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绘阴阳》

  我对情寨可丝毫没有好感,那就是个邪门之地,只是元家邪术所创之阵怎么会有这样不凡的气度呢?这个疑惑刚升起,奇事便发生,我周围那一片白墙突然就跟放电影似的出现了一段画面。
  画面是风景,有山有水有房子,一瞄我就认出来了,就是元小美带我们去的那个所谓情寨。跟着,各种细节一一呈现,小路,月形的水池,泡菜坛,木雕相公,甚至还有当初接待我和风卿的情寨女子仁露……
  我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
  情寨场景如断线珍珠,任我随意拮取,只要我想到什么,场景立刻静然重现,完全是跳跃式的,因此有些无章无序,让我记忆错乱。
  走马观花的看了不少片段,我不知它还会放多久,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不由有些焦躁,随着我的注意力从情寨身上脱开,‘无声电影’停止了。
  我仿佛有些明白,这解惑宝境似乎能感应到人的内心,并将记忆重演。只是,单纯的往事重现哪里能够解答疑惑呢?如此看来,这地方也是浪得虚名,它可没告诉我这阵法的来历不是。可这念头刚刚兴起,空白的墙上出现一个人。
  身形瘦削精干,眉眼极其有神,总是似笑非笑,让人很想海扁。是何玮。我立时就愣了,这人冒出来干嘛?
  何玮在对我笑,跟我说话,间或做几个极为克制的肢体动作……我开始回忆这个片段发生在什么时候?还没等我想起来,场景再换,还是何玮,但已然换了地点和时间,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看着我,说了一句话,单看嘴型,我将这句话完整回忆出来,“不,我要找的,是一个人……”
  光线一亮,突然阳光明媚,一片高原特有景色出现。这不就是我们下午停车的地方么?远方有个小小人影在寨子里出没,那是在找无影楼的何玮,但看他一会儿爬上山坡纵观整个地形,一会儿躲在树下盯着一个地方仔细反复的看……
  光线黯淡,时间又到晚上,此时演绎的几乎就是我进这无踪楼前半小时发生的事情了,主角还是何玮,爬上爬下忽左忽右……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那表情那眼神那嘴型,我敢断定,接下来他就用那种让人不能不信不得不信的无敌语气跟我说了那一句,路在里面,而且,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的……

  我的心里啊,这个时候啊,老实说,真的就跟黑夜唰唰闪过好几道闪电一样,将一个猜想照得透亮透亮……
  我想,之前我猜错了,何玮此番进山的目的果然不是单纯的找那支箫而已,他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和何家有莫大关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何家的人,所以他或她能用何家的家传心法术法来帮助元家选址、设无踪楼、还布下了这个‘解惑宝境’!
  这样便能解释我先前那个疑问,即,为什么元家邪术所创之阵竟然会有这样不凡的气度了,因为这根本就是何家的阵法!
  也正是基于这个缘由,一丝术法不会的何玮便能够这么准确的发现、定位出无踪楼,并胸有成竹的告诉我,这楼里肯定有什么和可能有什么,因为这些都是他老何家的玩意儿!

  明白了这个后,我心中又是一惊,这不就正是把我之前的那个疑惑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给解答了么?!难道这个解惑宝境真有这么厉害?
  惊过以后便是一凉,这阵法越是厉害就越表明脱困不易,而且这类阵法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我我我,我表示,有压力。
  有压力也得上!
  要论困人之能,我有自信,这世上不会有阵法强的过困阴局。只是对付困阴局我有优势,我是李家人,困阴局不困我,可是这个阵法就没这么好相与了。

  眼下惊奇也惊奇过了,琢磨也琢磨过了,反思也反思过了,我决定还是找到阵眼破阵要紧。拿着幡儿溜达了一圈,没看见什么蹊跷,注意力于是再度集中在四周的白墙上。墙重新变白了,大概因为我现在没什么疑惑。
  信步走到墙边伸手一摸,很光滑平整且清凉的质感,不像金属不像塑料当然更不可能是砖墙刷石灰。收回手我摸了摸下巴,突发奇想,这里真能解惑,那我直接问它我怎么出去不就好了?
  心动不如行动,我还真这么问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它不答我。
  它不答我……
  这个内涵其实挺深奥,是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被限制了?我决定换个问题再来试试。
  还真有两个问题悬在我心头好久好久了,一个是‘元小美’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另一个是那对疑似元家人的在小旅店找老板娘麻烦的父子,他们和何玮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好死不死的坐趟火车还能面对面共享十几个小时的相处时光?

