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新的计划
水鬼就这样跑了,奶奶扭头朝我这里看了过来,丢掉手里的缚魂绳一边招手一边朝我喊。我一点儿都听不见奶奶喊的啥,因为身后正在驶过的列车就像一头巨大怪兽似的,轰隆轰隆震得地面都发颤,奶奶的声音完全给它吞没了。
虽然听不见奶奶在喊啥,不过我看得出来奶奶这是要我过去,从铁路坡上快速出溜下去,几步跑到了奶奶身边。火车还在轰隆轰隆响着,奶奶扶着我的肩膀,在我耳朵边说道:“收拾东西回家吧,赶明儿再想法子。”
东西收拾好以后,那辆可恶的火车刚好跑过去了,要不是这火车瞎叫唤,水鬼这时候也给我奶奶逮着了,我瞅着火车远去的尾巴大声骂了一句:“你妈哩蛋!”
刚骂完,后脑勺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奶奶黑着一张脸瞪着我,奶奶说道:“积口德,以后不许说脏话,说一次脏话就会减一分运势。”说着,奶奶扭脸朝水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回家路上,我忍不住问奶奶,“奶奶,这些水鬼长的就像个白小孩儿呀?”
奶奶说道:“水鬼不见得都是这样,也有别的样子的,不过样子怎么看都是人样儿,因为它们生前也是人,咱能看见的都是它们的魂魄。”
“鬼魂不是看不见嘛?”我问。
奶奶说:“水鬼可以看见,水鬼跟其他鬼不一样,人在水里淹死以后,尸体没能找到,尸体在水里泡着,鬼魂不安,时间一长就会化煞,水里阴气比地上重,鬼魂化煞以后就会变成精怪,有些还会变成鱼啥的,这些都是可以看见的。晚上要是到水边儿去,那一带水里要是淹死过人,有时候就能看见有人在水边走动,它要是知道你的名字,它还会喊你的名字,你往跟一去,它就会说,快看,快看,水里有个啥,你要是往水里一看,它就会绕到你身后把你推水里。你要是看见浅水里有条大鱼,想跳水里抓它,等你跳水里就会发现水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浅,而且那鱼也不见了,等你想上来的时候,它就会一把抓住你的脚脖子。”
“它们害人是在找替身吗?”我又问。
“也不算是找替身。”奶奶说道:“它们在水里没伴儿,拉人跟它作伴儿呢,特别是淹死的小孩子,就喜欢拉小孩子下水跟它玩儿,那些淹死的大人,一般都是鬼魂生了怨气,觉得自己死得冤,别人也得死,这才害人的……像抓这些水鬼,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把水鬼抓住,二是,找到他们的尸体,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给他们做一场安魂的法事,再把尸体给埋了。”
说着话,我跟奶奶回到了家,也再没说话,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明军他爸来找奶奶,明军他爸说,明军的烧退了,人也醒了过来,就是脚脖子上的手指头印还没退,奶奶告诉他,过几天就会退了,放心吧,没事儿了。
吃过早饭,奶奶带着我出门,我们祖孙俩可着我们家一片水坑来回转悠,只要看见有人在坑边钓鱼、或者下水游泳,奶奶就拉着我过去劝人家离开,不过,大多数人都我奶奶不屑一顾,有些人还不客气的说,这坑你们家的,你管俺们干啥。
听着这话就叫人心里难受,有时候,这就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过,一旦遇上这种人,奶奶就会很耐心的给他们解释,奶奶就会说,这片水里不干净了,弄不好会出事儿,早点儿离开吧。那些不相信的人就会问,能出啥事儿,俺们都会游泳,俺们都这么大的人还能把俺们淹死么。
奶奶没办法了就会告诉他们,这水里有水鬼。
奶奶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有水鬼,只能引得那些人哈哈大笑,赤裸裸的讥笑,说我奶奶有神经病,水鬼在哪儿呢,指给俺们看看,奶奶当然指不出来。
像这种误会,不是现在,过去也有过,早就不止一次了。到了我这个时候,更加的多,往往出力不落好儿,有时候还给人家误会,比如说,缠着人家姑娘啦,半夜围着人家房子转悠啦,半夜到人家坟地刨坟啦,半夜在十字路口烧纸啦,等等等等吧,反正看着不是人干的事儿我都干过了。
用我自己现在的话来说,现在的人,除了怕穷,还怕啥?
