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色尚早,但为了避免错过宿头,他们没再往前赶。三人像正常过路客一样找了家干净便宜的客店投宿,然后齐君元让王炎霸到镇子里转转,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另外也是了解下有没有其他什么谷生谷客在此地等待行芒,这些天接到的意外指令太多,说不定谷里随时都有新的变化传来。
王炎霸出去后,秦笙笙也在旅店门口的小摊子上转了转,买了一点油炸面果子,用新鲜荷叶捧着,直接进了齐君元的房间。
齐君元正坐在房间里,倒了杯茶水慢慢啜品,而其实此刻他的思绪早已飞驰。这几天虽然一路顺风顺水,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内鬼外强都不会就此罢手。只是有了前面几番未决上下的兜刺争锋之后,他们肯定会转变观念采取新的方式展开行动。让王炎霸单独出去点漪是需要也是试探,因为只有可疑的人有所行动才能知道他们下一步的企图。这样也才能够避免被其引入不复之地,并且还可以从可疑之人的行动特征和最终企图上辨出他的真实身份。另外齐君元也想利用内鬼外强各方面的威胁来逼一逼,让秦笙笙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前面混乱的原因以及下一步的目的。
所以前些天每到一处,他都是让王炎霸独自出去点漪,看他会玩什么幺蛾子。但是情况非常奇怪,王炎霸没有再表现出一点异常表现。点漪之后反馈回来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无误的,这反是让齐君元摸不到他的底了。即便如此,齐君元仍是丝毫没有对他放松戒备,刚刚吩咐王炎霸出去后,他自己立刻就将整个客店查看一番。确定好店中可造成混乱的各种条件,找到出乎别人意料的逃遁路径,这才放心回到房间坐下喝茶。
“齐大哥,吃点果子,又香又甜,好吃极了。而且便宜,一大堆才两文钱,你要觉得好吃,我等会下去再买些,明天带到路上吃。”秦笙笙将荷叶捧着的油炸面果子放在齐君元的面前,并且拣起一个就往齐君元嘴巴里塞。
齐君元赶紧伸手接过来。虽然现在和秦笙笙很是熟络,虽然都是不拘俗节的江湖儿女。但孤男寡女单处一室也就罢了,再让一个女子喂自己吃东西,这可就有些过了。
齐君元两只手指捏住果子,看了秦笙笙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一句:“你不会在这里面给我下点毒药吧。就像我在给你吃的肉夹馍里下同尸腐。”齐君元这是开玩笑,他知道现在任何人都可能给自己下药,唯独秦笙笙不会。因为她现在需要自己保护着前往呼壶里,而且自己是她好不容易才恳求着随行的。
“会呀,而且已经下了,比同尸腐还要厉害一百倍,入口即死。你给我下药的肉夹馍我吃了,现在我给你下了药的果子你敢吃吗?”秦笙笙的目光有点奇怪,语气也有些飘忽。
齐君元微微一笑,把果子放到嘴里嚼起来:“你这勾魂楼的功力太厉害,一句话、一个眼神就骗得我心甘情愿将这剧毒的果子吃下去了。”
秦笙笙没有说话,此时她心中气息翻腾,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齐君元不加考虑地将果子吃下去,给她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荡情感。这种情感很奇妙,像是很久之前就蕴藏在心底,只是到现在才被彻底开启。这情感也很丰富,里面包含着信任、温馨、亲昵、惬意等等、等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感觉,是因为刚才她根本没有使用勾魂楼的技法,而是一般小女子真情流露的言语。
“怎么了,你也没有解药吗?”齐君元看秦笙笙表情奇怪,便继续以玩笑的口气调整气氛。
“你少来了!”秦笙笙终于将一口堵在咽喉处的气息喷出。“有件事情我正要问你,你那次到底给吃的什么?味道怪怪的。”
“同尸腐呀。”齐君元面无表情地说道。
“中了同尸腐,十天之后皮肤起白斑,十五天开始有皮屑掉落。二十天全身皮肤起皱,手足开始起水泡。还要我继续说吗?现在几十天过去了,我身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特性现象的?”齐君元其实早就已经有所预料,自己谎称秦笙笙中同尸腐的事情早就被她识破了。
“你忘记了,唐三娘。那是毒隐轩的高手,你这谷生常用的同尸腐毒她怎么可能辨别不出。说实话,那怪味道的肉夹馍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笙笙一幅小女儿撒娇发作状。
“我随手从点心铺里拿来的,可能只是因为馊了吧。”
“你这个坏东西,那我用这油果子塞满了你还是宽待你的。”秦笙笙说着话抓一把油炸面果就往齐君元嘴巴里塞。
“等等!”齐君元突然表情紧张地轻喝一声。秦笙笙抓着果子的手一下凝固在那里,只是将耳叶微颤几下,同时眼珠骨溜溜转动几下,谨慎地搜索着周围的变化。由此情形可见秦笙笙这段日子在心理素质和处对经验上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要是以前她的反应肯定是一把将果子全都扔下,然后全身蓄势待发。
“你刚才说两文钱就买了一大堆果子是真的吗?”齐君元的紧张并非因为觉察周围有什么异常,而是突然意识到秦笙笙刚才所说话语里存在的奇怪现象。
“真的,确实是两文钱。”
“那不对,南唐提高税率之后,楚地粮价水涨船高。现在两文钱也就能买到一个炊饼,怎么可能买到这么一大捧油果子?还有,这果子口味不是楚地的,应该是北方独特的口味。”
齐君元的话提醒到秦笙笙,她也想到了些异常来:“那个买果子的是个年轻男子,蜂腰乍背地,看着不像是做这种小营生的。对了,还有卖莲蓬的和卖面疙瘩的,也和这卖油果子的一样。体型步伐、举手投足间有很多相同之处。”
“北方来的,动作一致,只有可能是大周鹰狼队。前几天夜间在东贤山庄里我和几国秘行组织做了交易,骗取他们出力相助,这才使得我们顺利突出。但最后一笔交易我其实没有筹码,但是他们却可能认定我是那件秘密的知情者,所以暗中盯上我了。”
“那他们应该是之后无意中发现到我们行踪的?否则我们夜间顺激流而下,白天再重回东贤山庄,是个人都不会想到我们这样的行动轨迹,根本无法从开始就坠上尾儿。”
“分析得没错,而且很多可能是我们的行踪被人泄露出去了。”齐君元马上把怀疑对象锁定在王炎霸身上。回想当初在上德塬,大周鹰狼队也是事先就埋伏于火场南侧,那时自己就应该怀疑有人泄露他们一行行踪的。而且当时范啸天是独自前往,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几人到达的具体时间。所以那一次如果鹰狼队是针对他们的话,泄露者只可能在他们四个人中,其中包括王炎霸。
“那他们为何不寻机动手拿住我们?”
