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称骨——捉鬼家族的隐秘事件记录

  姥爹抽了一口烟,继续道:“谢小姐身上有没有伤口,也不在于是不是真有,而在于她是不是相信真有。躲避雷劫方法也不在于真有,而在于她是否真信。信之则有,不信全无。”
  罗步斋看着姥爹吐出的烟雾,觉得姥爹的话比这些烟雾还要虚无缥缈。可是虽然虚无缥缈,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眼前。罗步斋伸手去抓丝丝缕缕的烟雾,烟雾轻易避开他的手掌指缝,让他抓了个空。
  后来听外公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我问外公,谢小米的脖子上当时是不是有伤口。外公也说不知道。我又问外公,姥爹是不是真的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令我意外的是,外公说真有这种方法,姥爹不但知道,还将这种方法说给外公听了。
  我欣喜若狂,忙问外公如何可以躲避雷劫。
  我以为外公会以不适宜随便说出来而拒绝回答我。
  没想到外公爽快地告诉了我。
  外公带着我走到鸡笼旁边。鸡笼上面有一个破箩筐,箩筐的上一半被外公锯掉,箩筐底铺了一层稻草。一只母鸡坐在十多个鸡蛋上,安心地孵鸡蛋。母鸡见我和外公走近,不惊不慌,歪了脑袋看着我们。
  外公指着那只母鸡,说道:“躲避雷劫的诀窍就在这里。”
  我对着那只母鸡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它在孵小鸡呀,现在没有打雷,它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对外公说道。
  外公说:“你再想想。”

  外公有时候把我想得太聪明,常常说出一句他原来读私塾时学到的句子来考我。当我答不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不可能啊,这你都不知道吗?你都大学生了,在原来是太学生,都能熟读易经了。这都不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外公便说现在的老师都太无用,连基本的国学知识都没有教给学生。
  我知道我盯着一只孵蛋的母鸡想不出躲避雷劫的方法,但是为了让外公以为我确实慎重考虑过,假装对着那只母鸡想了半天,然后对外公说我没有想到。
  外公说道,母鸡孵蛋是要避开雷电影响的。母鸡选择孵蛋的位置和方向都是有讲究的,不但要避开雷击的位置,还要避开雷声震动影响到蛋壳内的小鸡形成。如果修炼的精怪想避开雷劫,只要呆在母鸡孵蛋的地方即可。
  姥爹跟谢小米签订协约之后的第二天先去中药店买了一些中药,中药一包一包装着,每包里面有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雄黄五厘、朱砂五厘。药是按照去除尸气的方法配的。煮好中药之后,姥爹假装说这是从四川带来的特殊凉茶,让谢家人和自己带来的人喝。
  那天晚上谢小米在姥爹的房间闹出不小的动静,可是谢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来姥爹的房间一探究竟。因此,姥爹知道谢小米用尸气将住在谢家的人迷住了,怎么吵闹都不会醒过来。
  第二天中午,姥爹假装去谢家父亲那里询问接下来怎么办。谢家父亲脸色已经变了,一口咬定这桩婚事不能成。那是谢小米按照约定先给谢家父亲打了退堂鼓。
  姥爹也不多做挽留,将头一天挑来的彩礼原模原样挑回去。
  婚约虽然取消了,但从此之后姥爹和谢小米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他们成为了难得的知己。谢小米常常偷偷溜出来跟姥爹吟诗作对,讨论古诗。谢小米非常喜欢古诗,而姥爹非常熟悉古诗,所以他们有共同语言。
  几年之后,谢小姐的尸体由于长期的腐化而日益难以维持原状,姥爹劝谢小米放弃谢小姐的尸体皮囊,重新投胎转世,以获得新的有生命的皮囊。那时候谢小米已经有能力夺取别人的身体,但是她听了姥爹的话去投胎。姥爹以为这是帮助她,没想到她在投胎转世的过程中出了意外。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姥爹从迷失桥回来,带回来了婚约取消的消息。姥爹的父亲非常生气。姥爹好言相劝,叫父亲不要着急。
  姥爹回到画眉村几个月后,觉得日子过得非常无聊。由于清廷已经濒临崩溃,新军阀蠢蠢欲动,洋人不断骚扰,外面世事多变,姥爹没了继续游历的心思。在画眉村这块地方,有父亲的照顾,自己衣食无忧,不用劳作,每天除了读读书写写字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于是,姥爹开始给人算命看相,预测凶吉,借此打发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时光。只要有人来问,他就帮看,也不收钱。开始来问的人多是看看热闹图个新鲜,可是发现姥爹每言必中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姥爹。姥爹在玄术方面的名气渐渐超过了之前读圣贤书的名气。
  罗步斋平时帮粮官算账,闲时便来姥爹这里跟他讨论玄黄之术。
  有时候,邻居歪道士也来凑凑热闹。
  除了心头挂念父亲的健康之外,姥爹在那几年算是日子过得非常舒坦的。
  姥爹的名声响起来之后,来找他的人就千奇百怪了,事情也常常匪夷所思。
  一日,一个老婆婆跑来找姥爹,说她儿媳的奶被人偷了。
  当时谢小米刚好在姥爹这里,她跟家里说出外拜佛,却来了画眉村。她听那个老婆婆说儿媳的奶被人偷了的时候,羞得满脸通红。
  那天罗步斋也在,他站起来扶着那位火烧眉毛一般着急的老婆婆坐下,问道:“老大娘,你儿媳的奶在她身上,怎么会被别人偷了呢?”
