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陈法医离开不久,张一昂来到办公室,手里还捧了盒快餐:“三队的人已经安排到宾馆,他们先去吃饭了,他们说您还没吃,我给你带点过来。”
高栋接过快餐,刚打开,又摇摇头合上,丝毫提不起胃口,只是嘱咐:“待会儿等他们吃完,叫到办公室开个会。”
“三队的人过来是负责哪块?”
高栋抿抿嘴,不太情愿地说:“跟踪保护。”
“保护?”
“已经出了三起命案了,无论如何,绝不能有第四起。”高栋苦笑一下,“再来个第四起,以后你大概也不用跟着我干了。”
张一昂脸露尴尬:“这……这怎么行?”
“现在案子已经报到部里,闹得很大,我不得已,今天就赶回宁县了,要不然市里的事情得花好几个星期处理,我哪有这么空闲。趁这几个星期上级注意力都集中在民众散步上,我们这边要赶紧破案,否则嘛,呵呵……”他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张一昂也自然知道事态严重,短短一个月,公检法一把手全死光,这种案子恐怕建国以来都没发生过,上面的动怒可想而知,摆在高栋面前的是关乎后面几十年的仕途。当然,他们这些跟了高栋多年的老人,老大地位不保,他们接下去几年也别想升职了。
“可是县里这么多领导,咱们人手有限,该保护谁呢?”
高栋略显无奈道:“按重点有针对性地照顾吧,主要是要害部门的,咱们也不可能给他们人人安排上贴身保镖,只能一方面加强全县昼夜巡逻力度,一方面这回得直接通知县里所有单位的政府工作人员,注意人身安全了,动静闹大了也无可避免。最关键的是咱们要和凶手赛跑,尽快抓出来才能一了百了。当然,媒体这边要更重点关照一下,上面已经下了封口令,一般媒体也不会报,就怕广东那边的几家。反正不管哪家,只要敢过来,要想采访或报道,你们直接抓人,想怎么收拾这回都不用跟我汇报。”
张一昂尴尬地点头应允。以前敏感案子遇到媒体采访,高栋只是跟上级打招呼,要求案件侦破期内保密,可从没见过高栋直接让他们抓人的,可见这次案子把高栋都逼到了何种地步。
“对了,邵小兵死后这几天,县里机关内部和民间有什么传言吗?”
张一昂道:“这次按您的要求,大家口风守得很紧,江伟跟全县公安系统人员关照过,谁跟外人透露半个字,直接按违纪处理。民间现在知道具体情况的还不多,公检法系统内因为尸检鉴定是自杀,并且邵局死前发了你那条短信,所以大家普遍认为邵局是杀害王宝国的凶手,畏罪自杀了。”
“就没有起疑的吗?”
“有是有,但公安系统内的人都知道,现场脚印就邵局一人,只可能是自杀,并且畏罪自杀说得通,大家还等最后的调查结果。”
高栋想了想,道:“也好,如果大家都认为是自杀,到最后实在万不得已,只能以邵小兵杀害王宝国,后畏罪自杀结案,胡海平则是意外事故。”
张一昂笑了笑:“我觉得这个结果是最好的。”
这个结果当然好,两起案子都了结了,王宝国案有了凶手,并且凶手已自杀;胡海平案成了意外事件。虽说一个月三个一把手死了,但两个人死于一起案子,一个是凶手一个是被害人,另一起则是意外。报到省厅甚至部里,只能说巧合。为什么这么巧合?天下那么大,总有巧合的时候,高栋命背所以被他遇上。高栋也希望查清的结果真的是邵小兵杀害了王宝国,后畏罪自杀,胡海平案他明知凶手另有其人,但只要这家伙不继续犯罪,就能按意外事件结案处理了。
可是最大的风险就在于如果凶手还不收手呢?
高栋瞧了张一昂一眼,冷笑一声:“现在先别这么想,尽快查清案子最重要,如果再冒出一起案子,到时怎么都圆不了了。”
张一昂皱着眉道:“可是现在邵小兵案子查不下去了,所有线索都表明他是自杀,我们查什么?”
高栋站起身,给他一支烟,宽慰道:“不要急,任何案子就算凶手计划再周全,总是有突破口的。这几天我在市里忙,很多情况没法深入了解,你把星期天你们接警后的全部过程详细跟我再说一遍。”
“星期天早上八点多,110接到一位渔民报警,说在海滩上发现一具男尸,派出所和县局刑侦队的人一起过去的,到那儿才知道是邵局长,赶紧通知老陈他们过来了。大约九点多,老陈他们赶到现场,当时现场保留得很完整,尸体上方的山坡也没人走上去过,老陈他们是第一批上去勘查的。幸亏发现得及时,要不等到下午三四点,邵局的尸体就要被水淹了——”
高栋打断他的话:“你是说要涨潮了?”
张一昂道:“听那位渔民是这么说的。”
高栋想了想,道:“那片石头滩平时是在海平面以上还是以下?”
“当时去的时候水已经开始没淹上石头滩,还没没过尸体那块,但听说涨潮后会整个淹没。”
高栋回到椅子里,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抬头道:“对,星期天那天是初七,是该涨潮了。”
“老大,涨潮和日子有关系?”
高栋点点头:“你不是我们这里人,你不懂。海边每天有一次潮汐起落,一般下午三四点潮水涨得最高,此后慢慢退下,到凌晨三四点是海平面最低的,此后再涨潮。每个月也有两次大小潮,一般初六和二十一左右是小潮,海平面最低。到了十四和月底是大潮,海平面最高。钱塘江观潮节知道的吧,每年八月十五、十六潮水最大,其实钱塘江入海口是在十四这一天潮水最大,过了一两天后海水涨到海宁、杭州一带。”
张一昂连连点头,道:“还好,邵局死的时候是小潮,如果是大潮,估计都被海水冲走了,不知哪天才会发现尸体呢。”
“对了,渔民有没有调查过?”
