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头条〗乱世悍匪——清末落草为寇成一代匪王

  蒲胡儿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你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当然会想不开啦。”
  张云卿道:“他不怀好意来此,这是可以肯定的,但具体怀着什么样的歹意……胡儿,这次张光文很可能又有什么阴谋!”
  蒲胡儿道:“你先别猜人家是什么阴谋,如今你已经成了共产党和国民党争夺的焦点,想一想你如何处理这件大事吧。我知道你想站在中间立场观望,分明时再倒向一方。问题是就我们目前的处境,如果站在中间立场,必将导致两面受敌,一旦一方打胜了另一方,下一步就是收拾我们。我觉得刘卓和你说的那番话是很切合实际的。不如干脆二者选其一,就像你玩赌博一样。别尽想和沈鸿英合作那样了,现实中那种败亦赢、输亦赢左右逢源的好事不会常有。”
  “道理我懂。”张云卿道,“我并没有说要站在中间立场。我分析张光文来此有何目的,正是为了确定二者选谁。如果他们三个说的话都是真话,那么,毫无疑问,我立即可以把队伍拉出去,大开杀戒,最起码能杀绝我掌握到的共产党,以此向国民党讨好。可是,这话出自张光文之口。他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他能把好处拱手送给我么?不,不可能!他应该把这样的好处让给易豪。而且我还看出,他和刘、赵在来之前还做过一番周密的商量。这就更让人怀疑。人生的路很长,但关键处只有几步,走对了,能入天堂;走错了,只能下地狱。当年陈炯明与孙大炮决裂,沈鸿英第二次入粤也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如果当初他选择投靠国民革命军,那么,他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惨的下场。我也一样,如果张光文在说谎,我听信他大杀共产党员,一旦国共没有决裂,我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我仍无动于衷,这份功劳被易豪抢了去,一旦陈光中来到武冈,我岂不又要被玩弄于易豪的手掌之中?”
  “顺路,听说你替沈鸿英分析他当时的处境,说得入木三分,好多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受感动的是老尹,他说你以前并不了解当时局势,仅仅在途中用心听他们和黄干双说了一路话,你的博闻强记和超人的智力由此可见一斑,等到自己面临同样问题,你怎的就拿不出主意了?”
  张云卿苦笑:“是啊,如今我等于蒙在鼓里,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无论刘卓还是刘异,当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我一个也不能全信。相信刘异么,如今县城确实空虚,凭我的势力可以把县城拿下,杀一批共产党人,万一国共并没有决裂,我岂不成了两派势力的攻击对象?那时,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相信刘卓么,如果刘异说的话句句属实,这头一功被易豪抢了去,同样,我也会受到易豪和国民党的双重打击,在武冈立不下足来。这正好应了你说的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是读书人家子女,更应该知道这些道理。”
  蒲胡儿紧锁眉头,叹道:“是的,历史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故事,谁也无法超越。这世界上只有事后诸葛亮,很少有事前诸葛亮。顺路,我也感到你面临的问题很严峻,如果把握不准,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说得对,表面上你好像当年的沈鸿英一样,成了两派势力争取的对象,实际上是面临着进退两难的绝境。到了这时候,非自己能把握自己。顺路,我们何不求助神灵?据好多史料记载,连诸葛亮、刘伯温这样的超人,到了无法自主的紧要关头,都是求助神灵,我们不妨也试试。”
  “你是说我们用卜卦的办法?”
  蒲胡儿点点头:“是的,杨相晚以前打过几次卦,不是很准的么?”
  “好吧,也只有这办法了。”没有竹制的卦,张云卿脱下自己的鞋,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菩萨显神灵,今日张云卿遇上大事,求神保佑卦上显圣灵,若是投靠国民党大吉大利,请显示巽卦——”说完,闭上眼把一双鞋子向空中一抛。
  不好意思,旅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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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1926年10月26日,武冈城被围困七天七夜,城内弹尽粮绝,沈鸿英及土匪攻势异常凌厉,又是火攻,又是坑道战,军民情绪大跌。眼见就要失守,突然援军赶到,贼军大败,张湘砥打开城门,纵城掩杀,大批敌人被枪杀于赧水河里,尸如浮萍。
  本来胜局已定,正在回师之际,忽然从河对岸飞来一颗流弹,不偏不倚,打在张湘砥左胸。当时武冈城中没有医院,只有小诊所,幸好子弹没有击中要害,从肺部一角穿过,夹在两根背骨中间。吃了点消炎药,张湘砥把团里事务交给副团长,回长沙医伤去了。
  赶走了沈鸿英,县党部人员立刻投入到农民协会的工作上。一时间,全县农运一片热火朝天,每天都有土豪劣绅被农会绑送到县城,牢里关得满满的。
  再说,自从张湘砥离开武冈,易豪总是琢磨,那些天城中派去报信的人都在城外或途中被张云卿的土匪杀了,那么,桂军围城的消息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捅到邵阳去的呢?
  一天,易豪正在屋里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周连生带一个人进来,他一眼认出是邓联佳,忙起身让座道:“老邓,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邓联佳一脸倦容,落座后,问道:“张团长哪里去了?”
  易豪把张湘砥去长沙的事说了一遍,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邓联佳接过周连生送来的热茶,随手放在茶几上,叹道:“如今的农会实在闹得不像话,连我家老爷都给抓来了。张光文让我来找张团长说说情,真是不凑巧,他怎么就受伤了呢。”
  易豪搓着手道:“这事恐怕非得张团长回来才行,我的分量太轻,欧阳东、刘卓不会买账。别急,如果他的伤好得快,这几天就会回来。你家老爷反正是抓来了。”
  邓联佳道:“道理是这样,可光文他急呀。也难怪,他从小死了父亲,哥哥待他像父亲一样。另外,这次农会抓人,本来他俩兄弟要一起抓的,是火老爷说家是他一个人当的,光文一直在外读书,没有剥削过农民。”
  易豪道:“光文现在的情况如何,还在不在团防局?”
  “不在。团防局前些时候就给农会改成农民自卫队了,光文被赶走?在家里日夜焦急,一心想着早些把哥哥救出来。”
  易豪想起一件事来:“这次县城被贼军围困,我派出的信差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不知道是谁把信送出去的。”
  邓联佳道:“这事你应该猜得出,除了张光文,还有谁能帮你们?”
  易豪道:“果然是他!我和全城军民都应该感谢他。走,我们把这事向欧阳东、刘卓他们一一说明,要求他们释放恩人的哥哥。”
  “不可!”邓联佳连连摆手,“光文千叮万嘱,这事不能说出去,一旦让张云卿知道,这又是一笔新账。”
  易豪叹道:“其实光文兄用不着这样躲躲闪闪,干脆站出来公开和张云卿作对,长此下去,终有一天他要吃大亏的。”
  “我也劝过他,可是他的顾虑太多。一旦公开决裂,就不能在石背张家住下去。尤其是火老爷,他死也要死在老宅里。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他们的情况你知道么?”
  易豪望着邓联佳,摇头。
  邓联佳龇牙咧嘴大摇其头道:“张云卿真是了得,这一次连沈鸿英都给他玩了!桂军败逃出境后,沈鸿英因无脸见广西父老,把队伍解散。张云卿就趁着这机会收留了五百余人枪。”
  “这事我也听说了。”易豪冷笑道,“不过,单就这件事,我不认为他了不起,相反,我还认为他傻到了家。如果作为一个军事家,胸怀五湖四海,兼容并蓄,那是必备的基本素质,问题是张云卿并非大将之才,只是个天生的土匪头子。土匪的‘土’字,即本乡本土之‘土’,离开了本乡本土,就没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基础。他本来的实力才八十余人枪,桂军是五百之众,加之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能征惯战的老兵油子,他张云卿驾驭得了人家?依我看,这些人也是基于想夺张云卿的地盘,才愿意留下来的。”
  邓联佳听易豪说,由衷地赞道:“精辟,易大哥分析得太精辟了,事情的本身正和你说的完全一样。不过,我说张云卿了得,自有他过人之处。事实上,他要的不是五百个外乡人,而是五百条枪。”
  易豪一震:“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后来怎么样?”