  老婆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奶,是喂孩子的奶!前几天她的奶还很充足,昨天突然说没就没了,饿得我的孙儿哇哇地哭。”
  罗步斋问道:“你没有问问你孙儿他爸偷没偷?”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让一旁的谢小米听见,让她难堪。
  老婆婆道:“我儿子在外面做木匠,没在家呢。”
  谢小米受不了他们的对话,插话道:“老大娘,这马秀才又不是赤脚医生,怎么能解决你儿媳喂孩子的事情?”
  老婆婆听谢小米这么说,尴尬地笑着说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刚满月的孙儿饿得可怜,我心里慌啊。听人家说马秀才什么事情都能算出缘由,所以急急忙忙先跑到这里来询问。”
  老婆婆说完便要走。
  姥爹却喊住她,问道:“您说说看,您的儿媳是怎么突然之间没了奶的?虽然我不是赤脚医生,但说不定能帮上您呢。”
  “真的吗?”老婆婆偷觑了屋里那个漂亮的姑娘一眼,害怕她又说出什么驱赶的话来。
  姥爹知道老婆婆的心思,说道:“您是来问我的,别人说的话不算数。”
  谢小米撇撇嘴。
  老婆婆又坐下,将她儿媳的事情一一说来。
  原来老婆婆的儿媳生了孩子才一个多月,孩子出生之后,儿媳的奶非常充足,不像有的新生妇女一样为没有奶而着急。用老婆婆的话来说,她儿媳胸前那对东西就是孩子从那边带来的饭,孩子的衣禄好,不会饿着。有些孩子没从那边带饭来,所以到了这边没有奶可以喝,把自己饿得皮黄精瘦。
  谢小米在旁低声笑道:“孩子有奶没奶喝,倒是要看孩子自己是不是从那边带了饭食来,不说为娘的有没有奶。我是第一次听说。”
  老婆婆见她跟姥爹关系不一般,不敢反驳她,继续说自己的话:“我看是哪个自己家孩子没奶喝的人嫉妒我的孙儿,把我儿媳的奶偷走了。不然我儿媳不会突然没有奶了。前天她还说涨得疼,孙儿喝都喝不完,昨天早上起来就一滴都挤不出来了。马秀才,你说事情是不是很怪呢?”
  姥爹想了想,说道:“您能带我去您家里看一看吗?”
  老婆婆求之不得,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就是去请赤脚医生,医生还得看看人的脸,摸摸人的脉不是?”
  谢小米惊讶道:“马秀才,你还真要去啊?”