“做了笔录,也了解过对方的情况,对方是一大早驾小舢板船到旁边一些岛屿上采螺,经过那带时看到的,只是个普通的渔民,家里一辈子没和公检法打过交道,没有嫌疑。”
高栋点点头,现在邵小兵现场的大致情况了解差不多了,就等陈法医那边的最后结果。他又问:“邵小兵车子在哪找到的?”
“离海滩大约一公里多的一个农村村道上,这村人不多,住的也分散,我们附近走访后,没人知道这车是什么时候开到这边来的。”
“村子附近有监控吗?”
“没有。老大,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车子轮胎里有沙子,并且海滩上有车轮印,车轮印跟邵局车子的轮胎吻合,表明这车曾经开到过沙滩。”
“车子曾经开到过沙滩?”高栋握住拳头抵着下巴,不解道,“如果邵小兵真是畏罪自杀,车子先到过沙滩,此后又开到了一公里外,然后他再步行回到沙滩自杀?干嘛要这么做?”
张一昂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高栋继续道:“所以如果他真的是自杀,应该不会这么麻烦。”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他杀,开车的就是凶手!凶手让邵小兵在沙滩上被自杀后,开车逃离到这一公里外的村子,村子没监控,让我们查不出凶手最后到底会去哪。”
“可是老陈说车上方向盘只有邵局一个人的指纹,没有第二个人的。”
高栋不以为然:“戴手套犯罪就行了。”
“如果凶手要逃,何必开车留下个这么大的疑点,直接走人不就行了。”
“也许他想快点离开现场吧。”高栋此时对这个问题回答不上,只能以此假设。
“如果是那样,会不会,凶手也有可能就住这村里?”
高栋道:“可能性是有,但很小,凶手把这车子开到自己家门口,难道等着警察来调查?”
张一昂说不出话了,直接证据很明确,邵小兵是自杀的。可是高栋说的也很有道理,自杀何必开车先到沙滩,后来又离开一公里外,再步行走回沙滩自杀?这自杀也太累了吧。
高栋又问:“邵小兵车子几点离开小区的,去沙滩的过程中是否车子还到过其他地方,这些细节路上的连续监控应该都拍得到吧?”
“已经按您吩咐去办了,这两天跟各个监控所有权的单位拿视频,还有部分加油站、酒店门口的监控,十多个人正在做这事,大概一两天内会有结果。”
“监控画面里,邵小兵车子是他本人在开吗?”
“暂时还不能确认,由于是晚上,路上光线不是很好,并且车子开着大灯,很亮,车内的遮阳板也是放下的,看不到人脸,但衣服上判断,应该是邵局死时所穿的。”
高栋眼睛一亮:“车内的遮阳板是放下的?”
“嗯……是的。”
“大晚上的放下遮阳板做什么!”
“也许是白天放的,晚上忘了收。”显然张一昂对这点并不怀疑,因为白天放下遮阳板,晚上没有收也很正常,遮阳板不会影响开车人的视线。
高栋吐了口气,听得出,连张一昂到现在都不相信邵小兵是他杀,陈法医也将信将疑,估计其他人也认为邵小兵是自杀吧。
自杀证据很齐全,仅有几处疑点,例如自杀何必在悬崖边走来走去,又上下山坡几次,并且先把车子开到沙滩,后来离开,再徒步走回沙滩自杀。但这些证据都只是疑点,无法推翻自杀这个结论。
高栋想了下,看来现在要想在侦查中有所突破,首先要找出他杀的证据,排除自杀的可能。
高栋抿抿嘴,只好继续问:“邵小兵老婆找到了吗?”
“没有,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只知道邵局老婆星期天下午进小区,回了家,后来监控也没看到她走出小区,总之就不见了。”
“邵小兵家里查过了吗?”
“老陈说查了,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我们在邵局家里衣柜暗格发现了一个保险箱,不过保险箱是关着的,我们也不方便打开,只能等邵局儿子回国后再看家里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本周会回家处理后事的。”
高栋点点头:“他儿子也是要保护一下。对了,从沙滩到车子的一公里路段周边,你们有没有进行过搜查?”
“有啊,我们想找到他老婆,江伟发动了三百多个人找,这附近都找过了,几公里内都翻了个遍,警犬也派去了,就是找不到。”
“那这段路上有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线索,比方说什么被遗弃的东西。”
“那段路都是些荒地和滩涂,没看到任何有侦察价值的东西。”
高栋很无奈,打发张一昂离开,一个人坐进沙发里沉默不语,看来这个案子更头大了,到现在为止各种环节都很模糊,关键性的突破口压根找不出方向。邵小兵老婆跟着失踪,八成凶多吉少,可几百个人带着警犬找人,一点线索都没有,更古怪。
这样下去可不行,没有方向的侦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到现在为止,高栋内心唯一深信不疑的是邵小兵不会是自杀,而是谋杀。
但案子显然有好几个难以解释的问题。
首先,邵小兵家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次,悬崖边仅有一个人的脚印,凶手是怎么让邵小兵‘被自杀’的?
第三,邵小兵老婆会在哪?监控显示回过家,可再没见过她出来。可能是死了,可家里这么干净,显然不可能分尸处理过,车子沿路经过的地方,大量警力,甚至警犬都搜过了,如果是尸体,怎么可能搜不出来?