  “后来他是用心理战吓走了三百余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一心伺机夺张云卿的山寨。张云卿大智若愚,将计就计把二百广西佬骗入燕子岩全部毒死……”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易豪喃喃自语。
  “另外,朱云汉、张顺彩这回跟在张云卿屁股后面,什么也没捞到。桂军失败后,怕张团长追剿,跑到湘西腹地谋生去了。”
  易豪得知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如此一来,一旦农会的风波过去,张云卿仍会与他作对,冤家路窄,不知这样的恩怨争斗,何时才能了结。
  过了数日,张湘砥从长沙回来,亲自找欧阳东、刘卓说情,释放张光火。
  武冈县的农民运动更加如火如荼,农民一旦觉醒过来,力量如火山爆发一般,几千年沉淀的封建势力摇摇欲坠,开始土崩瓦解。
  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都不会甘心其失败,总要作垂死挣扎。武冈土豪劣绅也一样,在这样的大势中,北乡劣绅夏雨民联合一帮同伙,顶风而上,成立伪农会,拒不接受农民分田分地、开仓济贫。北乡农会主席彭斌,出于义愤,将首犯夏雨民及骨干分子张光火捆绑押送县政府。当天,成立临时法庭,判处夏雨民死刑。张光火本来也要枪毙,因张湘砥出面力保,刘卓从统战工作着想,把张光火改判坐牢。纵然如此,张湘砥还是感到共产党没有给面子。一气之下,伤口发作,口吐淤血。正准备再去长沙之际,张光文为哥哥的事亲自求上门来。
  张光文得知张湘砥为自己的事气成这样,十分难过,守在榻前落泪。
  张湘砥说:“我辛辛苦苦守城,救了一城军民,想不到这点情面也不给……”
  “湘砥兄,不要牢骚太盛。共产党都是不讲情面的。依我看,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自古都是富人治有天下,哪有穷鬼们如此放肆?可惜《大公报》、《国民日报》都被查封了。要不然,一定有好消息报道。广州的蒋介石既是国民党代表人物也是富农出身,一山不容二虎,无论从哪方面想,蒋将军终会对共产党采取行动。”
  张湘砥点头:“我也巴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上次我住院后顺路回了一趟家,家中老父守着我哭,说如今富人的日子不好过,穷鬼们天天叫嚷减租减息,扬言还要分田分地。现在真不知家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湘砥兄先别想这些,安心养病。你是国民革命军团长,农会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张湘砥惨笑着摇头:“共产党是不讲情面的,要不令兄怎么又被抓了起来?光文,想起这事我真是惭愧……”
  “别说这些了。还是治病要紧。你安心去吧,我的事自己会料理。”
  送走张湘砥,张光文又秘密与易豪相会。易豪问及张云卿目前的情况,张光文说:“张云卿如今手头多了五百余条枪,本想趁着春荒大招兵,因受到农会运动的冲扰,目前正在采取观望态度。不过,他时时刻刻都在做称霸一方的梦。等到农民运动平息下来,他还会寻上门与你作对。你在这里做营长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易豪道,“最大的感受是做正规军受约束太多,我和弟兄们都受不了。若不是在张团长下面,我和弟兄们早就上山去了。”
  张光文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喉,半晌才说:“刚才我见了张团长,他的情况很糟,我有一种预感,他此次离开武冈,恐怕……”
  “你是说他会死?”
  张光文叹道:“但愿我的预感不要成为事实,让我们在心里为他祝福吧。”
  张光文在牢里和哥哥张光火见了一面,因看守很严,彼此除了道些家常不敢言他,很快看守就来催促。张光文离开牢房,因放心不下,在四排楼客栈租了一间房子住下。
  四排楼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商铺、钱庄林立,白天行人如织,夜晚灯火通明,歌舞平升。
  大约住了五六天,一个夜晚,易豪突然来到张光文房间。掩上门说:“二弟,长沙今天来了电报,说张团长在医院不治身亡。”
  张光文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吃了一惊,流泪哽咽说:“像湘砥这样意气相投的朋友不多……”
  易豪也叹息一回,说:“电报还要副团长率部立即起程,回长沙接受整训。二弟,我真的不想在部队呆,太难受了,想立即离开。”
  “你的部下都会听从你的吗?”
  “最少有五分之三多的人愿意跟我离开。”
  “这些人多是什么来头?”
  “其中有近二百人是我的旧部和当初跟随易顺满进城的那一批。另外,我又在暗中发展了一批可靠的,约一百人,加在一起近三百人,只要一声召唤,随时可以跟我走。我想在今天晚上就离开,弟兄们都做好了准备。再推迟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二弟,你是军事天才,跟我一起走吧,我把队伍交给你。”
  张光文摇头:“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会上山的。”
  “嫌我们这些人土气吗?”
  张光文摇头:“如今和我一同毕业于保定军校的同学很多已在军界崭露头角,他们都出息了,如果我要落草,面子上说不过去,我是个实在人,说的也是实话。”
  易豪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今晚就算是我向你告辞吧,日后若有事情,可派人去枫木岭和我联络。”
  “你上枫木岭?”
  易豪点头:“那地方当然养不活三百个弟兄,但作为联络处是非常好的。我觅食的地盘暂选在城步、绥宁两县的各个山村。”
  “张云卿那里你做了准备么?”
  张光文把他送下楼,彼此又说了一番道别话,才恋恋不舍分了手。
  武冈城消息非常封闭,张光文在四排楼住了一天时间,听到的消息不是哪里分了地主的田,就是又抓来了多少土劣。他估计长期呆在城里也没有用,只好回到石背张家老宅,要邓联佳去打听刘异的下落,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信息。
  邓联佳几天后,回来说刘异因不堪农会批斗,已经离乡很久了。
  张光文万分懊丧,每天靠阅读古书消遣。一天,他正在家里看《庄子》,邓联佳匆匆赶来报告:“刘异、赵融来了。”
  张光文喜出望外,把书一扔:“他们是不是来找我?”
  邓联佳摇头:“他俩在张云卿大宅门口走来走去,看样子是来找张云卿。幸好张云卿不在这里。”
  张光文起身:“走,去把他俩请来。”
  两位走出门,半途恰好与刘异、赵融遇上。刘异问道:“光文,你这是去哪里?”
  “接你和赵县长呀,两位是不是要去我家?”
  刘异只好点头:“很久不见,也想走动走动。”
  四个人来到张光火老宅客厅里坐下,寒暄一阵,刘异忍不住问道:“光文,你知道张云卿现在的去处?”
  张光文道:“以前听说在燕子岩,不知现在去了哪里。找他有事么?”见到刘异欲言又止,加问一句:“连我也保密?”
  “刘总队长,光文是自己人,这事也该让他知道。”赵融在一旁说,“也一起高兴高兴。”
  张光文立即明白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莫非有喜讯?”
