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恒心中诧异,不知道刘立斌什么时候开始钻研起书法了,好像有备而来,难道是想在文化领域再与自己一决高下?或者是投石问路,要效仿中美乒乓外交,跟自己来个书法外交?可惜自己现在没有那个闲情,便又低头看着检讨书,希望刘立斌能知趣地离开。
“这么好的字用来写检讨,真有点可惜了!检讨什么事呀?”刘立斌的过渡有点生硬,赶在王宇恒下逐客令之前话题来个急转弯。
“你没听说?”王宇恒审视着刘立斌的表情。
“真没听说!”刘立斌为王宇恒的质疑而表现出夸张的惶恐,“我要是知道你在写检讨,就不来打扰你了!在大师眼里我就那么不知趣?”
“我昨天选修课考试作弊被逮着了!”王宇恒的口气像是讲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他也确实是第一个交的卷。
“选修课考试还能被逮着?怎么搞的?大师你可真笨!作弊方面的事你得向我请教,早知道这样昨天我替你去考多好,保准你能过!追溯我作弊的历史,肯定不短于大师上学的历史。”似乎他们的关系已近到可以随便开玩笑,但刘立斌必须一口一个“大师”,以确保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不被误解为恶意。
“那你能考上大学也不容易呀!”王宇恒确实对刘立斌的作弊技巧有些兴趣,这是一项很实用的技术,比所谓的书法有用。
“我这是被父母逼得不学不行,其实我最不爱念书,本想高中毕业自己做点小买卖,但父母死活不同意,我只能硬着头皮把大学文凭混下来,给他们一个交代。这边应付学校,那边应付父母,我这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所以必须练就过硬的作弊本领。对了,以前作弊被逮着也不要求写检讨呀,只不过是没有考试成绩,下学期补考而已,是谁让你写的检讨?”
“这回我倒霉,正赶上严打,搞不好还要给个处分!”王宇恒又忍不住倾诉一下。
刘立斌立刻显出吃惊甚至悲愤的样子:“不至于吧!不就是一门选修课吗?学校这么搞可有点过分了,这不是毁学生吗?毁学生就相当于毁学校自己的牌子,学校不会轻易这么做。”
“怎么能是毁学校的牌子呢?从严治学,提高校风校纪,对学校的牌子有好处啊!”王宇恒反驳刘立斌,就是为了让他充分展开地安慰自己。
“大师你想啊,学生受过处分,将来工作前途可能会受影响,而一个单位又不是只有一个学校的毕业生,你与其他学校的毕业生竞争也会处于劣势,尤其是选拔高层领导,审查是很严的,哪个单位会挑一个受过处分的人当总工或院长?评职称也受污点影响。学校这一刀切下去,往严偏了一寸,就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处分来,学生输在起跑线上,还可能自暴自弃,最后我们学校毕业的混得都不如其他学校的好,对学校的牌子能没影响么?从严治学那只是百年大计,见效缓慢,而且学习不好就一定工作不好么?考试能说明个啥?咱们学的这些东西将来有多少真能用上?知识不等于能力,这种死板的书本教育、应试教育更适合于培养书呆子!我们就要挣脱这个枷锁!”
刘立斌从一个劣等生一跃成为反抗陈腐制度、批判教育弊端的斗士,在追随贾宝玉和鲁迅的足迹,并认为王宇恒的一次不慎失足就跌进了他的战壕,成为战友——可与前两人并称为抗学四友。他接着说:
“其实处分也不能说明一个人的能力或品质有什么问题,可能只是一时糊涂,但毕竟这是一个很简便的判别方法,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把某一荣誉或职位给你。”
王宇恒觉得刘立斌似乎在借人喻己,且有所图谋——由同病相怜到志同道合,同病就得同医同药。但自己现在的心态不仅是急病乱投医,就算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他急切地问:
“你的意思是说学校宁宽勿严,或者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王宇恒又嫌刘立斌的安慰铺垫太多太慢,不能及时消炎解痛、准确搔痒,干脆直接引导点拨,对方确认即可。
“大多数情况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学校想杀一儆百,也应该拿那些惯犯开刀,以旷课和补考闻名于世的,比如象我这样,破罐子破摔,学校也不心疼,反正这种学生将来也混不出个样来!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可被学校用做反面教材,骇猴的鸡。只有这只鸡平时负面影响大,杀了它才会有同样大的正面影响。大师恕我直言,你这方面的知名度不如我高,不是一部合格的教材。对了,你准备把检讨交到哪呀?”
“交到校教导处,另外我还得好好解释解释,把郝洋摘出来,他是受牵连的。”
“你可别去了,越抹越黑!临近期末学校都忙得焦头烂额,你作弊的事对你来说跟天塌了一样,对学校来说连芝麻绿豆都不是,可能早就扔在一边,你不递检讨学校倒忘了,而你再去不断提醒他们想起你来,频频曝光,表明你是有影响力的,这不是自寻短见么?”
真是术业有专攻!刘立斌对局势的一番分析,象块破抹布一样擦去王宇恒心上厚厚的尘垢,使之卸负而见光。他不顾掩饰相见恨晚之态,赞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不读书!真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大便通畅!”