只能明天一早去海滩亲自看看吧。
第四十六章
这几天顾远睡得不踏实,时常做恶梦,白天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也会神情恍惚。
那个星期六晚上他耗费了太多精力,长达七八个小时的高度紧张中,他做掉了邵小兵夫妇,之后还一夜未睡参加了第二天的验房。
就仿佛一根弹簧,被长时间拉伸超过了弹性应变值,缩不回去了。
他脑海里至今时常浮现邵小兵夫妇临死的样子。
邵小兵老婆是在他见面后直接一枪结束的,虽然他有心理准备,并且包了毛巾和外套,但还是担心枪声会引来单元楼里的其他人。那时他在关上门后依然凝神静听了几分钟外面的声响,确定楼道里没人开门来看才逐渐放心。至于邵小兵老婆的尸体处理,当时直接溅出的血不多,一股喷到门背后,倒地后头颅里流出的也不多,并且只流在门背后的一块巴掌大面积,他把门和瓷砖擦了很多遍,擦得很干净。他听说过即便把血擦得很干净,警察也有办法鉴定出一些微弱的异常,不过这点他倒不担心,一方面警察应该想不到门背后曾经流过血,另一方面就算发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能是邵小兵和他老婆最后打架留下的呢,只要没看出枪击,一切都没关系。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拖动那具身体依然温热,睁着眼睛,抽搐的尸体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反胃。这与杀害胡海平完全不同,那时他设计让一块石板砸死他,并未和胡海平有过直接的接触。为了防止头部伤口继续有血液渗出,他掏出自带的浴巾把头包了很多圈,又拿保鲜膜封住。一想到用浴巾包头的场景,他就想吐。
杀邵小兵的场景也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当邵小兵发出本能的叫喊,随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砰”,一个活着的人就这么摔死了,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童年的噩梦。另外他在弄死邵小兵前,看到他手腕上有一点被手铐挫伤的痕迹,他思考过,最后还是决定不另外处理了,毕竟摔下20多米,全身肌肉骨骼都摔烂了,皮肤有多处破口,一点挫伤算不了什么。大腿上的针扎嘛,就算不是摔死的,警方也未必会注意到。现在他全身肌肉都破损了,更是不可能被人知道针扎了。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说明什么呢?顾远对此丝毫不担心。
只是他心里非常痛苦和矛盾。
我是个好人吗?
我这么做对吗?
他产生了怀疑。
这几天他一直在为自己寻找心理安慰,这几个人都该死,他们并没有亲手杀人,却间接杀人了,不止害了叶叔一家,还有陈翔一家,邵小兵账本上的每条记录,背后都有另外的人遭受了不公,甚至家破人亡的悲剧,换来的是这些混蛋的金钱、权力、地位以及蔑视他人的底气。
如果一个好人,面对这些为官的混蛋应该怎么办?
像曾经的叶叔那样,继续息事宁人,想尽法子维持现有生活?可是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还是像陈翔父亲一样,做个现实主义的英雄,承受无尽的压力,也要告状,把混蛋拉下马?可他就是被告状坑的。
或者心里祈求老天开眼,指望那迟来的正义?可谁告诉你正义迟早会来的?
再或者跟他们比命长,没错,你比他们年轻,理论上他们先死。可当你老后,他们的子嗣不就是另外的他们,你的子嗣不还受这帮王八蛋的欺负?
顾远寻不出答案,他既想为叶叔解决烦恼,心里也想着抛开自己曾经的阴影,向往未来的生活,于是他只能利用自己的物理知识,杀人后伪造成意外和自杀,尽可能一方面排除叶叔的嫌疑,一方面做各种谜局,让警方查不到真相。
这些混蛋并不是自己亲手杀人,所以他们心安理得,吃得香,睡得着,不在意他人的命运。可他们实在比直接杀人的凶手更可恶。
他们尚且心安理得,我又何必睡不安稳,仅仅是心中在那座所谓正义的模糊天平左右摇摆,太不值了。
好吧,今天开始,调整心态,别再为了这几个该死的人的生命而矛盾了,等专案组撤走,生活又将回归正轨了。
中午,年级组长刘老师找到顾远,告诉他这次他们班上报的奖学金名单没通过。
顾远不解问:“为什么,普通班两人,重点班三个,我是按名额写的,怎么会没通过?我从没遇过这种情况。”
刘老师有点尴尬,想了下,还是告知实情:“教务组会议上,校长看了名单,说你们班的名单再改改,你报上来的三个,其中两个不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
顾远道:“全校就我一个?”
刘老师连忙否认:“那也不是,高一年纪还有两个班的名单也需要改改,校长这次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远点点头,道:“刘老师,你了解我们班情况,有几个同学家里条件不是很宽裕,每个学期的学费都靠学校减免,虽然两千元数额不大,但我想分配给贫困学生,可能更有用。”
刘老师认同地点头:“我知道你的用意,但你最好把那两个人里,去掉成绩相对偏差的一个,换上曾慧慧。”
“为什么,曾慧慧成绩是不错,可她也不是稳定在前三名。”
刘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说出口:“校长的意思是曾慧慧爸爸是公安副局长,公安局这几年对我们学校周边治安很照顾,还有一些活动和业务往来都很积极,所以既然曾慧慧成绩也不错,那就把她放上去。”
顾远很无奈,学生的事总要牵涉到学生的父母,他一向对此很抵触,却也深知社会就是如此,不便明说,只能说:“那我把名单再整理一下,下午报给你。”
事实上,顾远不写曾慧慧有他自己的考虑,曾慧慧这学期开始,或许是女生的思维逻辑天性决定,数学成绩明显落后下来,其他科目也有被别人反超之势,原本她能稳定在班级前三,这学期一直在前十名左右了,如果选她,恐怕其他同学心里会不服气。而他写的三个名字,两个是成绩稳居前三的,另一个也始终能保持在前五名内,外加这个是贫困生,家里条件很困难,同学们也都看得见他在食堂永远只吃一个素菜,把奖学金评给他,自然没人说什么。可要是把奖学金给了名次五名以外的曾慧慧,同学们也都知道她爸爸是公安局领导,他们会怎么想?这对他们年轻人的世界观又有什么影响?让他们在学校期间就认识社会这位花枝招展的妓女,应该吗?