  刘异点头道:“是的,前些天我和赵县长去邵阳找陈光中,向他诉说武冈农会无法无天。他一听就说:‘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如今,国民党开始清党,4月12日,蒋介石将军在上海发动政变,大开杀戒,公开和共产党决裂;5月21日,长沙许克祥率一千多名国民革命军捣毁省党部、省农会,捕杀大批共产党人。如今,全国的清党运动已经蓬勃开展,我们向共产党反攻倒算的时刻终于到了。你来得正好,我刚刚接到何键将军的电令,他要我负责湘西地区的清党工作,并明确指示要大杀一批。我的任务很繁重,你应该为我分担。’我听到这里,就强调自己没有军事力量。陈将军说:‘没有军事力量你可以想办法嘛,武冈土匪很多,你不会去争取他们么?’经他这样一提醒,我就想起张云卿来,他是我干儿子,我该给他机会。于是就在陈将军面前把他大吹一通。陈将军很高兴,表示只要张云卿杀共产党有功,一定来武冈封官加爵,好处大大的有。我和赵县长感到时机已到,连夜赶回来,谁想张云卿不在。光文,你和他同住一个村,应该知道他在哪里,这事一定得尽快告诉他。”
  “是啊。”赵融附和道,“武冈地处偏远,消息不通,上层发生的大政变武冈共产党肯定还不知道,正好趁机会,一举把武冈县党部捣毁,大开杀戒。如果消息走漏,欧阳东、刘卓他们就有可能逃跑。另外,眼下县城几乎没有军事力量,刘卓的自卫总队都在乡下打土豪,以张云卿的力量足够拿下,一旦占领了县城,把城门一关,宣告恢复原来的县政府,赵县长和我官复原职,下一步工作就是大规模杀人——杀共产党、杀农会头目、杀与我们作对的穷鬼!”
  “光文,”刘异见张光文一直不说话,催促其道,“你知不知道张云卿去了哪里?”
  张光文在客厅扫视一遍,见邓联佳已经离开,于是有了借口:“这事要问老邓才晓得,我在外面的情报工作都交给他做。”
  刘异道:“你把他找来。”
  张光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别急,反正今天是找不到张云卿,先在寒舍住一晚,想必二位还饿着肚子,我要邓联佳下去弄点吃的。”
  天黑一阵,酒菜才弄好,席间,张光文凭着自己的海量,把刘异、赵融灌醉,这才和邓联佳商量事情。
  邓联佳听张光文转述刘异、赵融说过的话,大吃一惊道:“这不是好事,一旦张云卿得势,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张光文叹道:“我正是这样担心。可是,一下子又想不出两全之策来。”
  邓联佳沉思片刻:“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劝刘异、赵融改变主意,不要利用张云卿,再由你直接出面,向他们推荐易豪。情况已经很明白,这次谁立头功,谁就是武冈军队的实权派,这机会万万不可以落在张云卿手里!”
  “道理刘异、赵融比我们更清楚,所以,劝他们改变主意,不可能。如果你是刘异,你会把军权交给外人吗?”
  “这……”邓联佳咽住了。
  张光文接着说:“张云卿是刘异的干儿子,他们之间有着较深厚的利益交往,别说劝他改变主意,就是稍有流露都会触动他。”
  “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邓联佳望着张光文。
  “杀了他两人……”
  “光文,别犹豫了。”邓联佳道,“这是个最好的办法。杀了刘异、赵融,再让易豪出山夺了武冈城,说不定,县长的位置都是你的!”
  张光文摇头:“这样不行,刘异是陈光中的心腹,赵融是陈光中的同乡,特别是这次刘、赵二人是受陈光中的派遣来武冈领导清乡的,如果杀了这两个人,说不定还会惹出大麻烦。”
  邓联佳愁苦着眉,喃喃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张云卿得势?”
  张光文仰起头:“不如这样——”顿了顿,“张云卿手里有五百条枪,他把这些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管是谁,只要打这些枪的主意,张云卿绝对是敌视的。现在刘异、赵融还不知内情,待明天告诉他俩。这两条老狗不会想到更深层的利害关系,听到这消息,肯定喜出望外。到时,我只需略施小计,要他们以陈光中的名义赞扬张云卿智夺五百条枪的壮举……张云卿生性多疑,绝对会怀疑,不会答应出兵清乡。与此同时,你去枫木岭请易豪出山,夺了头功,一旦陈光中知道,一定恼恨张云卿不识抬举,日后,武冈就是我们的天下。”
  “妙!妙!妙!”邓联佳击掌道,“为了事情更顺利,我建议你亲自带领刘、赵二人去一趟燕子岩。”
  张光文点头:“那是一定的。”
  送走邓联佳,张光文来到客房,恰好刘异、赵融已经起床。见张光文来了,刘异问道:“关于昨天的事,你问了邓联佳没有?”
  “问了。”张光文道,“张云卿前段时间还在家里,还收留了五百个广西佬。”
  “是沈鸿英的残兵?”刘异望着张光文。
  “都是一些精兵良将。”
  刘异搓着手道:“我儿真有一手,了不起,了不起!”
  “他还有更了不起的呢。”张光文于是夸张地把张云卿如何智夺五百条枪的故事说了一遍。
  刘、赵二人听后,目瞪口呆。刘异喃喃道:“我儿简直太神了,太神了……”
  张光文跟着称赞:“顺路本来就是一位难得的天才人物,不过,就是脾气有点怪,他做出一些非同凡响的壮举,如果地位相差不大的人当面称赞,他会生疑,认为是对他妒嫉,所以二位若去与他见面,这件事最好不要提。”
  “这事怎能不提呢?”刘异不以为然说,“我是他干爹,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请你千万别说是听到我讲的。”张光文显出焦急的样子。
  “不如这样,”赵融插话道,“提到此事时,我们就把陈光中扯进来。”
  刘异这才点点头:“如果说陈光中称赞他,他肯定高兴。”说到此处,望着张光文,“可不可以陪我们去燕子岩一趟?”
  张光文先是假意推诿,最后装成情面难却的样子,陪着刘、赵二人去燕子岩与张云卿见面。
  事情果然一如张光文所愿,开始提到“四一二”政变和“马日事变”,张云卿十分投入,且跃跃欲试。当刘异借陈光中之名提到那五百条枪时,张云卿就立刻警惕起来。然后,越谈越不投机,刘、赵二人不欢而散。
  出到山外,刘异对张云卿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摇头叹道:“真是天变一时,人变一日,前些时候他还干爹长、干爹短的,谁想到现在一下子变了面孔,不听我的话了。最令人气愤的是,我是给他好机会,又不曾有私心。现在想起来,我好像没有说错什么。”
  张光文趁机道:“也许是他感到自己的实力一下子增大了近十倍,觉得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以前我与他交往较多对他比较了解。他常说,他没有什么大的政治理想,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湘西第一条好汉,过一生逍遥快乐的日子。如今他有了近六百条枪,自认为目的很快就会达到,没必要投靠他人。”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赵融愤愤道,“他不干,我自会找到别人。光文,在武冈境内,你应该认识其他的土匪头子,告诉他,如今是大势所趋,共产党不是国民党的对手,谁能把武冈的共产党杀绝,我代表即将恢复的武冈县政府任命他为地方部队首领。”
  张光文摇头道:“我就认识张云卿。”
  “这样吧,”刘异说,“今天我们三个同时出面,张云卿可能有顾虑。过几天等他清醒了,单独与他见一次面,向他晓之以理,相信他会有所转变的。”他仍然希望张云卿能成为他的心腹,“依我看,关键问题是他不认识当前的形势,加之刘卓也在争取他。说不定他是有意把自己吊起来卖,谁出价高,就跟谁。”
  赵融点头:“有道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张云卿未免把自己估价太高了,国民党已经稳操胜券,他一个张云卿能扭转得了局面?”转对刘异,“恐怕,那时候你的干儿子就得人头落地。”
  刘异道:“顺路是位聪明人,一向是很识时务的,过两天我再去和他说说,他会立刻觉醒过来的。”
  张光文在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天,易豪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从枫木岭出发,张云卿从燕子岩出发,很明显,易豪距离近,要快一个节拍。等到张云卿赶到时,易豪已经占领了县城,他把城门一关,就可以把张云卿当共产党的自卫队打。如此一来,张云卿就会恼羞成怒,翻脸把刘异、赵融当成是陷害他的同盟……张光文于是附和着说:“刘总队长言之有理,过两天张云卿一定会觉悟的,说不定不用你去,他会主动找上门来。既如此,二位最好还是先住在我家里。”
  刘异、赵融也不客气,就跟着张光文回到石背张家。
  从燕子岩到石背张家是一天路程,刘异、赵融又在张光文家里住了两天。第四天一早,刘异再也耐不住了,吃了饭就嚷着要去燕子岩。
  张光文估计如果不出意外,易豪应该拿下了县城。于是对刘异不再阻拦。
  刘异尚未出门,只听得外面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张光文说道:“刘总队长,你不用去了,依我猜,外面的人就是张云卿——我说过,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刘异打开门,果见一群人骑着马向这边走来,但走在最前的不是张云卿,而是他的心腹钟雪华,另外还牵了三匹马。
  张光文十分纳闷,迎出去问钟雪华:“怎么是你来了,顺路呢?”
