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所住的地方,除了贵一点以外,极之平常。
维纳斯高级酒店公寓的顶层套房。
和所有人一样,回到自己的隐私空间之后,他喜欢把衣服脱掉,洗干净脸,然后在最舒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如果他有手机,此刻就会关上。
这个时候倘有人误闯,就会发现偌大的房间里静静静静,空无一人。
闯入者可能会选择休息一下,坐下来,然后就会听到有人在一边无可奈何地说:“喂,你踩到我脚了,挪一下可以吗。”
这种小小状况,我们把它叫做闹鬼。
其实很多时候,不过是因为房子里住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朋友。
比如说川。
终于可以打起精神来继续活动以后,川裹了一件睡衣,没有实际的身体,并不影响他喜欢穿衣服,喜欢穿各种各样的衣服,他甚至还养成了一个新的嗜好是收藏睡衣。真丝棉绸呢料织锦绣花蕾丝透明吊带两件头。他很好奇人类对于无用但有趣的东西,那探索兴致可以去到哪一个地步。
因此,我们现在看到一件粉红色塔夫绸的睡衣,样子很懒散的,在客厅和书房之间晃过来晃过去。。。
这件睡衣在干正经事。
他翻看一个很大文件夹。里面是一份一份单独装订好的资料。关于一些人的。
然后睡衣袖子移到书桌上的电话旁,开始拨号。
“您好。我可以和史帝夫说话吗?”
“他不在,是吗?可否告知他的行踪,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拉斯维加斯?住百乐宫酒店对吗?谢谢你。”
“庄先生。您好。我可以和您的夫人说几句话吗。”
“她不在?可否告知我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臭婆娘拿了家里的钱飞去了拉斯维加斯?那实在好极了。。。不不,对不起,祝您周末愉快。”
“达达里也在家吗?不在?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
“他剃光了村子里所有羊的毛,换了钱去了拉斯维加斯?真遗憾,您赶快去照顾那些没衣服穿的羊吧。,”
类似的对话要重复许多次,真令人厌倦。
在拨第十三个号码的时候,川有一点后悔。应该带一两个人在身边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交给他们做就好了。
但是最近是旺季,所有工作人员都搏杀在前线,奔波往返,疲于奔命。客户始终都是第一位的。老板自己打打杂,也是利润最大化的重要步骤。
人手不够,人手强烈的不够。生意无限广阔,真金白银,整个人间与非人间的财富,唾手可得,可恨的是,他偏偏没有那只手。
本来可以高速扩张的业务,被执行力资源不足这块短板活生生地限制住。瓶颈啊,困惑啊。
非人界最普遍奉行的,始终是独善其身的主张,即使拥有强大力量的战士,往往也只把战斗作为一种兴趣---以往的选拔赛,就涌现不少这样的家伙,明明优胜了,拿了奖金就回家去当农民,一点出息没有。
被逼无奈的川,唯有把眼光转向人界---人界有全宇宙最集中的贪婪心,虚荣心,功利心,以及狂热心,驱使他们不择手段,获取利益,其中有一些,能力超卓,出类拔萃,虽然天赋中没有特别的才能,经过修炼之后,单纯的战斗力和头脑,仍然可以和非人战士一较高下。他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慢慢在人间寻找,一个又一个,资料渐渐汇集,不少候选者进入眼帘,而更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捕捉到了一个极佳的机会,邪羽罗封印持续弱化,竟然影响了生物基因的变异,出现更多拥有非凡特质的人类,人与非人两界能量的平衡,正在被有预谋地打破。
不,川不担心邪羽罗的重来。破魂已经沉寂衰落许多年,这世界最重要的不再是战争,而是生意。
当生意规模足够大的时候,川相信一切都可以被收买。包括最强悍,最不愿意谈判的种族,莫不如此。
因此,他一心要做的,就是在人与非人两界集中选择合格的行动成员是要选拔出更多的组织成员,成为异灵川急速扩张的新生力量,最大化扩展异灵川的影响力。
生存者广告中蕴涵的时间地点讯息,使用的是特殊灵力和发射波长,只有身体结构本来特殊,又被邪羽罗苏醒波深深影响到的人才能看见。
他们,就是川的希望所在。
想到这个问题解决后的无限前景,川又打起一点精神,拨完手里的号码。
对面的铃声悠长地响。
他无聊地张望四周,机械地等待对方喂一声。
有人接电话,但是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这短短的沉默流动在电话线之间,川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存在的肌体上,突然毛骨悚然。
“您好。”
他发现滴水不漏的自己,竟突然忘记了称呼对方的名字。这莫名而来的惊悚紧张好不奇怪。
“您好。我可以和朱小破说几句话吗。”
对方仍然没有出声。
资料中显示,小破,十六岁,格斗力极强,智商中等,性格温和,非人血统不明,被人类收养,无暴力犯罪前科。
是最后进入候选名单的两人之一,组织中负责情报和资料收集的高级成员自暗黑三界资料共享系统中的自荐一栏发现。
他再度尝试。
打破头―――如果他有头可以破的话,川也想不到自己会听到一个如此熟悉的声音,缓缓说:“川,别来无恙。”
人生无处不存在surprise。
有时候是惊吓,有时候是惊喜。
同情你遇到前者,恭喜你遇到后者。
“白弃?怎么是你。”
对方淡淡回应:“还可以听得出我来吗。”
笑话。在非人界的江湖上混,连白弃的声音都听不出,不是找死。
理论上,大家都应该贯彻一个原则,最短距离十公里以外,但凡张到白弃要路过的风声,就要落荒而逃,无论当时在打劫还是打盹。
这和狐之斗神的战斗力其实还没有太大相关。若干年前,谁都知道白弃了不起,同样,谁都知道白弃脾气好。不要说你没惹他,就算真的惹了,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很和气地把头转过来,最多瞪你一眼,若无其事的走掉。
可惜,风水轮流转,好景不长远。某一天,人们发现白弃出出入入间,身边多了一个搭档,她的名字,叫做狄南美。
她打架程度如何,根本没有人注意,因为她在恶搞这一项目上的想像力和天才,已经飞跃性地达到了前无古人,来者估计也不会多的境界(详情请见狐传)。任何人被她眼光瞄上,就会脊背一寒,预感自己来日大难,口燥舌干。。。
由此,非人界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这个时代的个人化痕迹如此鲜明,以至于后来有人提起那风云变换的若干年,不约而同都会提到,那是一个个银狐横行,无事生非的时候。
因此,当川发现听筒对面是白弃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多少前这位紫狐大人单挑异灵川整个杀手组,所向无敌的光荣事迹,而是:狄南美在吗?
那边隐约传来一个懒洋洋的询问:“谁啊?”
川赶紧叫:“麻烦你不要告诉她是我打来的电话。”
白弃对他很同情:“放心吧。你有什么事。”
普通人眼中那件粉红色的睡衣袖子举起来,在头颅的那个位置,抹了一把冷汗。
然后用极纳闷的语气说:“我找一个叫朱小破的孩子,看他是不是去了拉斯维加斯生存者游戏,不知怎么串线到您那里去了。”
白弃“哦”了一声:“你没串线啊,朱小破的资料是由我提供的,他和我一起。”
川嘴巴张开,哈喇子滴滴答答没顾上擦,愣了半天,粉红色的袖子又举了起来,在空气中鼻子的位置挠挠,表示很迷惑。不过他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知道凡是和狐族扯上关系的事,都没有常理可循,因此愣完以后,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知道我打电话来做什么吧”
白弃显然非常明了他的担忧:“是的,你放心,我只是帮助他提供资料,其他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会干涉。”
紫狐一言九鼎。说完就挂电话,干脆利落,但电话一放下,川还是跌坐在沙发上,琢磨了一下什么叫不会干涉太多,到底多到哪里去,接着又跃起,冲去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麦色液体在空气中顺着无形的通道缓缓流下,从容进入传说中的胃部。
狐族。
全面渗入人类主流社会,势力越来越庞大的狐族,与异灵川各自在不同领域发展家族生意,除了偶有业务冲突,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一旦异灵川觊觎占据人间版图,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川此前尚无余地考虑,谁知道被一个电话逼到眼前。他隐隐觉得,朱小破的出现,恐怕并非是因为他设置在生存者电视广告中的暗黑信息而来,背后的蹊跷,深不可测。
他陷入沉思,陷入回忆,回忆里有一些他不愿意触及的部分,被狄南美的名字撕破了伤疤。
白弃那一头,狄南美冰雪聪明,一下猜出是谁打的电话,要不是白弃放得快,她就要冲过来大吼一声:“乌龟川,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南美要叫人家乌龟川,这是有典故的。这个典故发生在川和南美都还小的时候。
怎么样的人,都有小时候
怎么样的非人,也都有小时候。
区别只在时间和状态的不同。比如拔鲁达兽,采用自体分裂的方法繁衍后代,个个一生出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完全不要面对抚养期的各种风险,而老鼠天师,养小孩子之辛苦,常常会去到父母为之送命的程度。但是老天怎么说也是公平的,所以拔鲁达兽妈妈两百年才生一次,一次一只起,两只止,老鼠天师家那口子,就一年忙到头,比母鸡还勤快。
而川呢,就拥有非常特别的一个小时候。
它属于非人世界中极为罕见的一个种族。异灵。它们的形态是全然的透明,不需要依靠特定成分的空气和水生活,对一切环境都有天然的适应力。除此而外,它们的能力在非人界并不突出,但是,异灵最特立独行的一点是,它们是唯一一个不承认自己由神创造的种族,出于某种奇特的信仰,它们的祖先坚持自己来自另外世界,迟早要回去,通俗来说,它们就是非人世界的外星人,时刻希望回到自己的故乡,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不过到了近代,异灵族成立异灵川大做黑社会生意,赚得象猪头一样,渐渐也就不提思乡之苦了。可见无论人或非人,和资本这种邪恶肮脏的东西一照面,立刻就要数典忘祖起来。
数典忘祖,当然要遭到一点报应,其报应就是,异灵为了养大一个小孩子,要付出比什么种族都更惨重的代价。
首先,异灵的后代,自冥想中诞生。所谓的母亲,耗尽全部的精神力,在长时间的静止中创造灵魂的胚胎,使其在自己的思想中吸取能量而壮大。这个过程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每分钟母体都面临一个无可挽回的风险--那就是创造结果的不可预测。
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会从精神的母体中破壳而出的,是魔鬼还是天使,是神经质还是杀人狂,甚至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反噬母体,根本没有人事先知道。唯一的办法是在母体周围布下强大的能量结界和守护者,一旦新生儿质量太差,难容于世,即刻格杀之。