再加上顾远通过曾慧慧的言行举止,觉得她对自己大概有一种学生不该有的情愫,他更不想给她任何错觉,觉得是格外照顾她。
一份简单的奖学金名单,却弄得他左右为难。
等下继续更。
先回答上面的问题。
试剂是能鉴定是否有血液,但试剂不是万能的。我记得原理应该是铁离子与试剂里的氧化反应吧。然后显色时间很短,可能就几十秒,必须在黑暗环境下进行吧。如果血液擦得够干净,残留铁离子浓度极其低,会怎么样?理论还是会发生显色反应,但显色程度低于肉眼辩识度了。
如果试剂真是万能的,恐怕现实中命案不管分尸毁尸什么的,都能还原案发时状态了。
回到谋官来说,书里的技术,不会超过现实水平。为何陈法医没测到血液呢,因为他测过的地方没有血。以后他会不会找到门背后去呢?我不想剧透保密。
另个问题是叶援朝的枪,不同地方警察有无持枪权限是不同的,对日常枪支管理程度也不同的,所以不是说你们那地方枪管得很严,全国都这样。
难道我非要告诉你宁县是哪里吗?我进去了你给我盒饭?
第四十七章
“就是这里啊。”高栋下车,站在这个才足球场大小的沙滩里,向着周围使劲张望。
宁县地处沿海半岛地形,全县内有很多个沙滩,最著名的要数县内第二大镇上的皇家沙滩,据说过去有个大内太监抱着南明小皇帝在此殉国,以此得名。皇家沙滩是旅游胜地,投资上亿,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除之以外的众多小沙滩,往往地段偏僻,无人问津,连当地人也甚少知道,平日自然也无人往来。
这个沙滩也是一样,周围一圈是低矮的小山,视野所及处,除了他们几个警察,一个其他闲杂人都没有。
“平时这里没人来吗?”高栋向一位当地的警察问。
“人不多,山后面有几块滩涂,渔民养了点蛏子,有时会经过这里吧。”
高栋点点头,转向张一昂:“尸体在哪儿发现的?”
张一昂手指离他们百多米的一座只有半边的小山丘,道:“就在那儿。”
高栋走到山丘下,山丘不高,大概就二十多米,靠海一半被海水长年累月的冲刷,早已倾塌,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小悬崖。悬崖底下是一片石头滩,海水离此不远,所以涨潮后就会没过石头滩。
高栋看了几眼石头滩,石头滩不同于沙地,上面是留不下脚印的。
张一昂带他来到邵小兵尸体的准确位置,那里石头位置突出,人掉落摔死在此特征会很明显,所以老陈的尸检结果也不会有问题。
随后,高栋来到山丘后面,他仔细地查看了周边,这里长着各种枯黄的野草,没有明显的路,但坡度很缓,走上去毫不费力。草旁又看到一些羊粪,看来周围的养殖户有时会来这里放羊。
高栋想了想,抬步往山上走,到了这二十多米高的山丘顶部,面前是一块大约二十多个平方面积的平缓地带,地上是含沙量很高的泥土构成,由于冬季海边气候阴湿,所以泥地也很容易保留脚印。
现在的整个平坡上,到处布满了脚印,这是法医证据采集完后,工作人员来回走动勘查留下的。
高栋抿抿嘴,到此刻为止,尚未发现任何能够引起他思考的东西。
他叹口气,无奈走到平坡的边缘,向下张望。下方就是邵小兵掉落后死的位置,二十多米高掉到石头滩上,保证马上死亡。
现场的一切情况看来,都无法推翻邵小兵是自杀的。
这时,高栋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脚前的边坡上。
有一个二十多公分长的铁钩伸出边坡外,铁钩的一头连着一块铁皮,铁皮上用几枚长钉牢牢敲进边坡的岩石里。
“这是什么东西?”高栋问。
县局的当地干警过来瞧了下,道:“可能渔民挂东西用的。”
“挂什么东西?”
那人也不置可否地回答:“也许挂海上照明灯,或者是旗子,也可能是菩萨之类的,海边人多迷信。”
高栋叫过张一昂:“老陈没注意到这东西?”
张一昂回忆了一下,道:“当时也问过,后来说跟案子无关,可能是海边人家放的。”
高栋道:“把这个照片拍一下。”
张一昂不解:“老大,这和案子有关吗?”
“先拍下来再看吧。”高栋不想跟他多解释,因为他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个与案子是否有关,之所以会关注到这个铁钩,不是因为悬崖边坡处突然冒出个铁钩,要知道农村山上钉个钩子之类的挂东西很常见,而是因为高栋注意到,这铁钩上锈迹很少,显然是新的。一个刚不久前订上去的钩子是否会和案件有关,他给不出结论。
随后高栋又让县局的当地干警抽空找周边渔民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这钩子。他又看了一圈,再没发现其他可能有用的线索,只能悻悻不甘地走下山坡。
准备上车前,高栋又停下脚步,打量了海滩一圈,看向众人道:“邵小兵老婆这么多天还没出现,大家心里清楚,可能,嗯……也不在了。整个海滩有没有仔细找过?”
