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灵笔录---一个法医为你讲述那些不敢公之于众的灵异诡案

  “那太子到底什么来头?”我心境平静了许多,淡淡地问。
  “我也是听闻,太子的父亲是黑帮老大,不过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名号在外面挺响,三教九流都是江湖人,他父亲在黑道上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很多事不是警察能管得过来,黑道有黑道的规矩,不过倒也真没听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韩煜摊摊手说的模棱两可。“前些年太子父亲金盆洗手,位置就交给了太子,这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只知道他接手黑帮后,更是风平浪静,管理得比他父亲在的时候还要太平,话说回来,这地治安好,多亏了他,你们警察还真要谢谢太子。”
  听韩煜的描述不像是在给我讲一个无恶不做的黑社会,倒像是大慈悲的出家人。
  “太子叫什么名字?”我点燃了烟若有所思地问。
  “这个真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这么叫他。”韩煜摇头。
  回到忘川小栈的时候,我迟疑地站在街口对面,云杜若披着外套坐在店铺的门口,见我和韩煜回来,站起身走过来,韩煜知趣地去开门留下我和云杜若两人站在外面。
  “头上的伤怎么样?”云杜若抱着双肩歉意地问。
  “死不了,破了点皮。”我执拗地挺着胸,满不在乎的样子。
  “今晚你喝太多了,不像我认识的你。”云杜若叹了口气。
  “是吗?”我深吸一口烟,淡淡一笑反问。“你认识的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云杜若看看我的额头关切地说。“要不明天你别去局里,我帮你请假。”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是在职警务人员,和有黑社会背景的人接触,你可知道什么后果,要是被人看见传出去……”我皱着眉头加重语气很认真地对她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自己的事有分寸,何况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法医,相信你也学过,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都明目张胆和太子在一起了,你还有分寸?”我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
  “你是在意我和黑帮的人走太近,还是在意我和太子这个人走太近?”云杜若抬起头轻描淡写地问。
  我……
  我一时哑口无言,突然发现我竟然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说话太用力,额头上的伤口牵扯得隐隐作痛,我捂住伤口,发现血渍又浸透了出来。
  “别在外面站着,进来说吧,这是极乐街,你们两个大半晚上站在外面。”韩煜站在门口打招呼。“指不定会吓着谁。”
  我和云杜若一前一后回到忘川小栈,韩煜去给我们倒水,刚坐下银月就从闲庭信步地走过来,看云杜若的表情应该还是对它有些忌惮,银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偎依到我身边,用头蹭着我大腿,好像挺心疼我似的,我抚摸着银月的头。
  云杜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我身边,伸手解开我头上的纱布,触碰到我伤口,我痛得下意识往后躲。
  “别动,你好歹也算医生,伤口不处理好容易感染。”云杜若动作轻柔地取下纱布,对着刚出来的韩煜。“找点酒精和干净的纱布。”
  云杜若近在咫尺地站在我前面,心无旁骛帮我处理伤口,可她身上淡雅的香味一直萦绕在我鼻尖,我心猿意马的不知所措,越是想回避伤口越痛。
  酒精清理外围时浸透到伤口,我努力咬着牙不让她看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韩煜不合时宜地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好几次我想让他回二楼去,他根本没读懂我眼神的意思。
  安静在房间蔓延,我身体僵硬得不知所措,云杜若每一次触碰到我皮肤都有一种电麻的感觉,足以让我忘掉伤口的疼痛。
  “案子有没有进展了,屠夫给的限期快到了。”我语无伦次的试图找到一个话题缓解房间的安静。
  “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本指望能找到视频录像带或许会有新的线索,可道缘堂上下都被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云杜若细心地处理伤口很平静地回答。
  “会不会张松林把视频录像带收藏在其他地方,并没有在道缘堂。”
  “调查的资料显示张松林名下只有道缘堂一处房产,如果没放在道缘堂,那要找寻起来就真是大海捞针,连一个方向都没有。”云杜若的动作短暂的停顿一下,我猜她心里其实是很焦急的,只是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对了,床底发现的四具婴孩尸体,你验尸后有没有新的发现?”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摇头,忘了头上的伤口,酒精浸透的更多,疼得我差点没叫出来,忍着痛我回答。
  “都是自然死亡,不明白为什么被钉在床底,尸体有被灼烤过的痕迹,在尸体上找到大量残留的石蜡蒸汽,由于尸体干缩皮下脂肪液化,所以尸体很有可能被蜡烛烧烤过,但原因不明。”
  “蜡烛烧烤过?”旁边的韩煜突然插话,表情很奇怪。“上次在道缘堂床底找到的那些尸体,年纪都多大?”