川的出生,几乎拯救了异灵的一整个种族,因其时所有合格的母体都已经精疲力竭,而之前出产的产品,却每况愈下,惨不忍睹。
他是唯一和最后的希望。而现实是,他既没有很好的实现这个希望,也没有彻底让大家失望。。。换句话说,川的长辈们遭遇到了绝大多数人类被注定的命运―――生出一个平凡的后代。
这个平凡的后代背负着天才都背负不起的种族重任,在人与非人两界苦苦修炼,隐姓埋名。还没有功德圆满的某一天,他遇到了狄南美。
严格的说,他并没有遇到狄南美,是狄南美一脚踩到了他,在一大堆蘑菇中间。彼时他们都在亚马逊流域四处闲逛,川在致力于把自己身上的杂色全部退掉,达到彻底通透的完美效果,而南美致力于破坏原始丛林生物链平衡,希望顶端掠食者可以改成吃素。当他们相遇之后,南美就把自己的短期目标修改为恶整川,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项目,就是用青陆出产的永不褪色凤仙花颜料,把几乎接近全透明的川,描成一只大乌龟的形状,之后带去人与非人两界各大繁华场所,包括狐族年度派对,股东酒会之类的地方,招摇过市。若不是后来她越玩越高兴,让异灵族觉得这样实在有损公司声誉,终于出头将川认领回族,天知道最后川的心理状态会扭曲到一个什么地步。。。。
结下了这样的梁子,后来满世界追杀选命银狐的时候,异灵川立刻洋溢着无比热忱投入其中(详见狐传),堪称公报私仇的一个典范。
有了这个梁子,南美也知道,现在说破小破与自己关系密切,再送去参加他们的选拔,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小破说:“什么是九死一生。”
南美解释:“意思就是你死定了,但是稍微表达得委婉一点。”
此时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不少人。白弃,南美,安,阿落,小破,还有那只吃完立刻开始转瞌睡,单脚靠在饭桌旁边已经沉入梦乡的狐之睡神,阿展小朋友。
他们的集训早已结束,等的就是异灵川的正式选拔通知。在猪背岭事件中,意外的失足惊醒了小破身体中沉睡的精神力,将白弃施加的能量锁自行解除,当达旦的角色意识逐渐开始与少年小破分庭抗礼,一切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坐在离阿落稍远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都在凝视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车祸后的经历―――为邪羽罗的近身侍卫妖瞳所掠,准备送去暗黑三界作为人类标本,结果撞上为狐王清道的白弃,安被仓皇的妖瞳丢在荒野。他也知道了阿落失去心脏前后的变化。对于回到从前父慈子孝的生活,安已经不抱希望,但小破对本身能量的控制加强后,偶尔间,阿落似恢复流露一丝半点的温情,每当那时,安就沉浸入深深的回忆,狂喜激动交集。
而就算是这样微小的满足,转瞬也要消失。
小破明日就启程前往拉斯维加斯,生存者游戏已经开场。
阿落随行。
随行,原来就是他的命运。
在相互经验和记忆的印证中,安已经先于所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小破住过的城市,就是阿落住过的城市,小破迁徙的路线,基本上就是阿落迁徙的路线。小破在前,阿落在后。安在无意之中,充当着夜舞天追随达旦的执行者。
你晓得不晓得,接受不接受,都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早已如此。
安叹了一口气。轻微的一口气。
这时候,南美和白弃在帮小破打点行李,小破在帮阿展把尿―――在不发脾气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么nice的一个小孩。而阿落,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有他,听到了这声叹气,回过头来,忽然对安微微笑。
他说:“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他没有说我们。他说,我会回来的。回来哪里,什么样的阿落会回来。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希望。
C城。
城市的正常已经恢复三数个月,没有人觉察到自己身边发生过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富贵者仍然骄人,卑微者仍然被骄,这世上的法则自有一套,至于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幸运儿们懵然不知。
丝米国际学校的秩序亦如从前一般,选拔格斗如期举行,胜利者的额外福利是和美丽的梦梦公主约会。不再飞翔的甜美女孩端坐在格斗台的第一排,笑颜如花,全无阴影,但唯有她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记得昆虫乐园的来龙去脉。记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天过后,那位样子像猪,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的辟尘先生,以一阵气呼呼的龙卷风把陷入大万人坑里的学生们卷将出来,跟晒咸菜一样晾在操场上。看了一圈之后,撂下话:“喏,修复你擅长,剩下的活你干吧。”
瞪着犀牛兄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猪哥没奈何,只好用力地吼了一句:“给我留个扫把。”无比暗藏唏嘘。
她当然不会知道,根据猪哥先生以往生活经验得出结论,帮人擦屁股,乃他的人生快乐之本。就算他本人听了不是特别乐意,也必须承认这已经接近宿命。
这一切都过去,几个月中,她对于那个短暂出现,又迅即消失的男孩子小破回忆再三,念念不忘,繁杂离奇都煺去色彩之后,那张脸忽然异常清晰。每个细节和动作都耐人寻味。
越是如此,就越觉得,与迷上的人相聚太短,真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因此她常常在周末下课之后,第一时间跑去朱家。走近那个小小草坪的时候,也总是幻想,也许门打开,小破已经回来,向她上下看看,说:“哎,你来我家做客吗。”
只不过都是幻想。
她也从来不知道,虽然自己的踪迹,在数百米之外,已经被屋子里的人觉察,但那两个在等待里一点一滴耗费希望的倒霉蛋,也偶尔会一相情愿自欺欺人,直到开门才货真价实地叹口气,说:“梦梦啊,我以为是小破回来了。”
在朱家做客是很愉快的。总有很好吃的小点心,有很好听的故事。虽然辟尘阿叔脾气古怪了一点,从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猪哥就非常不一样了。梦梦有时候还很真诚地说:“你从前一定很英俊吧。”
猪哥就露出一种很无可奈何的神情说:“我以为我现在也很不错。”
梦梦点点头,往嘴里填进第八块曲奇,安慰他:“是啊是啊,保养得很好。”
只有这个时候,才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实在忍啊忍啊忍不住,发出轻微的笑声。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五,梦梦照样下课就往朱家跑,无论家里司机怎么劝,都置若罔闻。但是她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地板上堆了很多行李。打点得有条不紊。辟尘阿叔跟只地老鼠一样窜过来窜过去,这都不出奇。
出奇的是,印象中只穿睡衣,到处走来走去,要是胖一点就十足是只人版加菲猫的猪哥,忽然换上了精干贴身的短袖,黑色衬衣,蓝色仔裤,看上去干脆利落的靴子。他的头发绑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孔,眉宇飞扬,神清气爽。他忽然间一点都不中年,不颓废,不迟缓,那些潜伏的无限精力与热望,被什么惊动了。
看到梦梦,猪哥露出笑容:“小姑娘,来得正好,我准备去找你说再见呢。”
梦梦大为紧张:“你们要去哪里。”
她冰雪聪明:“是不是去找小破?”
猪哥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也算也不算,我们搬去一个离他近点的地方,方便他回家。”
小姑娘很沮丧地靠在门上,呆呆不出声,猪哥走过来,蹲下,拉拉她的手:“梦梦怎么了。”
她低声地说:“我也想去。”
猪哥摸摸自己的鼻子:“拐骗未成年儿童判得可不轻,你不是要这么害我吧。”
他当然知道梦梦那一点小女儿的心事,于是安慰她:“放心吧,小破一回家,我就叫他来找你,就算你也搬家,出国,移民去外太空,都可以找到你的。”
女孩子眼睛一亮,又一暗,隐隐泪光,不知是羞是恼,嗫嚅:“谁要他找我。”
说罢便担心真的不来,立刻又软了口气:“一定要来找我啊。”
猪哥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回头看,辟尘已经用把家里的大大小小行李装进了若干个真空旅行箱,从外面看是普通size,打开一看的容积吓死人,去住任何酒店,都不敢要侍者提供行李运送服务―――咱们压坏的行李车和大堂地面,可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犀牛阿叔今天也穿得精神,button-down衬衣,背带裤,礼帽一顶,只有那么绅士了。一吹口哨,说:“咱们出发。”
猪哥抱了梦梦一下,转身去拿行李,一面问:“小米他们一家子呢。”
辟尘左右看看,然后说:“在你的衣服箱子里。”
猪哥很赞赏老鼠的品位:“那儿最舒服,他可真会选。”
辟尘面无表情:“不要说我没通知你,小米老婆又怀上了,随时会生。”
他们告别梦梦,开着那辆破甲壳虫潇洒地走了,小姑娘站在那里抹眼泪的时候,一共跟她没说上过三句话的辟尘阿叔忽然跑回来,交了一份非常详尽的小曲奇饼干配方给梦梦,说是她最喜欢吃的那一种。车子开出去,在后视镜里两个人看着梦梦,以及梦梦身后重重锁上的门,猪哥向来多愁善感,简直就要同声一哭,幸好辟尘提醒他,别忙着多愁善感吧兄弟,阁下现在无证驾驶,而且是第无数个年头无证驾驶了,最好还是集中一下注意力,要不万一给警察抓住,是准备玩奇幻,一阵风隐形呢,还是准备玩超能,暴走时速五百公里跑路呢?
人家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嘀咕:“就是,我哭什么哭,小姑娘想小破呢。”
他其实很不服气:“为什么小破总是比我受欢迎呢?幼儿园就有小姑娘喜欢,啊?我长得没我儿子帅吗?”
这两位仁兄,昨天晚上接到狄南美的电话。正式通知他们,三个月特训结束,达旦前生风范初见端倪,小破即将出发前往拉斯维加斯,前途如何,无人了解,作为两位资深混非人界的,他们当然知道生存者游戏有多么变态,结局又是多么无情,一个霹雳在头上炸一个天响。辟尘在客厅里团团乱转:“生存者选拔?怎么今年搞到人间来了?安既然没事,小破还跑去凑这热闹干吗”
猪哥哭丧着脸,但还没有丧失理智:“狐狸说小破自己想去,再说了,不凑一下也不行,不然怎么进暗黑三界,邪羽罗还不是在唰唰地长。”
这话说得很有理智,完全不是为人父母应该有的风格,因此犀牛怀恨在心,扑过来往死里扁他, 好一场窝里斗,完了两人都瘫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快了快了点,快了点快了点。”
颓废了一阵,猪哥一跃而起:“走。”
辟尘呆头呆脑地问:“去哪?”