  钟雪华回答张光文的话,眼睛却看着刘异:“今天一早,我们得到张钻子的情报,他说如今全国各地正在兴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党高潮,凡共产党、农会骨干,都得杀,杀得越多,功劳越大,满老爷这才想起前些天你们不是存心骗他。”
  刘异摇头道:“我说过,他终有醒悟的一天。我是他干爹,我怎么会骗他呢。哟,你牵来几匹马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钟雪华道,“满老爷本是想亲自来接三位的,因担心一旦风声走漏,城里的共产党提早逃跑。所以,急急地率领弟兄们进城去杀共产党,这三匹马是给你、赵县长、张先生三位骑的,他请你们立即进城执政,恢复过去的政府。”
  刘异喜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我儿想得可真是周到。赵县长、光文,走,进城掌权去!”
  三人各上一匹马,扬鞭随着钟雪华向县城方向奔驰。此时,他们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激动、紧张,刘异、赵融想着的是很快又卷土重来,恢复已经失去的天堂;张光文想着的是,万一邓联佳中途出现意外,信没有送到,那么,头功就被张云卿夺了。相对而言,张光文的心情比刘、赵二人更复杂。到最后,他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开了——因为虽然张云卿有可能派人去追杀邓联佳,但他相信邓联佳有足够的能力躲过种种险境,最后一定能把信安全地带到易豪那里。想到这些,张光文完全放心了。
  马跑得很快,下午时分,就到了东门外的迎春亭客栈。
  走在前面的钟雪华翻身下马,对刘、赵、张三人说:“这一程路跑了很久,马肯定饥渴了,我去叫老板拿点马料来,三位老爷请下马喝杯茶。”
  张光文随在刘、赵二人后面下马,这一路上,越是接近县城,他心里越是不安。按道理,他们骑马,张云卿率部队步行,应该可以追上,但事实上一路不见任何动静。张光文坐在客栈心不在焉地喝茶,眼睛却时不时地向东门城楼上望,想看出一点什么迹象来。
  城楼上有持枪的兵守卫,虽然有一杆旗插在高处,但因为有风,辨不出旗上的具体图案是什么。他把目光收回来,突然,在前面两边的民房墙壁上贴满了标语,字迹是新鲜的,内容写道:
  “国民党万岁!”
  “杀尽共产党!”
  “宁可杀错一百,不可放走一个!”
  很显然,这座城市不再在共产党手里,但具体是谁在城里呢?
  这时,张光文又看到有人提着面浆从城门口出来沿途贴标语,一直贴到对面的民房,他总算看清了,上面写道:“热烈欢迎赵融先生、刘异先生、张光文先生回城重掌政权!”
  张光文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脑海,恰在这时,钟雪华过来对他们说:“三位老爷,请进城吧!”
  钟雪华这一句极平淡的话,对张光文而言却如同于晴天惊雷,他很快明白,这座城市早几天就落入张云卿之手了……刘异、赵融随后也看到欢迎他们的标语,兴致高涨起来,得意洋洋地跃上马,感到脸上红光四射,倍觉荣耀。
  马经过加料、饮水和休息,也精神十足起来,甩着响鼻,昂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城门口走去。
  旋即,城门口涌出大队荷枪实弹的便装队伍,分两路站开,有一位大嗓门带头大呼口号:
  “热烈欢迎赵融!”
  “热烈欢迎刘异!”
  “热烈欢迎张光文!”
  “热烈欢迎赵、刘、张回城掌权!”
  “杀绝共产党!”
  “国民党万岁!”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张光文感觉到这是张云卿在向他示威,马驮着他缓缓地向前走。当将要进人城门洞口时,突然张光文感到脖子处一阵冰冷,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是人血!抬起头,他这才看清楚,城楼上悬挂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张光文打了一个寒颤。也就在此时,城内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张云卿、张顺彩、朱云汉、杨相晚以及梅满娘等一批大土豪劣绅兴高采烈地拍着巴掌迎了上来。
  终于,张光文在欢迎的人堆里看到了很消瘦的哥哥张光火。
  “哥哥——”张光文挥着手,他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书接上回,张云卿得到五百支枪,踌躇满志之际,突然刘卓、刘异相继出面争取他,因消息不通,担心一旦选择错误,顿成千古恨。正无以决断,蒲胡儿建议打卦选定投靠对象。
  张云卿依言,以鞋代卦,默念若投靠刘异正确请神灵显示巽卦,谁想一连打了两个“阳卦”,心中十分懊丧。从感情上,他向着刘异,希望跟刘异合作。但卦上显示“不吉”,看来此事不好处理。他没有立即做决定,准备等张钻子回来再作研究。张钻子在张光文家附近布了几条眼线,相信定能探听到有价值的好消息。
  次日,张钻子没有回来,回来的是尹东波,一进房门,尹东波就问道:“满老爷,张光文和刘异、赵融来过这里么?”
  张云卿抬起眼:“你怎么知道?”
  尹东波一屁股坐下:“这次,我没有把信交给刘卓。”
  “这是为什么?”
  “我在东门外迎春客栈遇上了张钻子——”
  “迎春客栈,是蒋太兵的那一家?”张云卿问道。
  “是的。26日,蒋太兵趁我们败退之机逃脱。但他很怕我们,那家客栈已经转让给别人。”尹东波移移屁股,“我和张钻子在客栈相遇,他要我火速回来报信,说他留在石背张家一带监视张光文的眼线发现刘异、赵融去那里找满老爷,因为找不到,只好向附近的张光文打听。当晚,刘、赵二人就留在张家过夜,但张光文的亲信邓联佳却在次日早晨出了远门。”
  “邓联佳,他要去哪里?”张云卿感到这是问题的关键,心提上了喉咙。
  尹东波道:“我们的探子悄悄跟在后面,先是不知他要去哪里,一路跟到城郊,结果,邓联佳上了枫木岭,很显然,张光文是派他去跟易豪联络。具体为啥事,张钻子说,他暂时还弄不清楚。”
  张云卿一惊,与蒲胡儿面面相觑,随后起身吩咐道:“老尹,快,快把谢老狗他们找来!”