“我成开塞露了!”刘立斌顽皮地把脑袋挤成尖锐的造型。嘉奖就像一台鼓风机,吹得他思绪飞扬,又即兴发挥道:“据我观察和总结,作弊可分为艺高人胆大、艺高人胆小、艺低人胆大、艺低人胆小四种不同的组合,结果取决于胆和艺的匹配程度。在下不才,应该属于艺高人胆大的类型,为最佳组合,收益最大;而艺高人胆小就不理想,能力受胆量制约不能充分发挥出来,白白浪费;而艺低人胆小倒没什么遗憾的,也没什么危险的,只能好好学习,老老实实过日子;最后一种,也是最糟的一种,就是艺低人胆大,大师我说话你别介意,你就属于这种最危险的组合类型。我的这种分类方式不光适用于作弊,也适用于其他领域……”
王宇恒对刘立斌的结论有些不服,自己被抓也是因为点子太背。但他无意在作弊能力上和刘立斌争高下,便打断他的漫谈,急问:“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刘立斌说:“这样,你先按兵不动,检讨书自己留着。我和系办专管违纪的石主任挺熟,就是前一段为我那件事认识的。我先去帮你打听打听,是否处分一般要由系里来定,如果系里接到学校送来的作弊名单,估计会有所表示,可能给个通报批评——通报批评是不记入档案的。万一学校要动真格的,咱们再做工作也不迟,我可以帮你找门路,只要没人死盯着你。”
这确实是目前最理想的方案,别说受处分,就是去递交检讨的过程也令人难堪而头疼。王宇恒对自己的事有了底,对刘立斌也有了数,知道他不是专门来助人为乐的,自己不能再装傻,便象突然想起的样子,轻淡地问道:“对了,你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刘立斌画了半天龙,这才是点睛之笔,只不过这一笔要王宇恒来点。他旋即调来一片愁云盖住刚才的兴奋,低迷地说:“系里的意思是想放我一条生路,只要同学们不再坚持就行,就怕有人去找。这种煎熬我体会得比你深,你才一天,我都一个月了! 都快崩溃了!”其口吻是面对亲人才发的委屈抱怨,楚楚可怜之情态令人心碎。
王宇恒故作沉吟片刻,似乎在做着尖锐的思想斗争,刘立斌的煎熬又延长了十余秒。王宇恒终于开口:
“同学这边我有数,不会再有人抓住不放了,局面应该能控制得住。”
“大师的影响力还有啥可说的?我绝对相信!”
吹捧法是一种有效的软施压手段,王宇恒果然觉得有责任巩固住刘立斌对自己的崇拜:
“让吴英发那边也留意一下,如果谁还有情绪,我可以开导开导,时过境迁,也该心平气和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我都率先做到了。”
“那就都仰仗大师了!”
话点到为止。王宇恒端详着手里的检讨书,叹道:“这么好的一份检讨,不交真有点可惜了!”
“自己留着做个纪念吧,没准儿将来被收录到大师文选里呢!”
王宇恒笑道:“我作弊水平不如你,但写检讨的水平可比你强。你的检讨缺少真情实感,还有几处错别字。”
“这是长期语文考试作弊的结果。”
“那我可就安心地上下两节课去了,看来不能在考试上打主意了。你不去上课?”王宇恒是下决心要痛改前非的。
“我不去了,一会儿就先到系里打听打听你的事。”刘立斌这回倒显示出说做就做的扎实风格。
“刚才你怎么知道我在屋里?”
“我听到你这边有人说话,是谁呀?”
“校卫队来巡逻,看有没有小偷。没查到你屋?”
“我在屋里睡觉,从里面锁的暗锁,他们看不出屋里有人。”
“如果小偷真把自己锁在屋里偷东西,外面巡逻也看不出来,校卫队也就是走个形式。”
“他们一看有你在,估计小偷也就不敢来了。”
“我刚听到脚步时不知道是校卫队的,以为他们是小偷呢,一听是两个人,还真有点紧张。”
“没事儿,还有我呢!凭咱哥俩联手,收拾个把小偷还成问题么?强强联合嘛!”刘立斌这样一说,两人倒真有点同仇敌忾的心态,忘了曾经誓不两立。刘立斌边说边起身,“我先走了,你尽管安心上课去吧。”
@远松 1124楼 2014-02-15 23:58:06
晚安,又看到兴头没了,正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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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哦 松松要不要等会O(∩_∩)O~
刘立斌走到门口,王宇恒叫住他叮嘱道:“在别人面前,一切如常、如昨,不动声色,便于我做工作。”
“明白!我早就说过,大师是个政治家的料。”
便于工作当然是次要的,主要是王宇恒觉得愧对同学。仓廪足而知礼仪,危险除而思道义,听着刘立斌远去的欢快脚步,自己的欢快也渐渐远去,他又陷入反省和自责。他竟然和刘立斌做了一笔交易!他出卖了同学们,出卖了牛国栋的脑袋!所谓影响力也能拿来买卖,可以用做筹码!但这能说是单纯的交易么?聊的过程中没有心灵的沟通?情感的交流?他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至少对刘立斌已经恨不起来,整人的主要动力是私怨而非公愤。但和刘立斌这样的人,不经过斗争,能赢得这些么?而且斗争之后的和平友好更显得珍贵,这也适用于他的反差理论。没准儿借此他就唤醒了刘立斌的另一面,便如同当年胡大铁改造大号家人一样——好人不就是不敢作恶的人么?