跟着奶奶在水边来回转悠了一天,这天天气也热的要命,钓鱼的不多,全都是在水里游泳的,奶奶劝不住他们,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坑边儿守着。所幸呢,今天没人出事儿,等傍晚水里没人了,奶奶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从我当时的内心来说,真希望那水鬼钻出来拖进他们水里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说我奶奶神经病。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奶奶叫我早点儿睡,说是半夜再到坑边去一趟。我心里其实挺不情愿的,不过,我知道,水鬼一天不抓住,奶奶一天都不会安心的。像我们这种人,一遇到这种事儿,就像犯了职业病似的,不把祸患除了寝食难安,不知道的还好,要是知道了,不把问题解决了,心里就会一直舒服,你要是装作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万一出了啥事儿,自己良心的就会谴责自己。
睡到深夜,奶奶把我叫了起来,我迷迷糊糊朝屋里的座钟一看,刚好十二点整,又看看,挺精神的,她好像一夜都没睡。
书说简短。奶奶背上她的随身包袱,带着我又出去门。
外面黑漆漆、静悄悄的,现在这个点儿,不睡觉的除了厂矿里上夜班的,就是我们了,不过人家上夜班还能挣个工资,我们到底图了啥?无名英雄?行善积德?到现在我都没想通这个问题,虽然现在遇到这些事儿,我还是跟犯了职业病似的义无反顾的往前冲。无名英雄不好当,特别是我们这行,搞不好就成了调戏妇女的流氓、扒墙头儿的小偷、挖坟掘墓的盗墓贼、十字路口烧纸的神经病,最可气的就是两年前在山西那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等以后再说吧,都跑题了。
出了家门,往坑边儿去的路上,我问奶奶,“奶奶,这次能抓住水鬼吗?咱昨天不会把它吓惊了吧?”
奶奶说道:“不会,吓惊它的不是咱们,是那辆火车,这次你可别呆在铁路坡上了,到坑北边儿的堤上等着就成了。”
“为啥呀?”我不解地问。
奶奶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昨天晚上那火车为啥早不叫晚不叫,非到了咱们这里才叫呢?”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奶奶接着说道:“就因为你在铁路边儿上坐着呢,开火车的司机一定是看见你了,大半夜的铁路坡上坐个孩子,那司机会咋想呢?”
我眨了两下眼睛,想了想说:“把我当成鬼了?”
奶奶朝不远处的铁路坡看了看,说道:“差不多吧。”
我那时候还是那种蒸汽式的黑火车头,看着跟个黑煞神似的,又大又吓人,而且那些开火车的司机都特别缺德,只要看见我们这些孩子在铁路上玩,大老远就鸣笛,那笛声的叫特别犀利刺耳,有时候从火车侧面某个部分还会往外放气,估计是蒸汽机里多余的废气,火车司机看见有人在铁路坡上,等接近了就会拉开放气的阀门,一路走一路放,放出来的气体很像雾水,里面挂着无数水珠,等火车过去以后你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最恶心的是过票车,有时候票车过来以后也带着水珠,那些水珠要是落到嘴边,千万别用舌头去舔,都是咸的,尿水。
我们村里还有一个人,被票车上落下来的女人用的玩意砸中了肩膀,当时并不知道,回家以后,家里人一看,你肩膀上咋有血呢?脱了衣服一看,身上也没受伤,后来那人仔细一想,原来是中大奖了,一度成为了我们村茶余饭后的笑柄。
说话间,跟着奶奶又到了昨天那地方,又是按照昨天的方法,摆上镜子埋好蜡烛。
这一次,我远远躲到了坑北边的大堤上,虽然视线不太好,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导致那可恶的会车瞎叫唤了。
奶奶拉着木人在坑边站着,我在坑北边大堤上站着,就这么等了大概能有一个多小时,水里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想过去找奶奶,又奶奶过去了给奶奶数落,坐堤边又等上了。又等了能有大半个小时,奶奶把水里的木人拉了上来,紧跟着收拾镜子和蜡烛。
我见状赶忙跑了过去,问道:“奶奶,咋把东西都收了呢?”
奶奶苦笑了一下,说道:“看来水鬼离开了这一片儿,再等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那咱是不是能回家睡觉了?”我这时候打心眼儿里想回家睡觉,我一个十来岁小孩子可没奶奶这么高尚品操。
“不回家,还不到回家的时候呢。”奶奶说道:“咱这一片儿,没听说谁家孩子在水里出事儿的,这水鬼可能是打上游过来,西村南边煤灰坑里淹死过不少人,前两年听说还淹死了几个孩子,这水鬼指不定就是打煤灰坑过来的。”
我可不傻,一听奶奶这话,我就知道她现在想带我去煤灰坑,我虽然没去过,不过我听大人们说过那地方,离我们这里可比西村离我们这里远多了。我忙问:“奶奶,你现在是不是想去煤灰坑看看呀?”
奶奶点了下头,把镜子蜡烛放进包袱里,包袱背到身上,说道:“走吧。”
我一咧嘴,心里暗自叫苦……
正文结束,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父亲跟王思河,右边是我父亲,咋一看跟上一张照片不太一样,不过,两张照片绝对是一个人,都是我父亲,我父亲长大以后就瘦了,不过过去那些人哪有胖的呢,仔细看两张照片上我父亲的左眼跟左边眉毛,是一样的吧?