  之前我的确是很坚决的对何玮说,元小美没死,她脱壳换体了!但是——这是个有点放马后炮的‘但是’——从尸体的外观来看,七窍充蜡,‘元小美’更像是死于某种咒法,因此我倾向于有道中高手看不惯元小美的行为于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这是个不怎么靠谱的猜想,还需要其他佐证。最好的就是她的死因,若是自杀,则元小美活,若他杀,则死。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本来是想在早上与何玮当面对质,奈何那对父子溜得早,让我没了机会。
  大概思索太多,我觉得有点累,于是赶紧摒除杂念,开始默想那段我回溯陈枫记忆的场景,也就是元小美的死亡现场。这次我没有失望,白墙显出景物的影子,由淡渐重,正是那个小旅店的客房。
  陈枫出现,开始撬门,门开,他钻了进去……这些都是我见过的,我还记得我跟进去后出现了几十秒的空白,如今回想起来,那几十秒估计非常关键,不由瞪大了眼,心中暗猜,难道这墙真会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影像却到此消失,稍后重现,已在客房内,陈枫惊慌失措,扔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钢钎仓皇而遁。
  我不由有些失望,那几十秒发生的事,这解惑宝境貌似也不知道。
  视线落在钢钎上,它的模样是如此逼真,连钢钎身上沾着的那层粘稠的黄红液体以及陈枫的手指印都那么清晰可辨。我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可能性,但还没等我细细推敲,原本定格的画面突然动了起来。先是静卧在地的钢钎骤然轻轻上跃,落入一只粗糙大掌中,那只大掌掌心本向下,看着倒像是用掌心的吸力把地上的钢钎吸了上去一般,又是几个动作过后,我恍然醒悟,这是在倒放刚才陈枫进房后发生的事情。
  此时画面已经回播到我进门看见陈枫呆立床边的时候,假如画面还能再继续,就该播放那失去的几十秒了……
  这宝境果然没让我失望,陈枫居然真的行动起来!他轻轻靠近床边,举起手,慢而准确的将手中的钢钎插入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元小美的右侧鼻孔中,搅拌,继而抽出,抽的时候动作显然颇为吃力,还伴有握拳击打钢钎钎头的动作,钢钎被彻底抽离后,我见钢钎身体光光溜溜毫无脏迹,之后被放在床对面的书桌之上,最后陈枫倒退着回到了客房门口……
  画面又静止了……

  我简直看得呆掉,心中还有莫名烦闷、焦躁,伴有阵阵心慌,我不知道我这番心浮气躁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我发现陈枫的杀人名义几乎坐实,再无翻盘机会。
  人,的确是陈枫杀的,只是杀人时的陈枫不是陈枫,而是元小美。元小美上了陈枫的身,利用他之手杀掉了自己原有的那具肉身。
  这样的想法我不是没有产生过,只是我下意识不愿陈枫被牵涉得这么深所以从来都没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如今,这解惑宝境清楚明白告诉了我真相。
  我颓然坐在地上,丢了幡儿抱头苦思,世俗的常规办法能让陈枫脱险么?百思不得,我决定还是等下出去以后和何玮好好商量一下,他既然答应帮我保陈枫,应该有他的路子。
  再度起身,只觉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我忙伸手想在墙上扶一把,一摸之下却没碰到墙身,于是重心失稳,猛然朝地上栽去。幸好我反应还算快,及时双手着地撑住了身体没以面触地让我离什么羞花闭月啊沉鱼落叶啊等境界越来越远。
  抬头望,墙就在我身边,没隔半尺,我怎么刚才会摸空?试探的再伸手,一摸还是摸空了,好像那墙就眼睁睁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挪到了我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我爬起来,朝墙边走两步,一开始走还担心去势太猛撞到了头,结果走了好几步之后还是摸不到墙。我愣了,抓了抓后脑勺,墙还是白墙,任凭我如何大声问,都没有回答我下一个疑问的意思。茫然四下看了看,视线落在之前被我丢弃的幡儿上,似乎有了一丝明白。回头把幡捡在手中,另外一手往边上一撑,果不其然让我摸到了墙。把幡丢了,墙生生消失在我手底下。
  这好像是个规矩,我只有拿着那支幡儿,才能在这里活动,才能触发这里的,比如说,帮人解惑的功能。
  想通这一点,我反而忐忑了。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还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阵就算是何家人设的,也显然经过了改变,它的意图不是来帮人的,而是来害人的,否则也不会被元家人拿来用。我可以盘腿冥想两小时,然后蹦起来照样健步如飞,可刚才才蹲了那么一小会儿时间,怎么站起来的时候脚会发软了呢?头痛,头真的开始隐隐痛起来,心悸感再度侵袭,手心也开始冒汗,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我边大口喘着气边琢磨,难道不知不觉中已经中了招?中的是什么招?
  草草估摸一下,我进来不超过一小时,还一直没有摸到这阵法的发阵机制制敌之法是什么,而忙来忙去的,都把时间给花在寻找心中的答案上,我是不是有点心有旁骛弄错重点了?
  我本想放弃,但那第二个问题,即何玮和那对父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着实让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好奇。纠结了会儿我对自己说,不过再多问一个问题,花不了什么时间,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就去找破阵之法。打定主意,我第三次弯腰把幡捡起,直起身的时候,我只觉两眼冒起了金星。昏倒前的头一秒我在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体力不支到这个地步了?