“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行动,不怕我们从他们的视线中逃脱。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将我们拿下,拿下也不一定能从我们嘴里掏出些什么。还不如暗中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时,他们再出来争夺。”齐君元只是按照常理推断,却没有向秦笙笙说明王炎霸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身边的暗鬼。
“但是他们的做法好像太不谨慎了,连我都看出蹊跷,如果换做齐大哥你,不是一眼就将他们完全识破了吗。既然已经完全掌握我们的行动,又何必乔装改扮潜到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秦笙笙说出自己想法。
齐君元略微沉思了下,他觉得秦笙笙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薛康是个刁钻的人物,江湖经验极为老道,和自己接触两次,对自己应该已经有很深程度的了解。所以他绝不会使用这种极为低劣的手段进行跟踪,难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些人不是薛康的人,也不是针对自己而来?
就在此时,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而且是直奔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
齐君元朝秦笙笙一使眼色,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掩身在房门背后,各取武器严阵以待。
门没有上闩,只是虚掩着。这一点齐君元很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要把房门闩上会让别人外歪处想。
“齐大哥,是我。”外面的人也没有马上推门进来,而是谨慎地呼叫两声表明自己身份才伸手推门。
听声音是王炎霸,所以秦笙笙松口气把缠满五色丝的十指垂下。而齐君元听出是王炎霸后,非但没有放松,反是将隐于袖中的钓鲲钩直接亮了出来。
房门推开,齐君元两只钩子虽然是以攻守兼备的架式封住王炎霸的身形,目光却是飞快地在他身后瞟一眼,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将王炎霸放了进来。
“齐大哥,我刚才在镇子里的大小街巷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到什么异常。但是就在回我们这间客栈时,却在后街上的一面粉墙上发现到两个奇怪的标记,看着像是哪个江湖帮派留下的。两个标记都是意会画,一只是驴蹄,还有一个是条瘦鱼。墨炭很新鲜,是刚画上不久的。所以我特别留意了下附近的,发现周围的人色很是规整,而小码头处的船只也看着怪异。”王炎霸见到齐君元后,将自己所收集的信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但这次没等王炎霸说完,齐君元就抢着接上了话头:“是不是周围行者、业者很多,而且都是动作相近的健硕青壮男子。而码头的船只虽多,但所有渔夫都只掌船漂浮,却不去捕鱼。”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且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用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从现在起,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只需躲在房中。但必须全身装备不得离身,等我通知便立刻行动。虽说此处危机四伏、兜子重重,不过倒有可能是我们摆脱尾坠儿的最好机会。”
“摆脱坠尾儿,我们什么时候被坠上的?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秦笙笙感到奇怪,她一路过来根本没有发现到自己被别人跟踪。
“我也没有发现,因为坠我们后面的人非常清楚,离我们太近了肯定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只是抓住我们行走痕迹坠住不落,实际距离和我们拉得很远。”这只是齐君元的推断,但他有足够的信心来保证这推断的正确性。
“那这镇子上的人是怎么回事?”王炎霸也越听越糊涂,怎么镇上的异常一下又牵涉到坠自己尾儿的事情上。
“这还看不出吗?一个僻静处的镇子,没有大集大市,却如此的热闹。这是因为有好多人是临时急速赶到此地的,然后乔装成行者、业者,他们是要将整个镇子布设成个大的人兜子。驴蹄子和瘦鱼的标志都是南平境内‘千里足舟’一派独有的,此派的门长为师兄弟两人,一个姓戴一个姓张。戴姓师兄这一脉擅长陆地飞腾术,是以黑驴蹄子祭请周围阴魂借驾阴风而行,可日行八百里。张姓师弟这一脉擅长水上遁行舟,他们所驾小船的结构是从一种瘦长怪鱼悟出。这种船的船底有特别花纹,据说就是按怪鱼身上鱼鳞的排布规律雕刻的,但也有人说这种花纹其实是水遁符形。奇怪的船配合上他们独特的划桨技法,逆水可日行三百里,顺水可日行六百里。‘千里足舟’陆路水路合作行事,完成的一方会在约定位置将自己的符号画上,告知另一方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当驴蹄与瘦鱼画在一起了,那是水陆任务都已经完成到位。此处动用这么多人布下个大兜子,肯定不是来对付我们的,我们就三个人,根本犯不上。墙上画的黑驴蹄子,这应该是戴姓下的弟子发现到对手行踪轨迹后快奔到此处,发暗号让赶紧布兜。而布兜所用的人数众多,这么多人肯定是码头那些遁行舟快速运送过来的,画出了瘦鱼标志就是告戴姓弟子这一点。”(查阅的野史传说中称:“千里足舟”的戴姓为水浒好汉戴宗祖上,张姓为张顺祖上。但戴宗虽然也是采用道家法术,却是祭甲马缚腿上飞奔,与祭黑驴蹄子借阴风相差很大。而水浒中的张顺主要是水下功夫了得,另外也未提到过鳞底遁行舟。所以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那么这些人布下的兜子和我们背后坠的尾儿又有什么关系?”秦笙笙越听越糊涂。
“这个兜儿正好布在我们行进的路线上,如果针对的目标不是我们,那就只可能是对付坠在我们背后尾儿的,而且是个人数众多的尾儿。”
“哦!”这下秦笙笙和王炎霸都明白了。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也都身陷兜子之中了。而且刚刚住进店里,再要匆匆离去,肯定会引起布兜人的注意。一旦以为我们是后面尾儿的前哨,怎么都不会给我们离开机会的。”齐君元索性将自己明知道此处有布设却不马上带他们离开的原因也告诉了两人。