犀牛的脸上明摆是一副受惊过度,智商被严重损害的表情。可怜半犀族英明神武的长老,一旦儿女情长,也就凡牛一只。
猪哥反手脱下自己的睡衣,不错,我们用特写聚焦看看,腹肌还是那么销魂抵死有六块,看来天台上经常发出的嗨唷嗨唷声,也不仅仅是帮辟尘搓衣服。
他快手快脚,换了出门的衣服,眼睛发亮:“辟尘,我们也去拉斯维加斯。”
辟尘精神一振:“砸场子?”
随即雄心壮志起来:“要砸就不用砸异灵川的选拔了,不如直接去砸暗黑三界吧。”
他的表情好难得那么愤怒:“我要去吹死邪羽罗,有觉不好好睡,醒过来找死。”
猪哥摇着手:“no,no,no。。。”
他笑得贼忒嘻嘻的:“咱们去报名,参加他们的选拔赛,嘿嘿,咱们去卧底。”
转身就往楼上冲:“生存者选拔通过哪里报名?我记得暗黑三界有个资料收集网站?猎人联盟有链接对不。。。。。”
那一天是十三号,星期五。
西方世界中最禁忌之日。
如果刚巧你比较唯物,那么,偶尔就会发生一点信仰上的危机。
比如说,面对满世界飞机,无缘无故,纷纷乱掉的时候。
日本羽田机场。
纽约肯尼迪机场。
上海虹桥机场。
墨西哥机场。
下午三点左右。各大国际机场繁忙的航线有条不紊交接中。飞往美国拉斯维加斯的客人总是很多,个个带着奔向黄金假期的悠闲神情,登机。
很少老人,很少孩子。都是壮年,正在享受人生巅峰期的时候。
飞机助跑,钢铁翅膀也似乎有灵性,优雅滑翔,起飞,持续爬高。
到达高空一万米之处。
没有气流,天气完美,阳光灿烂地照射在看不到的云层之上。
飞机里的人放下因为起飞而稍有紧张的心,开始选择漫长旅途中杀时间的电影。
怎么会有人预料,接下来的节目以如此突兀的方式上演。
无端端,爆裂。
四点许,小破和阿落到达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房间。
出发之前,白弃给他上了一个小小的补习课,转达了他应该知道的那些信息。
其他人类参赛者,都是从电视上得到那些信息的,但是小破的好习惯是不看电视。
他对人间的任何事情都很有兴趣,但基本上不看电视。因为电视令人愚蠢,迟钝,以及散失独立思考能力。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出自猪哥之口,显然有诈,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后者买不起第二部电视,所以他用釜底抽薪的方法保证了自己看肥皂剧的安全。
在金碧辉煌的大堂感叹了一下组委会的大手笔,到了房间再惊叹一下床铺的柔软和床头巧克力的美味,前世贵为暗黑世界的主宰者,对今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毫无帮助,小破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所为何来,光顾着乐呵呵地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看新鲜了。
打开电视机,看到的第一个节目,是突发新闻实况插播。
自全世界各地不同机场出发的十数个航班。
在飞往拉斯维加斯的途中发生坠毁。
坠毁时间相差不过数分钟。
事故原因不明。
遇难者以四位数计。
乔瓦尼传媒集团旗下的直播队伍最为神通广大,事故发生后,不到一小时,驻扎全球各个点的分支机构,电视台,电台,门户网站,杂志报纸,倾巢出动,如一群服用了兴奋剂的狼犬,精确地循着血腥与硝烟味道,准确地扑向航班坠落地点。其效率与精确度甚至超过了应急部队,衣着光鲜的主持人不可压抑声音中的亢奋,在地狱一般悲惨的现场叫喊着:“神秘坠毁事件在全世界同步发生,我们也同步为您报道最新的进展,这是乔氏光明电视网美洲地区报道点,我们的画面很快要切换到亚洲东京附近,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
不断的画面切换,活生生像一个超级大派对,摄象机和闪光灯似怀春男子热辣紧盯穿超短裙的女郎,如影随形。
如果可以忽略那被飞机残骸制造出的焦黑平地,忽略那抛得满地都是,甚至甩上树梢或房顶的断裂身体,忽略那些血迹伤痕,还有无须闭眼已能想象的死之恐惧,曾满满地充溢在每一平方寸里,抹杀了多少希冀与生机。
真的活生生是一个大派对。
而任何派对,都需要一个高潮。
譬如说,在满目惨淡里,忽然有一个人,完好无损的,泰然自如的,太平无事的,爬出来。
阿姆斯特丹附近的飞机坠毁点,医疗人员和事故处理部队正清理现场,断开的机舱口,被切成许多块的残损肢体闷闷堆积,发出可怕的焦臭气味,他们仔细地搜寻,试探每一具完整的身体,希图发现还有任何生存迹象的遇难者。
他们没有彻底失望。虽然这个惊喜实在来得过于戏剧化了一点。
的确有生存者,而且不需费力寻找,因为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机舱中,一个勉强完好的座位上。面带微笑。
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戴一顶棒球帽,上面很讽刺地写着:DROP ANYWAY。
倘若非要比喻,他便像是一个本来在时空隧道中散步的人,听到吵嚷,过来看看热闹,浑身纤尘不染,毫发无伤,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似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这天杀的世上。
救援人员面面相觑。
倘若只有一个人看到此情此景,必然以为自己受到太大刺激,发起了臆症。
但很走运,现场有四十多人,更庞大的目击群端坐在全世界的电视机面前,通过摄象机,活生生见证了这一幕。
见证那怪异的生存者,好整以暇地起身,跳出机舱,信步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向远处走去,摄象机一路跟随,但对方的速度突然加快,极快,快到令人无法置信,眨眼消逝,突如其来。
阿姆斯特丹出现的,并不是唯一的幸运儿,随着坠毁点现场状态直播的进行,东京,开罗,墨西哥城附近,坠机造成的悲惨世界里,又分别出现了相同状态的人。
一个端庄忧郁的主妇,一个天真未泯的孩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天外来客一般爬出遇难现场,容光焕发,立刻如鬼魅一般消失。以空难受害者的标准来说,其状态精神得令人发指。
各位主持人都敬业之极,虽然在震惊下基本功大打折扣导致语无伦次,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描述现场,而摄影师对机器的精确把持,更是保证了每一个细节的完全传达。
感谢万能的传媒科技,令无数人躬逢其盛,自由地在电视机前张大嘴巴,任凭哈喇子流淌,滴到衬衣下摆,以及脚背。
更微妙的是,其中有一些观众,命中注定的,看到了更多东西。身不由己的,走向生活的另一个支流,永远也不能再回头。
持续几乎三小时的突发新闻直播结束。善后工作仍在进行,但已经可以确认没有任何其他生还者。
生命烟消云散,犹如一场梦幻。
哭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响起。
多少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最后大约一万五千字没有更新。
单行本明年一月份由天津出版社出版。我会在出版后在此发布完全。对等待过的诸位表示抱歉。有拖无欠,也不是第一次了。
忽然看到这里真的有一个自己的坑。。。
书已经出来了,按理说大的书城买得到吧。。。。
我这几天记得更新。。。
这是第一次,小破完整的看完一个电视节目。房间里一片死寂。
阿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角,显得极为不安,他一直望着小破。
坐在床上,双手握拳,身体坐得笔直的小破。他的模样,极为可怕。
那孩子本来有一张让人看了就愉快的脸,温和的,笑眯眯的。他的人越是平凡无奇的时候,就越是可爱---当他在猪哥与辟尘羽翼下,最多是为被怪客骚扰而稍微烦恼一下的时候。
当他没有亲身进入这个世界,犹自天真的时候。
但从离家的第一天起,他的笑容便开始减少。
这一瞬间,仿佛已经到达最高点。
如果知道让他独自去闯荡是这样的结果,那二老当时会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静静坐了十分钟之后,小破站起来,向房间门走去。
阿落立刻跟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神气---作为达旦的宠物,感知主人的心情,是他本能中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
但小破停步,厉声说:“阿落,站住。”
他头都没有回,身形凛然,一字一字,冷冷说:“不要靠近我,不要影响我。”
阿落迷惑但顺从地站住。
无所适从地看小破走出去,
门砰一声关上。
大堂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认出小破是之前入住豪华套房的贵客,笑容可掬上前:“您有什么需要。。。”
眼光和小破一触,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声音一滞,再说话时,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们帮忙的吗?”
并非什么凶神恶煞,手持致命军火,一个男孩子而已,穿随便的灰色帆长布裤,白色上衣大了一号,松松的耷拉着,露出强健的肩膀,但浑身上下,既无刺青,也无刀疤,怎么也找不到危险的预警。
但服务生就是这么接受本能的提醒,身体轻微抖起来,抖得自己都不明所以。
简直不能说他敏感。
小破现在的神色,是雷霆之怒,压抑在阴云之下,随时会伴着一道霹雳爆发。
他看着服务生,一字一顿地说:“是谁帮我定的房间?”
正在此时,服务台边有人问:“你是我的客人?”
看过去。那优雅的绅士,三件头套装一丝不苟,戴着奶灰色巴拿马帽子,悠然地挥舞着一根纯属装饰的手杖,正是川。他靠在服务台前,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好奇地看看小破,再看看手里的文件,自言自语:“坐的是哪一班机?来的这么快?”
终于唤出他名字:“朱小破?”
这三个字带出了另外的联想,他迫不及待想解开心中一点疑虑:“你认识白弃?”
