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抵达京城。一路上刘sir再也没有敢合眼。他觉得自己舟车劳顿,可能是疲惫和亢奋的情绪引发了幻觉。等在家里熟悉又安逸的环境下,就未必这般紧张了。从机场的车库取了车送刘sir回家,乌龙一直默默开着车。而刘sir从机场高速到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路各有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将刘sir送到住宅区楼下,乌龙在回家的路上就赶紧拨通了阿华的电话。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阿华沉默了半晌,劝乌龙说,咱们村里老人不是都说嘛,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管咱们看到过没看到,并不是说就不存在啊。像风一样,乌龙你见过风是啥颜色,啥味道啊,你不能说世界上没有风吧?乌龙连连应声。
阿华说,这事儿,我怎么感觉都觉得不好。你们就不应该帮着他抢人家庙里的东西,这就是明显的强买强卖,这就是霸道,这人就是王八蛋,这在以前肯定就是土匪!乌龙说,还是说说眼下的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阿华说,应该还回去。乌龙吓一跳说,那……刘sir还不杀了我?
阿华说,你先劝劝他,要是劝不动,就偷了还回去。那老主持不是说等他物归原主吗,不是还保管着他的钱箱吗,大不了,你取了钱箱还给你们老板。不就是辞职不干了嘛,你就回村里来,还有阿嬷、阿尾(小叔)、尾婶(小婶)都等你回来呀……咱们可以一起去别的地方打工!或者就蹲在村子里,生个呆牙(娃)也挺好。
乌龙好像有点被阿华的话鼓舞,问她,现在老板收了东西在他家里啊,我怎么好偷出来?阿华说,你个空安(笨蛋),你们老板东西倒来倒去,基本又不留在手里。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会找个大买主。到时候要是带着你去交货,路上你也有的是机会!实在没办法了再说!乌龙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强偷是不行的。
这边, 刘sir喜滋滋开了院门的密码锁,还没等进自家小栋墅楼的大门,也还没来及换鞋去欣赏下这宝贝,就被二楼突然传来的自家媳妇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给震撼了。大嗓子喊了一句,才知道小闺女出了事。马上麻利儿地跑上楼,看见媳妇正抱着闺女在哭天喊地,保姆还愣愣站在一旁。原来他进门的同时,小闺女从楼梯上一个跟头栽下,就这么滚了下来,现在脑袋上破了口子,在汩汩往外流血。刘sir不耐烦骂了一句,嚎什么嚎,嚎个屁啊!赶紧送医院啊!他估计乌龙还没走远,赶紧一个电话又召了回来,赶紧带着闺女上医院。缝了几针,一家人才回来。
夜里,刘sir觉得一身疲惫。洗漱后,很快沉沉进入梦乡。恍惚间,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推门而入。像是驾着一片阴云,杀气腾腾而来一样的气势。看那表情,像是对自己厌恶至极。这男子言辞倒是得体,细节也还算有礼。大意是,本也不想吓唬他,但是哪里来的,就该回到哪里去。他这样蛮横的行为,会付出代价的。如果再不送还庙里。就别怪对他不客气。今天的事只算是小小警告而已。说完,就地化成一条巨蟒,盘起来足足占满了整个30多平米的大卧房。它昂起头回视他一眼,直接从二层的卧室门游走出去了。刘sir一下惊醒,坐起来,看看卧室门,居然是开着的。
刘sir在想,不会传说是真的吗?这蛇神还跟了我一路?想想觉得不可思议,绝对不可能啊。看来真是累坏了,这蛇梦的片段居然能做到现在。这世上要是真有神仙妖怪,那他们怎么不长眼,我爹妈那么辛苦操劳,那么兢兢业业的生活,我们家还不是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现在我好了,他们连清福都享受不上!想想倒头又睡了。
这次又梦到大黑蟒,直接从窗外呼啸而至。碎了一地的东西,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已经开始大发雷霆。但还好没有伤及他。大尾巴甩向媳妇的梳妆台,甩向衣柜,镜子哗啦一下碎了一地,瓶瓶罐罐也东滚西滚的。刘sir又一下惊醒,有点烦躁。这他妈的噩梦还有完没完?再扭开台灯一看,呆了。镜子确实碎了,一地渣滓。衣柜也大敞着,里面的丝绵细软撒了一地,媳妇儿的瓶瓶罐罐也落了一地。
正在发呆,也许刚才巨大的声响,让媳妇儿也惊醒了坐起来。窗户大开,风时不时吹起窗幔。媳妇儿问怎么了,这次刘sir有点怵,一五一十说了来龙去脉。这下两人都有点怵,打开黄色丝缎的囊袋,精雕细刻的蛇像还在。媳妇儿说,会不会是这东西太久了,沾了点邪气?有什么灵附在上面。刘sir不住点头,说估计就是这样,看来得赶快出手,不然家宅不宁的,自己那箱银子就白花了。
刘sir这下不敢睡了,觉得只要睡下了,就还得旧景重演。媳妇儿也不敢睡。两人就这么一脸忐忑地到了天亮。很快刘sir打了一圈电话,基本放风儿了给自己圈里几个老主儿。一听有这号东西,有人就想先长长眼。中午时见了个牵线的,一看眼睛就亮了,连连说是好东西。
中间人马上打了个国际长途,暂时走到包厢外去通话了。不久后进来,表示说联系上一个幕后的H国老收藏家。但这人要求在H国的S市见面。可以了就当场转账。这收藏家倒也敞亮,视频见了下,由着牵线的翻译了几句后,给刘sir就当即转来了点意向金,以示诚意。在这事刚敲定以后,收藏家又给中间人来了电话。大意就是改为H国的J岛见面,可以由S市坐游轮前往,建议不要坐飞机。鉴于H国近期某些ZF活动,所以需要有些顾忌,具体不解释。