“可谁会坠上我们三个呢?我们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身上也没带有秘密和宝贝。”王炎霸听明白怎么回事的同时,也开始怀疑齐君元推断的正确性。但他说这话时却是将眼角余光悄悄地瞟向秦笙笙,却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王炎霸的话让秦笙笙脸色不由地微微一变,她除了拂了一下耳边并不乱的发梢,还立刻用有些不着边际的言辞掩饰自己:“是呀,人还很多,这么多人跟在我们后面,他们怎么吃住休息的。”
所有细节变化没能逃过齐君元的眼睛。他心中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秦笙笙是个带有秘密的人,或者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而王炎霸有可能就是前来获取秘密的人,或者是企图控制这个重要人物的。
“是大周的鹰狼队!上德塬那次你们就应该可以看出,他们的信息远不如南唐夜宴队和西蜀不问源馆他们来得快,甚至到了某个一个节点就全无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信息了。所以他们只能坠在别人后面见机行事。而东贤庄我为了脱身与他们做交易,假称自己已经掌握了关键信息。其他那两路稍加印证之后就都能及时发现被我欺诈,但大周鹰狼队却不行,他们肯定认准我是知情者,也料算我们有可能再入东贤山庄。所以我们二入东贤山庄时,他们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看着。等到我们脱出后,他们便死死咬在背后了,而且是咬准我所在的这一路。”
“可是谁会调动大量人马对付鹰狼队呢?难道是唐德?这是在楚地范围内,能调动大批人马把整个镇子都设成兜子的只有唐德。”秦笙笙很为自己的判断得意。
“不会是唐德,他现在掌握着上德塬那些人,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是选择合适的方法从那些人中找出关键人物,掏出大家都想获取的秘密。我估计梁铁桥和丰知通现在的行动可能也是围绕着他,再加上范啸天那一路,唐德恐怕根本没有闲暇腾出手来设兜反剿了谁。而且他要真想剿了谁,也不用做得如此隐秘细致。瞄准点儿位,用大批军队直接设伏就行了。”齐君元的分析很到位。
“那会是谁?除了南唐、西蜀,就近能调来秘行力量的只有南平和南汉,可他们就算也想来分一杯羹,也不该找上大周鹰狼队呀?对了,与大周最为敌视的是北汉和大辽,难道这些人是这两国派来的?……”
“不要猜了,管他哪里的,只要对我们有利就行了。”王炎霸打断秦笙笙的自言自语,因为他不想被这絮叨搞得神经衰弱。
“阎王说的没错,我们只管在他们动手落兜之时悄然离开这里就是了。”齐君元知道落兜之时肯定会有一场大战,借助那时出现的混乱,自己这三人应该可以顺利逃离镇子。
但是这一次齐君元想错了,很快他就会发现不管追踪者还是设兜者,最终都会将他们三人作为猎捕的目标,要想利用混乱的机会逃脱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周圣京之中,周世宗柴荣坐在龙案后面,皱着眉看着一大堆各地呈来的奏折。
这些奏折大部分都是由户部转来,所呈之事无非与粮价、缺粮有关。但是这几天情况更加糟糕,情势愈显危机。由于粮食短缺、粮价飞涨,从而引起了其他物资的相继暴涨和短缺。特别是盐和铜铁,这类物资虽然是由三司专管,价格严格控制,但是现在整个周国已经成了有价无货的局面。这也难怪,有钱人可以囤积粮食,也可以储备尽量多的金银以抵御市场的混乱和冲击,而没钱的老百姓在想方设法糊口果腹之余也在储藏盐和铜铁锡这类低价金属。这是一种生存经验,因为当时是一个群强四据、动辄战争的世道,当粮食极为宝贵时,争夺粮食的战争在所难免。而只要战争爆发,最稀缺的除了粮食就是各种可以制造杀人武器的金属和保证体力的食盐。平常老百姓要想在战争时换粮、抵税或者在关键处保命,可利用的东西就只有盐和各种金属了。
除了户部,还有一部分奏折是兵部转来的。这些奏折主要集中在两件事上,一个是军营中开始出现骚乱,这是因为粮食的配给量越来越少,粮食的标准也越来越差。从一天两斤半的细粮到一天一斤半的粗面,现在就连粗面中都被掺入了大量的糠麸。而连续几个月的饷银也迟迟不能发放到位也是问题所在。还有一件事就是此番北征归来,损耗了大量兵刃箭矢、车马营帐,而现在根本没有银两和人力、物力来制作补充。
民无粮,军起乱,这是自古以来帝王家最忌讳的两件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将国如山倒、倾势难挽。而且就眼下情形看来,这两件事情必须马上处理,想以隐忍缓拖之法坚持到明年冬麦收割时节已绝不可能。
柴荣深深吐出一口气,年轻的嘴角边显出老苦的皱纹。他已经连续在“阅真殿”住了好几天,也连续召见了各司大臣和外派重要官员。但不管是群议还是独谈,这些国之栋梁却无一人能将眼前颓势撑起。此时他只有再次想到赵匡胤,想到赵匡胤留给他的密折。
金龙御牌已经发出去好多天了,从路程时间上推算,赵匡胤此时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现在只希望他能尽快赶回,然后针对他所留的密折给个具体实施的方法。不,不是要办法,而是让他尽快予以实施。
赵匡胤密折上所提“灭佛取财”确实是一个最为实际有效的办法,而且也可能是眼下解决困境、扭转局面的唯一办法。但怎样去操作这个办法却是个问题,真要以“灭佛”之策强行取财吗?感觉如此强行终归是不够妥善的举措。
后周时,佛教盛行,信徒众多,从尊至卑,从民间到皇家,都有大量佛教徒。如果真的是行灭佛之举,就算解了眼前危困,但日后的民心却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安抚和稳定。但也正是因为信佛者众,且信佛者尊,如果不采取霹雳手段,要想平心静气地从佛家寺庙中征收到庙产,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灭佛之举就相当于灭民心,会让众多民众阻挠抵触甚至会有延续多年的愤恨和怨怒。另外柴荣不敢轻易下手灭佛取财,也是想给后宫符皇后一个妥善交待。
世宗柴荣专爱不淫,他后宫之中只立一主符皇后,乃是后晋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之女。符皇后出身名门,是个有学识有胸襟的女人。她心地慈悲,爱惜生灵,只是身娇体弱。与柴荣成婚后恩爱非常,心中只愿求得佛祖保佑柴荣福康荣耀,保佑大周基业永固,所以笃信佛法。