但小破在此,并不是为了和他寒暄世交,互博好感而来。
他摩擦手指,慢吞吞走过去,看起来很随意的,伸手拿起了川的手杖。
对方觉察之际,已经来不及抢回,错愕的脸面对小破,眼前一花,一道蓝色光芒笼罩着那根手杖,猛然劈面而下,重重击在他的头上。
手杖停留在对方头上,那道蓝光却穿过了一切形体,如滚热的刀穿过黄油,从顶至踵,泄落一地,泠泠然流动,逐渐散去。
川愕然地注视自己被蓝光击穿,身体里传来一阵透明的疼痛,他嘴角喃喃出两个外人听来意义不明的字:“破魂。。。”
变故一生,满堂顿时大哗,保安纷纷上前意在小破,却被川张手挡住,示意众人后退,而小破对此视若无睹,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对方,冰蓝色流波在眼底不祥的徜徉,一字一顿,他极严厉地问:“为什么。”
川的嘴角露出一丝奇特而暧昧难明的笑意。他伸出手,一寸寸,从小破手里拿回那手杖,轻柔地说:“等一下。”
这时候他把手杖取回,小破眉毛一挑,就要发作,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大堂中正发生的事情吸引。
那些充满了大堂所有空间,并且还在持续涌入的是什么。
是人。是记者。传媒。摄像机。镁光灯。话筒。
包围。
川优雅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帽子,手杖点在地上,对外貌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在意,接着,他的一只手绕过来,亲密地搭在了小破的肩膀上,觉察到后者强烈的敌意,他心中一冷,但仍有余地低头轻语:“冷静,冷静。”
小破的手指蕴涵极大力量,但一握即松,放弃了立刻攻击的打算。他绝不笨,面前的传媒阵容,保证了全世界的观众都能直击现场,换句话说,他现在置身于全世界眼光的中心。问题是---所为何来?
汹涌起伏的包围圈形成,又跟红海在摩西的手臂下一样分开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直接通向酒店门口,从那里陆续走来了几个人。
劈里啪啦的快门声,简直可以媲美一场大屠杀的扫射。
这是横扫一切的大新闻。
自失事飞机坠毁现场神秘生还的那些人,现在齐齐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大堂,他们神情镇定,眼色淡然,走过人山人海的围观群,走向站在通道顶端,服务台前的小破和川。
行吻手礼,如庶民遇到皇帝。
川含笑,深深凝视他们的眼睛,轻轻说:“欢迎你。”
每一个音节都符合完美的节奏,与他海洋一般深邃神秘的眼神一同缠绕四周,袅袅然扩散开去,那些人露出痴迷的表情,战栗着退到一边,站成他的后盾,谦卑的,低微的,稍稍躬身,充满敬畏地看着川的后背,然后是包围的人群,记者,旁观者,在川构筑的弭患场中,自我思想,从来不堪一击。
这就是第一关,名副其实的生存挑战。
自全世界各大机场飞往拉斯韦加斯的班机上,都安装了一个小小的装置。
无色无味无形,却又不容置疑的存在。
由异灵川道具与武器开发部门研发出的固体爆破波,一旦启动,便开始探测周遭事物的能量指数,可调节探测范围大小,更可随意设置其爆炸定向 ---高于设定值爆炸,或者低于设定值爆炸。
该产品过去若干年,一直有微小的技术进展,主要作用是协助以灵川行动组的成员定位执行目标,以免遭受意外能量体的伏击,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道具,在某些时候,搭配了合适的剧本,转瞬成为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一举抢下主角的风头。
世人耽搁追寻神秘,的确所有谜面,都有谜底。
所有空难生还者齐集百乐宫酒店,看到川的瞬间,就成为他的仆人。任他驱策,无论生死。
这时候他们失去他们自己,或者说,他们得到另一个自己。
与从前截然不同,就连他们自己都难以判断哪一个更好的自己。
那些人的亲戚故旧,在电视前目瞪口呆看着曾经最熟悉的人,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仿若经过了新生之池的洗礼,整个人改头换面。
生还者来自不同地域,背景毫无相似,年龄喜好身世,各不相同,唯一共同之处,就是他们的体质特殊,所拥有的潜伏能量,都高于固体爆破波的设定值。当爆炸最终发生时,爆破波屠杀弱者,同时保护他们全身而退,那些俗世之尘,一响而清。
所谓和谐社会,无非劫富济贫,只是生存从无如何仁慈的理念,主宰者善于反其道而行之。
这是川策划已久的盛宴,对渺小的人类他并无垂怜,但并非人人如是想。
比如小破。
同样也站在川的背后,惟有他神色冷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他的胸膛间起伏。从开始到现在,他只说过三个字:为什么。之后沉默,他注视川玩弄世人思维于指掌之上。
没有人来给他答案。一切都在狂热进行,如弦上之箭,似不容任何人置喙。只是甘心在无能为力里,到底是不是破魂的风格。
百乐宫酒店会议大厅,汇集全世界主要传媒代表的新闻发布会隆重举行,对全球直播。
乔瓦尼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电视屏幕,双手握拳,冷汗自额头上涔涔流下。
不错,这真是一场完美的秀。无与伦比的故事性与大场面,灾难,煽情,精彩后续发展,以及超越想象的悬念。纠结而来,慑人心魄。
收视已经打破所有节目以往的纪录,广告迅速开到天价,塞满所有间隔时段,财源滚滚而来,如川所说,这是他闻所未闻的大生意,带来的轰动和影响超越人类所能创造的巅峰。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台秀。
他恍惚觉得自己化身为上古时的潘多拉,打开邪恶之盒,却完全不知如何收场。
恐怖游戏盛大开幕,一步步走向高潮,推波助澜的,正是他旗下庞大的传媒集团,先是被动,然后无比主动地,投入了这狂热演绎之中。
这时候川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
百忙之中,万众之前,他竟然还找到了机会换衣服。
极细条纹的蓝色复古衬衣,六十年代风格翻领西服,配船型礼帽,帽子投下的阴影里,他脸孔白得像一块来自远古的冰,泛出坚硬的微蓝色。
他缓缓站起,对在场所有人扫过一眼,人群中忽然刮起极细微而带凛冽气息的风,缠绕所有人耳边,似一声狡黠轻笑,又似绵长叹息,会场中顿时肃静无声,随着他眼光的巡视,千头万绪,无限猜疑与困惑,都无声无息淡化,湮灭,被抛在九霄云外,一个巨大的催眠气场形成,困住良知与思想。
我想向诸位介绍,生存者游戏第一关的胜出者。
他的眼光引导所有人,看向主席台一侧,舞台大幕即将揭开,盛装的演员雄壮出场。当先走来的,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身材纤弱的女子。
庄雅亭,来自台湾地区,家庭妇女,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四十七公斤。
特长:以念力将任何固体气化,维持时间不定。
发挥前提条件:愤怒。
名单上的第二位,达达里,北非洲土著,浓密卷发,身材矮小,行动极为敏捷轻快。他来自赞比亚,身高一米五七,体重四十公斤,特长:将印刷品上的平面图像短时间内实体化。
第三位,白人,来自阿姆斯特丹。。。。
一路出场,一共七人。各有所长,共同特点是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极为安详而庄严的神情。对于自己接下来的生命,仿佛尽在把握,而那把握的来源,很显然是站在人群中心,好整以暇的川。
第七位,朱小破。
来自亚洲地区,学生,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七公斤。
特长:超强抗击打力。
只有他没有出现。
感动啊 。。。真抱歉,我的确是没有坚持把这里贴完,食言而肥,难怪我都胖了。。。。
这位仁兄还是小姐,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这就把它贴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志者事竟成。。。。
万众瞩目,但他没有出现。没有跟随前面那六个人一起,被全世界的摄像机所捕捉。
发布会一时冷寂,川对这变故,一时惊讶莫名,他记得自己已经对那孩子做了必要的“辅导”工作,如何事态会超出他的控制,完全不在预料之中。他只能随机应变,宣布这第七个人,将会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发布会继续进行,生存者游戏的流程逐步浮出水面。所有人将启程前往撒哈拉,精彩的内容要全世界观众拭目以待,乔瓦尼传媒集团负责整个节目的独家直播。
电视屏幕前,无数人驻足观望,不明真相的观众,把这看成是电视节目制作公司的豪华铺陈,关注着电视节目进展的人,同样被笼罩在川所设置的催眠讯息中,一厢情愿的相信这是一个单纯的游戏。那些坠毁班机上的无辜死难者亲属,愤怒的提出质疑与抗议,但超于常识太多的事态中,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一场蓄意为之的屠杀,他们的声音被无情掩盖,最终消亡。
但也有少数几个人,发出了忧虑的叹息,深深愤怒,无限担心。
这几个人,现在就站在拉斯维加斯城市中心广场的大电视屏幕前。
其中两个人全神贯注看电视,另一个就忙点正事---在旁边摆出一个小摊子,面包馅料蔬菜酱汁一字排开, 正在卖三明治,虽然是非法经营,他的生意倒还不错,经过面前的人停下来买一个,走了,过五分钟倒回来,买十个打包,又走了,再过十五分钟,领着一大群人杀回来,非要把所有三明治都买下,而且问他明天在不在这里营业。
能把一个三明治做得这样好吃,又会随身带一个流动厨房,不必说,这是我们的辟尘,既然辟尘在此,旁边那个乱发蓬蓬,仰头看天的,当然是猪哥,问题是,猪哥旁边那位,居然是安。
他们得到小破前往赌城的消息之后,准备去当一把卧底,结果登到暗黑三界的人间宣传官网报名才发现,自家二位,无聊事干太多,一早变成了非人界的大人物,影象容貌,满世界流传,难怪每次搬家,不管搬得多鬼祟,跑得多神秘,人家都如影随形跟上骚扰,敢情一早有了这么先进的情报共享系统作为后盾。
就算如此,也不能困守愁城干等,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即启程出发,不出所料,那辆早就老到应该投胎转世的甲壳虫受不了折腾,勉强支持两下,在路上挂了。两老心里着急,顾不得自己曾经也签过超能力使用限制公约,光天化日之下一日千里,飚来了拉斯维加斯,一路上已经发觉到有人类变异的微妙迹象,和N城发生过的昆虫乐园事件同出一脉,正是邪羽罗觉醒程度日深的直接体现,在这边一落地,市中心句那么点大,转两圈就在街上就逮到了从狐狸家偷偷跑出来的安----父亲探班联合会于是正式宣告成立,开始同步行动。
“看到小破没。”
卖完一轮三明治,看看进帐,估计这几天的盘缠是有了,辟尘收拾完毕,转身问。
作为一只厨房艺术家型的高贵犀牛,为了一点零钱,被迫要出来当小摊贩而不是直接去抢银行,他对人间法律与道德的尊重,还是算相当有忍耐力的。
猪哥摇摇头,表情很难看,兀自嘀咕着:“他妈的,异灵川是不是疯了?”