第三百零二章 夜遇故友
煤灰坑,位于西村的大南地,等于还是上边厂矿的排水沟,这个坑存在好多年了,好像文革的时候就有了,过去厂矿排出的废水到那里就截止了,后来厂矿增多了,废水跟着也就增多了,这不,最后把我们村也给挖开了。
我们村这个坑,算是跟煤灰坑是一回事儿,煤灰坑等于是我们村这个坑的上游。下游也在我们村,在我们村东边,我们村东边过铁路大堤那里是个双桥洞,我们叫它双桥眼,这时候给这些废水占据了一个,水从桥洞穿过铁路大堤,最后流到了铁路南边的一个大坑里。
西村煤灰坑那一带很特别,咋说呢,那里阴气特别重,到那里以后你会有一种荒无人烟、妖魅横行的感觉。听我姥姥说,过去那里是他们村的乱葬岗,当时挖煤灰坑的时候,还挖出了一具白毛僵尸,后来,那僵尸给人暴晒了三天三夜,埋到了他们村子北边儿。
煤灰坑距离我们这里大概能有四五里地,我跟奶奶这时候连个手电都没拿,就这么摸黑顺着坑边儿的大堤一直往西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反正最后是到了。这坑没有我们那里的坑宽,不过比我们那里的坑深的多,积年累月下来,坑底的淤泥特别深。我还听说在煤灰坑淹死的人,一般都是陷进淤泥里淹死的,还有一种说法,说淤泥里有东西,脚踩进去以后,抓住你脚脖子就别想再出来了。
来到煤灰坑以后,我朝四下看了看,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煤灰坑。两边全是乱草,坑里黑漆漆的,跟我们那里的坑不太一样,我们那里的坑很像条小河,两边的坡度不是那么陡,这煤灰坑又窄两边又陡,有些地方跟地面都是直角,总宽度大概也就四五米,就跟个大水渠似的。当然了,也有坡度较缓的地方,这些地方几乎都被人踩成了小路,光秃秃的也没有草,有些地方还放着石头,钓鱼的时候坐的。
沿着坑边又往前走了不远,前面出现了一个坡度较缓的地方,那地方也没有长草,看着估计能下去人,奶奶拉着我走了过去。
顺着斜坡下往水边下的时候,我发现奶奶一直朝旁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看,我刚要开口问奶奶在看啥,奶奶扭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儿,随后拉着我又返回了堤上,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儿,奶奶抬手朝旁边草窝里指了指,那意思是要我到草窝里躲起来。
我很纳闷,奶奶为啥要叫我躲起来呢?我没过去,奶奶拉着我走到草窝跟前,推了我一把,我没办法,走过去蹲了进去。
我这里刚蹲进草窝,奶奶转身朝刚才她一直看的那块石头走了过去。我在草窝里眼睁睁看着奶奶,石头那里到底有啥,难道昨天那个小水鬼就躲在哪里?不过,奶奶能看见我咋看不见呢?奶奶不是说水鬼谁都能看见么?
就见奶奶走到石头跟前,脸朝着水坑方向慢慢蹲下去。没停一会儿,我听见奶奶在低声说话,听不清说的是啥,反正是在说话,那感觉就好像石头上坐着个人,奶奶正跟石头上的人说话,不过,在我看来,那块石头上面空空的没有人呐。
就这么的,我在草窝里一直蹲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奶奶在石头那里是不是说上一句话,也说了一个多小时,都诡异到极点了。
我那时候还小,也没啥耐性,蹲累了我就坐着,坐累了我就趴着,反正眼睛一直没离开奶奶。就在我终于忍不住想从草窝里走出去找奶奶的时候,奶奶从石头旁边慢慢站了起来,一条胳膊还抬着,看上去就好像旁边有个人扶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最后奶奶还朝那块石头挥了挥手,又说了一句,这一句我可听清楚了,奶奶说:“你在这儿吧,不用送我了,走啦走啦。”
与此同时,我从草窝里也站了起来,奶奶很快走到了我身边,语气很轻松地对我说道:“走吧黄河,咱回家了。”
我没动,问道:“奶奶,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
奶奶一笑,没吭声儿。
我一头雾水,给奶奶拉上又沿着原路返回。
走了没几步,我又问奶奶,“奶奶,刚才是咋回事呀,你到底在跟谁说话,是那个小水鬼吗?
奶奶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现在先别问,等会儿奶奶会告诉你的。”
我立马儿不再问了。
不声不响走了能有二里地,快进我们村子的时候,奶奶扭头对我说道:“刚才奶奶在坑边遇上一个熟人,这下那个水鬼总算有着落了。”
“人?”我一听,更加一头雾水了,忙问道:“奶奶,你遇上谁了呀,我咋没看见呢?”
奶奶一笑,说道:“就在那块石头上坐着钓鱼呢。”
“啥?”我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着奶奶说道:“奶奶,石头上没人吧?”
奶奶又一笑,语重心长说道:“不是没人,是你看不到,咱家这些手艺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白咧。”
明白啥?奶奶没说。不过,我真不明白,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难道就像孔老夫子说的,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难道等到我六七十岁的时候,我就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儿,越老功力越深厚?一声春雷响,仰天啸长空?那是不可能的。
我那时候还小,没纠结这个,又问奶奶:“奶奶,你遇上的那熟人到底是谁呀?”