王宇恒又想起以前曾为他升学开后门的恩人,母亲带他登门酬谢,也并非是单纯的交易,也是充满人情味的。利益和感情经常可以兼顾,有时甚至是必然兼顾,上天赋予人类感情,其本意就是实用目的,只不过人类在概念上把它独立出来。王宇恒调动着哲学思维为自己辩护,他总要在理论上给自己一个交代。
想到升学的历程,他才意识到自己作弊的历史也很悠久了,只不过操作于事前幕后,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与考场上的战术作弊相比,那是更高一层的战略作弊。自己与刘立斌的交易也是一种作弊,只不过同学们太信任他了,没有监考。
也许真像刘立斌所说,这次被抓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不至于处分。那样的话自己就白白领了刘立斌一个人情,还要帮他免掉处分,自己的收获就是少担几天心,少发几天愁。这也值了,谁让杨云峰耸人听闻呢!而且刘立斌也没玩什么花样,比如先夸大事态的严重性,然后再夸口自己可以帮忙摆平,那样反倒叫他不敢相信了。刘立斌也没有先提条件,而是先送他个定心丸,将诚意和盘托出,冒险信任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友善。在高人面前,坦诚反倒是最好的技巧。此时二人的相对得失、划算与否已不重要,关键是可以重新认识和结交对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永远的朋友王宇恒还是要固守的,尽管他刚刚出卖了朋友,尽管他逐渐放弃了很多固守的东西,生活总要把理想主义打磨成实用主义的。
王宇恒决定先静观局势,看看自己的事会怎样发展,如果真没逃脱处分,那一切都要重新考虑,刘立斌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管结果如何,刘立斌的这次公关是成功的,他能伸能缩的脸皮适合于打攻坚战。王宇恒一开始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但还是禁不住心态一步步转变过来。这对他日后做销售是有所启发的。
晚饭后,王宇恒去上自习,后面刘立斌和吴英发追了上来。刘立斌说:“就等你离开宿舍呢,免得叫人看见。上午去系里石主任不在,下午我又跑一趟,见到他问了你的事。我没具体说你的名字,就是问昨天选修课作弊的事。他说没有收到学校的通知和作弊名单,可能没那么快,过一两天应该能接到。如果学校没有特殊要求,一般不会处分,但要通报批评警示一下。如果学校真有要求,他说会先告诉我,咱们再想办法。他根本就没提什么‘严打’,我看没什么大事,通报批评不过是家常便饭,也不记入档案,哪次期末考试之后不都贴出一堆,一张小纸列一长串名单,各专业各班都有,没人细看。不象处分,一张大纸就写一两个人名,叙述详细,不看都不行。你这几天没事儿就注意一下系里的通报栏,如果通报批评里有你,你就幸福美满了,不可能判你两次!”
王宇恒心里更有底了,笑道:“没事我就到系主任那去问:‘怎么还不通报批评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对了,你没再顺便问问你自己的事?”
“没有,我是专程为大师的事去的。石主任一见我也以为还是问那件事,我告诉他是另一件,给他吓一跳:‘你又怎么了?’我说这回不是我,是一个同学,我不是开始助人为乐了嘛!我那件事就是上午跟你说的那个状态,问多了也没用,人家还烦。”
王宇恒不想再遮遮掩掩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帮了我的忙,你的事我也肯定会尽全力,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我得真心劝你一句:以后别再跟同学闹了!不帮你对不起你,帮你又对不起同学们,你别叫我以后难堪。我现在替你说话,其实是在打自己的脸,但我自己打也就认了,你要是再犯老毛病,相当于你又给了我一巴掌,我那点影响力就都成负面影响了,你就是成心毁我呢!你要是实在憋得难受,就跟外班外系的打,和我没关系。”说完这些,王宇恒似乎卸掉了一些包袱,在心里对同学们有了交待。
“你放心吧大师,那次事后我一想国栋的脑袋也揪心,也后悔,不信你问英发,我跟他都聊过,在他面前我也没有必要假惺惺。”
吴英发当即用力点头,他似乎永远是刘立斌人性闪光点的目击证人。王宇恒也确实燃起了重塑刘立斌人格的美好愿望,语重心长地说:
“同学之间友好相处也是很有乐趣的,象你和英发之间不就是个好例子么?那次班会英发为你辩护多卖力呀!其实那天我本来并不是非要跟你过不去,就是因为英发太卖力了,激发了我的辩论癖,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我痛快淋漓地大辩一场!有这么好的对手,还有那么多听众,叫人一发而不可收。班会开完后我脑子里又涌出一些新论据,可以论证得更加完善,当时我真想把英发揪回来再来一局。辩论真是一门遗憾的艺术!”
“你饶了我吧大师,那天你哪是跟我辩论啊?那是给我上课呢!什么法理学都上了,把我唬蒙了,我差点没去改学法律!估计把大家也都唬蒙了,你那是一场普法教育!”吴英发说。
@推翻重来 1136楼 2014-02-16 00:32:24
刚要睡又赶上直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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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是呀 是不是毫无睡意了呀重来叔?
@bkbzhou 1146楼 2014-02-16 08:50:05
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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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一直忙 这会儿才有时间 马上更新 zhou同学要在哦~!