  一会,谢老狗、钟雪华等骨干进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预感到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果然,张云卿神色严峻地说:“弟兄们,国民党与共产党决裂了,张光文得到消息后已派邓联佳上枫木岭通知易豪进城杀共产党,一旦他夺了头功,就能傍上国民党的势力,把我们踩在脚底下。弟兄们,关键时刻到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赶在易豪前面进城杀共产党!”
  谢老狗道:“可是,我们才八十个弟兄呀,怎么能攻下一座县城?”
  张云卿道:“如今城里非常空虚,不仅没有军队,而且农民自卫总队也由刘卓带到乡下打土豪去了。另外,我们虽然只有八十个弟兄,但我们有的是精良武器和子弹,大家尽量选择冲锋枪、快枪、机枪使用,战斗力可以提高几倍,情况紧,各位下去令弟兄们稍做准备就要开拔。”
  “要不要通知朱云汉、张顺彩他们支援?”尹东波问。
  “当然要。”张云卿转对钟雪华,“你立即骑我的马进雪峰山去请朱云汉、张顺彩出来增援。一旦我们占领了县城,易豪——特别是刘卓很有可能来攻城,多两个帮手比单干要好。好吧,就说到这里,大家立刻下去准备。”
  众匪起身离座,张云卿领着钟雪华来到马槽,亲自牵出他的坐骑——小白龙。这是一头白马,膘肥体高,全身没有一根杂毛。“小白龙”原是沈鸿英的坐骑,曾借给张云卿骑过几次,张云卿骑后爱不释手,便存心欲占为己有,10月26日桂军败逃时,他趁乱令手下将“小白龙”牵走,终于如愿以偿。
  张云卿把缰绳交给钟雪华,叮嘱道:“此次送信事关重大,务必要尽快把朱云汉他们请出来,切记切记!”
  钟雪华离去,张云卿又来到后山——他的手下正在洞里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挑完后,洞里还剩五百多条枪,谢老狗走过来说:“满老爷,我们就要出去打仗了,这些宝贝怎么办?一旦让敌人寻找到……”
  “是啊!”张云卿锁着眉,“我正为这个发愁,带在身上不能,不带走,一旦我们攻下了县城,易豪会带人进山寻找。”
  两个人正在发愁,尹东波过来说:“这些枪可否藏到东麓悬崖上去?”
  “悬崖?能行吗?张云卿问。
  尹东波点头:“那一年大年初一满老爷去给张光文、张顺彩拜年,突遭易豪袭击,山道口被封锁了,我从那里吊下去向你报告,发现离上面二十丈高处,有一个大洞。前年过年,又遭张湘砥、易豪大规模围剿,弟兄们正是躲在那里逃过一劫。”
  谢老狗道:“那个洞我知道,前年初一我和老尹也是躲在那里。可是,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绝对没问题。”尹东波道,“我们可以留几个弟兄在洞里,万一敌人发现了秘密,一百多丈高的悬崖,不是那样随便能上去的,惟一的办法是用绳子吊。如果是这样,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一对打死一双。这任务就交给我吧,满老爷,进城要紧,你放心去吧!”
  “很好!”张云卿说,“那就这样定了。老谢,率领弟兄们立即出发!”
  除了留下尹东波等六七人藏匿武器,其余近八十人由张云卿带领,日夜兼程,奔赴武冈。一路上,如遇上农民武装,就称山门乡农民自卫队。
  两日后的上午,匪部抵达县城东郊,张云卿下令停下休息,吩咐谢老狗:“如今县城盘查虽然松懈,但大队带枪的人入城还是要受到阻挠。你带几名弟兄化装成挑夫先进去,待我们来到城门,伺机下手,控制城门。”
  谢老狗把冲锋枪留下,率了五六个机灵之人,各自怀揣快慢机,扮做挑夫,夹在百姓的行列中混进城里。
  谢老狗离开约半小时,张云卿估计他已经进城,遂率部队列队行进,冲锋枪、卡宾枪在前,机枪压后。这些枪都是苏联制造,是苏联为了支援国民革命军北伐,派顾问鲍罗廷带过来的。后几经辗转,到了陆荣廷的手里,如今,又变成了张云卿的杀人武器。
  经过迎春客栈,他们没有停下休息,径直开向东门。一路上,引起市民的注目,纷纷好奇地看他们手中的武器,议论这支部队属于哪派势力。
  张云卿这队武装很快被城楼上的守兵看到了,城门“吱呀”一阵巨响,关闭起来。
  来到城下,上面的守城兵拉动枪栓警惕地喝问:“什么人,哪一部分的?”
  张云卿走到队列前,粗着喉咙道:“山门乡农民自卫队!”
  “谁是你们的负责人?”
  “万春发。”
  城楼上卫兵的口气缓和下来:“进城有何贵干?”
  张云卿振振有词道:“如今张湘砥团刚刚撤走,城内异常空虚,欧阳县长担心匪军前来攻城,特派我乡自卫队进城防卫,加强实力。”
  “怎么就没有欧阳县长的通知呢。”守城兵挠着头皮说。
  “没收到是你的失职。”张云卿大声道,“还不快快开了城门!”
  “这可不行,你们这么多枪,万一不是农民自卫队,岂不是麻烦?请耐心等一下,我去问问欧阳县长就可以放你们进来。”
  张云卿及手下于是破口大骂。听到叫骂声,邻近炮楼的守城兵也过来看热闹。恰在这时,城墙上枪声响起,不一会功夫,城门就开了,谢老狗迎出来,请示道:“满老爷,另外三扇城门也要占领吗?”
  “笨蛋!”张云卿叱道,“这么简单的事都要问我!不把所有城门控制在手,共产党岂不要跑光?我再增派三个班的兵力,每占领一处城门,把门关了,留下一个班看守,七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出!”
  张云卿率大队武装进了城,谢老狗随即关了城门,留下一个班看守,率二十余名匪徒持冲锋枪沿城墙向南绕城一路打过去,控制四处城门。
  张云卿亲率主力经和合街插正南街,直奔小王城。过宣风楼时,遇有小量抵抗,张云卿匪部凭借先进的武器,很快控制了内城城门。
  小王城是武冈城的心脏,历代统治者都将机构设在此处。控制了内城门后,悍匪们直冲县党部。由于事发突然,城内共产党来不及准备,就被围困在县党部会议室里。
  其时,县党部正在召开上半年农会工作小结会议,一听到枪声,大家跑出会场,接着看到一伙便衣武装气势汹汹直杀过来。
  这伙人穷凶极恶,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砸,很快,县党部里里外外血流成河,尸体横陈,惨不忍睹。
  张云卿控制了武冈县城,城内一片白色恐怖,许多共产党员被杀害,人头悬挂于东、西、南、北四门城楼。
  所幸,县党部主要领导人欧阳东、邓中宇于张云卿进城前的头天晚上奉上级电令离开武冈赴长沙学习;邓成云则于“四一二”事变前由农会推荐去省党部学习;刘卓则仍在各乡发动农民打土豪分田地。
  次日傍晚,钟雪华带领朱云汉、张顺彩两股土匪约二百余人进城,势力进一步得到巩固。至此,张云卿舒了一口气。
  第三天下午,易豪在邓联佳的带领下,率本部三百余人姗姗来迟,于南门口外列阵,隔着赧水桥向城楼上放枪。
  张云卿闻讯匆匆赶至,站在城墙垛口望着对面的阵地狂笑不止。
  易豪恼羞成怒,先放了一阵枪,又拿来一只铁筒喇叭骂道:“张云卿,你这条野狗,休要得意,要不了多久,老子非得割下你的狗头!”