奶奶又是一笑,“记不记得小时候奶奶跟你讲的,咱们家供过鼠仙?”
“鼠仙……好像讲过的。”我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问奶奶:“是不是你说的过去闹饥荒的时候,你跟太爷、爷爷挖了老鼠家的粮食,后来老鼠跑咱家院里哭?”
“对,奶奶刚才遇上的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儿的儿子。”
“是吗?”我听了都有点儿难以置信,关键是我没看见那石头上有人,不过我嘴里还是继续问着:“那它跟您说啥了?”
奶奶说道:“他跟奶奶说了很多事儿,有过去的事儿,也有现在的事儿,还有他爹的事儿……”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我好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或许老友重逢,估计别有一番滋味儿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奶奶吩咐我赶紧睡,等睡醒了要带我到西边儿二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去一趟,我问奶奶去那里干啥。奶奶说,去找那小水鬼的父母,让他父母到煤灰坑里捞那孩子的尸体,只要把尸体捞上来,我们给小水鬼做一个安魂的法事,他以后就不会再闹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奶奶就被我妈喊起来吃饭,我妈不知道我们折腾了一夜,这才刚睡下。
奶奶倒没什么,我吃饭的时候一直迷迷糊糊哈欠连天,给我妈好一顿训,说我晚上不好好睡觉,一大早起来就打瞌睡。
我冤呀我。
吃过早饭,原本我早上还要干活儿的,刷锅洗碗,喂鸡喂猪,这都是我的活儿。奶奶跟我妈说了一声,上午的活不用干了,奶奶还交代我妈,中午也别给我们做饭了,可能到晚上才能回来。我妈问奶奶去干啥,奶奶说,到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去一趟,办点事儿。奶奶这么一说,我妈立马儿就明白是啥事儿了,也就不再多问。
这一次,奶奶除了在身上带了几块钱,啥也没带,包袱都给她搁在家里了,就把我带上出了门。话说带上我这件会走的神兵利器,抵得上她带十几个包袱了。
当时也没个代步工具,我倒是会骑自行车了,不过我那年龄还带不了我奶奶,只能步行。
徒步走十几里路,对于我们这一老一小可够呛的,索性我奶奶身子骨不错,我又活蹦乱跳的。
记得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过去最远就到过潞王坟,那时候正月十五潞王坟有大会,就等于那种庙会形式,什么踩高跷的、舞狮子的,特别热闹,那次我们全家人都去了,还到潞王陵里面转了一圈,不过,在潞王陵里面转悠的时候我把我们全家人都弄丢了,最后就剩我一个,我一看,这么大一个地方,我去哪儿找他们呢?一想,他们发现我丢了肯定会找我,我就到门口等他们吧,就是不找我,他们迟早要从这门里出去的。我就坐在门口等上了。等了能有半个小时,我爸来找我了,那一次,我终于没有挨打,我爸我妈还夸我挺机灵。
这时候,我跟奶奶去的这个村子,名字我就不说了,因为我发现已经有好几个新乡的朋友也在看这本书,有位朋友离我们家这里最多只有十几里地,其实这是叫我最担心的地方,因为我写的这些等于是别人的隐私,或者说是别人的隐痛,万一哪位看书的朋友刚好知道我说的这些事儿,或者刚好跟当事人是亲戚朋友啥的,我把它写出来公诸于众,人家当事人肯定要来找我理论,到那时候,后果是无法预测的。
言归正传,一路走走停停,我跟奶奶几乎走了一上午,这才来到这个村子。一进村子,奶奶碰上人就打听一个人的名字,最后在村西头遇上一个六十多岁、邋邋遢遢的小老头,小老头显然认识这个人,问我奶奶,“你们找他干啥?”
我奶奶说:“俺们有点事儿想告诉他。”
老头听了,阴阳怪气儿说道:“恐怕他听不着喽。”
我跟奶奶不明白小老头这话是啥意思,我当时就感觉这老家伙神神叨叨的,脑子好像不正常似的。
小老头接着说道:“他前两天死了,今天刚好出殡,你们跟他家要是亲戚,这时候去还能赶上吊个丧。”
闻言,我见奶奶皱了下眉头……
不好意思,上一章那个照片,不在这里,我只是忘了把章节最后的文字去掉,天涯是个大平台,我不想我家里人的照片在这里曝光。
第三百零三章 周家疑云
停了能有两三秒钟,奶奶问小老头:“你知道他家住哪儿不?”
小老头回身朝东边远处一指,“看见路南边儿那棵石榴树了没有,石榴树再往东有个小胡同,他家就在胡同里,你站到胡同口儿就瞧见咧。”
奶奶一笑,给小老头道了声谢,拉上我朝东就走,不过走了没几步,小老头在我们身后又说话了,小老头问:“你们是他家亲戚么?”
奶奶停下了,我见奶奶犹豫了一下,转回身对小老头说道:“是亲戚。”
小老头闻言转身走了,我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句,“他家还有亲戚,不容易呀。”
我奶奶也听见了,不过这话听的我们祖孙俩莫名其妙,难道这户人家里都死绝户了?