之前世宗的几次征战大计,符皇后都是勉力劝阻,以天下生灵少生涂炭为福。但毕竟后宫不能涉问政事,世宗所谋终究不是她有权有理可以强阻的。但如果是关于灭佛法取佛财的事情,那就真是触及符皇后心理底线了。其实古代后宫内廷之人地位再高也不免心境孤苦,有所信仰其实也是为了排解心中郁困。如若将这点念信都给她灭了,那就相当于要她的心先于身而死去。
这也是赵匡胤为何将灭佛取财的方法要以密折方式留呈周世宗的原因。那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办法是他赵匡胤想出来的,免得传到符皇后耳朵里,以后对他心存敌意。
柴荣心中非常清楚,符皇后身虚体弱,心思敏感。灭佛取财这件事情如若办得不好,对她的打击肯定极大,所以定要有合适理由,或者采用不显山露水的手段,然后再提前做好安抚事宜那才能够无事。而现在朝里那群大臣非但想不出力挽国之颓势的办法,就如何将灭佛征庙产之事操作好,也是毫无稍有建树的意见。看来还得指望赵匡胤了,他赵九重能给自己提供这样的办法,那么具体怎么实施也应该考虑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柴荣也不是个想当然的人,他也预料到赵匡胤面对灭佛取财的事情会犯难,不知该如何具体实施。因为这件事情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还触及到形形色色的人。不说其他,符皇后就不是赵匡胤敢得罪的,然后朝廷中还有许多资重大臣也是信奉佛教的。其过程中涉及的所有问题可能只有他柴荣一个人能够去解决,可是他却不能也不愿出面解决。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可以狂傲不羁,敢作敢为,不惧怕天下人对自己的责难。但是这样的男人却不会去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怨恨自己一辈子。所以柴荣觉得为难的还是符皇后这一关。
而目前局势已经到了最为窘迫的地步,就连冬麦播种的时节都拖不到,更不要说明年冬麦春收的时候。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取佛财,所以赵匡胤必须马上回来。而且不管他有没有合适的理由、妥当的方法,他在回来之后还必须马上将灭佛取财的事情付诸实施。带着他所统辖的禁军去做,并且只以他所辖禁军的名义去做。而这一阶段中,各方面会封锁灭佛取财的消息进入宫中,自己也会尽量避开符皇后和朝中大臣。等到事情办成之后,只需推说禁军不归自己辖领,所做事情自己并不知道。所以赵匡胤身为禁军统领,这个黑锅只好由他来背了。至于实际过程中好多不是他赵匡胤能处理的问题,自己可以给他一些特权,让他能够采用最简单的武力方式来解决。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把需要的财富得到。及时稳定已经动荡的民心,平息可能出现的兵乱。
站在草料场门口的赵匡胤已经见到逃税偷运至大周境内的第三批粮食了。这全是由一江三山十八山帮众历尽艰辛由江湖暗道运送过来的,沿途躲避开十一个官府征税、查税的关口。虽然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连开几条暗道,并且在大周和南唐边境设三个点来交接存储粮食。但这些偷运进来的粮食数量却远不能让赵匡胤感到满意。眼前这个草料场上就只有不大的十几个垛堆,最多也就够一个小县城三四天的应用。估计另外两个点上的粮草场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多少。
“看来自己最初对一江三湖十八山暗道运输的能力高估了,这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在规模上怎么都无法与光明正大做的事情相比。早知道他们只有这样大的能力,当初又何必大动干戈断他们的食路。由此可见州衙县府上报奏折也是带有大量虚假成分的,定是将众多自己原因造成的损失和亏缺都推到了一江三湖十八山身上。如果以后自己有机会批复处理各处地方官府的奏文,一定不能只看表面,而是要查清根本,撇去虚浮。立国之本首在民生,民富则国盛。”赵匡胤此时心中感慨后来都成为他治国的决策方法,并且影响到宋代的好多皇帝。所以哪怕是到了极为弱势混乱的南宋时期,皇家对各级官员的管理都是极为严格的,而对百姓则是尽量给予宽裕政策。史料记载,即便是在弱势的南宋时,一个熟练雇工的工资都高过了知府的工资。
就在赵匡胤遐思飞驰之时,有快马直奔进粮草场,勒住时喷沫嘶鸣,看得出奔跑得极为疲惫。驰马而来的是殿前传令使,如此千里疾奔是因为有周世宗的金龙御牌给赵匡胤。金龙御牌是唐代后期出现的一种独特令牌,它只代表一个意思,“速回!”。这令牌一般时候是不用的,只有京城发生危机或国家出现重大变故时,皇帝急招驻外的将领军队才会使用。
赵匡胤拿到金龙御牌后并没有慌乱,而是先向传递令牌的殿前传令使询问,在他传令离开京城时,朝廷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内宫有无什么异常?
在得知京城中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后,赵匡胤估计周世宗让自己急速赶回还是为了目前国内粮食短缺、粮价暴涨的事情,但这次可能是和自己留给周世宗的那份密折有关。因为就周世宗的脾气性格而言,他习惯以最直接简便的方法解决问题,而眼下的情形也真的需要用采取这样的雷霆手段。
南唐突然提税,虽未动刀兵,却已是攻袭之实。西蜀调兵囤粮于周蜀边界,是有北侵迹象。北汉虽然弱势,但此次大周北征,北汉未受重创,实力依旧,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反攻。而辽国虽然连续新败,如果知道了大周此时的危况,也是会重聚兵力报复大周的。
综上种种情况,以最快速度恢复市场状态,保障粮食的供应和稳定才是缓解局势的根本。与此同时增加军用储备,强化各方边界军防力量,这才可以灭了环伺各强的狼子野心。可问题是这一切都需要钱,一笔倾国库所有都无法满足的资金。而赵匡胤密折中所提供的办法不但可以筹措到这笔资金,而且还可以收集到不少军队可用物资,比如说铜、锡、铁等金属。唯一的问题是看柴世宗有没有魄力这样去做,怎样去做。
“继续督促一江三湖十八山运送粮食,该给他们的酬劳一分都不要少。运到此处的粮食在没有我指令前不得投入市场。粮草场从今日起由禁军接管,以最高军戒等级严密看护,不要出一点差错。”赵匡胤急匆匆地吩咐了手下将领几句,随后便带一队贴身亲信护卫和殿前传令使一同上路了。
赵匡胤知道世宗柴荣这次招自己回去,肯定是为了商议取佛财这件事情的具体操作。而这个办法的始作俑者其实是赵普,他在托赵匡义转交给自己的信件里提到了这个法子。但不管赵普也好还是他赵匡胤也好,都知道这个方法虽然有效快捷,但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肯定会遇到多方面的阻挠和抵制。做得成做不成两说,真做成了只会得罪很多人,被某些人仇视痛恨。所以当时赵普只是在信中玩笑般地顺带提了一下,而赵匡胤当时也只是作为一个小手段在柴荣面前标榜自己智慧才能,这才留下那份密折。
