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师公”
清光绪十八年,福建省浦城县有一姓李名德旺之人,年及五旬,家住城南南浦溪畔,其祖上是做师公出身,传到他时,已历七代,可谓是世传师公之家,自是深得其法,精通此行之门道,你道他这行是干什么的?
驱邪除魅施符法,小儿惊吓可招魂;
请神赶鬼烧路头,坐罡下阴件件能。
此李德旺自知师公这行是装神弄鬼骗人的把戏,但世上之人,各有不同,偏是有人信得他这一套,加之他为人圆滑成精,善能见风使舵,道头知尾,嘴似抹油,口里口外的能迎奉人之喜好之言。因此,在县城内外小有名气,隔三差五的自是有人上门求请,且是收入颇丰,衣食不愁,他这师公却也做得心安理得,悠哉悠哉……
却说一日下午,城北小北门外一农户张兴财,上门求请李师公。原来,那张兴财去年丧妻,今年十二岁的小儿又病在床,遍请县内名医看治,不见好转,近时日更是口吐胡言,见神见鬼的,疑是家中不吉,有邪物作祟,闻得李师公大名,特请其到家作法请神赶鬼。那李师公见生意上门,自是满脸堆笑,心中欢喜,拍胸说道:“不妨不妨,有不干净的东西做怪,看我手段,保证设法驱除。”说罢,带好行当,起身和张兴财一同前往张家。
到了张家,那李师公和张兴财进房看那小儿躺在床上,病泱泱的不见起色,他却也装模作样的这里摸摸,那边动动,在那房里看视一圈后,对张兴财道,你家中果有邪魅作怪,待我做法,请神驱之。
且看那李师公是如何请神的,他先要了一牙米(5斤),用牙斗装好放在病儿之床前,点了三根香插在米上,又在米上竖了个纸筒,写好要请之神名,牙斗旁又点了两根蜡烛,安好神位后,左放小皮鼓,右放小锣,随后又拿两枚用细红绳穿着的铜钱在那丢卦,你道他在丢什么卦?他丢到阴阳卦(一反一正)他不动口,丢到胜卦时(正面),他口中却才念念有词道:普同贡酿、受纳茗香、弟子拜当拜请:
东门城内县城隍爷爷、 南门城内日月池中三圣公王、 城中天长社内社公爷爷、
东门城外大游梓溪四木公王、南门城楼闹公爷爷、小城门上闹公笑爷;
竹鸡弄(long)内多管猴王……诸神公爷,敬坐神位;
请受弟子茗香一柱,请帮善男张家去邪消灾……道罢,口念大悲咒一遍,上香三根,左打皮鼓三下,右敲小锣一下,又念哪吒咒一遍,后又添香打鼓、敲锣,反复做功,闹腾了一个下午后,对张兴财说道:“神已请到位,邪物自然消……。”那张兴财无知对李师公之说则是千恩万谢不题。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李师公装神弄鬼的请了一下午的神,晚上理当要烧路头送神,且看那李师公又是怎样的送神法。
你看他对此道是熟门熟路的,要张兴财准备了一刀肉(五斤)、一条鱼等几碟小菜和点心,三个酒杯,一壶水酒,通摆在张家门口的路头上,又点了三根香,一对蜡烛,再叫他打了几刀纸钱,他却是蹲在那儿,边念咒边烧纸钱送神了。
时有过往之人,都认为李师公是在念咒烧路头送神,但可可的这次撞上了一个冤家,原来那张家左邻家中有一闲汉叫尤兴,年方二十,此人便是个无事生非,喜欢捣鬼之人,他见师公烧路头,觉得好奇有趣,便躲在一旁要听那师公念的是什么咒,送的是甚么神,你看那李师公偏是不注意,自是在那念叨道:钱、钱、钱
莫说公爷不要钱,要些路上做盘缠;
做车也要钱,做轿也要钱,行路也要点心钱;