  “最大的两岁,最小的半岁,都是婴孩。”云杜若回答完后,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韩煜。“有什么问题吗?”
  “这四具孩童尸体的下巴是不是都烧毁的最厉害?”韩煜郑重其事地问。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之前验尸的时候这个细节我也留意到,但因为尸体全身都有被灼烧的痕迹,所以也没太特别注意。
  “养尸?!”韩煜得到我答复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云杜若已经重新包扎好我伤口,坐下来诧异地问。
  “养尸?什么是养尸?”
  “之前在道缘堂二楼的风水局是阴宅的銮床睡尸局,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要在阳宅摆放阴宅风水局,你们刚才说床下尸体不满三周岁,我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韩煜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们回答。“至北宋以来,便有南养蛊,北养鬼,中间养尸的说法,在阳宅设下阴宅的銮床睡尸局,无形中道缘堂就变成了养尸地。”
  “养尸地?!”我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尸体也能养?”
  “辨龙秘笈中,有关养尸地的记载比比皆是,诸如死牛肚穴 、狗脑壳穴 、破面文曲等天然风水穴,均是形成主养尸的凶恶之地。”韩煜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声音低沉地回答。“养尸地在风水中是最恐怖,危险的墓地,尸体埋入吸收了日月精华, 生人阳气,日久即成操控,而銮床睡尸的风水局把道缘堂就改造成阳宅中的养尸地。”
  “你是说,张松林床底的尸体是他养着的?”我惊讶地问。
  “他哪儿有那道行,养尸地阴寒,道家秘术中也鲜有提及,因为太过伤天元,施法者的道力和召赦力都必须极其高深,否则会自食其果,张松林不过是被人当食材一样睡在上面,任由尸体吸收其阳元,他死于非命是早晚的事。”
  “那为什么要用蜡烛烤呢?”我一直很好奇这个。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刚才我说了,中养尸,指的是北宋后的中原,而用蜡烛烤未满三周岁孩童下巴的目的只有一个。”韩煜面色凝重,停顿了片刻。“提取尸油!”
  越听韩煜说,我越震惊,这些完全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如果不是韩煜帮忙找到床底的尸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半句,看云杜若的表情,估计心里想的和我一样。
  “提取尸油?尸油能有什么用?”
  “养鬼!”
  我和云杜若面面相觑,有些迷糊的愣了半天,我习惯性地摸出烟叼在嘴边,蠕动一下喉结。
  “刚才是养尸,现在又是养鬼,这两样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法术,养尸虽不正统但也是道家秘术,养鬼多邪术,南洋一带尤为盛行,而养鬼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尸油。”
  “鬼……鬼怎么养?”云杜若抿着嘴唇茫然地问。
  所谓北养鬼,乃是以养小鬼为主。
  先取三周岁之内的孩童暴毙夭折后的尸体,最好是胎死在腹中不见天日的胎儿,这类婴孩亡灵元阳未泄,有相当强的恋世之心,鬼关又暂无姓名,鬼卒亦暂不拉他们去阴间报到,养鬼人便将这尸体背回,作为鬼炉鼎。
  至于养鬼的过程,韩煜说出来后,我和云杜若听得毛骨悚然,还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邪恶残忍和诡异的事。
  韩煜告诉我们,首先是将婴孩尸体赤裸然后洗净,施法者会剥其皮,刨其骨,取其油。
  尸骨捣碎抽其内骨髓,养鬼人自食,这样可以和那小鬼合二为一。
  油则放在锅内,炸烹剩余的尸肉,将熟肉供与神台,剩余的尸油则做法四十九天,练成凶煞,养鬼人腹内有小鬼的骨髓,这种养成的小鬼可供他驱使。
  只不过养鬼集霉气,戾气,鬼气于一身,养的鬼越强,反噬越狠,养鬼人往往最后死在小鬼手上。
  韩煜一再强调,张松林绝对没有这样高深的道行,何况养鬼这样的邪术张松林应该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张松林只不过是被人用来挡煞而已。
  我看韩煜的眉头在说完后并没有松开,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
  “你刚才说奇怪,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点燃烟认真地问。
  “养尸所要求的道行必须高深,事实上养尸和湘西赶尸异曲同工,并不见得就一定是邪恶之术,但是养鬼是邪法,极损阴德伤天元,真有能力养尸的人多少都是得道高人,按理说绝对不会做出养鬼这样耗损道行的事,这是自毁修为断修行的事,除非……”韩煜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除非在道缘堂养尸和养鬼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两个人?!”我疑惑地张开嘴,张松林的案件本来就扑朔迷离,之前的事一件没搞清楚,现在韩煜居然说还有两个不同的人。
  “别打断他,让他说下去。”云杜若焦急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首先有人在利用道缘堂养鬼,而且还成了气候,因为养鬼最重要的就是尸油,制作的方法是用白蜡烧烤婴孩尸体的下巴,收集滴下来的油就是尸油,这个是养鬼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养鬼的地方时间久了,阴寒绝毒,阴气集聚不散,久而久之就变成风水中的阴煞之地,极其适合养尸。”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养鬼的人没有能力养尸,利用道缘堂养鬼的人无形中让此地变成了适合养尸的地方,然后有人在二楼设下銮床睡尸的阴宅风水局,借用道缘堂的阴煞之地,变成养尸地。”我整理韩煜的话,总结出来。
  “就是你这个意思。”韩煜说到这里看旁边的云杜若。“你们在道缘堂找到尸油吗?”