【更新开始啦~!】
长篇连载《逝者如斯》
“那天就是换成别的论题,我也会揪住了过足瘾,只要有人对夹。你们还有没有印象,去年有一天我们寝室辩论到后半夜,就是争金庸的小说是雅是俗,算不算艺术。当时我和郝洋力捧金庸,其他六个人都是力贬,说他低俗。其实金庸是高是低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必那么卖命地为他辩护?郝洋说两句就没话了,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六个,当时他们都躺在床上,我自己站在地中间,那真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我东奔西突,机动灵活,哪儿鼓包我赶到哪镇压,谁点火我过去灭谁,上铺的就跟他面对面地喷,下铺的我就居高临下,垂直喷淋。忙活到后半夜两点,他们都精疲力竭,我还兴犹未尽,最后他们都服了,说你对,金庸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让我们睡觉行么?我四顾茫然,心里空落落的,那感觉真是独孤求败啊!”
刘立斌和吴英发都显得饶有兴致地听他讲——最简便廉价的投其所好方式就是做一个好听众,满足其演讲癖。刘立斌又点评说:“看来辩论最后也是拼体力、拼耐力、拼意志力。我是有这么个印象,第二天还问于涛你们争什么,那么大瘾?你可真有闲心。不过我也爱看金庸的书,课都不上地看,但我可从来不管什么雅俗!”
“那天他们都拿名著来压我,给我压得透不过气来,后来我一问都谁看过名著,六个人里就黄松看过《水浒》,于涛看过几本小人书《三国演义》,大家都看过动画片《大闹天宫》,再有就是杨云峰被他爸逼着读了几页《悲惨世界》就实在读不下去了,觉得应该叫《无聊世界》;而金庸小说他们没一个看过的。对两边的东西都不了解,就楞敢言之凿凿地辩论!我说金庸是比不了大文豪,但和你们平时推崇的那些当代作家比却毫不逊色!后来我拿本《笑傲江湖》,象杨云峰他爸那样逼着他看,结果再要就要不回来了,他成天缠着我探讨‘辟邪剑法’、‘引刀自宫’。我跟他们说,金庸早晚会得到文学界的认可,就像诗歌、小说、戏剧一样,在产生之初也都被当时的高层主流所排斥,认为是民间俗物,后来不也都登上大雅之堂了么?以前演员是什么?是戏子、玩偶,现在成艺术家了,名利双收!娱乐是人生的一大目的,不管什么形式,只要做到顶,只要饱含智慧、想象,就是一门艺术、一门学问。”
刘立斌和吴英发呆傻地听着,觉得王宇恒的演讲癖不弱于辩论癖,不管别人做何反应他都能有所满足:附和则满足其演讲癖,反驳则满足其辩论癖。只可惜他俩没有相关的知识功底配合应对,不能很专业地搔痒。
刘立斌说:“一般喜欢争强好胜的人将来都有出息。哲学家会打架,相当于流氓有文化,文武全才,无敌了!咱们以后可得把握好大师的逆反心理,如果想朝东,就要告诉大师朝西,他肯定能给你扳过来,你就坡下驴,两人就都顺心如愿了。”不再刻意回避敏感话题,表明已与对方肝胆相照。
“我听着怎么有点象阿凡提和他的毛驴呢!不过谁是阿凡提谁是毛驴呀?”王宇恒最初本想解释一下自己对刘立斌并无深仇大恨,却越扯越远,越搅越稀。将敏感的东西钝化,将浓厚的东西淡化,是他惯用的融解手法。
从这以后一直到放假前的一个月里,王宇恒每天都要到系告示栏前急切地搜寻,望眼欲穿地期待着对自己的通报批评,但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名字。从远处一见贴出大纸他就心跳狂乱,两腿发软,几乎落下病根。后来必修课考试作弊学生的通报批评都贴出来了,也没有他的消息。难道需要校党委会讨论通过?还是已上报到国家教委?“给老子来个痛快的!”他心里暗骂,却又担心真给他来个痛快的处分。无奈他又让刘立斌到系里再打听一下,石主任说一直没有收到学校的相关通知。刘立斌认为此事可能已经不了了之。果然如此,到放假了还没事儿。这是最理想的结果,连通报批评都没挨,杨云峰的危言耸听害得他虚惊一个月,却也使他发奋复习了一个月,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期间杨云峰和付辉找过王宇恒,说对刘立斌处分的事这学期也该有个结果,不然白白兴师动众地开个班会,反倒显得班干部做事不力,虎头蛇尾,是否该再去系里呼吁一下?王宇恒说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对付期末考试,也顾不得这件事,而且自己作弊的事还悬而未决,后面的考试更不敢怠慢,只能全力以赴,斗志都冲着书本。他又问杨云峰和付辉复习得怎么样了,考试有把握么,可千万别寄希望于作弊,重蹈自己的覆辙,那样咱班这学期可就成处分大班了!弄不好人家刘立斌处分没下来,咱哥仨倒肩并肩上了大榜,那笑话可就闹大了!杨、付二人屈指算一下自己这学期上的课时数,表情渐渐凝重,便不再多言语,忧心忡忡地上自习去了。
王宇恒和刘立斌都在盼着这学期尽快结束,只要平安熬到放假,处分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终于等到放假这天,这个多事的学期总算过去了,王宇恒象逃离作案现场一样匆匆回家,学校再有什么事他一律不予承认。
暑假因为平淡而无聊,因为无聊而无记忆,因为无记忆而失去存在的密度与质感,似乎生命也因此缩短了这一段。这就像无梦的夜一样,转瞬就到了第二天,而不知道这一夜又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喜怒悲欢,过得充实饱满,甚至度时如年——这也算延长生命。时间因感觉和印象而存在,不论是人类历史还是宇宙历史,因为你没有印象,所以漫漫的千万年似乎一觉醒来就到了今天。