对非人的邪恶,他的心理准备显得不算强:“真的炸飞机。真的炸死这么多人?”
安在一边指指屏幕:“那些炸不死的是什么来头?”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解释起来也不算困难,这些怪人,就跟核射线污染下生出畸形一样,是因为受到某种巨大能量的影响,产生了某一部分的能力变异。
这个巨大能量,猪哥提起来就一脸黑线----正是邪羽罗。
此时猪哥观察着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一字排开的入选者,其中有一个,仿佛见过,那是个须发皆银的小老头,戴一副样式保守的墨镜,站在那里的时候,本能地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据川介绍,他的特长乃是从一个人的声音中听出他的未来。
猪哥想了半天,问辟尘:“这不是我们住东京时候,经常在地铁给人算命的那个瞎子?”
辟尘对人的记忆力不算好,不过看多两眼,也觉得面熟,耸耸肩,说:“怎样?”
猪哥努力回忆:“他算命很准。在日本很出名。妈的, 一天到晚说我运交华盖。”
停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鼻子:“而且我记得,那几年之中,他简直是越来越准?”
这话背后所蕴涵的意思,安一听就清楚,果然头脑一流:“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变异,并非是瞬间完成的?而是从很久前就开始?”
猪哥表现得很英明神武,虽然他的表情说明,这实在是比坐在家里吃吃水果看看电视来得辛苦,他拍了一把安:“没错。”
你知道这样一个糊涂蛋,忽然要说出非常严肃认真的台词,实在是很为难他,但我们的猪哥还是勇敢的面对自己的转型,说:“异灵川行事,向来计划周密,我绝不相信他们这次的人间选拔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招呼道:“走,我们去百乐宫看看儿子去。”
百乐宫酒店,新闻发布会开完已经一段时间,川目送会议厅中人群渐渐散去,心情相当愉快,在他身后,六个人类异能者安静的一字排开,似他的牵线木偶,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拥有强大潜能和易于控制的软弱精神,正是异灵川所需要的完美成员的特征。
他很满意,倘若那个朱小破也在这里,那么他的满意度就可以达到巅峰。
回房间的路上,川琢磨着这个问题---朱小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小破。
站在酒店走廊的尽头,也正是川所入住房间的门口。
凝视着他。
川停下脚步,本能的握紧了手杖。他试图绽开笑容,打一个随便的招呼,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为什么你要让飞机爆炸?”
他要问的问题,并没有在新闻发布会上得到合适的答案,尽管之前川答应他,会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川皱起来了眉头。
真奇怪,在这个孩子身上施加的精神暗示似乎不起作用。他没有按照川所叮嘱的行事,更没有忘记独立思考问题。当川试图加强能量对他进行控制的时候,他反而变得更锐利,更凶狠,暴虐气味,呼之欲出。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悍然对抗异灵的精神控制力,毫无败北的趋向。
那么由此已经判断,他不是人。
川联想到那一阵从自己身上贯通而下的蓝色光芒,那破坏力不算登峰造极,还不够伤害川异灵的本质,却象征了一个非常不祥的事实。
眼前这个气质凌厉的孩子,来自真正的非人族类,而且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唯一说不通的是,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参加到这件事情中来,并且为了人类的生死,耿耿于怀。
在他思考的时候,小破向他逼近了一步。
川注意到空间有因为能量强大而收缩的迹象,旋涡开始形成,发出嘶嘶声,这一步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彻底打起了精神。
他除下自己的帽子,略一点头,开始解释:“我需要确认那一些人有足够的资格参加这个选拔赛。”
诚然这个说法十足虚伪,但不妨碍他采用真诚的遗憾口气,世间多少大人物,将这表达法用得滚瓜烂熟:“也有其他的办法,但是实在太慢,太没有效率。”
倘若让他说下去,川几乎准备发表一篇告空难死难人员书,感谢诸位以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他实现了最快最好最有效率选拔出合格参赛人员的大公无私精神。
但是小破又走近了一步。他十六岁少年脸孔,带着可怕的铁青色。
一字字质问:“你以为你是谁。”
川一怔。
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
而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方式。
自暗黑三界失去统治者之后,五神族惯例不问世事,狐族的势力重点主要放在人间,锐意经营的异灵川因此独大,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有谁以居高临下的方式,对他发出轻蔑的置疑。
即使是紫狐白弃,或金狐秦礼,大家亦各自持客礼,相敬如宾,呃,或者银狐狄南美是个例外,但考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意外,不如略过不提。
小破没有太多的耐心,更难以被语言打动,不需要听到川更多的解释,他再走前了一步。
双手举起,成一个大V字。
空间极度收缩,封闭的走廊中发出如同海啸预警那样尖锐的噪音,显示有极强烈的力量在其中回旋冲撞,很快就要爆发,川惕然地估算,竟然无法得到具体的数值。
没有办法判断,这一击之威,会带来什么样的破坏。
不,川不是一个大无畏的角色。他最精通的,乃是控制思维与欲望,攻心为上。
当心沦陷的时候,肉体再强大,也不过是无用的死物,不值得计较。
如果出现例外,川绝不会选择硬碰硬对上。
他退后,退后,退到走廊的一头,嘴唇翕动,开始念出奇怪的咒语。
那咒语自他口中吐出,竟然有形,像鲜红细细的丝线,带着蛇一样的活力,在走廊中游窜,逐一散入一扇扇紧紧闭上的客房门。
之后,离小破最近的那扇门打开。
出来的是生存者选拔六个候选人之一。
约瑟夫,白人与黑人的混血,体格壮健,模样英俊,但绝不聪明,轻量级拳击手,退役后以在健身俱乐部担任健身教练为生。
他探出脸来张望,迎到川的目光,像得到指令一样,走出来,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
面对小破。
打量的眼光,像一个屠夫在打量一头长得很肥满的猪。
毫无怜悯,同情,或者尊重。
他双手在空中揉动,顽童揉雪球,或者捏泥巴团时候那样的手势,煞有介事,翻来覆去,颠来倒去,那双相当巨大的手掌中,简直真的有一团东西存在一样,而且在渐渐成型。
觉得已经捏得足够了,他停下来,手腕一动,将手中那团虚无之球抛了抛,接住,忽然掷出。
小破眉毛一挑,突觉凌厉风声近在咫尺,逼面而来,竟然真的是一团极坚硬的东西也似,他微吃一惊,整个人应声向后,笔直倒下。
眼看一击得手,约瑟夫发出愚蠢的呵呵笑声,走前一步确认胜利成果。
但是小破徐徐的,脚在原地不动,身体仰了上来,看看他:“是了,你的能力是将凝聚空气密度,变成金刚石那么坚硬的无形实体。”
他毫发无伤,约瑟夫十分惊讶,双手再次团动,小破叹口气,冷冷说:“我很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我实在不喜欢等。”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在空中幻出无数个交叠的影子,直向约瑟夫欺去,后者大吃一惊,猛地嘶吼出声,全身发力,面前的空气快速凝聚,变成隐约屏障形状的平面体,倘若有人有兴趣来鉴定,就会发现这完全是一等一的钻石体,四C之中,尤其在透明度上出类拔萃,独步珠宝之林,就可惜没有办法戴。
但是小破丝毫没有停,就这样撞了过来。
撞上钢铁,钻石,玄武岩,世上至刚至强之物。唯一的结果,无非是粉碎。
任何东西,在我面前,都须粉碎。
谁告诉你,在我面前,有什么瓦全。
金刚石屏障被撞破。约瑟夫被撞上。流布四周的蓝色光芒灼伤了他的眼,这次轮到他笔直倒下,所有骨骼,瞬间化为齑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被毁灭的肉体无意识地颤抖。没有死去,但比死去更为悲惨。
这真是残忍。
小破俯身凝视自己的杰作,他的脸上出现奇异的表情。
些微迷茫,些微悔恨,些微挣扎。
但更多畅快淋漓,万丈飞瀑泻落,摩天大厦将倾时那一种决然凛然。沛然不可御。
他直起身来,川好奇地看着他,须臾说:“破魂?”
他简直想笑:“破魂?为什么你为人类的生死这样计较?”
已经笑出来了:“又亲手杀死人类。”
小破无动于衷,他活动自己的手,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淡然说:“你想用言语控制我吗。”他摇摇头:“我恐怕那是徒劳的呢。”
慢慢走向川,他随意的脚步带来死亡的寒意,一下比一下更深浓,隆冬在瞬间降临,笼罩还没有来得及开花的草原。他平静地说:“你不能控制我,就像鸽子不能控制天空。”
忽然之间,他对自己的信心回来了。
川开始惊慌,他的咒语念得更快,更急,飞速盘旋,准备召唤更多的仆人出来战斗。
但红色咒语线在房间门口碰了壁,那里有能量的埋伏,与咒语冲撞,使其不得不折返,衰落,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破好笑地看着川,重复了一遍:“就像鸽子不能控制天空。”
他逼近川。
就在这时候,小破身后一扇门打开,有个声音,惺忪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这几个字的效果,就像一台强力吸尘机放到两年没清扫过的地板上。
小破酝酿着,成长着,正在猛烈撞击狭窄空间的能量,在这刹那间如蒙大赦,找到了一个绝佳出口,顿都没一顿一下,刷拉一声全跑了。
小破愕然顿足,发了一个大楞,看清楚出门来的人是阿落。之前他暴怒出门,喝令阿落不要跟随,阿落于是真的一直呆在房间里,直到现在,给他一个大意外。
只要一个眨眼,他的愤怒,激烈和憎恨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力,统统百川汇海,归于阿落,只要他在场。
如果说小破从前对此没有太多认识的话,这瞬间他突然明白,就算他是一台超级无敌法拉利,也永远抗不过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制动的刹车。
他气得连看都没看川一眼,掉头就走。
阿落莫名其妙的站在那里,他睡意还浓,转头看到川,摇摇头,面无表情进房间去了。
走廊上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猛然烟消云散,川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就算刚刚在吉凶未卜间打了一个转,他都没功夫生气,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瞬息之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可以将整个非人世界翻过来两次,跟煎鸡蛋一样容易的大秘密。
小破气冲冲蹿出酒店的时候,达旦的那个部分,又被阿落灭得差不多了,因此他有两个念头,都相当正常,第一是,今天没有揍到那个小白脸,真是让我不爽之极,第二是,一天到晚还没怎么吃饭,现在是不是该去找点吃的。
然后他就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
好象是栗子烧鸡,又好象是生烤排骨,调料抹得正匀净,七分熟时候的香。
这样勾魂夺魄的香。只存在于记忆中。
小破读过书,他知道什么是饥饿综合症,在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五官所感,统统是生平最嗜的美食,这就像是大脑扮演了一把曹操,为了激励诸位内脏不至于立刻罢工,硬是编造一个青梅近在咫尺的美好假象。
但是不对,这香味太具体了。具体到几乎可以把他砸得直接晕过去。
这是真的。
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辟尘出品栗子烧鸡,正在街对面,对他发出亲切的召唤。蹲在那里正表演“手锅”特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中二老。
小破一个筋斗就翻了过去,乐得见牙不见眼:“爹,辟尘。”
再端详一下,好不奇怪地叫了一声:“大叔,你也在?”