  云杜若摇头,整个道缘堂搜索了很久,没有有价值的发现,更不用说韩煜提到的尸油。
  “那就奇怪了,能成为阴煞之地,需要极重的怨气,所以养鬼必须是夭折的胎儿,床底发现的孩童尸体,很明显不是用来养小鬼的,是用来聚集阴气配合发动銮床睡尸局。”韩煜有些疑惑地想了想看着我们说。“养鬼最重要的就是尸油,没有尸油阴气会扩散难以聚集。”
  “这么说……”云杜若听到这里立马站起身,眼睛一亮。“如果按照你所说,有人利用在道缘堂养鬼的人形成的阴气当养尸地,那说明阴气一直都在,那……”
  “那尸油一定还在道缘堂!”我也站起身接过云杜若的话。
  韩煜点点头,云杜若把衣服丢给我,拉起韩煜打算再去道缘堂,既然常规的搜查找不到任何东西,就按照韩煜的说法试试,既然韩煜懂这些,看看韩煜能不能帮忙找到新线索。
  云杜若通知刑警队的人连夜重新搜查道缘堂,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刑警队的同事已经开始工作,不过都是之前检查过的,每一个人脸上多是疲倦的倦怠,惺忪的睡眼看得出都是从床上被叫起来,没有多少精神只是当着云杜若的面在强撑。
  我们几乎把道缘堂所有的犄角旮旯都检查过,任何细微的异常都没放过,可四个小时过去,天边微微泛起鱼肚,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依旧是今人失望。
  韩煜一直四处走动,不时的摇头,我看见旁边的云杜若忧心忡忡,清晨第一缕朝阳从后院的槐树缝隙穿透出来,茂密的槐树阴影笼罩着整个院子。
  我头上的伤口还有些隐痛,劳累了一晚无精打采的坐在槐树下的花台上,云杜若走过来,我叹了口气摇着头,看见她眼中黯然失望的目光。
  韩煜也走了过来,云杜若当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次搜查仅仅是因为一个神棍毫无科学根据的话,云杜若压低声音小声问。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除了二楼的风水格局是刻意摆放的,其他地方怎么看都很寻常普通,没有奇特的地方。”韩煜摊着手回答。
  云杜若眉间轻皱,无力地抿着嘴唇,习惯性双手环抱,我看她样子比谁都要憔悴。
  我无所事事地随手拿起身后花台里的石块,搓揉干净上面的泥土后扔在地上,然后再重复这个动作。
  “煜子,你说那些到底靠不靠谱啊?真有什么养鬼养尸的人?”我开始将信将疑地看他。
  “养鬼是邪术南洋居多,这个我还真不了解,不过养尸是道家之术,自北宋起就有,葬经等多部道家典籍里都有记录。”韩煜一本正经很确定地回答。
  “哎……我也分不清你说的这些,一会养鬼,一会养尸,我发现自己是真疯了,居然会相信你说这些。”我搓揉着手中的石块,抱怨地看着他。“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养尸的?”