但是后来的情形不对了,国家大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而其他各方面的举措都不能及时见到实效。所以取佛财这件原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变成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周世宗是个果敢而为的人,他到现在都没有实施此事,而是发金龙御牌召唤自己回去,很大可能是要将这个天大的为难事情压在自己身上。
不过赵匡胤非常的坦然,他在留下密折之后便想到这件标榜自己的建议有可能会在某一天真的需要实施,所以早就已经反复考虑过征用佛财的具体操作方法。还好,这趟外出他江湖帮派、地方官府转了一圈,见识、经历了颇多,得益匪浅,最终是想出一个大力施压、慢慢挤榨的办法。
这办法就是趁着柴荣此番刚刚征战而归,以战死的兵将需要超度,而征战归来的兵将也需要地方疗伤休养为名。让各部派遣兵卒入驻全国各处寺庙中,让他们在疗伤休养的同时为战死的兵将守灵,另外也是监督寺庙僧人是否为亡士尽心尽意超度。
皇家这样做是为了让精忠报国的逝者能够安息,也为了拉拢人心,让后来者更加英勇杀敌。所以这个举措是无可厚非的,就算是符皇后都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但是,寺庙中乃是清净之地,一下入驻许多杀戮之人,既搅乱僧人清修,又妨碍信徒进香参拜,尤甚者还会破坏佛规戒律、冒犯佛祖。那样一来就会寺庙不像寺庙、僧人不像僧人,而平常香客信徒的供奉、香金也都会断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识时务的些寺庙主持为了寺庙能够维持下去,肯定会主动谈条件,那么的话不用兴师动众就能征用到大量庙产佛财。即便有些寺庙主持顽冥不化,也可让兵将入驻期间暗中逼迫,悄然榨出钱财。
大周目前局势摆在这里,只要是可行的法子柴荣肯定是势在必行。而且他不管赵匡胤能否有妥善方法,最终都会将黑锅架在他的背上,而自己只求事情得成、大势能转。但赵匡胤也已然成竹在胸,明策待施,只盼望尽早赶回京师,为主上分忧。所以这一君一主之间可以说是非常默契,有可以说成旗鼓相当。
但是此时有一件正在进行着的事情却是柴荣和赵匡胤都无法预料到的,那就是已经有数个大的兜子下在了赵匡胤回京的必经道路上。兜子的刺标是赵匡胤,目的是五百两黄金。
人为财死,这话用在刺行中最为合适,不管最终死的到底是刺标还是刺客。沿途那些兜子来自江湖上不同的刺杀门派,汇集了数量众多的刺客高手。虽然他们各自择选不同的设兜地点,设置自己最为有效的刺杀方式,但最终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拿到主家出的暗金五百两黄金。
如此之高的暗金价格在江湖上极为少有,这都可以让某些帮派从此脱离刺行改作正经营生。所以仅仅几天工夫,这个挣大钱的消息就已经在刺行中流传得沸沸扬扬。当然,也只有这么高的暗金才能驱动这么多刺客来对付大周禁军的统帅;也只有这么高的暗金,才能让众多刺客倾尽所能摆下绝杀的兜子。沿途数个兜子不管是从规模上看还是从形式上看,都可以看出刺家个个全存着全力以赴、不杀不休之心。
赵匡胤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他带着手下离开淮北界粮草场后便直奔京师方向。为了路上顺利少遇周折,他们走的都是官道大路。另外也是由于走得匆忙,他们随身并没有携带太多应用物品,所以也只能是沿官道大路行走。这样可以停靠官府驿站休息,补充应用,更换马匹。
路上急赶一天,错过了正常走官道应该歇息的第一站高泽县。眼见着红日西坠、夜幕将临,幸好前面距离霸关驿已经不远,再有一顿饭的时间应该就能赶到了。
霸关无关,只有一段狭长谷道。因为隋末之时,天下第一好汉李元霸单骑于此阻敌三千,便将这里叫做霸关。此处的官家小驿站偏僻简陋,平时只有零星的信使、押解在那里歇脚。但对于经常风餐露宿的行伍之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之所。
霸关驿就在谷道中一处宽绰之处,面山背山,常年难得晒到太阳。而且周围山形光秃嶙峋,草木不生,缺水无产。这也就是官家常年有粮物供给定时送到,这才在此处建下驿站,一般老百姓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建宅居住的。
赵匡胤一群人刚刚纵马进入谷道,他马鞍一侧斜插着的鎏金盘龙棍便发出沉闷的一声“嗡”响,龙吟一般。盘龙示警,这里有危险!赵匡胤立刻将马匹勒住,然后警惕地朝着四周查看。
而紧跟在他旁边的张锦岱一见赵匡胤这状态,立刻挥手断喝,发出指令。于是一队禁军近卫立刻组成四重不同形式的保护圈,将赵匡胤围在护在中间。
谷道中很寂静,只有黑暗处偶尔传来蛤蟆的鸣叫声。一缕微风从谷道深处吹来,带来些许的凉爽,让一路暑热、满脸汗水的赶路人感到很是惬意。
但是赵匡胤没有这种感觉,微风从他脸上拂过时,反是有更多的汗水从身体里沁出。这汗水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蓄力所致。微风吹来时带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这表明谷道中不但有危险存在,而且已经发生了杀戮。只是不知这杀戮因何而起,更不知道这杀戮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远远有一匹马儿颠着小碎步跑过来。马上之人浑身血迹摇摇欲坠,看起来受伤不轻。从衣着上看,这人驿丞装束,应该是从前面霸关驿逃出的。难道是有盗匪夺取在驿站停歇的货品财物,血洗了霸关驿?不会呀,能在这偏僻险要的地方建驿,肯定是配备足够力量保护驿站的。而且像霸关驿这种驿站,主要是用作信使换马、行官暂歇,贵重物资是不会在此驻歇存放的。远远近近的盗匪也都知道这样的驿站是没有盗抢价值的。
“站住,什么人?!再靠近就要放箭了。”有亲兵护卫大声喝问,制止那马匹继续往前。
马上之人似乎被惊醒了,赶紧坐直摇手:“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是霸关驿驿丞。你们是京师禁军护卫吧,赵将军在不在这里?我有要事禀报。”
第十九章 唇枪舌剑布成的话兜防不胜防
“你问是哪位赵将军?”赵匡胤手下的护卫很谨慎。
“当然是殿前都点检禁军统领赵将军。”驿丞答道。
赵匡胤和张锦岱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有些蹊跷,这个驿丞怎么会满身是血,又怎么会知道他赵匡胤会在此时此路而过?