  张云卿也拿来一只铁筒喇叭,回敬道:“易豪,有种你就过来!如今,武冈城都姓张,如果你跪下喊老子三声爹,老子饶你一死,收了你这个儿子,一同享受富贵荣华!”
  外面,易家见骂终是解决不了问题,喊道:“姓张的,日子还长着呢,最后谁跪下叫爹,走着瞧吧!”喊完,率部沿半边街向东而去。
  张云卿猜出易豪可能会去燕子岩骚扰,命令钟雪华:“你骑上我的马,去山门镇上等候,如果尹东波出了什么事,马上回来向我报告。另外,刘异、赵融的下落也要顺便打听一下。”
  回到小王城,朱云汉、张顺彩、杨相晚从原县党部会场迎出来。朱云汉问道:“顺路,什么人敢来攻城?”
  张云卿摇头,笑道:“如此金城汤池,沈鸿英一万精兵都攻不下来,有谁不知天高地厚敢来攻城?那是易豪来迟了。可能钟雪华跟你们说得不详细,我就把这次的前因后果告诉各位吧。”
  三位听完张云卿的详述,唏嘘不已。杨相晚赞叹道:“这次若不是顺路兄才智过人,差点就上了张光文的当。若是那样,如今在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易豪。”
  张云卿谦逊道:“相晚兄过奖了,这乃是神灵相助,并非张某有什么过人之处。”
  杨相晚道:“神灵也及不上你。卦上不是要你倒向共产党么?”
  张云卿仰头,得意地哈哈大笑。
  杨相晚又问道:“顺路兄如今已拿下县城,下一步具体打算怎么干?”
  “你说呢?”张云卿狡黠地反问。
  杨相晚摇头,他已看出张云卿早就成竹在胸。
  张云卿敛起笑:“下一步当然是迎接赵融、刘异回城执政。我们是什么身份就不要自己说出来了,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让我当县长,朱老爷、彩老爷做总兵,老百姓不会服。再则,这次行动是陈光中委派赵、刘二人回来发动的,我们只能退居幕后,顺便捞点好处。”
  杨相晚伸出拇指:“顺路兄高明。不过,既要请赵融、刘异回来,我们还忽略了一件关键的事没有做。”
  “哪件事?”张云卿问道。
  “自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农会抓了很多富人,如今仍在牢里。这些人和赵融、刘异他们属同一个阶级,我们应该立刻放了他们。”
  张云卿恍然大悟,连声说:“好,好,好,还是相晚兄想得周到!”
  “另外,”杨相晚又说,“听说前一次顺路兄赚了一批武器,准备扩充队伍。牢里还关了一大批杀人、放火、乱伦、偷盗、投毒的犯人。这些人大多数是即将要处死的人。如果特赦他们,必会感恩戴德,替你卖命,何乐而不为?另外,他们也是本地人,有根可查,不怕逃跑或叛变。”
  张云卿喜出望外,当即接受杨相晚的建议,先放了土豪、劣绅,这些人一旦恢复自由,都把张云卿当成英雄和功臣,而忘了过去遭其抢掠、敲诈。随后,张云卿来到刑事罪犯牢门口,隔着铁窗喊道:“弟兄们,认不认识我呀!”
  这些罪犯中,很多是单干或小股土匪,也有认识他的,他们和张云卿如小巫和大巫,属同一类。张云卿出现在这里,本不足为怪,为匪者,随时都有被官府捉拿的可能。奇怪的是,今日张云卿不但没有脚镣手铐,而且还穿绸着缎、红光满面,身后站了马弁。有些头脑灵活的立即明白过来,哭喊道:“满老爷,救救我们!满老爷,只要你肯救我们,哪怕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随后,牢里乱成一锅粥,有叫张云卿爷爷的,有叫亲爹的,有叫菩萨的,更多的是称其为再生父母,目的就一个——希望放了他们,并收留他们。
  张云卿得意洋洋,待众犯人喊得累了,才摆着手道:“静一静,静一静!”
  一时牢里一片肃静。
  张云卿双手叉腰,扬起眉毛:“弟兄们,武冈城如今是我的啦!这几天,老子杀了一大批共产党,武冈城就到了我的手里!哈哈,想不到老子也会有今天!你们——”手指牢里,“别人都说你们是犯人,本来只有死路一条,老子今天偏偏要说你们是好汉,不仅要你们活,还要你们活得好好的,跟着我扛起枪,吃香喝辣,谁敢侧目瞧一眼,或说我们坏,我们就让他们死!弟兄们,好不好!”
  “好!好!”
  牢里一阵狂热,张云卿即下令打开牢门,一群犯人蜂拥而出,在皇城坪乱蹦乱跳。
  接着,张云卿令犯人排成长队,逐个报姓名、住址,要蒲胡儿抄录成册,编入匪部,计有一百二十余人,分给老土匪带领。
  编好队,已是中午时分,张云卿令城中各饭店送来好酒好菜,大家开怀畅饮。
  饭毕,张云卿兴犹未尽,又令新老手下在皇城坪列队训话。张云卿训话的内容无非要大家听从他的命令,好好干,谁最听话就奖赏大洋、官职和女人。
  末了,他口气一转,说道:“我张某带兵,从来最讲规矩、道义,从不强迫别人。如果有舍不得家中妻儿或嫌当土匪名声不好的,可趁早提出来,本老爷马上放你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张云卿话音刚落,队伍里走出一个高瘦的男人,躬身道:“谢谢满老爷,小的愿意回家。”
  张云卿感到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问道:“你叫什么名,哪里人?”
  高个子欠身道:“小的叫乔立成,就住在北门闸,开了一间杂货铺。” 张云卿终于记起来了,去年八九月份,他和沈鸿英进城侦察军事设施,正是在这位乔立成的杂货铺里喝茶,险些打起架来。张云卿面露微笑,说道:“哟,原来是你呀,还记得我么?”
  乔立成摇头:“不记得,我开店子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的。”
  张云卿敛起笑,问道:“你在北门闸开了一间杂货铺,怎么到牢里来了?”
  乔立成道:“说起来很冤枉,今年春上,隔壁屋里闹贼,那个贼本来已经给团团围住了,还想逃跑,我赶在前头一棍子劈过去,不想失手打死了人。就这样我被抓进牢里来了,街坊每天都有人去县政府保我,好歹留下一条命。”
  张云卿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愿跟着我当土匪。也好,我成全你。”
  乔立成连连称谢。
  “不过,”张云卿道,“你吃了我的酒饭,却不愿意跟我干,从道义上这是说不过去的。老乔,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吃了你的酒饭,我还给你。”
  “说得好!请快点还来。”
  “小的家在附近,容我去去就来,我可以叫家人多拿些过来还你。”
  张云卿摇头:“多一粒饭我也不要,就要我原来的。来人啦,把老乔刚刚吃下去的饭全部取出来!”
  张云卿的后面,立刻闪出两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来,扭住乔立成,三下五去二剥开外衣,露出赤裸的上身,也不顾他挣扎和喊叫,用利刀剖开肚皮,硬是把胃内的饭、菜用刀背往外扒……
  犯人中很多不敢看下去,张云卿却大笑不止,直到乔立成胃里的食物被扒空,人也昏死过去。
  张云卿喝令道:“把他拖出城去,我这里不再需要他!”几位大汉架着乔立成离开皇城坪,他才笑着对新入伙的手下说:“弟兄们,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我相信每一位都是真心跟随我的。这样就很好,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一口硬饭,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粥!不过——”他停下来,扫视一眼众人,“谁要是生二心,或者不肯服从我,刚才就是例子!”