  “我怎么可能见过,何况我好好的养尸干什么?”韩煜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我。
  “这么说你也是道听途说的。”我把石子扔在他脚边没多少精神地说。“你说正常人养尸养鬼干嘛,这不是找抽嘛,想起来也瘆的慌。”
  “什么叫我道听途说,你没见过风,不能说没有风吧,何况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总不能全否定了,养尸和养鬼虽然方法不一样,但作用大同小异,都是受施法者的驱使去达到目的,只不过养鬼是邪法,多用于偏门,比如吃、喝、嫖、赌、诈五鬼行业的人,养鬼可增加运气,可使赌徒发财,可使穷人暴富,但最终没有好结果,都会自食其果。”
  “既然早晚都有报应,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养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干什么?”我不以为然地问。
  “人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你命不好,运气差,风水不懂,祖宗没留什么阴德,读书不好,人到而立之年仍旧一事无成,你是否愿意用将来的不得好死,换眼前的十年的辉煌吗?”韩煜郑重其事地反问。
  我继续丢着石块,没有回答,如果韩煜说的是真的,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愿意吧,贪婪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何况不劳而获的贪婪。
  “说点有用的,就按照你所说的,尸油很重要一定会在道缘堂,那你认为会在什么地方?”云杜若打断我和韩煜的抬杠,认真地问。
  “我仔细观察了整个道缘堂,尸油是至阴之物,必须放在重阴之地,终日不得见阳光,否则会功亏一篑,但是道缘堂真没有重阴的地方。”韩煜也很认真地看着云杜若回答。“二楼算是,但仔细找过,就那么大的地方,真放在二楼你们警察前前后后搜查那么多次,恐怕早就找出来了。”
  我用手搓揉着脸颊,好让自己清醒点,不管韩煜说的是不是真的,看来忙碌一晚又是一无所获。
  “你的脸怎么这么脏?”云杜若抬头看我的时候问,随即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我搓揉石子,手里沾染满了泥土,我拿纸巾把脸擦拭干净,要扔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自言自语。
  “这上面的土啊,怎么这么黑?”
  云杜若招呼刑警队的同事收队,韩煜刚转身忽然停在原地,慢慢蹲下去,从后院的地上拾起一小撮泥土在手中搓揉,然后再快步走到我刚才扔掉纸巾的地方,拿起来和手中的泥土对比半天。
  云杜若见韩煜表情严肃,也停止了脚步。
  “怎么了?”
  “泥土不一样。”韩煜走到我坐的花台前,从里面抓起一小撮泥土搓揉。“后院的土干松坚硬呈淡黄色,而这花台中的是深黑色。”
  “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云杜若明显不明白韩煜话中的意思。“后院是铺路的土,花台里是养树的土,两种当然不一样。”
  韩煜没有回答,把从花台拾起的泥土放在口中,用舌尖舔了一下,眉头一皱自言自语。
  “石灰?!”
  “这花台是用来养树的,石灰质的土是碱性土也很正常,至于黑……”云杜若常识解释韩煜的疑惑,发现也无法说得明白。
  韩煜抬起头,看向我身后,我回过头去,身后是一颗茂密的槐树,上面挂满了许愿牌。
  “我之前怎么没留意这个地方。”韩煜在我身后意味深长地说。“一直留意道缘堂里面的地方,那晚来的时候也是天黑,今天才看清楚,这后院居然种的是槐树。”
  “这槐树有问题?”我转头看韩煜,好奇地问。
  “家宅种槐树是阳宅大忌,槐花树下鬼相逢。”韩煜嘴角慢慢翘起极其自信地说。“而这花台里的泥土,里面有石灰,一般只有坟墓的夯土中才掺加石灰,作用是防腐,至于泥土颜色,因为存放尸油的地方,阴气汇聚渗透进泥土,所以是黑色。”
  韩煜说完后拍拍手中的泥土,看看我和云杜若沉稳地说。
  “槐树没有问题,不过这花台下面怕是有问题!”