在家一觉醒来就开学了,王宇恒兴冲冲地离家返校——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厕所用语。一切重新开始,光彩的不光彩的都已冲走。不知道新学期里又有多少事在前面等着他,他心里充满对新鲜刺激的渴望,就像每次旅行都期待着艳遇一样。
在那个双学位班里,王宇恒尽管是个插班生,却毫无自卑感,反倒有一种盲目的优越感,因为自己是被破格提拔到这里的,而且他不是为了学位这一庸俗的实用目的来的,是为了追求真理——人的自爱自强之心是如此的顽强和完善。但最叫他愉快的不是课堂上的学习,而是课间的自由讨论,这又是他展示的好机会。只不过在这里展示有一定难度,因为这些尖子生都思维严密,反应敏捷,态度认真。他们都是理工科的,这方面王宇恒毫无优势;至于文科,谁都能说上几句,所以弗洛伊德才抱怨自己专业的门槛低而羡慕爱因斯坦。
这个年龄的人常喜欢探讨一些大而玄的问题。这天课间不知怎么又讨论起宇宙的演变趋势。一个化学系的同学说,根据《物理化学》中熵值趋于增大的理论和爱因斯坦的E=MC2质能转换定律,很容易推导出宇宙就是由最初质量和密度无限大的一个点,经过爆炸、耗散最终将完全成为一片空间无限且无形的能量。
而另一个物理系的同学却轻蔑地反驳说,宇宙大爆炸的推论来自于哈勃所发现的红移现象,这是物理专业的必修内容,是靠观察推理而不是想象得出的理论。他想把非物理专业独有的课程都否掉,以使自己对宇宙问题有绝对权威。
这种讨论使没学过相关课程的其他专业同学只有瞪眼干听的份儿。王宇恒知道关于宇宙演变至今还没有定论,目前科学界还争论不休,几种理论都是建立在推测和假想上,而学生间的讨论则更是虚对虚,忽悠对忽悠,半瓶醋对半瓶醋,想当然对想当然,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发言,只要显得足够自信。这又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好机会,他找到一个缝隙,以低沉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
“关于熵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也很感兴趣,在去年学《物理化学》时,也深入地琢磨过。”
那位化学系的同学如同遇到知己,亲热地说:“你们也学《物化》了?化工系也开理论化学课?我觉得《物化》是将物理和化学融会贯通的集大成学科,应该在各专业普遍开设。”他要和王宇恒联手,证明探讨宇宙不是物理系的专利。
“但我还有些疑问,”王宇恒刚说一句,这位同学立刻跃跃欲试地要为他答疑解难:“什么疑问?你说吧!”
“应该说是质疑。”王宇恒生怕被他误解而藐视,质疑比疑问高了两个层次,一个在对象之上,一个在对象之下,疑问的结果不过是懂得,质疑的结果可能是推翻,“一般情况下是有序能朝无序能方向转化,熵值趋于增加,但有两个例外情况,一个是生物,包括动物和植物;另一个是黑洞。这两个特例是不符合热力学定律的,生物可以主动自觉地吸收外界的无序能并在体内合成有序能,以供其必要的生存活动。而黑洞则吸收一切质能并不断收缩,也和宇宙不断扩散的趋势相反。”王宇恒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
物理系和化学系的同学都感到意外,原来他并不想拉帮结派,而是另立山头。物理系的同学没有被他的口气所压倒,反对道:
“恐怕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黑洞在空间上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在时间上也只是宇宙的一个小片断。而且黑洞和黑洞之间也在不断远离。”
化学系的同学也紧接着说:“而且生物体也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条件是系统与外界隔绝,若有能量的进出就不适用——生物从外界获取能量就是如此,跟是不是主动自觉没关系。”
化学系的同学竟很自然地跟物理系的同学站到一条战线上,共同对付王宇恒。枪打出头鸟,谁出的风头最大谁就要遭围攻。王宇恒一听对方果然都非善类,知道凭自己的学业水平实打实地论证是拼不过人家的,急忙拉虎皮做大旗,表面仍保持着不怒自威的镇定:
“我学这个定律时,质疑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条件所限无法深入探究,不能做实验去进一步证明,只能空想过瘾。但没想到过了段时间我在阅览室查资料时,偶然看到目前科学界确实有人提出了反熵理论,对已成定论的热力学第二定律造成强大冲击,引起了学术界的震动和争论。但那篇资料却没有详细介绍理论内容,介绍了我也不一定能看懂。你们可以翻一翻最新的科学刊物,查一查最前沿的科学动态,应该能查到。但每一个新理论都会遭到传统权威的批判,压制挑战是传统权威的自保本能。”