世人赚钱真艰难,张家耕种也可怜;
春耕夏种秋冬割,半年辛苦半年闲;
家中尿桶满叮咚,穷得饭甑两头空;
灶前无火灰冰冷,房屋四面都通风;
…… ……
添酒烧纸道:
公爷送到上坑沿,四个穷汉在赌钱;
四抬轿两对两, 最后发现动拳脚;
公爷送到竹鸡弄(long),两个黑影在暗中;
一个在打洞,一个在望风;
公爷送到大平社,社庙正在抽儡傀;
请问今晚抽什么,秦琼卖马访兄弟;
公爷送到烧麦弄(long),一个老头买火焧(cong);
火焧钵,竹丝笼,陪伴子女过一冬;
公爷送到五六潭,五个深潭紧相连;
若知五个和六个,深浅只有去跳潭;
公爷送到九秋塘,九秋大碓不寻常;
双笼双磨双簸箕,五十碓头都在忙;
…… ……
添香又烧纸道:
公爷送到上黄元,村亭卖饼豆腐丸;
过路君子都光顾,公平买卖有回还;
公爷送到大石溪,村上宰羊又杀猪;
猪肝羊肝上等品,半生半熟忙着啃;
李子油、炖冰糖,嫩肌肤、补眼瞠;
劝君切是莫多吃,吃一肚会拉一床;
公爷送到太平桥,见一妇人拔菜头(萝卜);
除了樱、削了根,菜结止、滑芋头;
吃了这头爬那头,来年生个瘌痢头;
公爷送到观前村,上下中坊紧相连;
公爷行路多辛苦,送爷坐上柏叶船;
一路顺风登彼岸,波萝密多极乐界;
却说那混混尤兴,躲在旁细听那李师公念咒之语,却是听了一肚子的这般言语,心中着实好笑,暗道:“如是这般的言语,也能请得神、送得神,那我也可成师公祖了,这李师公常说能请神赶鬼,驱邪除魅,今次我却要试他一试,扮鬼吓他一吓,且看他怕也不怕。”
且说那李师公念念有词的一路送神,又是添香又是烧纸,辛苦了一晚,看看月色低迷,夜深人静已是近三更天了,却好收拾回家,不防长衫背后被那尤兴挂上了一支细竹梢,一路走着便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似的,时不时的背后会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四下看看又无一人,顿觉得心生暗鬼,有点发毛,双腿打颤,暗想:难道真的撞鬼了?越想越怕,不由的一路小跑往家赶,好不容易到得城南,下得浮桥,刚走几步,隐约看到浮桥中间一个白影之物在那飘来荡去的好不吓人,那李师公在路上本已吓了一阵,且是心虚,现又看见这等之物,刹时,心如鼓锤,惊恐大惧,上下牙齿在捉对儿打架,吓得全身毛发直竖,腿似抽筋,钉在那儿,动弹不得,两眼皮且是在左五右六的上下跳动,颤抖抖的只在那儿掐指捏诀念那哪吒咒。看看那白影飘近,对那李师公嚎了一声,你看那李师公应声而倒,但见:
两眼翻白脸落色,全身冰凉不堪行;
命悬一线风中摇,三魂已是去两魂;
七魄早被取其四,看看近似半亡人;
本是驱邪除魅客,今番撞鬼反无能;
你道那白影是谁,却是那捣鬼的尤兴假扮的,他本是想捉弄捉弄那李师公,哪知那李师公不经吓,看那李师公吓倒在桥上如一摊烂泥,不醒人事,想想觉得此事做过了,把他吓得如此,早是一溜烟的溜回家不表。
且看那李师公吓倒在桥上,直到了五更天才魂魄归位,方有知觉,慢慢的撮手揉脚,渐渐的起得身来,连滚带爬的回到家中,经此一吓却是病了三五个月不能下床,整日的疑神见鬼,痴痴呆呆的,此后却是闭口不再提那请神捉鬼之事,改行干别的营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