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3:00.一分钟都不多,也不少。我看着她的神情,试着笑了一下。美丽姐仍然没有反应。我第一个念头是,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看到刚才的景象?但是她无言的状态,我没有办法进行沟通。我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完全没有往昔的神采,眼神里常闪耀的那点光亮像是泯灭了,眼球上像是笼罩着一层蒙蒙的水雾。
我去厨房喝了点水,回房间后躺下。一夜相安无事,睡到天亮。第二天的中午,刘叔来了消息,说在外地请高人很顺利,已经定了下午的航班机票,预计晚间六七点就能到北京。问及刘美丽没再出什么大乱子,他也松口气。我听老爷子说,这次请的人算是钟老帮刘叔引荐的。因为前些天刘叔和老爹讲起了自己女儿的痛心种种,提及现在毫无办法的困难境地。老爹听后,倒很放在心上。有次他和钟老约了外面喝茶的时候,提及这件事情。没想到钟老倒是推荐了一个人,说没准这事儿此人可以处理。
这人,姓邱。熟人圈里,很不愿意听别人叫他“邱大师”,说是没几个能耐,还担当这样的称号,真是折煞自己。他算是老干部了,走路都经常手背在后面,踱官步缓缓而行的那种,据说气质非常好。与老邱不是很熟的人,基本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老邱是年轻的时候,因为年幼多病,再加上某些事的际缘,拜的当地**观里的一位师父。他为人也好学,画符纸和罡步什么的据说很好。好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能活学活用,处理事情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思路。他给特别亲密的几个熟人间家里孩子的什么夜啼、哭闹,冲邪后的高烧什么的,家宅不宁等小问题,都处理得还不错。
晚间我们一直在家等着刘叔和老邱。因美丽姐在我家,他给老爷子老电话,说和老邱下了飞机就会直奔这里而来。妈妈也算体贴,听说他们已经落地并离开了机场,正在过来我家的路上,饭菜就一个个开始上桌了。没有人动筷子,美丽姐也沉寂地坐在一旁,我们准备等他们来了一起吃。老爷子交代说,让我称呼来人为“邱伯”。钟老特别提到过,他尤其不喜欢别人叫他“邱大师”。
刘叔和邱伯进门了,我发现这邱伯进门的感觉还挺气宇轩昂的,当我在门口玄关处招呼一声“刘叔来了?……邱伯好!”他还微微对我颔首,面上带着笑,给人一种可信赖和托付的感觉。虽然他头顶都已经是雪白的头发了,却双眼清澈而有神。精神濯烁的邱伯,穿着一身有对襟扣的灰白色亚麻料便装,近似中山装,却有点仿古风。笑容可掬的样子。随身只拿着一个简约的素色提包。我感觉他身上有某种和钟老特别相近的东西,但那份感觉形容不上来。
还没等老爷子招呼大家入席吃饭,邱伯就径自大踏步向美丽姐走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好像都带起一阵风。刘美丽也是看着来人直奔她而来,直勾勾只是看着,一言不吭。邱伯在她跟前,直接拉了椅子一把坐下,突然伸出手攥住美丽姐的一根无名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出一句话:“请教您尊姓大名?”美丽姐说:“胡*彬(谐音)。”
我顿时觉得头顶上天雷滚滚,这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吗?好像也不是那些传言里说的折腾、闹腾啊,至少我觉得美丽姐没什么出格的癫狂症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胡*彬到底是男是女啊?尼玛,姐可是一直和她睡在一起的啊…… 我当即开始回忆,自己昨晚有没有在房间换睡衣的细节,总觉得这种小细节有点回想不起来。
依然是美丽姐的嗓音,说起来却像是别人的事情。老爹和刘叔都在一旁静静的都没有言语,就站在邱伯的附近,听他们之间沟通的事情。我正在想这个细节的时候,看到美丽姐又瞥了我一眼。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法被别人看穿了的窘迫。我就这么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邱伯开始是有点儿严厉的,诚恳里带一种威严。后面美丽姐出乎我们意料的,居然沟通得还算顺利,所以邱伯的语气也相应缓和了很多。但他是始终捉住那只无名指不放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样。或许任何事物都有死穴吧,或许这个胡*彬的死穴就在这里?大致对谈内容如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那天夜里,遇到的时候。”
“那为什么选择要跟上她呢?”
“是她迎面撞的我,不过喜欢她的香气,和我以前婆娘一样。”
“你是说她身上的香水味道?还是脂粉气息?”
“都有。反正是这个味儿。”
“这样跟她是没有意义的啊,还有你这么大怨气是为何呢?”
“不甘心啊,害我的人都还没死……”
“谁害了你?”
