声地说。
    军代表大怒:“放屁!我早就看你们鬼鬼祟祟的了。人赃俱获,捉奸拿双。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看黄色小说,还蹲在地上手挨着手,现场逮住还敢不承认?”
    我忙说:“真的不是我……”比窦娥还冤的我这下是死定了。
    军代表‘唰’地站了起来:“妈妈的!通讯员!”“到!”“全校紧急集合!”“是!”
    这时候,我往窗外看,也许军代表的响动太大,已经挤满了好多看热闹的学生。我这时竟然有‘强奸犯’的感觉,恨不得地下裂开一条缝,钻进去。
    正绝望时,门口一声:“报告!”通讯员带着我们班上的王闯进来了。只见王闯俯到军代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看见军代表的脸色涨红了。
    军代表把头转向我和熊猫:“你们回去吧。”
    我俩呆呆地对视着,心里非常奇怪:“我、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军代表很不耐烦的样子。
    奇了怪了,我心里想,怎么连检查都没让写一份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看完那叠纸上的原文就知道了,如没耐心看完下面的全文,可直接看末尾的说明。

    我的亲爱的:
    我又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孤独,因为我感到难过,我经常在心里跟你交谈,但你根本不知道,既听不到也不能回答我。你的照片纵然照得不高明,但对我却极有用,现在我才懂得,为什么“阴郁的圣母”,最丑陋的圣母像,能有狂热的崇拜者,甚至比一些优美的像有更多的崇拜者。无论如何,这些阴郁的圣母像中没有一张象你这张照片那样被吻过这么多次,被这样深情地看过并受这样的崇拜;你这张照片即使不是阴郁的,至少也是郁闷的,它决不能反映你那可爱的、迷人的、“甜蜜的”、好象专供亲吻的面庞。但是我把阳光晒坏的地方还原了,并且发现,我的眼睛虽然为灯光和烟草所损坏,但仍能不仅在梦中,甚至不在梦中也在描绘形象。你好象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爱你,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跟前,叹息着说:“我爱您,夫人!”事实上,我对你的爱情胜过威尼斯的摩尔人的爱情。撒谎和空虚的世界对人的看法也是虚伪而表面的。无数诽谤我、污蔑我的敌人中有谁曾骂过我适合在某个二流戏院扮演头等情人的角色呢?但事实如此。要是这些坏蛋稍微有点幽默的话,他们会在一边画上“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另一边画上我拜倒在你的脚前。请看看这幅画,再看看那幅画,——他们会题上这么一句。但是这些坏蛋是笨蛋,而且将永远是笨蛋。
    暂时的别离是有益的,因为经常的接触会显得单调,从而使事物间的差别消失。甚至宝塔在近处也显得不那么高,而日常生活琐事接触密了就会过度地胀大。热情也是如此。日常的习惯由于亲近会完全吸引住一个人而表现为热情,只要它的直接对象在视野中消失,它也就不再存在。深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为日常的习惯,而在别离的魔术般的影响下会壮大起来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爱情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 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象巨人一样的面目。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 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热情。现在的教养 和教育带给我们的复杂性以及使我们对一切主客观印象都不相信的怀疑主义,只能使我们变 得渺小、孱弱、罗嗦和优柔寡断。然而爱情,不是对 费尔巴哈的“人”的爱,不是对摩莱肖特的“物质的交换”的爱,不是对无产阶级的爱,而是对亲爱的即对你的爱,使一个人成为真正意义的人。
    你会微笑,我的亲爱的,你会问,为什么我突然这样滔滔不绝?不过,我如能把你那温柔而纯洁的心紧贴在自己心上,我就会默默无言,不作一声。我不能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以文字来传达亲吻。事实上,我甚至能写下诗篇并把奥维狄乌斯的《哀歌》重新以韵文写成德文的《哀书》。奥维狄乌斯只是被迫离开了皇帝奥古斯都。我却被迫和你远离,这是奥 维狄乌斯所无法理解的。
    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它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处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甚至我的无限的悲痛,我的无可挽回的损失,我都能从你的可爱的容颜中看出,而当我遍吻你那亲爱的面庞的时候,我也就能克制这种悲痛。“在她的拥抱中埋葬,因她的亲吻而复活”,这正是你的拥抱和亲吻。我既不需要婆罗门和毕达哥拉斯的转生学说,也不需要基督教的复活学说。
    最后,告诉你几件事。今天,我给艾萨克·埃恩赛德寄去了一组文章中的第一章,并附去( 即附在该急件中)我亲笔写的便条,而且是用我自己的英语写的。在这篇东西寄走以前,费里德里希读它时不言不语地皱着眉,颇有批评之意,这自然使我不十分愉快。不过他在第一次读时,感到非常惊奇,并高呼这一重要的著作应该用另一种形式出版,首先用德文出版。我将把第一份寄给你和在德国的老历史学家施洛塞尔。
    顺便告诉你,在《奥格斯堡报》(它直接引用了科伦共产党人案件中的我们的通告)上我读到,“似乎”从同一个来源,即从伦敦又发出了一个新的通告。这是一种捏造,是施梯伯先生按我们的作品摘出来的可怜的改编;这位先生由于近来在普鲁士不大吃香,想在汉诺威装作一个汉诺威的大人物。我和恩格斯将在奥格斯堡《总汇报》上加以驳斥。再见,我的亲爱的,千万次地吻你和孩子们。
    你的卡尔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马克思1856年7月21日写给他的夫人燕妮的一封信。引自 《马克思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