奶奶朝老头儿的背影看了看,也没追上去问他为啥这么说,回过头拉着我朝前面那棵石榴树走去。
很快的,我们走到了棵石榴树跟前,奶奶没停,扭脸瞥了一眼石榴树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不远,路南果然出现了一条胡同,胡同不算大,不到三米宽,胡同左边是个小卖部,装潢的不错,就是锁着门,好像已经停业有一段时间了。
我跟奶奶站在胡同口往里面一瞧,胡同不深,里面只有一户人家,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是门口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的,在槐树底下架着口大锅,锅底下旺哄哄烧着柴禾,有两个人在锅前忙活着。树荫里还有几个人,零散地在旁边蹲着,好像在等开饭。大锅里这时候热气蒸腾的,我条件反射地嗅了嗅鼻子,一股老锅菜的诱人香味儿,没错了,应该就是这家了。
奶奶拉着我进了胡同,胡同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些人全看向了我们,特别是蹲在树荫里的那几个人,一边看我们,一边交头接耳,感觉他们鬼鬼祟祟的。
我默念着把他们一数,树荫里蹲着四个人,旁边大锅跟前烧火做饭的有两个,加一块儿总共六个。这六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全是五六十岁的半大老头儿。
奶奶拉着我很快来到了树荫底下,几个老头儿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谁也不说话。奶奶冲树他们一笑,很客气地问道:“这里是周振海的家不?”
周振海就是小水鬼的父亲,当然了,这是个化名。以后书里出现的名字,除了前面已经出现过的,全部用化名。
几个老头儿看了看我奶奶,不冷不热回道,“是呀。”与此同时,几个老头儿不约而同把视线从我跟奶奶身上挪到了别处,我朝他们看了看,感觉他们这时候的表情很冷淡,一副别问我、不关我啥事儿的样子。
奶奶刚要开口再问的别的,其中一个拿着烟袋杆正在抽烟的老头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我奶奶,问道:“你们是哪儿的?”
奶奶听了忙对老头儿说道:“俺们是十几里外一个村子的,找周振海有点事儿,他家里还有别的……”
“有啥事儿去找俺们村的村干部吧。”奶奶话还没说完,老头儿把手里的烟袋杆一摆,打断道:“来他家里没用,人都死了,俺们几个是村长叫来抬棺材的,他的事儿跟俺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奶奶愣了一下,问道:“大兄弟,你这话啥意思?俺们找他真有事儿,既然他不在了,他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老头儿看了我奶奶一眼,不再说话,给烟袋锅里窝上烟丝,蹲回地上又抽开了。
奶奶又问:“他家里就没旁人了吗,他老婆、他兄弟姐妹啥的。”
烟袋老头没回答,旁边一个老头儿说道:“都没了,你还是去找俺们村长吧,找俺们没用,俺们几个就是抬棺材的。”
奶奶一听,立刻把眉头皱了皱,我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这几个面无表情的小老头,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奶奶也朝几个老头看了看,眼神里多少有点儿无奈,她这时候不可能去找村长,因为现在这年月儿的村长可不比过去的村长,现在的村长全是共产党员,不是党员你连竞争村长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一个个都是从文化大革命那时候过来的,全是被洗脑后无神论者,找村长跟去找骂差不多。
奶奶轻吁了两口气,我对奶奶很了解,奶奶想主意的时候就会有这动作,随后,奶奶又朝几个老头看了看,换了话题又问:“他家是不是有个孩子,男孩儿,到现在大概能有七八岁大了。”
奶奶这么一问,几个老头全都露出一脸莫名其妙,他们相互看了看,似乎感觉挺意外的。
停了几秒钟,拿烟袋的老头儿说道:“过去是有一个,不过……不过后来好像是丢了吧。”
烟袋老头儿话音没落,蹲他旁边的一个老头儿说道,这个老头是个秃顶,脑袋瓜子又黑又亮,秃顶老头说:“哪儿是丢了,给‘海妞’卖了。”
海妞,是周振海的乳名。“妞”,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在这里不是女孩的意思,从书面可以看成是“子”,这个方言不太好解释,我们这儿乳名叫啥妞啥妞的特别多,男女通用,算是喊名字时拖出来的一个后音吧。对了,感觉跟南方用的“仔”差不多。那个刘德华不是叫“华仔”嘛,要是搁我们这儿,肯定是“华妞”。
言归正传。奶奶听了忙问秃顶老头,“啥时候卖的,卖哪儿了?”
秃顶老头看着我奶奶,不答反问:“你们到底是来干啥的?”说着,秃顶老头朝我看了看,眼神儿古怪,那感觉好像我就是给海妞卖掉的儿子,现在回来认祖归宗了。
奶奶说道:“他儿子前两年淹死了,尸体一直在水里沉着,俺们想叫他爹娘把尸体捞上来。”
几个老头一听奶奶这话,更加意外,旁边烧火做饭的俩老头似乎也听见了,凑了过来,其中一个烧火老头儿问道:“大姐,你咋知道孩子尸体在水里沉着呢?你们咋不找人捞上来呢?”