刘sir心情还算不错,好在他跟亚洲这两三国常有贸易往来,手续一办,很快跟随中间人飞往H国S市。自然,关键时刻需要跟班和护驾的,他显然没有忘记乌龙。这翡翠不比青铜器,安检还算满轻松一次通过的。唯一难受的就是刘sir一直不敢睡觉,一刻也不敢睡。现在已经是顶着两个分外明显的深色黑眼圈在出境了,满脸遮挡不住的憔悴。
两天下来,刘sir折腾得老了十岁一样。这几次下来,他已经感觉出蛇像有点古怪,恐怕是附了邪灵还是什么,怎么老是处处针对自己不放。他觉得又不是没有给老主持钱,那满满一箱,也够庙里花一阵子了。恐怕是庙里几个人使了什么坏招吧?现在只要他一闭眼,那蟒蛇化人的黑衣人就来。来了还不是轻松两句能搞定的,现在它在卧室里初发飙的破坏力已经见识了。看来不光是在梦境里,也造成实际的破坏了。刘sir觉得,如果再会那黑蟒一面,怕是自己小命不保。就算那只是幻境,恐怕也要吓得肝胆破裂了。
大H航空的空姐显然皮肤细嫩很多,不愧是整容业发达的国家。连带皮肤护理都做得非常专业。空姐还殷勤地给客人们逐一盖了毛毯。刘sir这次真的是倦意袭来,昏昏欲睡,但是他始终咬牙硬撑着。他知道,一旦自己睡着意味着什么。当眼皮打架越来越强,恍惚间那黑蟒人的身形晃了几晃,像电视天线接触不良时虚幻的影。那黑蟒好像又要呼之欲出了……刘sir镇定一下,按了呼叫铃,喊空乘人员拿咖啡来。人来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晃晃。中间人以为他要三杯提神,扭头给空姐说“Three cups …”刘sir说,“不,要三倍浓度。”牵线人又给空姐解释下。
等咖啡递过来,刘sir都顾不上烫,很快一口喝下。看来能提提神了,在S市可以多撑一会儿了。只要交接完了,东西不在他手,估计就不会找他了。找也得是找买方吧?嘿嘿。想想那老收藏家愿意出的诱人数目,刘sir很快忘记不快,心情欢愉起来。好东西就值这个价,不枉费他千里迢迢折腾一番。这叫什么,三年不开张,开张就吃三十年。
落地以后,刘sir和乌龙随着牵线人去了S市附近仁C的渡轮码头,然后三人坐游轮开始前往J岛。本来可以直接从帝都飞机前往J岛,为何偏偏从S市降落后换游轮前往,真够费事的。虽然老收藏家已经让牵线人给刘sir解释了,解释近期H国敏感的ZF动态和风向,解释近期H国女领导的种种敏感事态,还有这期间会务安排及冲突的路段……但刘sir显然还是觉得这老头儿小题大做。算了,谨慎点儿也好。
在游轮的甲板上看海景的时候,刘sir被迎面的风吹得也想睡。他这次不要咖啡了,换回自己日常态的浓茶。和乌龙扶着栏杆,看着海平面说说话。刘sir问乌龙,是不是有时你也觉得我挺坏的?乌龙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语塞,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sir笑了笑,叹气说,哎,你还是个年轻孩子,心情都挂在脸上。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你虽然从渔村小门小户出来,但那好歹是一个正常的家啊。我小的时候,家里一直很穷。穷的连过春节都要走好远的路找亲戚去借米。我爹、我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就是穷。家徒四壁啊,你们年轻孩子体会不了。后来爹去务工摔断了脚,我娘也发烧好多天,都没钱看大夫。娘人也傻了,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疯的。有时候,她会举着刀追砍我和我弟弟。有一次护着他,我的背上都挨了娘一刀。好在那时候,是刀背下来啊。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
乌龙看着刘sir的侧脸,看到他有点湿润的眼角,觉得自己老板童年也过得够艰辛的。乌龙心里又困惑,刘sir现今显然是达成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可他为什么要压迫和自己当初一样弱势的人群呢?刘sir显然像看出了乌龙的想法,他又叹一口气说,你不知道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爹娘啊,当初就是太老实巴交了!家里好好的菜园和房子都被他们兄嫂给占了去。我们一家落魄到那样的田地,又有谁可怜过我们?!村里的乡亲们都是救急不救穷,村里的小孩都会围着我跳,拍着手取笑我!那时候我是没朋友的!
刘sir喝一口浓茶,看着远处的海继续说:可是现在呢,乌龙,你看我过好了,他们还不是一个个巴巴跑来?我现在厉害了,只有压榨别人,你看谁还能再压榨我?你看他们还不都得给我老老实实!这世道,最坏的就是人心!人都在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道?说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家会成那样子?说有鬼神妖怪,那不也是为富人服务的?你有钱,你供着它,你图个心理安慰。等你自己都吃不饱了,还供个屁啊?……
刘sir说得有些激动,丰硕的腮帮还在微颤。乌龙心底感叹,每个人一辈子的福德和享受,有定数吗?好像,每个人从困境中领悟的内容都不一样吧。他想起小时候,当他经常穿着破裤子满渔村跑的时候,妈妈还没过世。她经常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一擦,夕阳里站在凸起的土堆上大声喊他回家吃饭。家里再难,再苦,哪怕窗户冬天里都在透着风,妈妈还是会说,人要有志气。穷了,人不丧志。富了,不要癫狂。那时候似懂非懂的他,现在想想,原来穷苦和富贵一样,都像一把利剑。让有的人在富贵的时候迷失了自己,而有的人在贫穷的时候就永远种下了一生背负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