物理系和化学系的同学果然被堵上了嘴,心里琢磨着如何把这套最新理论拿回到班里卖弄,当然要变成自己的质疑成果,于是对王宇恒另眼相看。王宇恒虽然狐假虎威,但强化了背景同时又弱化了自己,是谦虚地显露智慧。其实他只是一次匆匆浏览时在一本杂书的目录里看到过“反熵”的字样,没来得及看内容——也无须多看,便在两天之内让全班都知道了他的想法与最新科研成果不谋而合,甚至是他预见了科学发展的方向。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王宇恒懊悔自己当时没有好好看看那篇文章。这次争论勉强招架过去,他急忙又去阅览室查找该文,准备下堂课来个绝地反击。但找到那篇文章一看,才知道所谓“反熵”不是科学界而是文化界的一种说法,是一种比喻,类似于费力不讨好的意思。文化界的人为了突出自身的科学性而总爱引入一些时髦的科学概念、术语,以显得自己文理兼备,反倒误导了有志青年,或者说误导青年有志——王宇恒本要亲手推翻传统理论,做一个当代哥白尼的。真是费力不讨好,他亲自实践了一把“反熵” 。
王宇恒之所以能犯这种无知者无畏的错误,是因为他大一时《物理化学》期末考试不及格,对该科也确实充满了疑问或者是质疑。那学期他上《物化》课是屈指可数的八次,其中大多数还是在和黄松聊天中度过。有一次他俩探讨坐姿问题,说男人坐时两腿岔开显得自信、大气,并拢则显得胆怯、没有主见。夹紧裆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正如动物夹紧尾巴;露淫癖是安全感过剩的表现。女人两腿并紧倒显得娴淑……两人边说边演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老师实在看不过,愤慨地叫黄松起来复述一下刚才的讲课内容。黄松支吾半天答不上来,尴尬矗立。王宇恒一边庆幸没叫自己出丑,一边急忙要来旁边同学的笔记并做咨询。但老师见他有所准备,就没再给他机会,直接斥责道:尤其是旁边戴眼镜的同学!这堂课你讲的比我讲的还多!立刻几十束目光集中在他这张隐藏在幕后的老谋深算的脸上,尽管他极力保持着苦瓜一般的微笑,但两腿果然不自觉地紧紧并拢——他总是勇于亲身实践。
期末复习是相当痛苦的,《物理化学》尤为抽象枯燥,王宇恒如陷入黑洞一般绝望。考前各科都有答疑课,本来是学生向老师套问考题的大好时机,但王宇恒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套起。《物化》答疑课是两个老师分头解答问题,他们坐在中间,各自被同学们紧密包围着。黄松好不容易挤进去问了个问题,却引起了大家一阵哄笑,徐大军说:“这个问题一会儿我给你解答,需要从头讲起,老师的时间很宝贵。”主要是同学们的机会很宝贵。王宇恒更不敢上前,因为那个问题是王宇恒问黄松的,就是为了投石问路,他知道黄松肯定也不会。黄松悻悻地挤出来,却被王宇恒斥为弃物,即废物。王宇恒避开本班的授课老师,不愿让他劳神回忆自己这张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
快到最后时,另一位老师身边已没人,王宇恒拿着一张蝇屎小楷密布于整幅大纸的问题清单,及时缠住了这位老师。下课了,本班授课老师和同学们纷纷离去吃午饭,教室里只剩下杨云峰、王宇恒和这位不能脱身的老师。王宇恒的精神饥渴战胜了肉体饥渴,在尊师爱生的问答中,他已清晰地听到老师的饥肠里气急败坏的叫声——非礼勿听,他很礼貌地置若罔闻。老师极力掩饰着无奈与不耐,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王宇恒遨游于知识的泥潭。终于问完了,老师以常用的先褒后贬的委婉批评方式说:“你非常用功,但最基本的东西你都不懂!”
最后这句评语被一旁的杨云峰听到,回到宿舍后立即广为传播。“非常用功”,却“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从字面上推导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王宇恒的智商极低。后来这句话就成为宣判某人智力死刑的经典判词。
这件事之所以让杨云峰如此激动,是因为他在上次《物化》期中考试时,创造了一个化工专业空前绝后的分数——零分。卷上总共就五道大题,每道二十分,杨云峰一道也没做对,老师毫不留情地给了零分。当然他自己也没料到。老师象公布娱乐排行榜一样把最具轰动效应的分数放在最后宣布,当老师气愤地说有人得了十三分时,杨云峰非常鄙夷的看着前排的刘立斌,心想肯定又是他创的新低。经过充分的铺垫,最后老师隆重推出了零分的成绩,而又不宣布是谁,强烈的震撼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把现场气氛推到了高潮。
发卷时杨云峰并不多虑自己的成绩,反倒对究竟是谁得了零分更感兴趣,不停地左顾右盼窥探别人的分数。当他拿到自己的卷纸时,突然沉静下来,不再摇曳张扬,变得低调内敛,城府骤然深不可测。好在发卷纸的是一个内向且有修养的女生,并未予以现场宣传和追踪报道。一直到下课前,杨云峰都在思索如何婉转地向同学们交代这个成绩,而不至于把他们的神经震断。
回到宿舍后,大家互相通报了一下分数,只有杨云峰沉默不语。郝洋不知深浅地问道:“云峰得多少分?”
杨云峰故弄玄虚地说:“我给你出道题,你能解出来,就知道我多少分了。”
从小就爱挑战难题的郝洋急切地让他快出。杨云峰从容地说:
“我的分数乘以你的分数等于我的分数,我的分数加上你的分数等于你的分数。”
郝洋被绕蒙了,又让杨云峰重复了一边,却随即提出质疑:“你知道我是多少分么?就做已知条件。”
“多少分都适用!”杨云峰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
“就是说我的分数可以是个变量?”