  悠悠醒转,不过几分钟光景,我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不适。迷迷糊糊中看着手上的幡,它背面朝上,头晕眼花中只看见几个字浮动,格外刺眼。
  糊涂就好……糊涂就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立刻决定从善如流,不问问题了,而是赶紧想办法出去。这次应付了何玮,我打算和他们何家人老死不相往来。我自己的麻烦一大堆,再去管何家的事情做什么?人家又不付钱给我,我干吗这么殷勤?
  不得不说,我的市侩再一次救了我——这是在我脱困以后悟出来的,当时我正坐在香烛店外头的树下乘凉,边啃着鸡腿补充我流失的体力。左侧莲花大宝面色沉静,右侧鸡精小宝怒目相向,妖人凤卿还是下落不明。

  话归当下吧,在决定先破阵后,我毫不迟疑攒聚着仅剩的体力盘膝坐下,将幡横放膝头,开始苦思破阵之法。脑中将祖奶奶所授及自己平时所学尽力搜查一遍,奈何南北道术大相径庭,我对何家这阵法实在是摸不清底细,所以为今之计只能一点点试探。
  试了几种方法都无果后,我想到一个可能可行之道,就是找到那个给我送幡的小童,拿它开刀。
  要想找到小童,得先弄明白它到底是个嘛玩意儿。阴物?妖物?只有这两种可能。我本倾向于后者,从元家驱使地龙为恶的做法来看,他们应该是善于利用妖物的。
  取出一张驱妖符,双手结印,念咒语,喝一声‘破’,符被射出,正贴在刚才播放‘影片’的白墙之上。无风,符静然不动,一会儿后,除了我刚才大喊一声引起的回音外,周遭别无反应。先是一愣,驱妖符怎么不灵了?继而皱眉上前,撕下符来细瞧。符没问题,上好朱砂上好狼毫,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完全依照经书记载,一个弯钩都没错。
  那么就是说,符用的不对。
  我略觉奇怪,难道那小童不是妖物却是阴物?阴物就是阴灵。可是小童刚出现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它身上阴灵所特有的寒气啊。
  想一想,我上前摘了驱妖符,转取出一张逐阴符,三两下折成鸭子,托在手中。既然我的修为在这里失了效,那就让鸭子来帮我探探吧。
  念咒,鸭子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在我头顶上方盘旋一圈后啪嗒一下跌落在我的脚边。随着鸭子而同时坠地的,还有我的一颗脆弱心,这是因为这里没有阴灵,还是连逐阴符都失灵了?没奈何下,我向祖奶奶寻求帮助。