其中一人道:“我们和派出所的几十个人在这附近全找过了,带了几条警犬,这片沙滩包括后面的几座山,已经翻了好几遍,没找到任何有人翻动过的痕迹。警犬闻出邵局夫人坐上过车,可到底是那天坐过车,还是平时留下的气味,就不知道了。”他说翻动的意思,自然是说埋尸了。
事实上大半人也都是这么想的,邵小兵莫名其妙畏罪自杀,不是很靠谱,于是其他人自然而然加入了猜想的成分。邵小兵杀害王宝国后,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害怕所以打算告发,结果邵小兵把老婆也杀了,事后担心早晚暴露,所以自己也畏罪自杀了。
他老婆这么多天没出现,估计已死的可能八九不离十。唯一让他们纳闷的是这尸体就是找不着,警犬闻到车上有他老婆的味道,这也可能是平时坐车留下的。警犬在邵小兵车子到沙滩这一路段内找了很久,始终闻不出味道,可能是海边腥味重,盖过去了,但这么多警察人眼查看,也没发现地上有翻动痕迹。
当然,也有可能是抛尸海里,但这么多天过去,也没接警发现浮尸。况且根据海边的经验,浅水处抛尸几乎都会被冲上海滩。
他们就连沉尸入海的可能也想过了,可你要沉尸,总得选个水深的地方吧,没办法在沙滩上直接往海里一抛了事吧?附近几处靠海的悬崖下倒有深水处,可找了一下没有收获。当然了,再或者用船运到深水处沉下去,可这怎么查?别说局长夫人找不到,就算省长夫人找不到,部长夫人找不到,甚至谁谁谁的夫人找不到,你也没本事把宁县的海岸线翻个遍呀。
高栋越来越觉得这案子的侦查陷入彻底的僵局了,三个命案,一条实质性线索都抓不住,还能怎么办?
看来接下去只能等老陈的足迹鉴定和监控录像勘查的两块结论了。
第四十八章
中午,张一昂找到高栋:“老大,邵局单元楼的走访工作有一定进展。邵局楼下的住户星期天一早出差去了,昨天才回来。昨天晚上县局干警找过他了解情况,他说星期六全天他都在家,那天下午他记得听到单元楼里传来一声响声,声音挺响的,像爆炸声,只知道传自楼上,具体几层他不知道,他认为是别人家在装修。当天晚上他也听到上方传来盘子打翻的声音。这些情况是民警是问到他周六有没有听到楼上邵局房子里异常声响时,他回忆出来的。”
高栋眯上了眼,道:“隔壁住户也说当天晚上邵小兵家里传来盘子打翻声响。其他住户呢?”
“房子造好没几年,那小区房价高,大多是买去当投资的,住进去的没几户,其他人家楼层隔得远了,都说没注意。”
高栋手指点点桌子,道:“这是条重要线索,等等——,你刚才说下午也传来声响?”
“对,挺大一声的。”
“什么声音?”
“对方说像放鞭炮,或者东西爆炸了。”
高栋顿时寒光一闪:“该不会用了抢吧!”
“可是邵局家里我们都仔细查过了,没发现异常,更没找到开枪的迹象啊?”
高栋抿抿嘴,思忖片刻,道:“家里是没发现枪击痕迹,可是,如果子弹直接进了人身体里,家里当然找不出枪击了!”
“邵局身上没有枪伤。”
高栋道:“他老婆不还没找到嘛。”
张一昂反应过来,结巴道:“您……您是说邵局老婆被枪杀?”
“有这个可能。”
张一昂道:“如果真是枪击案,那咱们得调查枪支来源了。我们市治安一向还好,以前也没出过什么枪击案,这要查也不太容易。”
高栋点点头,就算真是枪击案,要查出宁县范围内,谁有枪简直比登天还难。非法持有枪支,直接要刑拘的,就算藏枪的人,除了至亲的亲人,谁都不会知道。他脑中想起了叶援朝有枪,可二十四小时监视叶援朝的干警说他近来从未有异常举动,并且案发当天回家后没有出去过,叶援朝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了,连跟踪的人也撤了回来。
那么案发当天下午的爆炸声是什么声音呢?和案件有关吗?
高栋拿不定主意。
到了下午,江伟找到高栋,告诉他一条让他大跌眼镜的消息:“老大,警械保管处的工作人员回收邵局警械时,发现少了把枪,还有五发子弹。”
“什么!”
“邵局原本是配了把枪的,一直放在单位保险箱里。两个星期前邵局跟警械保管处又申请了一把枪,是德国的PPK,但现在这把枪找不到了。”
高栋原地来回踱步,急声道:“PPK是自卫手枪,两个星期前,对,两个星期前刚出了胡海平案子,邵小兵是知道胡海平被谋杀内幕的,他一定是多领把枪,好增加自己的保险系数。原来的枪在单位,那……那这把PPK要么带身上,要么藏家里。家里没找到……他家那个保险箱看过了吗?”
“他儿子明天回来,这得等他来了打开保险箱才知道。”
高栋握着双拳,道:“赶紧,明天他儿子一回来,马上查保险箱,如果这把PPK找不到,恐怕要出大事!”
打发江伟走后,高栋急躁难安,如果真是枪击,并且邵小兵的PPK不见了,那么当天下午的爆炸声,可能就是那把PPK的。
邵小兵周六下午应该在单位,自己见过有印象。对,有可能是那把PPK放在家里了,凶手进去后,拿到PPK杀了他老婆,再控制住晚上回家的邵小兵。
可是枪就算放家里,也是极其隐蔽的地方,又不会放在茶几上,客人进来就看得到。假设凶手以各种理由进入他家,除非先制服了他老婆,才有时间慢慢找出那把枪,可既然已经把人制服,何必要开枪呢?
还是难道凶手本来就有枪?
或者爆炸声压根和案件无关?
总之,这其中一定另外发生了什么事了。
但现在邵小兵家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完好无损,问题到底出在哪?自己的想法到底哪里不对?
第四十九章
晚上,陈法医带来了足迹的最后鉴定结果:“老大,根据脚印模型和土质、湿度综合分析,脚印所有人体重在一百四十五到一百六十五斤之间。再加上脚码大小和脚印间的距离判断,该人身高在171到175之间。这两项数值都和邵局长基本吻合。”
高栋坐在椅子里,眼睛注视着前方,身体保持不动,过了半晌,摸摸下巴上已经刺手的胡渣,道:“邵小兵体重不是有一百六十多斤吗,你们脚印的测量结果上限只有一百六十五斤?会不会有问题?”