  云杜若立刻叫人过来,刑警队的同事找来铁锹就开始挖掘,我在旁边还是没多少底气地小声问韩煜,到底有没有把握,我身旁的云杜若也看着他,估计心里也七上八下。
  韩煜胸有成竹地点头,槐树的花台在后院的最西角,由于槐树茂密阳光终年都无法照射到花台下面,而且花台里的黑土和石灰都是存放尸油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这道缘堂还有地方藏尸油的话,这花台应该是最适合的地点。
  在挖到半米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云杜若,我和她一起走过去,在黑色的泥土中一块残破的布角露出来,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包裹婴儿的兜布,我在宋迟卷宗的那张勒索照片中看到过。
  云杜若也认了出来,立刻叫通知物证鉴证科的人过来,吩咐其他人保护好现场,安排妥当后,走到我和韩煜面前,很迷茫的样子,连谢谢都忘了说,她此刻的心情我懂,韩煜再一次说对了,只不过韩煜灌输给我们的这些,我们曾经从未相信过。
  半小时后凌国栋亲自带人过来,鉴证科清理两个多小时,把整个花台全部挖开后,在里面找到七个瓶子,其中两个是空瓶,五瓶里面装着淡黄色油脂液体的瓶子,在泥土中收集到大量细小的骨头碎片,是人骨还是动物的要等鉴证科取证后,送到我哪儿去化验。
  “容彦,好家伙,这案子是越挖越深,这地方怎么发现的?”凌国栋站起身拍着手中的泥土问。
  “不是我,是云队,在重新翻查道缘堂的时候云队感觉这花台奇怪。”我言不由衷地避开凌国栋的目光,想了想说。“凌哥,你们那边取证的时候快一点,我想早些化验这些东西,希望能找出线索帮助云队侦破案件。”
  “放心,这是大事,我会亲自取证的。”凌国栋很认真地点头。
  “云队,你快过来看看。”
  花台那边有人声音激动地大声喊,我们都围了过去,鉴证科同事从泥土中找寻到一个密封的塑料袋,从外面能清楚的看见里面是堆放整齐的录像带。
  云杜若眼睛一亮,我心里也顿时松了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道缘堂一直没有找到的视频录像带应该就是塑料袋里装着的这些,张松林真是够贼,居然一同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回到局里的两天,云杜若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会往物证鉴证科跑一次,鉴证科在我办公室前面,我一天下来看见她从我门口焦急地路过好多次,应该是去询问有没有线索。
  楚天启拼凑无名女尸的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我能从三号解剖台上隐约看出女尸胸腔的轮廓,年轻就是好,即便楚天启也就小我三岁,但连续的挑灯夜战也没见他有多疲倦。
  他好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只要一进到解剖室,楚天启就犹如与世隔绝般,只知道做手里的工作,我都有些看不下去,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夜里十二点,敲击着桌子让他回去休息。
  “容法医,你不走吗?”楚天启见我没有换衣服的意思。
  “按照鉴证科的进度,今晚凌哥那边从道缘堂找到的新证物鉴证工作会完成,应该能移交到我这边。”我摸出烟若有所思地回答。“刑警队那边等着鉴定报告破案,我想今晚做出来。”
  “那我留下来帮你吧。”楚天启放下刚拿起的衣服。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休息,让你拼凑女尸已经够累,鉴定的事我一个人能完成。”我的态度强硬,楚天启只好顺从地离开。
  半盒烟抽完的时候,凌国栋把花台中取回的证物送到解剖室,我在移交单上签字后,凌国栋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剩下来就看你的了,新证物倒是多,不过没有提取到指纹。”
  等凌国栋离开后,我把烟掐灭在烟缸,深吸一口气,把新证物一样一样全摆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找到的视频录像带上,相信这应该是云杜若最关心的事了。
  我刚打算检验挖掘出来的那些骨骸的成分,大门就被推开,气喘吁吁地云杜若站在门口,累得腰都直不起。
  “录像带是不是送过来了?”云杜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我点点头指了指桌子,然后诧异地问。
  “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去也没事,刚才打电话给凌哥,说是证物已经取证完成,移交到你这儿了,我睡不着想看看录像带里有没有线索。”
  解剖室里的灯不断明灭,我抬头看了看,云杜若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电压不稳的原因,我重新按动开关,依旧是闪烁,最后变成彻底的不亮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光线从大门外的窗户照射进来,我没有太在意。
  其实我也很好奇张松林隐藏如此严密的录像带里到底是什么,放下手中的骨骸,解剖室刚好有一台播放机,拉过两把椅子陪着云杜若一起看。
  摄像头是安装在道缘堂的地下室一处很隐蔽的地方,角度很好,正对着地下室入口处,整个地下室一目了然,第一盘录像带放进去后,我和云杜若都全神贯注注视着屏幕。