  盘膝而坐,渐入灵境。祖奶奶应召而来。
  先大概简略的说了一下我现在的处境及部分猜想并重点强调了阴符妖符都失灵的现状,祖奶奶却似弄错关键,只问我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我无奈回说我也不清楚,还说自打进了这个解惑宝境后,旁的危险没有遇见,却只觉体力似乎流失得厉害,精神也难以集中。祖奶奶皱眉连说了几个‘不妥’,我自然知道是不妥的,但哪里不妥呢?祖奶奶丢下一句‘我去找何家鬼问问’转身就想遁,我忙把她拉住,说,我这可不知道能撑多久,不如她再耐心点等等,等我也成了鬼,就可以一起去找何家的鬼了。
  我不是开玩笑,我真觉的我现在连那个布幡儿也拿不动了。
  祖奶奶奇怪问我不是进宝境才区区一个小时么,怎么就虚弱成这模样了?‘虚弱’,这个词用的很地道,我现在可不就是身处虚弱状态么?可是为什么不过一个小时,我就能虚弱成这样?我开始神思恍惚口无章法的喃喃,“累的……晕的……好像还有其他……没劲,找不到劲……”忽而灵光一现,我准确找到了我虚弱的根源所在,我这是,饿的!
  我饿,饿啊……
  除了饿,还有渴……
  说到这,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但口干舌燥满嘴苦涩,哪有口水可以润喉?
  祖奶奶也惊了,惊了一小会儿就一拍大腿说她明白了,说这种阵以前她老人家也见过,一般统称‘吞时阵’。顾名思义,这阵法的关键就在于一旦阵法启动后阵内时间变得比阵外快许多倍,阵内一个时辰至少当得外头两个,甚至更多,视布阵人与入阵人功力差距而定。假如某些倒霉蛋,比如说我,陷入了这种阵内一时没察觉阵法的实质,把时间都用在摸索探讨什么的,那么就是正正陷入险境而不自觉了。跟着祖奶奶问我体力现在还剩几何,我提了提气,只觉气喘如牛,掂量了一下,于是回说剩不下原来三成。
  祖奶奶皱着眉头开始盘算,手指头掐了几下,后严肃的对我说,“你进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了三成体力,只怕你在这里待一时辰便是外头三天!啧啧,三十六个时辰,好厉害!嘿!” 说到后来,这老太太竟然嘿嘿笑起来。我看得出来,祖奶奶是在对这个阵真心赞美,竟然全然不顾我这个唯一在世传人的死活,我表示无语。
  我的确没法多言语,其实我刚才撒谎了,我现在的体力剩不到一成,怕祖奶奶嫌弃我功力差,所以稍微多说了点。
  唉,无语凝咽啊无语凝咽……
  到底是布阵人太厉害,还是我功力太差?
  我自然是比较倾向于前者的。
  之后祖奶奶也不耽误,直接告诉了我脱阵之法。这阵就是用特殊的器具迷了人的心智,再通过某种方式和入阵人达成契约,比如说这个‘解惑宝境’,达成契约的方式就是由于好奇而提出的那些问题,一旦问题问出,阵法便启动了,一启动,便时间逝去如那个加速的东流水……
  我不得不信服,然后一阵后怕外加庆幸,后怕只不过问了一个问题就精疲力竭得不人不鬼,庆幸幸好及时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继续问第二个问题。
  跟着我便忍不住想,这阵太厉害了!看似人畜无害,却利用人本身的好奇心作为惩治之剑,刺向人心却令人毫无感觉,连带对布幡儿后头那两句话也有了新的认识,人生苦短,何必纠结在一个两个疑惑当中挣不脱呢?可不就是万事只求糊涂么!人啊,难免喜欢钻牛角尖,在某个细微之处大费周章徒尽心力,甚至闹得鸡飞狗跳烦人累己,实在没必要。
  人啊,容易被自己困死。