奶奶看了那老头儿一眼,没回答,说道:“你们就告诉我他们家还有啥人吧,让他们跟我们去把孩子尸体捞出来。”
几个老头一听,全部把脸扭到了一边儿,看样子是不想再理我奶奶了。
我跟奶奶在几个老头跟前站了许久,谁也不说话,挺尴尬的。最后烟袋老头儿把手里的烟锅子在脚下一块砖头上磕了磕,说道:“老大姐,你有啥事儿还是去找俺们村长吧,俺们就是几个抬棺材的,俺们啥都不知道。”随后,用烟袋杆朝旁边的大锅指了指,又说:“饭做好了,你们在这儿吃点儿饭再去也行,大老远的你们一老一小来一趟也不容易。”
听老头这么说,我使劲闻了闻老锅菜的香味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说道:“奶奶,我饿了。”
奶奶随即很不好意思地冲几个老头儿笑了笑,说道:“那谢谢你们了,俺还真是饿了,你们做的饭够多吧?”
烧火做饭的老头说道:“多着呢,再来俩也够吃的。”
说着,几个人全都从地上站起来,朝院里走去,我跟奶奶走在他们最后面,走进院里一看,院子正中间摆着一口棺材,是那种还没上漆的棺材,木料也不怎么样,棺材板都是窄木料拼凑到一块儿的,上面不是疖子就是虫眼儿,最寒酸的薄皮棺材估计也就是这样儿了,怪不得几个老头说是抬棺材的,就这样的棺材,别说六个老头儿,四个老头儿轻轻松松就能抬到坟地去。
院子里除了一口棺材,也没有灵棚、火盆、长明灯啥的,更没有旁人,整个院子连张白纸都没贴,就棺材头压着一沓黄纸,估计是到了坟地以后烧的。
院子西侧有棵梧桐树,看年头也不少了,树底下摆着一张十人座的大圆桌,我们这里红白事都是这种桌子。
几个老头招呼我跟奶奶坐下,我发现只要奶奶不提周振海咋回事儿,几个老头儿还是挺热情的,坐下以后,这就开始上饭了。
热腾腾的老锅菜、又宣又软的大白馒头,在我那时候的记忆里,只有红白事上才能吃到,特别是白事上,大块的肥肉,大块的豆腐,熬的糊烂的冬瓜和粉条,那滋味儿,真叫人流连忘返。
不过,他们这儿跟我们那儿有点不太一样,老锅菜配的不是馒头,而是大米饭。用个大碗盆把老锅菜盛出来一点,每个人端着一碗大米饭围着老锅菜去里面夹,几个老头还拿出一瓶酒,又夹菜又喝酒。
对他们来说老锅菜配大米饭好像很正常,对我来说,咋这么别扭呢,吃起来又费劲又不过瘾。
我吃了它少半盆老锅菜、三大碗大米饭。
有个老头就问我奶奶,“这是你孙子吧?”
奶奶点了点头。老头儿又说:“这孩子真能吃,一个孩子抵得上俺们俩老头儿咧。”
奶奶赶忙帮我解释:“俺们早起就过来了,早上那顿都还没吃呢。”转过脸,奶奶低声说了我一句,“你咋这么没出息呢……”
第三百零四章 赌徒末路
不过这么一来呢,彼此就打破了僵局,终于给我奶奶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
不过我奶奶也发现了,想问问题不能直接问,直接问谁也不会搭理你,得一点点儿的绕着问。
奶奶扭头朝周围看了看,问刚才那老头儿:“大兄弟,他们家一个白事儿,咋就你们六个人呢,咋也没个披麻戴孝的呢?”
这个老头下巴上长着一颗瘊子,瘊子上还长着几根很长的白毛,整张脸就数这颗瘊子最显眼。
瘊子老头儿说道:“唉,谁敢来呀,躲还来不及呢。”
“咋回事儿?”奶奶又问。
瘊子老头儿看了看奶奶,反问道:“你还能不知道咋回事么,你们俩今天过来是干啥的?”
奶奶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过来是让他们家里人打捞孩子尸体的。”
瘊子老头儿听了把手里的筷子一摆:“得了吧老大姐,变着法找他们家里人的多了去了,你们这法儿还挺新鲜的。”
奶奶皱了皱眉头,瘊子老头儿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顿了顿,奶奶顺着瘊子老头儿的话问道:“来找他家里人的很多吗?”