“………………”
美丽姐突然不说话了,后来捂着脸大声哭起来,哭到后面有点哀嚎的感觉。邱伯抬头,正好迎上刘叔关切的神情。邱伯抬了下手,示意在场的人都别动,别言语。大家就微屏住呼吸安安静静的,等待美丽姐(胡*彬)的情绪平复。
后来,这个胡*彬借着美丽姐的嘴,断断续续说了挺多。还带些愤恨的咒骂,时不时又哭嚎两下。拼凑了在一起,大致的意思就是——他原本是个外地在京务工的人。开始的日子很清苦,夫妻俩做的一间小小的米粉店,一直起早贪黑很辛劳在经营着。因为薄利多销,后来慢慢有了些积蓄。胡*彬头脑还算灵光,后来承包了远郊一片地,开展养殖业。他的婆娘也跟着过来了,两人没有孩子。这胡*彬打小就喜欢阿猫、阿狗的这些小萌物,在山里的时候,也喜欢养些松鼠、狸猫之类的。
胡*彬基本不杀生,他尤其又喜欢各色威风的种狗、种猫。于是开始名犬类的繁殖流程,因为悉心照料又要价不高。狗仔都还算健康,这份营生很快做得风生水起。胡*彬的媳妇也开始学着城里女人涂脂抹粉的,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他回忆起来脸上都带着笑,说媳妇回村里可骄傲了,身上那香水味,让其他婆娘们那个羡慕呦。
好景不长。那块地还没到年限,随着周围建筑物慢慢层叠林立,地段逐渐繁华,有开发商开始盯上了这块地。多次来找他,高价要买断剩余的年份,胡*彬死活就是不同意。他觉得,这里是自己在这座陌生城市从此立足的一份根基,轻易动不得。于是,开发商开始伙同这远郊镇上**管理的领导,做他的思想工作。可胡*彬就是软硬不吃。最后开发商也不知道听谁的点子,出了狠招。
他们圈下了附近的地,开始昼夜放一种音频。开始的时间里只是觉得像噪音,烦躁。后来人虽然没什么事,但笼子里的动物们开始急躁,坐立不安的样子。没过几天,到最后居然互相斗殴撕咬。很快胡*彬发现自己养殖场里大部分的种公和母狗已经死伤过半。有些小猫小狗,都还没长牙,好些还在哺乳期的,因为母狗、母猫的死亡,被迫断奶后人工喂养时也不怎么吃喝,最后纷纷饿死。
胡*彬很气恼,但是完全没有办法。他用美丽姐的嘴喋喋不休的骂着什么“……一帮子龟孙儿,妈了个**的,老子放不过他们!”在后来养殖场只剩下零散几个狗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扩建新舍的贷款是还不上了,自己的场子算是彻底垮了。很绝望。开发商又来找他谈出让的事,双方起了最激烈的直面冲突。胡*彬说要告他们,结果多处投诉和申告未果。
对方的负责人还洋洋自得说,各关节早被打点过了,你们现在无凭无据的,不要信口雌黄。胡*彬决定要死磕,就是穷光蛋了,也绝不出手,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去想。有些机构也像模像样上门调解和调查,但只要调查队伍次日要来,头一天音频就会关闭,像被通知过一样。最后多次下来,都是调查未果。胡*彬咬牙切齿恨恨的说,他们肯定是穿一个裤裆的。养殖场一下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胡*彬终日忧心愁脸,一下子一蹶不振。没撑几个月,引发恶疾竟然一命呜呼了。可怜的媳妇儿守着剩下这点东西,妇道人家本来就有所犹豫的,加上开发商上门又是威胁利诱,甚至提及他胡家在农村的老母亲,大概是只要他们想做,也能给带去些麻烦事情。这个威慑还是很生效的。这婆娘当即很快办完手续,卷了家当回老家了。没过多久,媳妇儿查出**癌,居然也离世了。
美丽姐说着,哽咽着,还不甘心的喊:“……可是,我的婆娘为啥寻不见她?她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找不到啊?……”说着又忍不住得哭。邱伯大概心里已经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就细细问了地块的具体位置,和开发商的名称。然后安抚着说,人各有命,一辈子是一辈子的事,和下一个轮回会脱离开。具体的去向都是看个人的因缘际会。不要觉得自个儿的媳妇也归西了,自然就能作伴。这寻不到,自然也有寻不到的道理。邱伯劝他不要纠结于此。
不过大家听完美丽姐断断续续的倾诉,心理其实都在感慨,气氛一时很凝重。邱伯的同情心也一下上来了,因为怜悯胡*彬的事儿,压抑在心,所以说,愿意以一己之力帮个忙,也算是个顺水人情。不过,希望刘美丽这边就不要再纠缠了,放过萍水相逢的这姑娘。顺带连他故乡老母那里,也会托人照看一下,让他不要太难过。
胡*彬倒也很通情达理,一听自己复仇有望,老母又会去人照看一下,就连连给邱伯不停得道谢。邱伯具体会怎么做,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胡*彬。就那么分分钟的事情,我们都看着美丽姐的身躯向后一仰,软弱无力,像是要躺倒的感觉。邱伯倒是早有预料,赶紧一扶。美丽姐像是如梦初醒,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
她看着刘叔,倒是软软的叫了一句“爸——”让刘叔的眼眶一下子有点湿,看来美丽姐算是彻底的清醒了。她看着我也在,有点愣神。最后低声问,大家为什么都围着她,怎么了?貌似这些天的事儿,她一点都记不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亲见这样的事情。