张锦岱准备提马要从护卫圈里出去,正面询问下那驿丞,然后再将情况转达给赵匡胤。但赵匡胤却很果断地一把拦住他,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出护卫圈,而是示意旁边一个云骑副尉出去应对那个驿丞。
云骑副尉挎腰刀提长枪出了护卫圈,来到驿丞的面前。
那驿丞一见云骑副尉,立刻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云骑副尉马前,高声哭喊道:“赵将军啊!你可不能往前面去呀。霸关驿已经被贼人占据,设下了杀兜等着你呢。而且不但是霸关驿,从此处到京师,沿途刺杀你的兜子不下十个,而且个个都是最为精妙凶险的设置。”
云骑副尉喝问一句:“你不是霸关驿的驿丞吗?如何对刺行中的兜爪之道如此熟稔,又是如何知道沿途有那么多刺杀设置的?”所以说赵匡胤手下个个都是精干之人,就驿丞的几句话,那云骑副尉便连续找到关键的疑点。
那驿丞脸色发沉、眼角微抖,轻哼一声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拿下霸关驿只是布下了这一路杀兜的第二杀,而我却是第一杀!”说完此话,头颈埋下,手拉后袍襟,顿时从其后背上射出一排十六支的无羽棱杆。这棱杆水磨生铁制成,头子尖削旁带利刃,尾直如截,杆身沉重,直进直入,劲大速快,射出时没有丝毫挂带。但这种棱杆也只有在近距离中才能发挥最大杀伤效率,距离远了,由于没有尾羽导向,便会失去准头。
“当心!”张锦岱善打飞蝗石,目光可及远,辨查也仔细。所以那驿丞脸色表情才一变,他就已经觉察出不对,立刻发声示警。
云骑副尉一直全神贯注防备着,再加上张锦岱提前发声示警。所以这一排无羽棱杆射出后,他立刻仰身躲避,没一支棱杆射中到他。不过坐下马匹的脖颈上却是中了两支,尺把长的棱杆全部没入肉中。那马疼痛着盘旋半圈便侧身掼倒在地,压住云骑副尉的一条腿,让他一时间无法抽出站起。
后面护卫圈有两个护卫被射中,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被云骑副尉挡住视线,所以无法看到前面是怎么回事,这才中了招儿。不过好在距离较远,身上又内衬着软甲,所以杆尖入肉不深,只算得上皮外伤。
那驿丞射出棱杆之后,立刻纵身而起,同时由袖中抛出两只圆球。圆球着地破裂,闪过两道刺眼的红光,然后升腾起粉色、黄色两股浓烟。烟带刺鼻臭味,嗅者欲呕。
赵匡胤的手下都经过严格训练,所以在遇到烟雾的情况下,都是统一地以袖掩鼻口,屏息后退,收缩阵型。没一个开口说话,这是怕烟里有毒。
但这次的烟雾除了十分恶臭外,并没有用毒料,而且消散得也很快。等完全可以看清周围情景后大家发现,那驿丞已经骑马逃出三箭远的距离。
张锦岱反应很快,他立刻喝一声“闪让!”,随即催动马匹就要往前追赶。
“算了,让他去吧。”赵匡胤制止了张锦岱。“你有没有发现,这刺客太多怪异。”
张锦岱勒住马匹,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而赵匡胤似乎知道张锦岱想说些什么,于是主动替他说了:“作为一个刺客而言,行刺活首要的是要认准目标。这刺客只问一声是不是赵将军,也不管是哪个赵将军就动手了。这似乎是在告诉我们,他早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来路,清楚是我赵匡胤带队前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刺客是很明显地在故意暴露自己?然后作为刺客应该知道目标特征,其实就算不是刺客,天下知道我使用盘龙棍、腰配秀龙长剑的人也不在少数,那刺客再糊涂也不会将使长枪配腰刀的副尉当成我吧。再有,如果真把副尉当成我,最佳的刺杀时机也应该是他在翻身落下马的那个瞬间,又何必絮絮叨叨说出有许多杀兜候我的事情来。而且在马匹中棱杆倒地后,他如果真认为副尉是我,应该借助烟幕迷目再杀,为何却就此放弃逃走呢?而那烟雾球只有恶臭不含毒料,很显然这只是用来掩形遁迹而逃的器物,真要是行刺局的话,为何不用更加犀利歹毒的暗器。”
赵匡胤侃侃而谈,提出诸多疑问。他能知道这么多关于刺客的常识,是因为赵匡义曾在雪地中救助过一个老者。这老者曾教给赵匡义一斧即杀的功法和许多关于刺客的常识。而赵匡胤则是后来再从赵匡义那里获知到很多的。
“会不会因为这是个很蹩脚的刺客?”张锦岱心中其实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质疑。
“他背上发射暗器的装置是‘天玑子簧星管’,可根据需要和操作能力设置数量。那刺客能射十六管,说明他至少已经是十年功力以上的高手。十六管的设置体积很大,那刺客将其藏于背上应该很容易看出。但他装作伤势严重,在马上摇摆不定,其实是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背上所藏机括。能做到这一点更说明他已经是这一行少有的高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刺客的到来像是在对我们叫阵,看我们有没有胆量和能耐闯过这一路。”张锦岱觉得如果赵匡胤分析都是正确的话,那就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为什么不是警示呢?你没觉得他的做法是完全违背刺行惯例的吗?一个刺客刻意地这样做,是想让我提前知道存在危险避免受到伤害,但同时又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来处,推测出他们的真实意图。”
“对,也可能是欲擒故纵的招法,而最终的危险还是来自他们。”
“或许吧,总而言之,以不合理的意图行匪夷之事,必定有着极为险恶的用心。”赵匡胤并不是非常了解江湖上尔虞我诈的一套,但他却知道官场中的种种卑劣手段和江湖险恶同出一辙。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不止是张锦岱,随行的兵将护卫都想知道这一点。
“入住霸关驿,见机行事,查明事情是否属实!”
南唐都城金陵处处繁华,大街之上行人熙熙攘攘,两边店铺招幌随风飘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迎送客人声不绝于耳。信步其中,观民间百态,倒也闲暇惬意。难怪很早就有大隐隐于市之说。
顾闳中此时却难以信步而走,慌乱不堪的他在人群中跌撞奔行,把平静的人流带起一路波澜惊扰。而在他身后不远,更有一片范围更大的骚乱在紧紧追赶。
追赶的那几个人速度明显要比顾闳中快,而且他们并不在意路上行人的指责和谩骂,毫不客气地将挡路的人推搡开去。也不管别人摔倒与否,摊铺撞翻没有,显得很是嚣张跋扈。
眼见着顾闳中就要被追上了,此时前面街头拐进来一乘油木顶的大轿子。轿子不大,四人架抬。速度很快,但很平稳。那几个轿夫不管身形还是步伐都与一般轿夫很不一样,而轿子前后跟随的些人则更加与常人不同。不管骑马的还是步行的,速度节奏始终控制得和轿子一样。最难得的是这一乘轿子、一群人,不鸣锣开道也无人驱赶行人,却能够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以很快的速度前行,而且一点都不碰撞、惊扰到什么人。
顾闳中看到了那轿子,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远远地就高声喊道:“韩大人,救我!快救我!”