  姥爹点点头。
  于是,姥爹,罗步斋,谢小米三人跟着老婆婆去了她家。老婆婆不是画眉村的人,但是家离画眉村不远。她那个村子与画眉村就隔一条老河,过了老河水,往右一拐,走两三里路就到了。
  进了老婆婆的家之后,姥爹在房间里看了看,又问老婆婆的儿媳一些事情。她儿媳自己也觉得奇怪。姥爹便问前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她儿媳说前天见过几个人,没做什么事,因为刚出月,她还不能做什么事。
  谢小米凑过来问道:“马秀才,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要不要解开衣服检查一下她的……咳……咳……”
  姥爹懒得搭理她。
  罗步斋跟着姥爹走来走去,揣摩姥爹的心思。跟着姥爹的日子里,罗步斋学到了不少东西,只不过姥爹超出他太多,让他无用武之地。
  “怎么样?怎么样?想出来没有?”谢小米着急地问道。她并不因为姥爹不搭理她而热情减退半分。
  姥爹朝那个才满月的小孩子努努嘴,然后对谢小米说道:“我倒是想出怎么解救你了。你的尸体皮囊早晚会腐败严重,控制不了。我想到那时候你可以重新投胎,这样你就有了属于你自己的身体。”
  谢小米毫不在意道:“还远着呢。现在我活得挺好,不用想那么远。”
  姥爹走到床边的桌子旁,蹲下来看了看地面的情况,又用手指头蹭了蹭地面,然后问老婆婆和她儿媳:“你们是不是用其他的东西装过奶?”
  老婆婆和她儿媳不约而同地点头。
  老婆婆说道:“有时候她涨得疼,就先挤出来一些放在杯子里。”
  姥爹站起来看了看桌面的杯子,说道:“以后你们可得注意了,挤出来的奶不要随便放,要及时倒进茅厕里。”
  姥爹指着桌面的杯子问道:“前天有除了你们两人之外的人动过装了奶的杯子吗?”
  老婆婆和她儿媳都说没有。
  “那有人找你儿媳要过奶吗?”姥爹问道。
  罗步斋立即抢言道:“谁要这个东西啊?”
  谢小米在旁撇嘴摇头,意思是姥爹问的事情有点不着边际。
  老婆婆也说:“平时有的妇女有奶喂孩子,但也让孩子喝一点别的妇女的奶。这样孩子长大了身体会好一些。但是我儿媳刚出月,还没有人抱孩子来讨奶。”她说前面的话是给姥爹开脱,给姥爹在那两人面前留面子。
  这次老婆婆的儿媳跟她说的不一样了。她儿媳眼睛一亮,说道:“还真有人找我要过。前天吴婆婆来我家里,说她的手被蜈蚣咬了,又肿又疼,找我要点奶涂抹在伤口上。她说这可以治疗蜈蚣咬的疼痛。”
  “吴婆婆?”姥爹问道。
  老婆婆的儿媳点头道:“前天有好几个人来过我家里,但是你问谁要过我的奶,就只有她一个。”
  “她姓吴?”姥爹问道。
  这一带的村庄都是以姓氏聚居的,每个村都共用一个姓,只有外来的媳妇不是本村的姓。姥爹知道老婆婆这个村姓吴,其他老婆婆应该叫做李婆婆王婆婆钱婆婆等。老婆婆的儿媳说那个老婆婆叫吴婆婆,自然有些奇怪。
  老婆婆的儿媳知道姥爹询问的意思,回答道:“是啊,村里的老婆婆就她姓吴。她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所以姓吴。”
  姥爹问道:“这么说来,她一直没有嫁人?”
  老婆婆的儿媳才嫁到这个村里不久,于是在这个村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婆婆出来回答姥爹的问题。老婆婆说道:“她不是没有嫁过人,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就回来了,再没有回过婆家,也没有找新的人家。”
  姥爹点头道:“采掉你儿媳的奶的人就是吴婆婆。”
  “采掉我儿媳的奶?”老婆婆听不懂姥爹说的话。
  姥爹解释道:“这是一种很少人知道的采奶邪术。有人采阴,有人采阳,也有人采奶。我刚才看了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可以猜测到前天吴婆婆采奶的情形。她见你们家儿媳常将奶挤到杯子里,可能想故意将杯子里的奶弄出来,弄到地上,然后用脚去踩。不过那天可能她发现故意将杯子打翻很容易引起你们的怀疑,便临死换了主意,借口说她的手被蜈蚣咬了,要你儿媳挤点奶给她擦手。在你儿媳好心挤点奶给她的时候,她有意将奶撒一点在地上,然后用脚出踩踏。”
  老婆婆的儿媳立即两眼放光,激动道:“是的!是的!我给挤的时候,她将手一甩,把奶甩在了地上,然后抱歉地跟我说对不起,用脚去将地上的奶蹭干了。我以为她是怕把地上弄脏了才蹭的,所以没在意。”
  “所以我叫你们不要把奶放在外面,挤出来的要及时倒进茅厕,免得被人采了去。踩奶谐音采奶,如果一个哺乳期的女人被别人踩过奶,就会突然没了奶。别的没有奶的人踩了之后就会奶水充足。”姥爹说道。
  罗步斋打断道:“吴婆婆是老人家吧?她还要采奶干什么?难道她还要喂小孩子不成?”