  感叹完,告别了祖奶奶,依照指点我开始念空心大明咒。此咒脱自六字真言,经过李家某代天师的巧加借用化用,成了李氏压制心魔的心咒之一。
  来回念了三遍后,我从冥想中醒来,心中那是一片空明啊简直快观音大士附体了。睁眼一瞧,那给我送幡儿的童子不知何时出现,面无表情,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我面带虚疲微笑颤颤巍巍站起,将布幡儿往它怀里一丢,特豪爽的说了个,“滚吧,你!”
  童子抱着幡儿,不言不语不动,似是不甘心就此离开。我不再言语,静静看它。不是不想气壮山河的斥责这家伙,而是,实在没多余力气。
  对峙一阵,或许只有几秒,但见白色墙面突起五彩云霞,烟雾缭绕了好一会儿,我只道有什么变故,却见童子倏然转身离开。
  随着童子身影离去,云霞渐渐散去,连带我面前的景物也悄悄化开,白茫茫雾蒙蒙的天地墙全部不见,一个简陋的草屋内景由虚转实,慢慢在我面前出现,麻吉杆加黄泥巴糊的墙,泥巴地,夯得挺实,抬头见尖尖屋顶,似乎还有些漏光,其他家具全无,就是空屋一座。而我正处在这方寸地靠前三分之一之处,入口的门就在我身后两步开外。
  我正在努力消化着这个变化,忽听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一串,接着两个人从大门处鱼贯而入。前头的是何玮,后面跟着段妹娃。

  何玮面带微笑一语不发,段妹娃则连连称奇,叽叽呱呱唠叨了几句。原来我进无踪楼前不是在腰上绑了红绳么,我一路走何玮一路放,但顶多放了一米红绳就没动静了,这一静就是一个多小时。两人在外头正着急呢,突然这小破房就悄无声息的、幽幽的、毫无征兆的,在月色下出现了。要不是何玮当机立断掩住了段妹娃的嘴,她一准惊呼扰动旁人。
  就是说,进屋刚走了两步我就着了道,在那宝境里我似乎奔波良久,其实是一直矗在原地而已。
  此时我终于觉到饥肠辘辘了,话也不说从何玮背后抢了包下来,找到干粮和水开始狼吞虎咽。段妹娃守着我,小心翼翼的问我进来看见什么了,怎么饿成这模样?我含混不清的回,没什么大事,就问了个问题。段妹娃问我问了什么问题,我更加含混不清的答,下次福彩号码多少。段妹娃呵呵笑了两声。
  略略安抚过肚皮后我抬头寻找何玮,他正忙活着,一手举着手电四下里照照,还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麻绳,绑在他自己两脚间,跟着开始数步子,先直走三步,跟着转了一个角度继续走,一路看下来,东拐西绕的,有的角度还特别刁钻,于是我猜测这是他们何家内部定位法,外人是看不出门道的,所以索性不研究。待他终于站定时,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给自己鼓气,跟着毫不迟疑的弯腰,将手电搁在一边,继而在地上一阵扒拉,我忙过去看究竟。
  何玮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一把小铲子,刨开了地面的浮土,根据那土层的颜色,应是很多年没有动过了,估计硬实得很。但何玮不管不顾抠挖扫的动作相当的流畅,终教他从地下一米多深处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约40宽约30公分高约20公分左右的石头匣子,看着分量不轻。

  何玮捧着匣子,动作很轻柔很小心,边吹着面上的浮土。我上前拾起手电筒想帮何玮照一照,他却摇头,轻声要我关了手电筒。虽然有些奇怪,我还是照做了。手电光熄灭的瞬间,黑暗威力奇大无比,饶是我练过夜视,也在那一刻瞎了眼。正待适应,光明却再度来临。
  发光的是石匣,它已经被何玮放在了地上,而且连盖子也被打开。但见匣子里头是一个不明用途的长方体,将盒子填得严实,看着像是实心的,不知什么质地,发出幽白幽白的光芒。
  光并不强大,甚至有些弱弱的。
  但看盒盖开启的模样,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机括控制,何玮毫不费力摸着黑就能把盒子打开,看来十有八九这玩意也是他们家以前收藏的某种宝贝,只是不知道为何被埋在这里。我打算问何玮,何玮似乎猜到,头也不抬对我‘嘘’了一声。因着何玮这防备的态度我有些气闷,眼珠子划开时却正巧落在了段妹娃身上,我不由一顿。