安当然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跟着两个孩子跑路出来的,还顺便在南美他们家门外打了一个劫抢点盘缠,幸好现在不是高峰期,路费也不是很贵。
恩恩啊啊两声混过见面礼,接下来就问:“阿落呢”。
不提阿落还好,一提小破发昏,往酒店里一指打发了安,捻着排骨吃就跟猪哥投诉:“爹,你那个去心手术做得太麻烦了,现在阿落跟在我身边,我连架都没法打。”
不能打架,是人生很大的损失,尤其对于男孩子来说,在没有大规模战争爆发以前,简直无以建设自己的男性气质。
猪哥当然要表示关心:“怎么呢?”
小破头一摆:“不知道,我跟人家打到一半,力气用得正爽,他一出来,我一口气就松了。”
最后下一个结论:“不能愤怒的人生太没意思了。”
猪哥和辟尘对望一眼,神色间忧虑之色一闪而逝。
安进了酒店找阿落,小破这时吃够了排骨,对猪哥说:“对了,爹,你找找光行出来。”
他话音一落,一条影子倏忽出现,在他身前身后打了几个转,潇洒地扭了两下身子,乃是阿哥哥舞的经典步伐,再打个响指,兴高采烈地说:“大人终于召唤我了。”
猪哥和辟尘这叫一个猝不及防,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惨叫:“糟糕!!!”
破魂达旦,对光行年度逃生总冠军享有即时招用权,只要脑子一转到光行,光行立刻就要出现,客户想去哪就带去哪,永久免费,服务一流。
在过去数年中,为了防止小破了解到自己的这一特权,大肆回到过去改考试分数,辟尘特意在他的所有衣服内衬入法术结界重尘层,阻止他的意念传递,但百密一疏,怎么想到他现在穿的衣服来自狄南美家,不知道何年何月从时装发布会上偷来的。
小破一看到光行出现,大喜,随手捞了两把想把那条影子捞住,赶紧说:“哎,哎,带我回过去。”
光行做了一个原地旋转十八圈,加一个漂亮的撤步亮相动作,答:“没问题,回哪段过去的什么地方?”
猪哥在旁边哇哇大叫,意图阻止,可惜晚了一步,只听小破已经兴冲冲地说:“回到今天下午三点,不,两点吧。去阿姆斯特丹机场。”
那道影子加速旋转,卷起数道烟尘,将小破包裹其中,猪哥一个鱼跃上来,被光行一记神龙摆尾搡出老远,眼睁睁看着两个都消失了。
辟尘以手加额,摇摇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辟尘为什么说完了,当然有他的道理。
那边,小破屁股一轻,经历一个大型的空间转换波,轻而易举,在另一个时空着陆,正是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的出发厅三号入口,巧了,一落地,小破就迎面撞见了史帝夫---生存者游戏中来自荷兰地区的入选者,他正气喘吁吁往机场里跑,手里捏着自己的护照,瘦削的脸上满是汗珠,以及一种异常的亢奋之色。
小破一手伸过去,满心想着可以把他拦下来,对自己的力量他毫无怀疑,虽说和白弃过招的时候不得不服,偶尔也输给老爹一两次,但其他人面前,记录本上还真没有败绩---刚刚不是把约瑟夫揍成了分子状态吗。
但他没有拦住。史帝夫的身体在瞬息间分解成无数细碎的部分,像一个有一万片的拼图人像一样无声的散开,自小破的身侧,头顶,两腿中飘散过去,之后又极速地聚拢,形成一个完整的身体,继续前行。
更可怕的是,小破的手臂那么软弱,甚至比常人还不如。更不用说发出强烈的能量,将对方的去势拦阻。
史帝夫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当作闪过一个平常的碰撞,马不停蹄,向登机处奔去。
小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他不肯相信适才发生的事,情急之下,一拳打到机场墙壁上。
墙壁丝毫无损。
如五雷轰顶。
小破的眼睛睁到最大,血丝迅速在瞳仁中聚拢,他注视自己的拳头,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弱者的事实,一拳一拳打在墙壁上,门上,地板上,受损的是他自己,皮肤,肌肉,骨骼,各自发出惨痛的尖叫。
机场保安注意到这个不断击打机场内设施的奇怪少年,迅速聚拢来准备阻止他,小破茫然地扫视一周,发现机场大屏幕上显示,飞往拉斯维加斯的航班结束登机,已经起飞。
在被保安逮住以前,他扑到了外面,仰头看那银色的大鸟掠过头顶,向高处拉升,飞远,再过十分钟,一旦飞离市区,它就会爆炸。
过去无法改变。是不是真的,过去无法改变。
他看着那湛蓝的天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什么是绝望,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久久凝望,鲜红的血突破了他的眼眶,缓缓流下脸颊。
那神情如此可怕,就连再次应召而来的光行,都吓得停下了舞步,语无伦次地探询:“大。。大。。人,你怎么了。”
小破沉静地看着他,说:“我没有力量了。”
每个字都冰冷。
光行松了口气,试图解释:“大人,你有力量,不过你目前的力量是外在的,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过滤和限制,不能在急速过度后的空间转换场合使用。”
它考虑了一下,给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你先变回本尊?”
小破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它在说什么,因为他兀自摇摇头,自言自语:“那它就是无用的。”
愿望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从来难以道里计。有多少时候,我们都看着自己,苦笑着说:“看,挣扎是无用的。”
不如躺下,装死。
或者上天会有仁慈,一切都会悄然过去,犹如从未发生。
光行带小破回到了原来的时间,他的客户服务技巧真的越来越过关,还很体贴地选好了着陆地,就是猪哥和辟尘随后住下来的的地方。
这个地方,和百乐宫酒店十分之接近,事实上就在该酒店的天台上,大家的露宿经验都十分老到,眨眼就支起帐篷,点起篝火,煞有介事的,上面还绑了一只鸡陪烤,乃是从酒店厨房偷来的---这只鸡真是死不瞑目,以为自己可以死成一只五星鸡,最后还是一只野地鸡。
小破回来后,表情还算正常,他没有跟二老提起任何有关这趟空间之旅的事,只是眉开眼笑扑上去,重温童年时一家子到处游荡的美好经验,刻意忽略猪哥关心的眼神,然后他躺在帐篷里,闭上眼,拉斯维加斯上空的星光暗淡,眩目夺神的是永不熄灭的霓虹,蓝色光芒在他的皮肤下流动,越来越强烈,像不断逝去,从不回头的光阴。
再三确认小破真的在睡觉以后,猪哥跨出了帐篷,哭丧着脸找到在清扫酒店天台的辟尘:“我说,又不准备长住,你需要把这的地板都打蜡抛光吗。”
辟尘耸耸肩:“不干点活我心里乱。”
他停下拖把:“小破怎么样。”
猪哥摇摇头:“不好,他回到过去,没有阻止悲剧发生,我觉得他不大对。”
他躺下来,对着天空发呆:“我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纵横江湖多少年,第一次觉得心力交瘁,在做与不做之间,竟然完全没有对错的标准可参照。
是,他可以现在就出发,杀入暗黑三界议事厅,和辟尘一起,把醒到一半的邪羽罗先煎再炒,再煎再炒,一举将促使达旦觉醒的最大诱因完全扼杀,但这对于小破的一生,是不是太不公平。
他也可以撒手不问世事,跑到某个角落里去装聋作哑,好象一个退休了的奶妈,自繁重的哺乳任务中解放出来之后,余生都不想再自己生孩子。
但这对他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不够真诚。
两难的幽谷,正是最真实的人生,站在陇与蜀之间,进退不得,束手无策。
即算你有天大能力,总有那么一两个关口过不去。守关的人,正是自己。
带着左右为难的愁闷,他昏昏睡去,辟尘兀自勤劳地工作,回避一切需要思考的问题,然后开始每日必行的吐纳修炼,提醒自己在保姆的外表下,始终存在一个风之长老的双重个性,必要时有所发挥。
天台上静静的。笼罩着隐性诀的帐篷里,小破呼吸绵长,他孩子气的将脸贴在自己手掌上,身体蜷曲,嘴角倔强地抿着,觉得脖子有一点痒,伸手挠了两下,翻身又翻身,一切迹象,都在说他在投入的睡着,努力睡得很好。
夜色渐渐深。
深到连拉斯韦加斯都有一点疲倦。
小破忽然坐起身。动作轻如烟尘。
他极静地走出帐篷,天台上还是很明亮,猪哥和辟尘在稍远的地方,各自仰天躺在地上,中间隔了一个空的帐篷,里面虚挂着睡袋枕头,无人享受----在没有办法同富贵的时候,这二位向来采取共贫贱的没出息办法。
小破远远的看着他们,没有走过去。
他凝在那里,连呼吸都不可闻。
只要稍微有动静,那两个,就会立刻醒过来,向他投来无比大量的关切以及食物,不把他烦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绝不会有所收敛。
过去多少年。过去多少事。小破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直到此刻。
他看着他们,在心里轻轻叫:“爹,辟尘。”
然后他走—或者是漂浮到辟尘所打好的行李箱前,蹲下,手指划圈,拉锁应声而裂,无声无息。
那里面有什么在等待他。仿佛一早洞察这一刻的存在。
小米。老鼠天师中最杰出的一员。在情报探测这一专业中独步天下的小米。
就站在许多棉麻丝绸的衣服堆上,神色严肃。
或者是灯光太亮了,小米睡不着吧,需要小破拍马来救,为他提供一席安卧之地。
这是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老鼠天师小米不怕噪音,不怕震动,最怕光,只要有一点点光线,就会烦躁不安,常常半夜在家里窜来窜去,如果猪哥彼时头脑尚清醒,就会爬起来给它做一个临时眼罩,哄他安静,但是这位年轻时作为一个猎人,需要在睡眠时也保持十八万分警惕的仁兄,自从被江左司徒摆了一道,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被人暗算都不会死之后,绝望地采取了死猪不怕烫政策,再也没有这么贴心了。由此,小米只好把骚扰目标转向小破,经常存身于他的两层睡衣之间苟且过一晚上,聊胜于在月光下被晒出一头疖子。
今天晚上,这不夜赌城的万丈霓虹比月光更具杀伤力,但老鼠天师,并非为失眠而困扰,长夜开眼。他等待一个宿命的时刻。无论曾经多么逃避过。
小破把它托起来,放在手心里。
老鼠把爪子抱在胸前,样子是有备而来,又是没奈何。
小破坐下来,轻描淡写问它:“我前世是什么?”