  新土匪们就地打了一个寒颤,有的连尿都吓了出来。
  制服了新土匪,张云卿转过身,在数位马弁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走回县政府。
  傍晚,钟雪华骑着小白龙回来。此时,张云卿正在会议室与朱云汉、张顺彩、杨相晚商量如何迎接赵融、刘异进城。他见钟雪华回来,指了指前面的椅子令其坐下,问道:“带回消息没有?”
  钟雪华道:“满老爷果然神机妙算,易豪这次确实去了燕子岩,把我们的寨子点起火全部烧了。”
  “他找到我的东西没有?”这是张云卿最关心的。
  “还好,没找着。他们一伙人像疯了似的,每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挖地三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么高的悬——”钟雪华说到这里,见张云卿瞪他的眼,慌忙把后面的话咽下,转口道,“我去洞口找过刘异,没找着,后来我想一定是在张光文家里,没想到果然就在那里。”
  “你没有暴露自己吧?”
  “没有,我哪会那么笨。”钟雪华得意道,“我把小白龙寄在镇上伙铺里,趁着夜色摸到张光文家里,见一处窗口亮了灯,我走过去用舌头舔破窗纸,就发现赵融和刘异在里面了。”
  张云卿满意地点点头,叱退钟雪华,转对朱、张、杨三位说:“干脆我们把张光文也一起迎进城里!”
  杨相晚击掌道:“说得对,早就该让他清醒清醒了,免得老是在暗中跟我们作对。”
  “那就这样定了。”张云卿说,“朱老爷、彩老爷下去各自准备,标语要大幅,锣鼓、鞭炮要备足,要让赵融、刘异感到高兴,让张光文感到我们是不可侵犯的。另外,南门、西门、北门的人头都要在吃早饭前移到东门城楼去——这可是最厚重的欢迎礼物。”
  朱云汉等人离去,忽听得外面有叫骂之声,十分刺耳。张云卿问是何人在外喧闹,一位贴身马弁进来报告道:“是谢队长抓了一位捣乱分子。”
  一会,谢老狗进来汇报道:“满老爷,乔立成回到家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两把菜刀扬言要为父亲报仇,我把他抓来了。怎么处置?”
  张云卿的喉结动了动:“我最讨厌他的声音,把他的舌头割了。”
  外面的叫骂声十分刺耳,谢老狗出去一阵,传来一声惨叫,叫骂声便停止了。张云卿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径直走到县政府招待所——刚放出来的土豪、劣绅都住在这里。
  土劣们把张云卿当成活菩萨一样拥戴,张云卿要他们做好准备,明天迎接赵融、刘异进城,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了一段路,感到后面有人跟随,正要转身,很快辨出这脚步声非常熟悉。他停了脚步。
  “顺路。”一个声音十分轻柔。
  虽然这叫声是真诚发自内心,但张云卿内心却涌起了一股厌恶感,乃至不想回头一顾。
  “顺路,我老了。我知道你不会再喜欢我,可是,你总不能不理我呀。我已经五十多岁,到了现在,心里记挂的,就你一个男人……”
  “梅满娘,对不起,我很忙,我要办事去了。”
  “可是,你总得转过身,让我好好看看你呀!”
  “不必了。你我的债务早就一笔勾销。今日我救了你,那是我还息给你。从此,我们各不相欠。”
  “你……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么?”
  “你是聪明人,一位年轻男人,怎会真心喜欢一位半老徐娘?是的,我曾违心说过喜欢,那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现在,我不需再求助你了,我们——就到此了结吧。”
  “你……真寡情……”梅满娘抽泣。
  “我正是记念过去的一点情分,才不愿回头看你。从前,你在我的印象中是徐娘半老,可这些年,你显然是老丑得不成体统。如果回头一顾,以前的印象会荡然无存——你在我心目中会留下永久的丑陋形象。”说完,大步流星走开。
  次日一早,张云卿令钟雪华率一帮人,牵了三匹马去石背张家接赵融、刘异、张光文。这次的欢迎会非常成功。
  当张光文通过东门城门洞口时,张云卿发现他伸手抹脖子,走近后,有意打趣道:“光文兄,大晴天的,抹脖子干吗,莫非天要下雨不成?”
  “是啊,”张光文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上居然下起了血雨。顺路兄,这次你不会是请我赴鸿门宴吧?”
  张云卿哈哈大笑,拍着他的马首,指了指人群中的张光火:“先见见你哥吧,等会我真要你赴宴呢。”
  大群人拥着赵融、刘异、张光文来到县政府,先在礼堂孙中山遗像下宣了誓,然后即入餐厅赴宴。
  赴宴的人有:赵融、刘异、张光文、张云卿、张顺彩、朱云汉、杨相晚,另加上一部分土豪劣绅的代表。
  酒过三巡,张云卿离座,端起酒杯来到张光文面前:“光文兄,你是有名的智多星,加之又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可谓手眼通天。今日请你来,正是要向你请教我们武冈县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目前,信息不灵,上层建筑瞬息万变。一旦走错了路线,那可是脑袋搬家的大事情。”
  张光文也不推辞,望望众人道:“目下虽然风云变幻,上层动荡不安,但有一点却是当今主流——即铲共除奸。蒋介石将军是名赫一时的实力派,他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湖南的何键又利用许克祥发动‘马日事变’与之遥相呼应,这就说明,湖南上层是倒向蒋介石的。”
  张云卿又问:“为什么何键不亲自发动政变,要利用许克祥这个小鬼出头呢?”
  “问得好!”张光文赞道,“顺路兄不愧是一位会动脑筋的地方领袖。何键现在没有公开露面,这说明湖南的情况复杂,除了唐生智态度不明外,湖南还是共产党主要领导人毛泽东的故乡,反动势力还相当强大。”
  张云卿哈哈大笑,一仰脖喝干一杯酒,拍着张光文的肩说:“光文兄说得好,既然如此,我推举你做湘西南铲共义勇队总队长!”
  “不敢当。”张光文摇着杯中的酒道,“光文才疏学浅,难孚众望,最多仍然回黄桥铺当团防局头目。”
  张云卿冷笑道:“黄桥铺团防局已落在共产党手中,你如何去领导他们?”
  张光文道:“首先当然得仰仗顺路兄的虎威,其次,本人在离任前已把团防局的主要武器及绝大部分子弹都藏匿了。还有,团防局的那些弟兄平素受了我的恩惠,只要一声召唤,他们还是愿意跟我把团防局夺回来。”
  张云卿敛起笑:“那好吧,我就当着赵县长、刘总队长的面,恢复你黄桥铺团防局局长的职位!”
  散筵后,张钻子来报:“满老爷,张光文和他哥哥租轿子不辞而别了,要不要派人伏击?”
  张云卿思忖片刻,说道:“放他一马吧。”
  张钻子走后,钟雪华道:“张光文不是一位简单人物,要放他,最少也要找杨相晚商量。”
  张云卿点头:“那你去叫他来吧。”
  一会,杨相晚来到,听张云卿说明原委,惊道:“顺路兄,你不是想称霸一方吗,为何把他给放了?”
  张云卿自信道:“我本来想杀了他,可转而一想,反正他已翻不出我的手心,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把他处死,何不让他多活几天,要他看一看我的威风。”
  杨相晚摇头:“你若是这样想,那就错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这回处劣势,如果你不杀他,或许下一次他就要占上风。顺路,你这是放虎归山啊!”