“多着呢。”
瘊子老头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老头儿插嘴了。我朝他看了一眼,这老头脸很白,脸上还长着几片黄褐色的老年斑,又白又黄的看着十分别扭。
白脸老头儿说道:“前两天都听说海妞死了,一天来好几波,把他家里能拿走的东西拿走以后,又去找他那些亲戚朋友,他那些亲戚朋友也够霉了,给海妞骗了钱不说,还要给那些要债的堵门儿,现在一个个都躲起来了。”
“要债的?”奶奶这时候终于弄明白了,怪不得这几个老头儿躲躲闪闪的,一提到周振海的亲戚朋友就不说话,感情把我们当成要债的了。
白脸老头儿接着说道:“俺们几个可跟海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俺们在家没事儿干,村干部就找俺们来打土坑抬棺材,一个人还给三块钱,中午自己做饭,管菜管肉,等吃过饭俺们把海妞的棺材抬坟地里一埋,就没俺们啥事儿咧。今天除了你们,已经来过两波了,有一波人揪着俺们还不放咧,说俺们跟海妞是亲戚,不是亲戚俺们咋给他抬棺材呢,你说俺们冤不冤,最后俺们都叫他们去找村长了。”
听白脸老头儿这么一说,奶奶心里就更明朗了,想了想又问:“咋会有这么多人找周振海呢,他到底干了些啥?”
奶奶这话一出口,原本其他几个吆五喝六喝酒的老头儿也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老头反问我奶奶:“你真的啥都不知道么?”
奶奶冲那老头一笑,说道:“这个周振海其实跟我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是来要债的,对周振海这个人、对他过去做过些啥事儿,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几个老头儿听了,一脸狐疑地相互看了看,之前那个秃顶老头儿问道:“你真的找到他儿子了?”
奶奶脸色一黯,点了下头说道:“是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一年多了,现在尸体还在水底泡着呢,不是血亲下水捞尸体不吉利,犯死煞冲,我就想找他们周家的人把尸体捞出来。”
几个老头儿闻言,当即把一脸狐疑变成了面面相觑,全都扭脸看向了烟袋老头儿。
烟袋老头儿似乎有点儿见识,烟袋锅里不紧不慢窝上烟丝,抽了两口问我奶奶:“你到底是干啥的?”
奶奶闻言,看着烟袋老头儿给他相了会儿面,很平静地回道:“跟你一样,咱俩应该是同行。”
奶奶这话一出口,烟袋老头儿不平静了,眼睛都瞪圆了,嘴里快速问道:“山上的?水里的?天上的?地下的?”
奶奶一笑,回答说:“水里的。”
烟袋老头儿赶忙站了起来,烟锅里的火星用手摁灭,一脸郑重对我奶奶说道:“大姐,咱到别处说话。”
奶奶点了下头,烟袋老头离开桌子朝门外走去,奶奶跟着出去了。我也想跟着去的,不过刚从高凳上站起来,奶奶一回头对我说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我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烟袋老头所说的,山上的,水里的,天上的,地上的,是啥意思呢?
山上的,一般是指一些普通人,突然一夜之间有了法力,能够给人看香、看事儿,这种人一般都是得到了仙家的青睐,自称某某山上的“奶奶”、“仙爷“、“姑姑”等等,东北那些“黄仙姑”、“胡太奶”啥的,统称“山上的”。
水里的,一般是指有祖师传承的,通过自己后天修行得来的道行,一般这种人受人尊重,因为他们的道行长久,而且不会反噬其身,山上的就不一样了,跟玩火差不多,搞不好仙家一生气,全家人都跟着倒霉。我们家就属于是水里的。
天上的,一般是指算命先生。
地上的,一般是指风水先生。
其实每一个行当都有它们自己的严格限定,算命的就是算命的,看风水的就是看风水的,驱厄除邪的就是驱厄除邪的,如果说有人能把这几种东西集于一身,那他不是骗子,就是该死了。老天爷很公平,学一门你就得缺一门,要是真有人能把这些都学全了,不死才怪呢。
奶奶这时候为啥说烟袋老头儿跟我们是同行呢,因为烟袋老头儿那烟袋锅后面用红布绫子系了小铃铛,这是风水先生的标志,有些是系在手腕上的。给人看风水的时候,有时候还要把铃铛摇一摇。陈瞎子的竹竿上有时候也挂小铃铛,奶奶说,摇铃铛是给“地精”听的,哪儿的山水都有灵性,给人家点穴地,就会破坏那一片儿的灵气,摇摇铃铛是为了提前知会一声儿。
停了许久,奶奶跟着烟袋老头儿又回来了。这时候,其他几个老头儿已经酒足饭饱,开始收拾碗筷了,我也吃的小肚子滚圆,路都快走不动了。可别说我没出息,谁叫俺们家里穷呢,过年都吃不上几两肉,好不容易逮一顿当然要往死里吃了。
奶奶走过来拉住了我,对几个老头儿道了声谢,感谢他们管了我们一顿饭,几个老头儿这时候对我奶奶也挺客气,都说一顿饭不算个啥,不用谢。
随后,奶奶朝烟袋老头儿点了点头,烟袋老头儿也朝我奶奶很恭敬地点了下头,再没说话。
奶奶拉着我就朝门外走,不过这时候我走起路来大腹便便、一摇一晃的,奶奶看了我一眼,问是咋回事儿,我很窝囊地回答说:“吃太多了……”
离开周家以后,奶奶拉着我一直朝西走,在我看来,是沿原路返回的路,就问奶奶:“奶奶,咱现在要去哪儿呀?”