听了多少关于前世的话,明明暗暗,于头脑上他不算绝顶聪明,或是因为从未上过心,但光行打开了一切蛛丝马迹储藏的秘密盒,他开始寻找答案。
小米不答。
它的犹豫落在询问者眼里,异常清晰,却毫不能动摇得到答案的决心。
最终叹了口气:“小破,你的本尊是破魂之首领,非人界中最至高无上的生物,达旦啊。”
小破皱皱眉头:“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是达旦又怎么样?”
小米再叹口气:“你想不想救回那些飞机失事中死去的人?”
当然想。
那你唯一的办法,是变回你的本尊,进入暗黑三界,有空的话顺手封印掉邪羽罗,之后才能带着足够的力量去到过去,做你想做的事。。
如此纷乱的专有名词大批量出笼,不足以构成有效的大众技术文档,一旦群发,必然引起投诉。何况小破对文字向不精通,听完之后发了两分钟楞,说:“为什么。”
当年该小孩考会考,历史的辅导老师是光行,导致惨痛的不及格,但是地理就考得相当不错,因为小米对地球的熟悉程度,放眼天下,无论人界虫界,皆无对手。
客串一下技术指导,也不会差太远。
暗黑三界,理论上起着一个虫洞的作用,在其中活动的生物,在拥有足够强大能量的情况下,可以任意选择时空段,自由穿梭于人界与非人界之间。但这样的生物,非常非常少。事实上,除了三大邪族的首领以外,还没有发现任何现有的非人种族去到这个程度。
通过这个途径,才能在保持本身力量的情况下回到过去,阻止那场大规模空难的发生。
同时,还要在议事厅封印邪羽罗,免得人间的变异者越来越多,不断成为被利用的目标,引起更多纷争和变数。
就是在运动会上参加百米跑,除了你,没人可以打破学校记录。因此无论你愿意与否,都只能站在起跑线上,等待一场愿不愿意都要开始的游戏。
这一切的前提条件就是,你要变回达旦,你不可以再是小破。
你不可以再回到那间熟悉的卧室里,和朋友打平常孩子都喜欢的愚蠢战斗游戏,不可以和家人厮守,半夜跑到厨房把为早饭准备的所有小奶酥面包吃光光,不再有篮球赛,校运会,春游和考试,没有女孩子会因为你而额头发亮但是你以为人家眼里有砂。
那曾以为会绵延一万年的日子嘎然而止,回忆登场,旧年成灰。
那两个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全世界最爱你的人,此刻沉沉入睡,对命运懵然不知。
小破沉默着。
眼睛望向天台的另一边。
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哭泣。
但眼角湿润是因为来自何处不知名的露水?
然而他终于问:“应该怎么做。”
老鼠天师看着朱小破。终于垂下眼睛。
这个孩子,也是它看着成长起来的。
他温厚,慈悲,从无愚蠢的忧虑,也绝不无谓计较。
跟一棵生活在沙漠里的树一样,干净,旷远,大气。
但现在,小米想,我是不是在把他从人间的生活里连根拔起。
这是不是唯一的选择,真的真的唯一唯一和最后的选择。
他知道猪哥想过。不知道多少次。
结果那个情切关心的,选择了逃避。徒劳地等待着,看最后到底有什么事会发生。
无论多么强悍和纯洁的人类,都无法正视没有标准的选择题。
如果是这样,总要有一个谁来完成这个试卷,交上去,等待命运的判决。
他深呼吸,然后轻声地说。
杀掉阿落。
问到阿落的房间号码,悄悄离开那三个欢天喜地互诉离情的人与犀牛,安在百乐宫酒店找到阿落。
什么门锁都抵挡不住安,他轻轻走进去,孩子正在睡,神情平静但是疲倦,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为他掖一掖被子,将空调开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床头灯温和的洒落光芒,照着阿路。
安凝视他,按多年的惯例,他打开电视,看着无声的画面,度过守侯的光阴。
如果有人问他这一生最快乐是什么时候,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个的夜晚。
靠猜测看别人故事,靠耐心写自己故事的那些夜晚。
电视里在播一个很老的电影,每二十分钟,有大约三十秒的广告。
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广告。
生存者第二关,即日上演,敬请期待。
安大致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毕竟阿落并不参加,他只是跟随小破而来。
至于小破会遇到什么,他实在无从知道,也难以关心。
他人即地狱,有时候他人也是冰箱。
在你这里生鲜热辣活跳的人生,在他人眼里只是一团冻肉,吃是人情,不吃是道理。
只要有可能,都不要对别人倾吐自己的隐私,因实在没有必要。
安无所用心地看着电视,那出电影虽然老,却是好来坞黄金时代上演的重头戏,男女主角均极之漂亮,情节固然是麻雀变凤凰的老套,但所谓桥不怕旧,受用就好,一样经典留名。
这时候他看到屏幕上出现几个奇怪的字。
下月十三号,撒哈拉之眼。
似金似墨,在广告的快速画面切换中稳稳的占据视角中心。
实在是不搭边的字幕,样式怪异,色彩浓重,抢了最大部分的注意力,与任何常规广告制作都不合。
安揉揉眼睛,想起身去调一下电视。
听到有人在门口说:“你能看见那讯息吗?”
他冷静地转过头去,记得自己进门的时候顺手反锁过了,但此刻洞开,一个光着头,其他部分都被一袭蓝色真丝睡衣包得严丝合缝的男子,正悠闲地看着他。
安见过他,在电视上。
生存者游戏的主办者,名字叫川。
“有何贵干?”他冷淡地问,移步走到阿落的床边,坐下,刚好把儿子挡住。
这充满警惕的动作落入川的眼里,他吃吃发笑,慢慢走过来,盘腿在沙发上坐下,皱皱眉,表示那沙发实在不够舒服。
他侧头望着电视,重复那句话:“你能看见那讯息?”
下个月十三号,撒哈拉之眼吗?
看不见才奇怪,那一排字很夺目。
川微笑摇头:“不不不,那是很特别的,必须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看见。”
他打量安,渐渐眼里有激赏之色:“真是极强悍的人类,没有见过第二个。”
做生意有他这样的风格,也是件很好的事,不用浪费时间,就像现在,对着安。
“你有没有兴趣变成非人?”
看到安对非人两个字表现出来的陌生,他适当地换用了惯用法:“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妖怪?”
无端端有个人跑出来,问你要不要当妖怪,最正常的反应就是大叫:“妖怪啊。。。”
安不算特别,最多是没有喊出来而已,他打量川的那个表情,明显是在说:“神经。”
川从不轻易放弃,他试图说服安:“当妖怪很多好处的,长寿,活动区域更广阔,拥有超能力。”
长寿?生命于我一无所谓。活动区域?最好永远让我坐在家里不用出门。超能力?做杀手的第一天,那滋味已经伴随我,多少年,我都与众不同。
当然还有一个杀手锏,最后才放出来:“这孩子也是妖怪,你不变成妖怪,怎么能够永远陪伴他。”
安脸色大变。
为所爱者盲目,是我们的宿命。
一个没有心脏,还能自由生活的孩子,当然是妖怪,显然到耀眼的事实,却要在十几年后被别人说出来。
犹不肯信,但终哑然。
很体贴的,凝望安身后睡得正熟的阿落,川聊起家常:“这孩子很爱睡?”
与他眼光一撞,安心神蓦然不安,不由自主回答:“从前不,不过现在。。”他多少黯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川点点头:“你当然不清楚。”一面伸出手去,一面普及非科学知识:“它适才一次性地吸取了大规模的暗黑能量,必须停止全身的活动,将血液和精神都集中到心脏部位,全力进行消解,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他伸手的方式和其他人大不一样,乃是袖子不动,肉体独行—如果他有所谓肉体的话,那透明的手臂自衣物中蜿蜒而出,直接穿透安的身体,还在里面科学性的停留了一下,好像在研究其结构,然后再穿过去,落在阿落的额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喃喃:“夜舞天,最纯正的赤血品种。自体消化能量,有时限无上限,真巧啊。”
收回手臂,顺便向安通告一个喜讯:“你有我见过最完美的人类肌体,十五年之内只要不出意外,保证每天可吃可拉,不需要和任何医生发生瓜葛。”
他看着安的眼光,活生生是一个大收藏家莅临苏富比顶级拍卖会,看到自己追寻毕生的藏品终于出现,倘若安是一个巴比,此刻已经被他捧在手心把玩。
“你真的不想变成妖怪?”
安这次一点都没有犹豫,立刻就摇头。这与诱惑无关,与理由有关---一个好端端的人,有什么理由去变成妖怪呢?