  张云卿二话没说,立即把谢老狗叫来,吩咐道:“你马上领一帮弟兄,骑快马追上张光文,把他兄弟杀了。”
  “慢。”杨相晚拦住欲走的谢老狗,对张云卿说,“你既然已经放了他,就不能公开杀他。反正一天之内他们回不了黄桥铺,可绕道在半路趁黑伏击。”
  张云卿依言。
  谢老狗退下,张云卿指对面的座位:“相晚,今天在宴会上,张光文的话有几成可信?”
  “你怀疑他在吓唬你?”
  张云卿摇头:“我不怕吓唬,若真是那样,我才巴不得呢。”
  “我认为他说的全是事实。”杨相晚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如此。”
  “嗬,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有跟你说什么呀。”
  “你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大凡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不喜欢太平盛世,都惟恐天下不乱,越乱越好,伺机大捞一把。喂,顺路,你打算怎样安排我们?”
  “你说呢?”张云卿望着他。
  杨相晚说:“按道理,有财大家发。”
  张云卿敛起笑,认真道:“如今这座城市并不安宁,特别是刘卓的势力随时都有进犯的可能。我想,待赵融正式任职之后,准备以县政府的名义饬令朱云汉、张顺彩出城担负剿灭刘卓的重任,然后——”
  “然后你一个人在城里大发横财!”杨相晚插话道。
  “哈,哈,哈!”张云卿大笑。
  “哈,哈,哈!”杨相晚亦大笑。
  次日一早,谢老狗回来,报告昨天深夜在高沙拦截到张光文兄弟,并下手成功。
  张云卿问道:“你怎敢肯定就是张光文兄弟?”
  谢老狗道:“张光文在和合街轿行租的轿子,一共两顶,每顶由四人抬。和合街抬轿行的轿夫都穿了一色的服装,我早几年就熟悉了。”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把他们打死了?”张云卿仍不放心。
  “我一拦截到他们,那些轿夫就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奔。一阵乱枪,两顶轿子里的人都给打死。因为天黑,我手摸,一个有胡子,另一个没有胡子,不正是张光文兄弟么?”
  张云卿又问道:“拿回来什么证据没有?”
  “有的。”谢老狗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两双耳朵,我从尸首身上割下来的。”
  张云卿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果是四只耳朵,再认真检查时,却发现其中两只耳坠肉上有两个小孔,随手向谢老狗脸上一掼,骂道:“混蛋,连女人的耳朵都分辨不出!”
  谢老狗拾起一看,连连扇着自己耳光道:“我混蛋,我混蛋!”
  张云卿还要发火,杨相晚劝道:“这不能怪弟兄们,张光文狡猾异常,早就有提防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太轻视他。本来,在他进城之初,就应该动手。”
  张云卿连连摇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过了数日,县政府正式宣布恢复。赵融任县长,刘异任副县长,张云卿任铲共义勇总队队长。
  又过了十数日,各乡土劣组成的团防局纷纷派人进城表示拥护新政府。其中,还有黄桥铺团防局派来的郑正良代表张光文向赵县长、刘副县长、张总队问好。
  恢复后的县政府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朱云汉、张顺彩率本部人马出城围剿刘卓的农民自卫队;第二道命令,就是铲共义勇队扩充,凡愿意参加者,除了要担保人之外,另需交纳二十石谷的枪支抵押物;第三道命令,因以张云卿为首的铲共义勇总队扩充,急需军费,各乡团防局负责按乡民田亩紧急抽税,上缴张云卿……
  一道道命令,没有一道不是按张云卿的意愿下达的。赵融、刘异也明显感到自己成了摆设,但又无可奈何。
  张云卿利用从城乡各地搜刮来的钱,替自己养了三百余名手下,再利用这三百名手下,对武冈百姓进行更刻薄的搜刮,一时间,城乡各地,怨声载道。
  一日,张钻子从外面回到县政府,他向张云卿汇报了朱云汉、张顺彩及易豪的情况,仍不肯走。
  张云卿皱皱眉头,问道:“还有什么吗?”
  张钻子鼓起勇气说:“还有,就是关于老百姓对你的议论。”
  “老百姓如何议论我?”
  “他们说,如今满老爷比从前更凶狠了。从前满老爷当土匪,多少还有顾忌,如今做了官,掠夺老百姓,比以前更名正言顺了。”
  张云卿得意地哈哈大笑,敛起笑吩咐道:“什么人如此大胆,你给我一一打听清楚,等有了空闲,叫他们再尝尝老子的厉害!”
  张钻子退下,尹东波劝道:“满老爷,如果我们想长期在城里呆下去,最好不要这样,稍收敛一些,以免百姓怨恨。”
  张云卿板起面孔:“谁说想要在城里呆下去了?如果弟兄们都进城,那我们的名称就不能叫‘土匪’,该是一个新的名词。如今机会难得,不抓紧时间大捞一把更待何时?一旦陈光中进了城,就没有机会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可是赵融、刘异……”
  张云卿:“赵融、刘异对我很不满吗?这说明他们太不识好歹。若不是老子赶走了共产党,至今他们仍在受农民的压迫,回不到城里来。”
  “人本来就是不凭良心的。我的意思是,赵、刘二人如果对我们不满,早些请来部队,我们就没有多久的天下了。”
  张云卿点头:“这个倒是值得注意。我会教谢老狗严格把守四门的,凡赵融、刘异的手下外出,一律派人盯梢。老尹,这些天我交给你一个艰巨任务。”
  尹东波点着头,等着张云卿吩咐。
  “你带领一帮弟兄,利用现有的马匹,把我们手中的好枪运回燕子岩,换一些破旧、老式的来。”
  尹东波不解道:“我们岂不没有了一点战斗力?”
  张云卿叹道:“我们眼前的大事不是要跟人打仗——事实上,哪怕我们的武器再精良,也打不过别人。从形式上,我们是招安部队,一旦上面派部队来到,势必要接受收编。你说,有哪一个军阀不把精良武器当成命根子?”
  “满老爷,这回你真的打算招安?”尹东波搔首问道。
  “谁真心招安了?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子暂时答应,无非是为了喘口气,一旦军阀们滚蛋,老子躲到一边,把枪取出来又是一群好汉。”
  尹东波明白过来,放心下来,说道:“这还差不多。今晚我就去办。”
  尹东波连续利用十几个夜晚,把好枪、快枪全部藏回到燕子岩悬崖上,让据城的土匪们装备一些汉阳枪、鸟铳之类。
  张云卿估计要到年底才会有大部队来武冈,农历七月,湘西著名军阀廖湘芸、陈光中就从绥宁进据到武冈,廖为司令,陈为副司令。
  其时,张云卿仍以铲共义勇总队长的身份与两位军阀周旋。很显然,他和他的手下,在行为上就不能不收敛。
  1927年,对武冈城乡百姓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张云卿大肆搜刮,七月份过后,又有陈光中、廖湘芸两部在全县募军粮,勒索财物,强征民工,与张云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廖湘芸、陈光中,张云卿采取若即若离的方式,不偏向任何一方。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两股势力终有水火不容的一天。
  果如张云卿所料,廖、陈二人先是各树党羽,排斥异己,明争暗斗,矛盾渐深,于年底发生公开分裂。陈光中依仗优势兵力,突然袭击廖湘芸。
  眼见陈光中占了上风,张云卿随后帮着陈攻打廖湘芸,不单枪杀廖的士兵,凡穿制服的人在街上行走,亦遭杀害。一时间,武冈城里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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