陈法医道:“相差几斤在误差范围内,这是正常的。如果对方当时在考虑自杀,走路状态会和平时不同,步伐异常,测量结果有误差也再所难免。”
高栋默默无语,照这么看来,山坡上的脚印也和邵小兵吻合,似乎更有理由相信他是自杀的了。
他思忖良久,又给出了另一种假设:“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穿了邵小兵鞋子,先把邵小兵捆住放在石头滩上,然后爬上山坡,从山坡上扔一条绳子下去,再回到山坡下用绳子系住邵小兵,最后再次回到山坡上,把邵小兵拉起来,拉到顶时,解开绳子,让他掉下去?”
陈法医想了想,摇头道:“这不可能,把一个一百六十多斤重的人拉高二十多米,一个人办不到的,至少需要两个人,山坡上只发现了一个人的脚印。另外如果那样做,一个人加上邵局的体重,合起来都三百斤左右了,必然会有脚印特别深的,我们没找到这样的脚印。”
高栋吐了口气,躺进椅子里说不出话。
陈法医宽慰道:“老大,照我看法,邵局确确实实是自杀。”
高栋看他一眼,冷哼道:“他老婆不见了怎么解释?”
“应该是他杀害王宝国被他老婆知道了,准备告发,他杀了他老婆,然后觉得事情肯定藏不住,畏罪自杀了。”
高栋怒喝道:“这种事情就是你们无凭无据臆想出来的!”
陈法医尴尬地低下头:“他们……大家都是这么看的。”
高栋立马拿起电话,喊来了张一昂,厉声道:“你马上去查,邵小兵11月25号晚上在干嘛,只要排除他杀王宝国的嫌疑,咱们才能一个方向找凶手!”
张一昂一进门就看到高栋发火,不知所措地低声问:“老大,都一个多月了,现在怎么查?”
“你有没有脑子啊?他考勤记录干嘛用的?公安局门口监控看不到他几点下班?他家小区监控看不到他几点回家?”高栋顿了顿,收拾了下情绪,缓声道,“对不起,我有点过了,你就按我说的先去查一下吧,辛苦了。马上元旦了,这个假期估计大家都要加班。”
张一昂理解地点头退出,他们也都知道,这个案子压力最大的就是高栋。高栋极少发脾气,以往办案遇到再大的压力,他也总表现出一幅信心十足,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一回案子实在闹得太大,破案又显得遥遥无期,高栋毕竟是个人,总有爆发的时候。
张一昂走后,高栋看着一脸紧张的陈法医,拍拍他的肩,苦笑道:“大概年纪大了最近也没睡好,脾气有点不好,不要往心里去。对了,老陈,你有没有注意到悬崖边上钉了一个二十多公分长的铁钩?”
“铁钩?”陈法医想了一下,小心地说,“哦……我知道了,那个……那个铁钩有什么问题吗?”
高栋拿出今天拍的铁钩照片,递过去:“你看,铁钩是新的,上面几乎没锈蚀,这又不是不锈钢,在海边风吹雨淋的,哪能不生锈呢?”
陈法医点点头:“说明这铁钩是最近钉上去的。”
“现在我们不知道这铁钩和案件是否有关,假设这铁钩和案子有关,那么你觉得这能做什么用?”
陈法医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只能摇头道:“想不出来。”
高栋道:“还记得胡海平案子六楼墙角的那块铁皮吧?”
“记得。”
“那块铁皮,再加上这个铁钩,两起案子的案发现场,我们都发现了这类看似与案情无关的东西,有点巧吧?”
陈法医点头:“是有点巧。”
“之前胡海平案子,如果不是由于发现了五楼是伪造的案发现场,就不会去调查六楼,继而也不会发现那块石板是有人在星期天特意搬上去的,那么自然就当成一起意外处理了。这案子有异曲同工的地方,表面上看是自杀,一定有什么线索能否定自杀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出来,或者找出来了,但还没注意到。”
陈法医低头沉吟:“照这么看,恐怕胡海平和邵小兵两个案子可以并案。”
“对,感觉上是可以并案,”高栋摸摸额头,“只不过我没证据嘛。两个案子都伪造成非谋杀,手法有一定相似度,应该是同个凶手干的。”
“那王宝国呢?”
“王宝国案子手法完全不同,一个凶手的作案手法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别,极有可能另有其他凶手,杀害王宝国后,另一人再搭车设计杀害胡和邵。至于两个凶手间有没有联系,还是单纯搭车杀人,没办法判断。”
陈法医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起:“老大,若真是这样,咱们这案子可实在不好破呀,现在一个凶手都抓不到,更不用说抓两个凶手了。”
高栋摇摇头:“王宝国案子的凶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后两个案子的凶手。”
“为什么?”
“我们现在当务之急,不光是破案,也要提防下一起案件发生。你觉得哪个凶手更难对付?各单位通知已经下发了,相信这些头头脑脑最近上下班出门一定会多加注意,并且全县二十四小时巡逻布防。王宝国案的凶手想再来一次背后割喉杀人,很困难了。唯独后面两个案子的凶手,让人防不胜防。你下班回家时,你能想到头上突然掉块石板把你砸死?邵小兵到底如何死的,我也压根没有主意。这个凶手才是最难对付的!”
陈法医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查?”
“重点两方面,一是查清犯罪经过;二是查出犯罪动机。急事须缓行,尤其邵小兵案的详细经过现在还根本没法还原,咱们要一步步调查过去,首先把他家查个水落石出。其次,公检法一把手死了,犯罪动机很明显,凶手必然是遭受了司法不公,咱们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冤假错案全部翻出来,过一遍。这回顾不上哪些是他们县的敏感点,不能动,涉及任何级别岗位的案子,都要查!”