韩熙载在轿子里听到了顾闳中的喊声,脚下轻轻一跺,轿子立刻停下,随即跟随的人中有几个闪身形分几角护住轿子。另外有几个人则根本不用韩熙载吩咐什么,他们继续加快已经很快速的脚步,朝着顾闳中疾奔而去。
大街上很快变得更加混乱,是因为追赶顾闳中的那几个人立刻回头逃走。而去逃走时比追赶时更急,直接就撞翻了一溜摊子几溜人。
韩熙载的手下见那些人跑了,也不追赶,只是将顾闳中撑扶过来。
“追赶顾先生的那些人好像是吴王府的。”没等顾闳中来到韩熙载轿子前,已经有人在轿帘边向韩熙载汇报。
“这里人多眼杂,先回府。”韩熙载简短地说一句。
于是轿子继续快行,周围护卫态势未变。只是在轿子后面多了个顾闳中,由两个健硕的汉子架带着,一步不差地跟着。
追赶顾闳中的几个汉子逃出好长一段,回头看没人追赶,轿队走远,这才停下来不停喘气。
有一人最先缓过喘息:“这顾闳中还是个画院里有学问的先生呢,怎么输了钱就逃,比下街的泼皮还无赖。”
另一人则对领头的汉子说:“其实我们不用逃的,就算他有韩熙载大人撑腰,我们讨要他赌输的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到哪儿都说得过理去。”
领头的汉子叹口气:“唉,要是换做其他哪位大人,我们都可以去理论。唯独这韩大人,大皇子吩咐过多次了,尽量离他远一些。免得被他叼住不放,再牵扯出些什么来坏了大皇子的大事。还有不是我吓唬你们,这韩大人是下黑手的头子,你们要去跟他讲理讨要钱,他就能半夜里让人讨要了你们的脑袋。”
其他几个人听了这话不由地暗吸冷气,自认倒霉的同时暗自发狠从此不再和那顾闳中耍钱了。
韩熙载带着顾闳中回到府里后,先让他在客堂用茶。自己进去换了官服这才出来见他。
“顾先生,那几个吴王府的人追你做什么?”韩熙载这样问其实是先看看顾闳中是否会对自己说实话。他早就知道顾闳中有个耍钱的嗜好,而且经常和吴王府的人混在一起玩。刚才那副情形很大可能是因为赌桌上的矛盾引起的,估计造成矛盾的数额肯定不小。因为吴王府的约束还是很严的,下面的人平时很是规矩低调。如若不是自己完全占理并且关系到的利益额度很大,他们绝不会这么失态地在街上引起骚乱。
“那帮奴才是想夺我的玉佛珠。对了,就是上次韩大人你赏我的那串珠子。前些天一时高兴,给他们开了开眼。于是几个奴才时刻觊觎,三番五次想从我手里把珠子得了去。这趟终于让他们设局算计到我,想从桌面上把这玉佛珠赢了去。”顾闳中惊魂未定,言辞表达间显得还是有些混乱。
韩熙载微微点着头,心中暗说:“果然是为了赌桌上的事情,看来这这顾闳中没有说慌,他定是输了玉佛珠不愿认账这才惹起纷争。”
“既然输了便给了他们嘛,以后不再与他们耍了就是。何必起这样个纷争,最后自己反落得无信无品的名声。”韩熙载解劝道。
“是这样的,我早就告诉他们此珠是我为韩大人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才赠于我的,要留以为念。输欠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他们的。可他们几个怎么都不肯干休,咬定了要我以玉佛珠相抵。”
韩熙载眸光一闪,他忽然觉得顾闳中的话里有着什么细节不妥。
“这帮奴才,以往还算爽气,这才经常与他们玩耍。但这次却是很明显地设局算计我,赢了还咬死不放,誓要得了我的玉佛珠才算。我估计是因为他们德总管赶去蜀国办事才会这样的,要是德总管还在金陵,有他主持公道那几个奴才绝不敢这样。”
“等等,你刚说吴王府的德总管去哪里了?”韩熙载心中猛然一颤。
“去了蜀国,就在萧俨萧大人出使之后十来天的样子走的。”
韩熙载眼珠转了转,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接着问道:“你刚才还说过曾告诉他们为我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这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嗯,让我想想,当时好像德总管也在的。对了,就德总管去蜀国前的一天还是两天的样子。”顾闳中略加思考,随即给出一个还算准确的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韩熙载轻轻一拍面前桌案。他的脑子里在飞快转动,将各种情况有因有果地联系上了。
韩熙载详查那三幅字画的事情,其实是与皇家传承有着极大关系的。李璟虽立李弘冀为太子,但又下诏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李景遂。也就是说,现在南唐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其实有两个。
这个做法说矛盾其实也不矛盾,李璟之后,李景遂当皇帝,但年岁已大,用不了几年还得李弘冀来坐这个位置。但是太子李弘冀却不这么想,因为皇位一旦到了他叔父手中,最后还能不能再传给他就难说了。所以一直以来,李弘冀明着与李景遂同心共辅,暗地里却是处处作对。
前段时间,李璟身体出现状况,渐渐地变得思绪昏沉、周身难适。每天都朝政不理、茶饭不思、美人不近。心力体力迅速衰弱,感觉就像被阴魂缠了身一样。宫中御医各种调治都无效果,就连李璟自己都觉得可能是大限将至。
就在此时,有一份无名的折子传到了内务密参澈明间,也就是鬼党的办事处。写这折子之人自称是皇上的忠实臣子,获知有人暗中对皇上不利,这才呈上此折密报澈明间。但由于暗行不利的主使人也是位崇权重,自己又无确凿证据,只能是匿名密报,也不敢将主使人说出。折子里所提对皇上不利的方法很奇怪,说是通过字画进行实施的,可以在毫无觉察的状态下发挥效用。这说法让人感觉很是诡异难信。
最开始这个折子并没有引起鬼党重视,但是当李璟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而且很奇怪地查不出任何病因,这时他们才想到了这份匿名密报的折子。不过鬼党的能力不足以来查辨这种江湖诡秘伎俩,另外查辨这种事情必然会涉及到皇家子弟和朝中重臣,万一过程中接洽不当甚至发生冲突,这都不是他们鬼党的实力能承担和应付的。于是在奏报元宗李璟详情之后,由李璟下旨将此事转交给韩熙载来办理。
韩熙载首先排查了新入宫的字画,特别是在元宗起居范围内张挂的字画。排查结果很快出来,近期宫中未曾更换字画,只御书房中张挂了新近进献入宫的三幅字画。韩熙载让人将这字画摘下,那李璟的身子真就渐渐好转起来。
看来问题的确是在这三张字画上,或者是三张字画中的某一张。这三张字画差距很大,但也不乏共同点。一是它们都是由驻外州道大臣进献的,二是这三幅字画都是由鬼党带回奉与皇上的,三是这三幅字画都曾在皇家画院修补过或装裱过。