  段妹娃有些奇怪,她躲在一角的黑暗中——连些微天光都找不到的角落——大概是以为此时无人顾及于她也看不见她,所以她不再伪装——‘伪装’,想不到我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一路上段妹娃的表现都是怯怯的、默默的,甚至还有悲壮而无奈的认命感。可此时的她,这些能博取我的同情的表情全都不见,取代的,是毫无表情,她正毫无表情的盯着何玮。
  真正的毫无表情,就是真的一丝表情也没有!这不是人类能表现出来的,因为不管一个人如何的修炼,修炼得心静如水,脸上都不会一丝表情没有,沉静,这也是一种内心的状态折射啊。那一刻我甚至怀疑她灵魂出窍变成了一具尸体,哦不,就连尸体也是有表情的,满足的,遗憾的,痛恨的,恐惧的……取决于临死那一刻的状态,而此时的段妹娃呢……嗨,表达能力匮乏!我只能说,那短短的一眼扫去,我的注意力便被她的脸整个儿吸引,我的两道目光立刻似铁器遇见了强力磁铁,唰得一下,就这么毫无气节的贴了上去。

  心中好奇大盛,段妹娃这么奇异的盯着何玮做什么?
  难道段家和何家也有渊源?
  一哟,不对,只怕和段家有渊源的不是何家,而是这个很有可能曾经属于何家的石头匣子。匣子显然是何家人放在这里的,至于前因何在,我只能想到何家的生意曾经做到过南方,是何家人帮助元家布置了这个阵。而段家在追杀元家的时候,只怕在这里吃了不小的亏,所以段妹娃才会有这样奇特的表现。
  这个解释似乎可通,但其实也有不妥之处。不妥在于,我看得真切,段妹娃盯着的,不是何玮手中的匣子,而是何玮本人。

  不及细究,忽听咔哒一声轻响,惊动了段妹娃也惊醒了我。我忙收回目光循声看去,原来是何玮寻到了机括,继续将那个会发光的长方体也打开了。我哪里还能按捺的住,此时不看更待何时,于是立刻撇了心中对段妹娃那小小的迷惑自顾自将头伸到何玮身边。
  长方体里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一个一指头高的人偶。
  人偶很精致,五官栩栩如生。它做小童打扮,足不丁不八而立,双手拢在怀中,胳膊底下夹着根不长的细竹签,签子一头粘着页布头。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偶看着很像我在解惑宝境里遇见的那个童子啊,它胳膊底下夹着的不正是那个启动机关的布幡儿么?还有这会发光的长方体,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发光机制是什么,但这奸邪魅惑的白幽幽的光也跟解惑宝境里的如出一辙。难道刚才陷我于险地的阵就是这个盒子?
  不由深深呼吸一口。
  可是何玮还是没停下动作,他伸手捏住小童,轻轻往左一拧再往上一提,又是一声咔哒响后,只见会发光的长方体的底整个被他掀了起来。
  里头竟然还能别有天地,真是令我惊讶。
  那又是一个暗格,与外盒的材质一样,石头雕刻。内壁四面满刻繁琐弯曲的花纹,间杂几个道术用语,看着像是布咒之类的,底面铺着一张古旧的老羊皮,削制得很好,上面以墨画着弯弯曲曲的线,不过看上去比四壁的花纹简单许多,而且也没有梵语了。几眼后我将羊皮上的图案认出,轻声向何玮求证,“这是,地图?”
  何玮盯着盒子不语,半晌后略微点了点头,之后他取出小刀在自己的左手小拇指指尖上一戳,挤出豆大一滴血,涂在羊皮地图的某一处。我歪眼看去,那里有一个被我看漏的蹊跷。那是一个弯弯曲曲的线条,约莫居中的位置画着一个象形文字,山。何玮的血就被涂在‘山’字之上。
  忙完这一切,何玮原样将盒子暗格一一扣上,再将盒子埋入原处,覆土盖好。

  之后不再耽误,我们三人趁夜离开,回到了车里。

  何玮似累极,也不与我们多言,将驾驶座放倒,盖着外衣丢下一句‘休息吧,今天到这儿了,其他天亮再说!’就闭眼睡去。
  我在副驾驶座上,看看何玮,再转头看看后座的段妹娃,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线索被我忽略,却实在分析不出。段妹娃迎着我的目光笑笑,用口型道了个,睡吧。然后她就睡了。
  然后我也睡了。
  没几个钟头天亮了。