“恐怕……恐怕他们县不会配合。”
高栋点头:“我知道,现在江伟是代局长,他有这个权限。我也是只查案,不翻案,如果谁还有意见,江伟摆不平的,直接来找我。这动机只是一方面,旧案翻出来后,也是大海捞针,需要一个个嫌疑人排查过去,关键还是在你这边!只有犯罪经过清楚了,凶手的身份轮廓才能清晰,这时候再结合动机一起查,才能立竿见影!”
第五十章
顾远按照约定,隔三天来到快餐店,叶援朝若没事则不来,但今天叶援朝却来了,这让顾远有点不安。
“怎么样,他们还在调查你吗?”叶援朝在对角坐下后,顾远马上开口。
叶援朝摇摇头:“没有。”
顾远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眉头不展,似有心事,低头轻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援朝犹豫了一下,道:“你把邵的枪也拿走了?”
“嗯。”顾远应了声。
“为什么这么做?”
顾远笑了笑,淡然道:“看到后,顺手拿了,以后也许有用。”
“你还要……”
“不,应该用不上,看情况,以防万一,我希望永远用不上。”
“已经三起命案了,如果再有,我……我倒没关系,就怕你……到时,恐怕动机就会很明显了。”
顾远点头道:“叶叔,我知道,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死了公检法的一把手,按正常逻辑,凶手遭遇过司法不公,或者心理仇视社会。现在最坐立难安的,应该是政法委,公检法上头就是政法委。当然,姓沈的也一定有所警觉,但只要姓沈的安然无恙,犯罪动机就不够怀疑到你这边。加上王案你没留下实质证据,胡案监控中的人与你体形不符,邵案你更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明,他们更没道理怀疑你。只要沈家不出事,警方不会查过来。”
叶援朝眼神复杂地说:“那你呢,你有多少信心不会查到你呢?”
顾远笑了一下:“只要没怀疑到你,更不会怀疑到我,叶叔,你放宽心好好生活吧。”
叶援朝心颤抖了一下,忍住眼泪道:“你……你为我做了太多,背负太多风险,我……我……有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阿姨和叶晴以前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
”那些我都已经忘记了,并且,我不是为她们报仇,而是为了叶叔你。”
叶援朝惊讶道:”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阿姨和晴儿,都……都是为了我?”
顾远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了口饭,微笑道:“悲剧发生了,任何人都无力回天,对我来说,叶叔,你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仅仅是为了报仇,我为何要找胡和邵,直接找沈家不就行了?但那样做,动机太显著了,他们肯定直接把你带走调查,怎么办?没有办法,我只有先处理了胡,可是他们依然怀疑你,幸好他们跟踪你了,邵死那天,你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明,这一回,他们彻底放弃你了。当然,胡和邵两个,跟王一样,也是间接凶手,也该死。这么做,一方面也是为了祭奠阿姨和叶晴的在天之灵。以后,你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叶援朝深吸了口气,王宝国被杀后,顾远第一时间找到他,跟他交换了鞋子,又把电脑交给他使用,告诉了他所有以后应对的策略和细节。他那时很犹豫,不想让顾远牵涉进自己家的悲剧,可是顾远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让他没办法拒绝。
那时,他只是勉强同意顾远帮他制造伪证,却从没想过顾远杀人。
当他知道顾远准备杀人时,他试图阻止,不想让顾远越陷越深。
是的,他过去曾经帮助过顾远,却从未想过回报,更没想过让顾远用这种方式回报,也许由于自己心中的仇恨,由于自己的自私,将会拖累这个年轻人原本已经开始走向光明的人生化为乌有。
他强烈反对顾远继续帮助他,帮助杀人。可是顾远却以他根本想不到的速度杀死了胡海平,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宝国案发才两周,顾远就成功杀死了胡海平。
当顾远杀了第一个人,叶援朝也明白了,这场悲剧彻底将顾远这个无辜者拉入进来了,再多的努力也改变不了顾远杀人的事实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叶援朝想过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动手杀死沈家,然后自尽,警方什么都审不出来,自然会结案,从而保全了顾远。
可是现在,顾远告诉他,杀害胡海平和邵小兵,不单纯是为了报仇,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洗脱他的嫌疑,顾远还告诉他,监控显示胡海平案凶手不是他,邵小兵案又有十足不在场证明。现在即便自己去杀了沈家,然后自尽,警方也知道胡和邵案另有凶手,还会继续调查。
事到如今怎么做才能让顾远洗脱嫌疑呢?
没有办法了,即便自己送死,也没办法了,叶援朝感到空前的绝望。
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暴露自己,才能让警方不会怀疑到顾远。
叶援朝深呼吸一口,劝道:“你把邵小兵的枪埋了吧,找个永远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埋了。”
顾远摇摇头:“不,留着以后会有用的。”
叶援朝惊慌道:“我真的不想报仇了,我想明白了,当初不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找上王宝国,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我答应你,我已经彻底放开仇恨了,也不可能再去找沈家,这辈子都不会,你答应我,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顾远看着叶援朝的表情,放下筷子,抿抿嘴,沉吟半晌,道:“叶叔,你真的完全想清楚了吗?”
叶援朝肯定地点头:“对,我完全想清楚了。”
顾远摩挲了下腮帮,笑了:“叶叔,我答应你。你也要遵守你的诺言,好好地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叶晴和阿姨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你说对吗?”