  老婆婆用同样的疑问,说道:“是啊。吴婆婆年纪跟我差不多,没有儿也没有孙,孤家寡人一个,她采走我儿媳的奶干什么啊?”
  姥爹说道:“没有奶的人采别人的奶来喂自己的孩子,这是采奶邪术最常见的目的。但是这个邪术对不喂养孩子的女人还有另一个作用。”
  屋里其他几人看着姥爹。
  “那就是保持青春。慈禧太后已经高龄,但是保持喝人奶,用人奶沐浴的习惯,她深谙保持青春之道。可惜她不知道民间还有一个更好的邪术,就是这采奶。采走人的奶,便是采走了别人的生命精元,补充自己。我想,这吴婆婆现在应该皮肤保持得很不错吧?看上去年纪远小于应该有的年纪?”
  老婆婆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道:“马秀才你真是未卜先知!我们村这个吴婆婆可是出了名的长得年轻啊!以前她年轻的时候就比别的女人要漂亮许多,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还是一直比别的女人看起来年轻许多。我们私底下都说她以前嫁了大户人家,自己存了不少钱买了人参天天吃呢。如此说来,她是采了别人的奶才保持容貌和青春的?”
  姥爹摆手道:“虽然基本确定就是她了,但我们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你带我去会一会她,我亲眼见识了她再作打算。”
  老婆婆道:“对对对。名声积攒起来难,破坏起来容易。不能随便就坏了人家的名声。走,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她。”
  于是,老婆婆领着他们三人又奔赴吴婆婆的家里。这个村庄依山而建,房屋从上往下一排一排,越走地势越低。吴婆婆的家就在这村庄的最后一排。到了吴婆婆的家前,姥爹就看出这吴婆婆不太简单。她家的青火砖砌到了跟窗户一样高,窗户以上才是泥砖。许多家庭殷实的人家也只在接地的三层砖才用青火砖,青火砖防潮防水,免得底层的泥砖被潮气湿气侵蚀,房屋不稳。
  那时候只有做坟墓的时候才用青砖,并且这种青砖比做房子的青砖要窄很多薄很多,烧砖的时候容易烧透,成本较低。做房子用的青砖又大又厚,烧起来难烧透,成本非常高。因此,那时候除了特别有钱的人家,其他人家建房子只在最低的三层用青火砖,多了用不起。
  外公说,姥爹原来住的马家老宅,全部用的青火砖,没有一块泥砖,大门前有四对三米多高的柱子,柱子下面垫着四块四四方方的石墩,石墩上下是平的,四周则雕刻花纹,花纹两面是平花,两面是浮雕,浮雕上的人物树木跟真人真树一样。
  在外公十九岁,姥爹六十多岁的时候,姥爹一家从马家老宅搬了出来,住进了泥砖房。原来粮官的青火砖府邸被充公,变成了公家的办公地点。文革时期,马家老宅被当做压迫穷苦人民的象征,被村里村外的人打砸烧抢,尽数毁坏。外公那时候已经一穷二白,是贫下中农,所以不顾危险从马家老宅抢了两个垫石柱的石墩回来,依旧放在泥砖房的大门两侧。
  我问外公,你抢这些东西回来,不会遭到别人的批斗吗?
  外公笑道,批斗我?他们敢吗?
  我问,烧掉姥爹的老宅子都敢,还不敢批斗你?
  外公依旧笑道,他们当然不敢,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想烧掉我们的老宅子吗?才不是呢,他们是要把好东西都抢走,搬到自己家里去。你去村里问问,哪家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从马家老宅里抢回去的?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也抢了。抢不走的,他们才烧掉。
  我看着外公的笑,觉得笑里面有几分哭相。
  姥爹的心态则比外公好多了。每次妈妈或者舅舅提及当年的事情时,姥爹就说,哎,那些东西你用也用不完,花也花不掉。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栋,夜睡不过三尺。他们分了倒各有用处,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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