  一睁眼,何玮没在车里,他在车外抽烟。段妹娃也没在。摇下车窗我问何玮休息得好么,今天啥安排,再问段妹娃去哪儿了?何玮头略偏,朝不远处那个临时茅厕示意了一下,跟着简洁的说,去情寨!
  他这么胸有成竹,看来那条时隐时现的通往真正的情寨的路已经被何玮找到了。我没有多问细节,这是何家的法门,我问了何玮只怕也不会说。于是我也下车活动手脚,活动没几下就觉尿意袭人,撇了何玮就奔往茅厕。本以为段妹娃在里头,熟料她不在,等我解决了内急问题出茅厕门时恰巧看见段妹娃从一处树林转了出来。我问她去哪了,段妹娃说茅厕的踏板有点溜脚,她怕摔,就去了树林里头方便。
  我心念一动,心说在段妹娃的旅店里赚的那四张黑符还没处理,这一路都是走官道,找不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来二去的,就把这事给忘了。转头四下看看,苗寨虽然规模小,但几十口人是有的,把符埋在这里也不方便。再一想,反正要去情寨,到了那里再找地方吧,虽说不知道会遇见什么状况,但我心里是很乐意给元家人添点堵的。
  这么一琢磨间,何玮已经在催促我们赶紧回去他要开车了。

  坐进了车里,用毛巾粘了点矿泉水胡乱抹了把脸,剩下的水教我全喝下了肚。回头问段妹娃要不要洗个脸,说着就想把我的毛巾递过去。段妹娃却道刚才她在树林方便的时候看见条山溪,她已经就着溪水梳洗过了。我这才注意她连头发都仔细梳拢过,鬓角还沾着水迹。
  真是个讲究人,到哪儿都注意仪表,我讪讪暗想。忽听何玮道,“木子啊,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大大咧咧的女孩。”我噎了一下,然后明白何玮刚才把我的心理活动揣了个正着。这家伙,审犯人肯定是一把好手。
  我摇摇头,提醒自己别跟何玮一般计较,边看着他将方向盘打过大角度,车掉了了个头,朝我们来时路而去。
  何玮这是要去找路么?那条路真的出现了?我按捺下好奇,安心等待。

  跟来时不一样,何玮将车开得很慢,有时开了很长一段路后又再度掉头重新走回头路,他的目光不停在道路两旁逡巡,尤其在出现岔路的地方,何玮干脆停了车下车查看,看看小路,再看看周围山势地形等等。就这么往往复复的折腾了不少时间后,何玮认准了一条岔路,果断的将车开了进去。
  我有些惊喜,连声问何玮,是这里么?确定么?我反正是不确定的,我对认路什么的不是很擅长。何玮很肯定镇定确定的点了点头。
  我百感交集的‘一哟’了一声。
  虽说我不想去情寨,真的假的都不想去,但不妨碍我对于一个谜团的答案即将揭晓而产生了期待。这条路当初折腾得陈枫好苦,也把我的好奇心挑逗得老高,而那个真正的情寨一直犹如雾中之花,如今终于有缘得见,真令人感慨啊。
  我边感慨边看风景,风景依旧美好,或者更美好一些,远山青翠如黛,路旁野花斑斓盛开,甚至有早熟的野果挂在株株层叠的不知名的树上。
  只是小路相当简陋,仅能容下车行,路上杂草生出老高,地面也坑洼不平,好几次我都怀疑根本没路了,是何玮仗着越野车底盘高在硬闯而已。可是越往里去,路就越是平坦,甚至还有些开阔起来。
  又转过一个山坳,一对黑黝黝圆柱体突兀出现小路两侧。何玮一个急刹车,将车正正停在圆柱体边。
  我定睛一瞧,也是老熟人了,于是立刻打开车门蹦了出去,绕圆柱体走了一圈,回头对在另侧查看的何玮喜呼一句,“就是这里了!”
  这是图腾柱,柱子上雕刻着人首地龙身的图案,就跟我在假情寨的假祠堂外头看见的一模一样,柱上人蜷曲着细长的尾巴,一手执着头朝天的长戟,一手横在胸前,做出防卫姿态。线条简单,但刻画生动。
  要命要命!
  本来想这个小故事全部敲完了一起发的,结果发现进度太慢,到现在就敲了这么点,实在不好意思拖下去,就敲多少发多少吧。
  谢谢大家的一如既往的耐心的好意的支持~~~~~~~~~~~~~~

  大谢!!

  后面还有,啥时发。。。呃。。。。唉。。。布吉岛啊。。。。
  哦对了,似乎发重复了一小段,没往前翻,大家凑合看挖。。。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