叶援朝叹气点点头:“对。”
“那么,就让日子,回归正轨吧。”
至此,顾远终于彻底放心了,叶援朝彻底想明白了,永远不会再去找沈家报仇了。当王宝国案子发生后,顾远帮他做伪证,并且劝他不要报仇了。叶援朝虽然答应了,但顾远知道,叶援朝那个时候的应允是假的,他过去生活的支撑和希望倾塌了,他宁愿自己死也要和沈家同归于尽。他早晚会去杀沈家的。
现在的叶叔,顾远相信他永远不会去报仇了,因为叶叔担心拖累自己,如果叶叔被抓,警方下一步的矛头一定会指向自己,所以,叶叔不会再杀人了。
对于顾远来说,报仇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叶晴和阿姨生前对他不好,使他十几年没有踏进叶家半步,他只关心叶叔一个人。只要叶叔好好地过下去,他就放心了。
顾远先杀了胡海平,但警方还在怀疑叶叔,为了最大程度帮叶叔洗脱嫌疑,没办法,他只能再杀邵小兵。
总之,一切到此结束。
叶叔从此安稳地继续过日子,自己的未来也可以适当地憧憬一下了。
今天是这些天来顾远心中最开心的一天。可他并不知道,自来好梦易复醒。
第五十一章
“我爸怎么会自杀的!我妈去哪了!”高栋面前,坐着一个二十来岁,头发染成黄色的毛头小子,此刻,正瞪着高栋,目光咄咄逼人,口中也是一副质问的语气。
高栋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沙发里,手指交叉着摆在身前,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对不起,这些问题还处于侦查阶段,不方便告诉你。”
“我是邵小兵儿子啊!我爸死了,怎么死你还不方便告诉我,你这算是办什么案子!”
高栋瞳孔微微眯了一下,隐然有些怒火,却没有发作,只是鼻子冷哼了一声:“江伟让你把你家保险柜打开看过了吧?里面有什么?”
年轻男子一脸不屑:“我家的东西,不需要你管,我就问你我爸——”
“啪”一声,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高栋一把拍在桌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瞪着他:“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男子被他气势顿时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嘴硬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专案组组长了不起吗?我爸死了啊!你怎么不去抓凶手,对我凶什么!”
高栋咬住牙关,走到一旁拿起电话就拨:“江伟,你马上过来把他带走!”
没几分钟,江伟带走了男子,又回到高栋办公室,问:“老大,怎么了?”
高栋怒道:“邵小兵教出什么杂种儿子!在我办公室里大呼小叫!”
江伟连忙尴尬地解释:“他……他可能年纪小,不懂事。”
“不懂事?二十几岁的人还不懂事?仗着他老子是公安局长,在外横惯了吧,还有他舅舅,听说是什么上市公司董事长?哼,这种货色自以为了不起,敢在这里摆谱。你,带他去审讯室。”
“去审讯室?这……这不太好吧?”
审讯室是审问犯人的地方,像带受害者家属做笔录,都是去专门的办公室,有烟和茶招待。
高栋道:“对,就是去审讯室,让张一昂来审,他不开口就揍他!”
江伟脸上一片阴晴不定,他是高栋教出来的,当然知道高栋审人的手段。可高栋自己嘴里从来不说该如何审人,都是让手下人去办,向来只说句“一定要想办法把话问清楚”,怎么问,随手下想各种办法,他不管。他更是不可能会亲口指示殴打犯人。何况,这次不是犯人,是被害人亲属。
江伟只能口头应允,退出去,找张一昂商量,再去给邵小兵儿子做思想工作。
半个小时后,张一昂来办公室报告:“老大,差不多问好了,邵聪说他家保险箱没少任何东西。”
“枪在吗?”
“不在。”
“有问过他爸通常把枪放在家里哪里的吗?”
“他说他爸从来不把枪放家里,要么放单位,要么放公文包带身旁。”
高栋啧啧嘴,叹口气:“好啊,枪果真丢了啊。”
张一昂沉吟道:“如果真有凶手谋杀,凶手只拿走了枪,家中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连邵局公文包里的钱都在,这似乎不合常理。”
高栋叹口气:“只拿枪不碰钱,一来更显得邵小兵是自杀的,二来凶手不要钱,这种人更危险呐。对了,保险箱里放了什么?”
“邵聪这小子闭口不谈。”
高栋眼珠一转,道:“估计是他们家见不得光的东西,怕他爸死了,万一箱子里东西被人知道,要没收家产了。咦,你说他家这么大一个保险箱里会放什么东西?邵聪这小子不是在澳洲留学,一年回来一两次吗?邵小兵往保险箱里放什么东西,总不会详详细细跟他儿子说吧,这小子怎么就那么肯定保险箱里一样都没少?”
张一昂道:“早知道趁这小子回来前,咱们直接打开保险箱看看了。”
高栋冷笑一声:“有这么容易的事吗?邵小兵虽然死了,邵家的各方面关系还都在,县局里也有几个邵小兵的心腹,我们这么做,万一他们说少了东西,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嗯,那倒也是。对了,老大,王宝国的亲戚和一些他们检察院系统的人来问案子调查进展,特别是想知道人究竟是不是邵小兵杀的,连胡海平的人都怀疑也是邵小兵下的黑手,这些天人一波接一波,我都打发不断。”
高栋苦笑着摇摇头,道:“让你查王宝国被杀那天,邵小兵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了?”
“监控显示邵小兵当天五点多就下班回了小区,但不能排除他此后是否又离开小区了,去找王宝国。因为他们小区内的绿化带有多个监控的死角,完全可以绕过去。”
高栋倍感无奈,他深信这是一起谋杀案,王宝国不可能是邵小兵杀的,邵小兵也不可能是自杀,所以才让张一昂去调查邵小兵的不在场证明,来说服所有怀疑邵小兵先杀老婆后自杀的人,但现在这番调查,给不出不在场证明,这岂不是很尴尬?
高栋叹口气,道:“再有人来打听案子,你就说案子还处于侦查阶段,不要妄加猜测,让他们等我们调查完了再说。”
“好的。”
张一昂正要走,高栋思索一下,马上叫住:“你待会儿单独把邵聪叫出来聊聊,跟他说检察院和法院都怀疑他爸杀了人,然后又杀了他妈,再自杀。你告诉他,现在我们警方的调查难以还他爸清白,需要他这边的配合。你私底下问他保险箱里有什么东西,凭什么认为没少东西的。还有,让他回家仔细地看看,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