这三个共同点上,第二点不用深查,鬼党中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第一点可以细查,但需要较长时间,而且惊动牵扯的范围会比较广。只有第三点可以直切关键,先查出字画上到底有没有鬼魅伎俩,有的话又是采用的什么技法。然后针对技法特点,查出画院中是否有人参与,或者就是画院中的谁在字画上动的手脚。然后再从这人身上找出主谋。
韩熙载不动声色,对外丝毫不提及字画的事情。然后大摆夜宴邀名士大师鉴赏字画,其目的就是想让大家帮忙看出其中蹊跷,查出到底是何种诡异之术暗藏其中。
那一晚顾闳中看出了字画中的蹊跷,虽然没能彻底将谜底揭开,但也提供了不少线索。接着再拜请慧悯大师鉴画,结果慧悯大师未曾见画人已亡,王屋山辨查后确认是被妙兜刺杀。而随后的盘问却发现太子的手下汪伯定一直在慧悯大师和画院之间运动着,就是慧悯大师出事的前一天,他也才刚刚去过卧佛寺。
之前的诸多线索中,李弘冀已经牵涉其中,而今天所得到的各种信息联系起来,就更加说明了吴王府与这事情存在微妙的关系。
顾闳中炫耀玉佛珠,说出替自己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之事。如果这话入了以字画对皇上不利的主谋人的耳朵,应该立刻可以联想到此时自己奏请皇上委派萧俨出使蜀国是另有企图的。蜀国和南唐目前没有太多利益关系,所以最有可能是要去请无脸神仙辨看字画破解秘密。而李弘冀个人向来与蜀国孟昶交好,如果他就是那个主谋人,那么他立刻派德总管赶往蜀国,很有可能就是要阻止此事得成。如若阻止晚了,字画已然破解,那也可以将那字画扣下来。这样即便有了字画中所藏秘密的解语,却已经失去了实证。
韩熙载眉头紧皱,虽然前面已经有迹象显露李弘冀可能与此事有关,但他心中却着实不愿这是事实。皇家传承之事,他虽然说不上话,但从南唐基业的稳固上来讲,李弘冀应该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李家人丁不旺,而且几位皇子都性格柔弱,崇文附雅,国事难当。唯独这大皇子,性格强悍、运筹有度,纵马横戈,挥兵杀伐,颇有王者风范。元宗李璟下诏将皇位传给李景遂,这其中定是有皇帝家自己的隐情。问题是此时的李弘冀已经有相当稳固的基础了,让他就此放弃皇位,奉他人为尊心中定是不甘。所以暗中采取手段,然后趁乱以自己实力占住皇位,也不失为一种上策。
作为韩熙载来说,他的职责就是要对元宗负责,对南唐基业负责。所以不管是哪一个,不管具备怎样的能力,他都不能让其对元宗不利,更不能将南唐的基业作为某人私己的赌注。
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发现得晚了,而且对某些人的能量也估计低了。就眼下这情况,只能是即刻以最快速度派人通知萧俨。让他立刻采取相应措施,将得到的结果和字画派人先偷偷潜送回来。但愿这样的补救还来得及,否则就只能看萧俨随机应变的本领和老天是否佑护了。
急速通知萧俨,这件事情对于韩熙载并非难事。他属下在南唐以及其他国家遍设秘密信点,也就是俗称的密探道。而且这次出使队伍中他也安排了自己的手下,利用密探道各信点的鸽信传讯,不用几天就能通知到萧俨。只希望吴王府的德总管路上有所耽搁,自己的鸽信能赶上他。
想到这里,韩熙载赶紧吩咐手下,选最为健硕善翔的翠翎信鸽三只,发同样信件三份。这是生怕途中万一出现意外,有鸽子不能将信件及时送到。
但是韩熙载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三份鸽信刚刚飞出金陵城,就有两只被“絮云飞”给网住(“絮云飞”,一种丝网,整齐叠束后以硬簧装置弹射而出,可以网住远距离的或正在飞行、移动的目标),剩下的那只信鸽则被一只长白花喙猎鹰生生给捉住。三只信鸽丝毫未受损伤,落地之后也未被当做美食。抓捕它们的人只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将它们携带的信件取下,用模仿了笔迹、印鉴写的另外三份信件替换了。然后将三只信鸽再次放飞。
最近丢了一只U盘,里面有我第二部已经写了四本的小说《毒口》。这部小说很早就签订了出版合同,但是被新的出版政策卡住未能如愿顺利出版。本来一直等到政策放开,但是U盘丢了之后怕被人拿了将书在网上盗发,于是抢先在起点连载了部分内容,以作为公众证据。大家可以过去看看,书名现在改成了《推背图的诅咒》。
成都蜀皇宫中,萧俨终于见到了蜀王孟昶。孟昶接见萧俨的规格很不正式,只是安排在正崇偏殿,在场的也没几个大臣。
没等萧俨奉上使文礼物,说明此行目的,做完官套文章。那孟昶就已然面色凝重地问了他三个问题。
“你此来是元宗所遣还是另有他人建议?” 这是第一个问题。
萧俨心中微微一愣,因为的确是韩熙载韩大人建议元宗皇上遣他前来西蜀交好的,然后顺便询问无脸神仙三张字画中所含奥秘的。可这事情蜀王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南唐皇殿之上竟有蜀国的耳目?但即便是有耳目,萧俨都不能承认此事属实。于是先来一通豪言妙语,全是拍的孟昶马屁,最后说明元宗正是欣赏孟昶胸略才智,这才遣自己前来出使西蜀拜会蜀皇。
孟昶听着萧俨一番说辞,脸上显出些许烦燥之色。
“此来可有私事?” 孟昶的第二个问题依旧是直逼要害,感觉上似乎是知道了字画的事情。
萧俨则立刻表白澄清。他觉得自己携带字画求解之事是韩熙载暗遣,这件事情交接得比在皇帝宫殿之上还要隐秘,不会有外人知道。所以孟昶这个问题肯定是针对自己去找道士和顾子敬到处拜访的情况而问的。但他所有说明辩解的话最终只是让孟昶皱起了眉头。
“来时可有人另带信件或口信?”
萧俨想得没想,斩钉截铁地回说没有。
从孟昶的脸色可知,他已经彻底对萧俨此行失去了兴趣。因为孟昶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他希望萧俨的到来是与自己的好朋友李弘冀有些联系的。
于是接下来就全是由毋昭裔和赵崇诈与萧俨进行询问、交流。但是随着这两个蜀国的左擎右柱越来越追求细节的问话,萧俨开始觉得这种交流不像是对外国使臣的,倒像是在公堂上审问犯人的。
萧俨是个精明的人,他在元宗面前为官这么多年,深谙官场外交的窍要。但是即便他这样一个官场老手,竟然也无法从毋昭裔和赵崇柞的问话里听出具体意图来。所以目前为止只能表现得唯唯诺诺、有问即答,顺着两个蜀国重臣的话头见机行事。
最初时萧俨有这样一种感觉,他认为自己和顾子敬这几天在成都城里一通忙碌。又是拜访各种官员、又是在市场上乱逛,然后还通过各种渠道攀上申道人。这种种做法或许会引起蜀皇孟昶和蜀国官员的误会和怀疑,觉得他们此行其实是有叵测意图的。但现在看来孟昶和毋昭裔他们对自己到达成都后的事情并不关心,而是将询问的重点放在自己出使队伍进入蜀境之后的动向。
而南唐使队进入蜀境后一直整体行动,并且有蜀国军队引领。所以萧俨对毋昭裔和赵崇柞这方面的问话很有底气,言辞间矛来盾挡不露丝毫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