“对!也就是说任何人的分数都能跟我的分数构成这个命题。”
“奇妙!有点难度!按理两个已知条件是应该求出两个未知量......”为人实在且数学扎实的郝洋很快在纸上列出一个二元二次方程组:
XY=X
X+Y=Y
算起来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复杂,但却不能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合理答案。X=0,只用后面那一个方程式就够,其它是搅浑水的,郝洋不敢轻易确认,反复演算仍找不出第二个答案,回想起老师课堂所言和杨云峰的表现,终于忍不住怯懦地问:“是这个数么?”
杨云峰做惊喜状:“真是个数学天才!恭喜你,答对了!”
大家围拢过来,看到这个分数,呆立片刻,随即全面发作,或痛心疾首,或顿足捶胸,或拍案叫绝,或仰天长笑,或唏嘘浩叹,或呆若木鸡:
“原来是你!”
“原来花落你家!”
“鹿死你手!”
“真是一座无法逾越的丰碑!”黄松说。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学海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王宇恒动情地吟诵。
“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够其臀股!”于涛手抚臀股道。
杨云峰表面上和大家嘻嘻哈哈地应付,不在乎的样子,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不论是分数本身还是被取笑的程度,都有些超出他的承受力。
杨云峰把这张零分卷纸贴在他上铺的床板上,每天睡前和醒来都能看到它,很有些卧薪尝胆的味道——那个显眼的数字倒真像个悬胆,又像个大水滴一样似乎随时都要掉到脸上,激他暗自发奋。别人轻易看不到,他也不想让人看到。果然很见效,他期末考试《物化》竟高达七十一分!从此他常自比越王勾践。
而沦为夫差的是王宇恒,期末《物化》不及格。虽然他无法打破杨云峰的纪录,未能创造历史,不具轰动效应,但有一点却胜过他,就是要补考。当初嘲笑杨云峰时没想太远,是不遗余力的——瞻前顾后会影响快感。如今看真是笑人不如人,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快活——杨云峰果然很快活地嘲笑了他。王宇恒不同意拿勾践和夫差来比喻杨云峰和自己,因为缺少最为关键的西施,而且勾践先被俘后为取悦麻痹夫差以博得信任,曾尝过夫差的粪便,这一点杨云峰显然做得不够。要创大业必须有个坚忍的舌头,又尝胆又尝粪便,舌头跟了勾践也是命苦。卧薪尝胆虽不被认可,但王宇恒总是将此事比做龟兔赛跑而称赞杨云峰为乌龟。
如今王宇恒难得找到双学位班这样一个没人知道他底细的地方,发挥了无知者无畏的独特优势,反倒让那些半知者对他产生了敬畏。
开学一个多月后,化工系又要搞活动了。团委和学生会准备联合主办一次“五月风——风度魅力大奖赛”,化工系各年级同学都可以参加,包括研究生。比赛分预赛和决赛,最终由各界代表组成的评委打分,评选出化工系最有风度的男士或最具魅力的女士。
“风度”一词在男生心目中地位是很高的,但究竟何为风度,也是众说纷纭。有几分姿色的男生认为英俊挺拔为第一要素,其貌不扬的男生则认为内涵修养才是其核心;体育棒子认为健壮生猛是必要条件,文艺混子认为吹拉弹唱是充分条件;书呆子强调“腹有诗书气自华”,棱子痞子则大力讴歌“血染的风采”;嘴贫的首推幽默,一无所长者便退守动作协调;自大者鼓吹自信和个性,自卑者推崇谦虚和淡泊——谦谦君子,虚怀若谷……因答案众多,也就相当于没有答案,全是标准也就全不是标准。
讨论的最后结果为风度就是给别人的感觉,只能取决于别人的神经。但人的神经各不相同,那就以女生的神经为准,尤其以漂亮女生的神经为准。如果某男生被一漂亮女生评价为有风度,可能会使他激动得丑态盖过风度。如今有这么一次多方标准大汇总、将这个模糊的概念精确量化的机会,是令人春心蠢动的。按各自标准塑造自我的不同流派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刚入四月,正是孕育萌发的季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动物发情,少女怀春。随着年级的增高,同学们自我感觉越来越成熟而自信。
王宇恒对上台却是再也提不起兴趣,他受不了上台前的那份紧张。杨云峰又来找他,说这回不但要评出最佳个人,还要评出最佳班级,有团体奖,特请王宇恒出山,一展化工乙班的风度。
王宇恒立即提前进入角色,表演出一个世外前辈高人的风度,用超然且绵长的语调说:“你们自己放手去弄吧!长江后浪推前浪,给新人一个机会。我已退出江湖,无心于名利,曾经沧海难为水了!”神情淡漠而苍凉。
但杨云峰没吃这套,很没礼貌地说:“狗屁曾经沧海呀!不就是踩一回鸡蛋演砸了吗?这叫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不叫曾经沧海难为水!”而后转头对一旁的黄松说:“我理解人们为什么总是酷爱装屄了,因为确实有快感。主席曾经说过,一个人装一次屄并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
黄松问:“哪个主席说的?”
“我们学生会主席。”
“精辟!深刻!要不人家就能当上主席呢?我得记在本上。”黄松说。
杨云峰接着说:“你说就为了这点儿装的快感,让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值得吗?莫装屄,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词句雅俗共赏。
黄松惊喜道:“是那首失传已久的千古名篇:念奴娇——装屌么?”
“正是这首古典励志诗歌的巅峰之作!令人感奋!”
王宇恒由苍凉悠远转为急赤白脸:“我不用装,也没有风度可展示。我就会踩个鸡蛋,那不叫风度,根本不是一类东西!总不能在风度魅力大赛上再踩鸡蛋吧?”