后来,我听说邱伯回到自己的地盘了,用一点职务之便,也匿名提出个别城市的不规范划地和强拆、诱占导致官民冲突的事件。点出了这个案子。一时间还曾一度引起重视,后来有了专案小组的调查。又过了不多久,据说还有人匿名举报某开发商与当地**镇的**主任的经济问题和受贿情况。地块已被当局悄悄收回,开发商的建设申请也被驳回。这块地和拟建的小区成了个五证不全。
胡*彬的老家,据说去查证时真的有这个村子。高堂老母已经是苍苍白发,提及儿子和儿媳的事情也是掩面泣不成声。邱伯给了当地县委打了招呼,县委给村委交代了专人照顾这位孤寡老人。也算是对胡*彬没有失言,有了个具体的交代。
我那晚的离奇经历,给老爸和钟老简单讲述了一下。钟老帮我问了老邱,他表示也没什么事,是不是养殖场那些动物的魂魄,都不一定。但如果是光球状的体现,一般都是修为不算高的。他还说,人死后也可能会是呈光球状的。说是能够呈现生前形态的,不论是动物还是人,都算是不错的了。这里面具体的原委,也没有给我解释清楚。我听得也是个一知半解。
这邱伯一身这么特殊的好手艺,为什么还低调行事,除了好友圈的事情,几乎一概不过问。他几十年一路走的仕途,这让我颇为不解。老爷子却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他命里要走仕途,或者自己选择官场,必定有他的道理。我想,也是在仕途上更能为某些民众伸张正义吧?还是因为身在官场更容易修磨自己的心性?……依旧不解。
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不断提升自己的修行,那红尘间处处可以修行。或许,也不是每一位官僚都只为自己腰包捞油水吧。邱伯一直在托人照看着胡*彬的老母,也不知道这家伙还有没有以往那么大的怨气了。倒是听说后来**省*委的一个晋升机会,本来没邱伯什么事儿的,他也快退休了。却意外的直接走马上任。
当时两个候选人明里暗里争斗,其中一个人暗地里找了小报的三流记者,给了好处,写了些含沙射影的文字和匿名举报。导致对手被莫名的桃色新闻黑下水,对手自然猜到是谁干的好事。等纪*查明纯属造谣乌龙事件以后,这人也把陷害自己的对手真实养*妇的事件跟踪追查、抽丝剥茧,直接也给曝光了。两人谁都没捞到好处,狗咬狗,最后一嘴毛。这被陷害造谣的人,不论事后如何澄清,已经丢了威望和信任。而真有事情背在身上的,现在已经被组织给*规了。最后,这晋升的机会,就莫名其妙落在了邱伯的头上。
有人说这是邱**该得的,也有人说这是命里注定,官位么,是谁的就是谁的。一切皆有定数。而我,倒宁愿去相信这是胡*彬在知恩图报。善有很多种,行善的途径也多种多样。有些人收养的流浪猫,为了感激他,猫咪甚至都会每天逮一只死老鼠来扔在门口,以示分享和感激。尽管你不喜欢,但这就是猫表达它情义的一种方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我想,人会行善,鬼也会行善。途径各不相同。
有的人,生意场上足智多谋,虽然坐拥天时、地利、人和,也未用不当手法,但是在一个足以吞并对手、并打倒对方永无翻身希望的好时机来临时,在自己正常的资本大营收同时,却也一念之间留给对方部分生机,留给对手再度起家的部分资本,这也是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对你的品性亦肃然起敬。
有的人,官场上运筹帷幄。虽然坐拥重权、高位,交际中看似在结党营私,混沌名利场上好像与谁都在勾肩搭背、嬉笑怒骂,在推杯换盏转身的背后,在包厢会所的水晶吊灯下,在他望向窗外的某个瞬间,老天爷知道,他的心境是清明的。他从未忘却自己的初心,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他能走多久,他更知道他能为大家做些什么。能帮忙的,不论举手之劳还是刻意安排,不论你是大亨亦或是草根,他都会挂在心上。这也是一种善。
有的男人,富贵了不能与结发妻同甘。而多数女人,贫贱时不能与哀夫共苦。所以在贫贱时期,愿陪夫君一同受苦却甘之如饴的女人,犹若珍宝。而在富贵腾达了,还能保住本心对妻小一心一意的男人,也更加的难能可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这事以后,邱伯倒是嘱咐过美丽姐几句。譬如,晚上深夜出去最好不要浓妆艳抹,也不要喷香水,有些东西,虽然看不清或者摸不到,但是它们却会追寻喜欢的味道。再譬如,第二天如果有重要的面谈,什么预先熨烫好的衣服,或者准备好的新装,也不要展示在衣架上挂在屋里。可以收在衣柜里,需要的时候取出来穿就好。可能会是某些东西也会试穿还是附在上面?我个人猜测,他没有细说。
还有,艳色的鞋子比如深红、大红、玫红什么的,不要整整齐齐放在门口。最好收在鞋柜里,或者歪放、一正一反什么的,都可以。这个原理我也不懂。或许照做就行了吧。打这以后,美丽姐倒是改了一个习惯。晚上再也没在外出时喷过香水,不论是九点前还是九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