奶奶回答的很干脆:“回家。”
我又问:“咱不找人捞尸体了呀?”
奶奶说:“回家以后叫你爸跟你思河叔下水捞吧。”
“哦”
或许因为当时我还小,奶奶也没跟我多说啥,后来我才只知道,这个周振海是上吊死的,死前欠了很多人的钱,到底欠了多少人的钱,又欠了多少钱,谁也没个准数儿。这些事儿呢,是烟袋老头儿告诉我奶奶的。
周振海,死这年也就三十多岁,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他父母跟其他村民一样,都是老实巴交地里刨食儿的农民,管不住他,他在派出所呆的时间,比在家里呆的时候还长。
几年以后,周振海跟人去了北京,在北京一呆就是十多年,后来,周振海开着一辆轿车风风光光回来了,那时候,拖拉机在村里都是稀罕物件儿,更别说轿车了,感觉那都是北京的大领导们才坐的。
还有人说,周振海那个轿车后车箱里,放满了成捆成捆的大团结(十块的),想想那该有多少钱呢?当时我们这儿能有个万元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那车厢里抵得上十个万元户了。不光有钱,那轿车里面还坐着个漂亮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那姑娘还领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听说这姑娘是北京城里的“市民”,首都北京的“市民”啊,那可比俺们市里的“市民”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那长相、那打扮,看着都晃人眼睛,十里八村的姑娘跟人家一比,全成了灰头土脸的土鳖了。
周振海开着轿车,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家以后,他们周家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昔日的痞子流氓,现在算是光耀门楣、飞黄腾达了。
不过,他这些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他在北京这几年干了些啥,连周振海的父母都说不清楚。
后来,周振海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也就是我跟奶奶在他家胡同口看见的那个已经关门停业的小卖部。之前生意红火,家里边儿也有钱,顿顿鸡鸭鱼肉。不过这周振海很奇怪,总喜欢晚上开车出门,有时候深夜回来,有时候早上回来。
一年后,周振海带着他儿子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儿子没了,他父母跟他老婆就问他孩子弄哪儿了,周振海说,孩子丢了,全家人闻言好一顿找,结果没能找到。他老婆,也就是北京来的那漂亮女人,没过多长时间也走了,一去不回头。
半年后,周振海家里来了个南方人,长得肥头大耳,穿的西装革履,南方人身边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女秘书。周振海把他的亲戚朋友召集到一块儿,说这南方人是个大老板,想跟他合资在村子附近办个厂子,不过他手头儿的钱不够,看能不能借点钱。
那个大老板特别有派头,那女秘书皮包里还有文件、证明啥的,手续齐全,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这些亲戚朋友信以为真,纷纷把家里的积蓄拿了出来。后来,还真给周振海在村子东边圈出了一块地皮,好大一块地皮,看样子这就要动工了。不过,周振海这时候又找到他那些亲戚朋友,说,这点儿钱还不够建厂房的,更别说进设备了,看能不能找熟人再借点儿,只要是借钱的,都给打欠条,将来厂子建好以后,每户家里出一个人进厂当工人。
过去那时候,工人可比民工高了一个档次,人人都巴不得当工人,旱涝保收,风雨不愁。
他这些亲戚朋友就开始帮他四处做宣传,说他跟南方大老板合资建厂,手头缺钱,只要借钱的,将来就叫家里人进厂当工人。
那时候人都实在,再加上周振海家里有钱有声望,这么一宣传,很多人主动来找周振海。周振海从头到尾到底借了多少钱,到底借了多少人的钱,谁也说不清楚。
几个月后,借钱给周振海的那些人发现不对劲儿了,因为给周振海圈起来的那块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有些人就来找周振海要钱,周振海就说,他被那南方大老板给骗了,那老板拿着钱跑了,已经报了案,啥时候公安局把那老板抓住,啥时候就能还钱。
这些人一听,全都炸了锅了,不过也没办法,周振海说的信誓旦旦,只好回家等着了。
又过了没多长时间,村里有人传言说,周振海根本就没有跟啥大老板合资建厂,他这两年天天赌博,不光输掉了家底儿,把孩子都当赌本儿卖掉了,还欠了别人一屁股赌债。那些债主说了,要是不还钱就要他全家人的命,周振海想跑跑不了,只能骗这些乡里乡亲的借钱给他。
这条传言一传开,周振海家里就热闹了,天天有人上门找他要钱,那些被他亲戚朋友鼓动着借钱的,找不到他本人,就找他这些亲戚朋友要,反正跟他有关系的人,算是都倒了霉了。最后,有人把他给告了,法院以诈骗罪判了他五年,按理说诈骗罪判五年属于是轻判了,为啥呢,因为那些被骗的人还指望他出狱后还钱呢。
三年后,周振海就给放了出来,一听说他出狱回家了,那些人又把门给他堵上了。这时候,他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算是给他气死的。
周振海把那些债主打发离开以后,当天晚上在村里小卖部软磨硬泡赊了瓶酒,喝完酒就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