黄松接道:“哪有那么多鸡蛋供你祸害呀?母鸡一听说你要演节目,吓得都不敢怀孕,纷纷流产!”
“作孽呀!”于涛象农村大妈那样顿首道。
“不管你对母鸡作了多少孽,但毕竟你一举成名。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杨云峰道。
此话果然激起王宇恒无毒不丈夫的狠念,鼓胀他的才艺脓包蠢蠢欲动——本来就渴望出头,只是不愿暴露在阳光下,不愿暴露在众目睽睽下。阳光和目光都会产生压力,目光越多压力越大,若超出他的承受限度,紧张就盖过了表现快感。还是阴暗处安全。有识无胆、有智无力、有思无行,只适合于做军师、参谋。他对杨云峰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写本子,做幕后策划,你们出头露面去演,如何?”
杨云峰说:“我要是有你这么高的个头还来找你呀?我自己早就上了。我想评委和观众都不会认为一个身高仅一米六三的男人是最有风度的吧!”
王宇恒刚要说话,杨云峰立即根据他的嘴形和惯常思路,防患于未然地反驳:“别再用拿破仑来安慰我,我除了个子矮这一点和他相像之外没有其他相像的地方。”
“你和他还都很好色。”黄松补充道。
“就算拿破仑所有的缺点我都有,就是没他一个优点,我这辈子也只能和你们在一堆儿里混。说正事,咱班要想拿名次,确实需要大伙配合协作,需要有人出谋划策,但被推到前台的应该是一个希望大的,要脸熟,有前科,老王最符合条件。前台的人总是名利双收,财色并进,观众中肯定有不少女生,没准儿你借此机会一举成为白马王子呢!”
“有我这么黑的白马王子么?”
“人家说的是马白,又不是说你白。”
“一个黑脸汉子骑一匹白马,感觉不太地道。”于涛有点美学基础。
“女孩一见就爱上那匹马了。”黄松又溜缝儿。
“说正事儿!”杨云峰忘了是自己把话题引歪的。
王宇恒说:“那好,咱们说正事儿。我问你,幽默是不是一种魅力?”
“当然是。”
“幽默、风趣、滑稽等所有使人发笑的本事,既是一种魅力、特色,也是一种能力、智慧,是一种另类风度。以前认为笑就是不严肃、不正经,所以搞笑的东西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现在看,相声、小品多受欢迎?因为人们对笑的需求很强烈,吃穿不愁了,这辈子剩下的事就是找乐子,谁不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人呢?但如果想逗人发笑,你觉得是长得有特色的人有优势呢?还是长得中规中矩的庸常人有优势?”
杨云峰接道:“你不用那么委婉,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象我这样的歪瓜裂枣、长得不规矩的人更可笑吗?”
“然也!”文言是一种含蓄,或许能美饰直白的内容。王宇恒继续说:“笑的心理根源之一就是看到别人的小小不足或不幸时所产生的轻松感,这点不足和不幸对他人或者观众没有不利影响,又没严重到激起同情心的程度。你的身高恰好符合这个尺度,顶多别人会说一句:他的个头还像个孩子。而孩子则是会引人发笑的另一个心理根源。但像我这么完美的人往台上一站,下面的人是笑不出来的,只能感到自卑、有压力,活得没劲,即使笑也是谦卑地笑、谄媚地笑……”
“夹住!”见王宇恒又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杨、黄、于三人同时喝止。
黄松却又开始卖弄他的词藻,鼓励杨云峰道:“你不应该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自惭形秽,顾影自怜,妄自菲薄……”
“我干脆悬梁自尽、拔剑自刎、剖腹自杀算了!关键是哪种方式更体面?”
“我建议你采用悬梁自尽,随风而荡,有飘逸感,显得悠然自得,是一项很不错的行为艺术。而且你的身材很方正……”于涛又宣扬他的美学。
“方正?”杨云峰对这种新颖的夸赞心里没底。
“你虽然不够修长,但却不失厚重,没人敢轻视你。”王宇恒转入正题,“这样吧,我写个本子,你来演,咱们尝试一下另类风度能不能获得认可。”王宇恒知道自己也搞不出什么严肃的东西,杨云峰也是有慧根的,脸皮也够厚,让他出头露面很合适。经各方面的打压吹捧,推来搡去,杨云峰终于应允了。
王宇恒开始琢磨他的本子。他前段时间曾无意识地酝酿一篇讲演稿,抒发一些内心感受,只要整理成形,略加完善就可以拿来用。但他觉得讲演这种形式太普通,又太严肃,他理想中的节目应该是独特而又有趣的,便想搞些新花样。他构思了一种滑稽方式,即先让一个人上台,一本正经甚至是慷慨激昂地讲演;另一个人中途登场,总是见缝插针地抢话:第一个人刚说完上半句,正要情绪饱满地说下半句,第二个人却急着把下半句轻描淡写地说了,将第一个人刚酝酿足的深情或豪情瞬间泄掉,精心铺垫功亏一篑,象用针刺破满胀的气球。第二个人台词并不多,只有几个半句话,甚至是几个词,却是点睛之笔——三分逗七分捧,只不过这里的捧是捣乱、搅局。让杨云峰做主讲,不知道有没有人肯做这个捧角儿,能不能达到效果。
呼~更的好累哦 ~!有木有人看呀~看到了冒个泡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