川很尊重他的选择,你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无论这瓜是婚姻还是雇佣,或者要不要变成不是人。他表示遗憾,仍然理解,十分有大家风范:“既然如此,你就带这孩子走吧,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走?走去哪?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安对于危险,总是那么警惕,尤其注意到川又在跃跃欲试,想再次上演凌空非礼大法 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严肃,居然让川想了想,决定缩回来—杀气可以震慑非人,不愧是人间排名第一的杀手,凯撒之威,名不虚传。
川走到窗边,撩起厚厚帘子,夜色高离人间,微茫的星月似上天的冷眼,泠泠然细细看。
他沉默倾听,美丽之极的眼睛慢慢开闭。巫师要说出极恶命运时,用的便是如此表情。忽然轻声说:“我们有访客到呢。”
果然应声房间门打开,有个人旋风一般冲进来,在地毯上跳着脚大叫:“赶快跑赶快跑,再不跑来不及了。。。”
他声音那么大,阿落居然都没有被惊醒过来,其他两个却被吓了一跳,齐齐去看,那人原来是猪哥。
他样子狼狈之极,光着脚,衣服没穿周正,披在身上跟几片麻布袋似的,表情气急败坏,冲过去一把从床上揪起阿落,往安手里一丢,动作快如闪电,后者反应也不慢,随即接着,”此时阿落忽然眼睛一翻,随手挥出一掌,力量极大,直端端打在安的心口,那神思昏乱而出手无情的状况,与当初在n城丝米乐园乱斗场中如出一辙,都是在能量消化过程中的自卫本能反应。后者几曾预料到有这一下,毫无设防,即时喉咙一甜,涌出鲜血,他将阿落抱得更紧,吞下那口血,问:“朱先生?怎么了?
猪哥一辈子的表情都没这么难看过,那感觉已经不是踩到狗屎的问题,而是全身心掉进了一个无比大的粪坑,而且这个粪坑还是自家挖出来的。
他一摊手:“我儿子翻脸了。”
令郎跟你翻脸,算是家事,最不得已就是断绝父子关系了,要不要闹到无关人等也必须回避啊?因此大家都不动弹,只有川嘴角带一点看热闹的笑容,闲闲靠在墙角,猪哥喘匀了气,看安气定神闲抱着儿子不动,气得哇哇叫:“叫你走啊,小破会对阿落不利的。”安脸色一变,正要询问究竟,不防另一阵喧哗又卷将进来,这次是犀牛,满头都是汗水,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铲子,对猪哥瞪眼:“挡不住挡不住。。。我不能对小破用真空法,还是你上。”
飞起一脚,把猪哥踢得滚了出去,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动静,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五分钟之后,猪哥由原样滚了回来,一个鱼跃站好,对犀牛哭丧着脸:“我看看他心里已经寒了,不行啊不行啊。”
这两位兔起鹘落几个回合,大家都摸不着头脑,这时候轰隆一声大响。有门的那一整扇墙都倒了下去。
小破的身影,出现在灰尘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轰隆轰隆崩塌的声响不断传来,酒店中很快被受惊人类恐惧的尖叫所充满。被破坏的显然并不止一扇门,而是整个建筑的主体结构,像被沉重的外来物准确地撞击到要害,酒店主楼开始解体,倒下,破碎。小破很有技巧的使用了寸劲一样的攻击手法,建筑物的倒塌自左到右,有条不紊,显得秩序井然,但无可挽回。
猪哥啊的大叫一声,一跺脚:“救人要紧。”撒腿就冲了出去,和儿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转头,对望那一眼,看到自己在时间荒野上立下的石碑,终于来临,悬念告破,猪哥眼中蓦然充满泪水,但还是迅速地闪出门,开始扮演超级无敌消防队员的角色,将那些命悬一线的凡人们救出生天,而忠心耿耿的犀牛,也随着蹿了出去,以大罩顶飓风抵挡噼里啪啦乱砸下来的钢筋水泥,免得那些倒霉蛋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
父子一场,小破不可谓不了解猪哥,他永远不能对弱者束手,在选择之间总是遵循自己的第一本能。
他踏进了房间。安脸色铁青,抱着儿子退到了窗边,和川站在一起,他转头看了看窗下的高度,冷静的估算跳出去的角度和着力点,他的威胁不但来自突然间极为严酷的小破,也来自阿落,他感受到有来犯,能量的消解暂时停止,转而以攻击敌人作为宣泄口,只见他四肢不断抽搐,疯狂重复着无明确意识和任何方向的不断击打,虽然被安的双手按住,破坏力还是相当惊人,在后者的身体上造成一处又一处的创伤。安对此浑然不以为意,毫无要放开儿子的意思,警惕的背脊挺直,快速做着应对的打算。
小破的来意,猪哥说是阿落。但是他一进来,第一个目标是川。
他问:“你不走?”
川抿住嘴。
小破问他走不走,是没有和他为难的意思。但是,他要不要和小破作对呢?
从他目击阿落瞬间将小破能量抽离的瞬间,已经肯定了这个孩子就是暗黑三界真正的主宰者,过去多少年,彼界的种族疯狂寻找那突然销声匿迹的领袖,病急乱投医,也会偶尔来做一票异灵川的生意,虽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但是基本的信息他是了解的。
本想控制夜舞天,再加天子以令诸侯,将达旦这有史以来最强的猎物收服,从而达到控制三大邪族的目的,主意还没有在心窝放暖,变故已在眼前。破魂的王,正在彻底苏醒。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川是一个生意人。作为生意人,估算成本和收益是最基本的功课。
现在做风险评估,结论是,投资安的一方,将血本无归。
一念至此,他立刻微微弯腰,风度不衰:“达旦大人,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小破即刻打破他幻想:“不,与你有关。”
这少年的脸上笼罩蓝色冰霜,开始若隐若现,渐渐质地鲜明,犹如一个面具。
他冷冷的对川点点头:“留在这里,我稍后会来找你。”
是命令。从这一刻开始,你遵循规则,我制定法律。
世界是我游乐场。
之后小破不再理会川,径直走向安。
安将阿落一个大轮转,甩到背后,就手将身边窗帘撕下长长一条,将阿落绑好,躬身,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也有沛然杀气流转。
诚然结果是永恒的落败,但不尽生死的挣扎,怎么能叫我服从生死。
但是小破并不准备与他战斗,甚至有点抱歉的望着他,轻轻说:“叔叔,对不起。”
就在这时候,阿落睁开了眼。一直狂热挣扎的手脚垂下来,终于安静。他软软趴在安的背上,若有所思四处看了看。
看到小破,嘴角露出淡淡笑容,自己解开窗帘带子,爬了下来,安一惊,立刻回身护住他,但阿落脚步轻灵,一侧便跨了出去,到小破面前,刚说了一个:“你”字。
小破的手掌,已经切入他的心脏。
整个手掌,热刀切开黄油一样柔软轻易的,没入阿落的胸膛。
顺着血管和经络,极浓黑,似有灵性的气线快速导出,自阿落的身体内贯入小破,一路向上,直到汇集在面部那层蓝色冰霜面具之下,将那寒冷的蓝变得分外分外的深。
阿落愕然的注视那只手。
但他没有反抗,手垂下,连手指都松开。全身心地投入放弃里。
在小破面前,他不懂得反抗,因这是他生命存在的理由。
大多数时候,人们不反抗,是以为那个要剥夺我们一切的人,爱过我们。
但是爱在这世界上,常常是最残忍的那个凶手。
阿落软软的,开始倾侧,被小破插在他胸膛中的手支撑着,双脚微微吊起。
整个人惨烈的变白,连骨髓中的一点精力都在快速逃逸,五官收缩,变得干而皱,身形渐渐如一个缩小的蒙皮道具。
只有眼睛是睁开的,始终凝视小破,始终带着温情而依赖的光芒,直到死亡仁慈的来到,结束了一切的折磨。
破魂以摄取万物的生命精华作为能量的来源,这是本一任达旦生平第一次的体验。受害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曾经说过要保护的人。整个场景是这样的悲惨。安张开嘴,不能呼喊,张开眼睛,不能看,他是凡人,不能干涉神鬼事,被小破身体周围形成的结界挡住,只能整个人贴在那无形的壁垒上,心脏不堪承受那悲哀,仿佛在成千上万次的在爆裂。他死死支撑没有顺从人类的本能,没有晕过去,儿子被杀的所有细节都在他的眼里,刻进了他的骨头里,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任何天使也问不到他的饶恕,他的忘记。他的世界,从此没有光明。
阿落终于死去。
小破也不在了。
达旦觉醒。留下些微的记忆,不足以暖身。
蓝色光芒包裹的身影,掠出了窗户,曾风华万千的酒店整个都已经倒了,剩下这一个房间吊在空中,孤独得像预言。那模糊的身影高高悬在空中,忽然整个拉斯韦加斯的灯光在这一刻黯然,天上所有星星极明亮,极大,妖异而突兀,焰火般明灭,狮子星座西南角有一个从未在天文学资料上出现过的银色十字架闪耀,象征暗黑三界打开贵宾通道,等待至尊无上统治者的回归。
那身影停留在高天。蓝色光芒里的眼睛,越过无数的人,无穷的光华和烈焰,无数往事与回忆,落在被毁灭的酒店前。哪里有上千倒霉蛋本来好端端住着酒店,莫名其妙受了一惊,又逃了一命,来到酒店外的时候,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互相闹哄哄的问彼此,刚才怎么了,地震吗?怎么又有好大风把他们刮着身不由己的,又有个跑的比什么都快的人,不停怪叫怪叫什么:“居然给我们下了结界,靠,哪里那么多准备功夫。。。喂,老乡你跑快点行不行。。。。”
但这些都不值得那双蓝色眼睛关注,他所看的,是在这一切闹闹嚷嚷里,沸反盈天里,远远的废墟阴影里,一个人,久久昂起头,望着虚无恍惚的蓝色。
一颗眼泪正缓慢越过眼帘,流下脸颊,落在尘土里,溅起微茫的灰。
孤悬空中的那房间里,安跪在阿落苍白的身体边,恍惚间回到了没多久前,那孩子带着纯真微笑,维护一切伤害他的,同时不知伤害为何物。来拉斯韦加斯之前,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会回来的。”
那时候所寄托过全身心的希望,这时候,到底去了哪里。
他神魂颠倒的抬起头,看到川从不为他人动容的脸,正悠然的说:“现在你不反对变成妖怪了吗?”
这夜真长。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该远去的都已经远去。
人生转折,停止,毁灭,更新。
往往都在一刻。
天堂也是这一刻,尘世也是这一刻。
只可顺应,不可回头。
(完结)
这样第一部就完了,死了一个小帅哥,真可怜。。。下一部今年开始写,我会来开新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