  很可惜这摄像头没有音频输入设备,所以录制的画面是没有声音的,录像带播放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口干舌燥,浑身不自在地舔舐着嘴唇,云杜若更是尴尬,脸颊又像上次一样微微发红,不时抿着嘴唇,表情极其不自然。
  显示屏的画面中,张松林带进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听不见他声音,不过看他表情极度的猥琐和淫荡,女人接受着张松林的摆布,平躺在地下室的蒲团上,张松林不慌不忙地解开女人衣衫的纽扣,衣服被他熟练地剥去,然后是裤子……
  在走访调查中,有传闻张松林借养生之道,误导年轻女子和其完成所谓的阴阳双修,实则是发生关系,一直没有证据还以为是谣传,原来真有其事,只不过没想到张松林还有这样的癖好,居然偷偷把这些过程录了下来,而且场面还如此香艳。
  我下意识去点烟,已经不再顾忌云杜若闻不惯烟味,我也是没有办法,手里没一个东西,感觉自己太不自然。

  一个漆黑的房间,和云杜若孤男寡女一起看这样的片段,房间里安静的只有我和她急促的呼吸声,我的脸都开始红的发烫。
  “换……换一个。”云杜若的声音细若蚊吟。
  “哦。”我机械地回答。
  换上去的录像带也没能缓解房间里尴尬的气氛,画面中的张松林依旧是一脸淫邪的笑容,只不过身旁的女人换成了其他,我蠕动着喉结,唯一让我庆幸的是,幸好这视频没声音,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晚。
  偷偷瞟了一眼桌上厚厚的两摞录像带,猛吸了一口烟,呛进肺里剧烈地咳嗽。
  “要不在……再换一个。”我平抚着胸口没去看她眼睛。
  “不……不了,我先回去,明天让队里的人看。”看的出云杜若一刻也不想再坐在这里,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开,走到门口才平静了点。“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云杜若走了以后我才慢慢平复下来,抽完手里的烟,瞟了一眼还在播放的视频,足足喝掉满满一杯水,才感觉整个人缓了过来,我重新换了一个录像带,倒不是我想看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只是电灯全不亮,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根本没办法做化验,还不如帮云杜若找找有没有线索。
  再香艳的片段看多了也变得枯燥无味,何况张松林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套路,重新放进去的录像带,我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下一步在干什么,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墙上的钟敲响的声音告诉我,已经凌晨两点。
  这些录像带也没有编号和时间,根本分不清先后,我再一次放进一盒新的视频带子,重新给自己点上烟,生怕真睡过去,刚吸了一口,整个人就从椅子上直了起来。
  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视频,屏幕中长时间空无一人,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突然看见屏幕中出现张松林的背影,他是低着头,身体缓慢僵硬地倒着退进来,手里能清楚的看见握着一块细长的玻璃。
  这应该就是张松林死亡那晚的视频,我立刻来了精神,死死看着屏幕,不然任何一个细节遗漏。
  张松林退着进入到地下室,我的头慢慢向前靠,在入口的地方我看见一条长长的阴影,很明显那是人影!
  张松林死的那晚房间里果然还有第二个人!
  不过那影子并没有再向前延伸,一直停留在入口处,房间中的神秘人当时应该一直站在入口注视着张松林,我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胁迫张松林的。
  张松林面对摄像头的时候我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恐惧和绝望还有呆滞,在地下室站立片刻后,他抬手割掉自己舌头,竟然没有犹豫和迟疑,整个动作缓慢而有力,从无声的视频中看上去极其的诡异,然后用指头沾满嘴角留出的血,在墙上开始毫无章法地重复写着那几个字。
  我该死!
  最后人回到地下室中间,用玻璃割掉自己的眼皮后,在把玻璃折断分别插入自己眼睛,画面中黑水混杂着鲜血从空洞的眼眶中涌出,我不断蠕动着喉结,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接下来的画面和我验尸报告里推断的一样,张松林用指甲从肚脐挖开腹腔,拖出大肠捆绑双腿后,双手抱膝跪在地上,任由两根铁刺从手背穿入,贯穿膝盖后透入胸腔,直至后背肩胛骨处穿出,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二十分钟,张松林的动作都缓慢和麻木,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那份验尸报告唯一让我不能确定的地方是张松林的死因,到底是失血性致死还是中枢神经受损导致的死亡,现在我能清楚的知道,应该是失血性致死,因为在完成这一系列近乎于自虐的动作后,张松林的嘴唇还在蠕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把脸贴的更靠近,仔细看着他的嘴唇,很明显他不是在呻吟,我试图学着他嘴唇蠕动的轮廓和扩张的大小,直到我口中清楚地说出张松林在视频中一直重复的话。
  我还给你!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让我吃惊的是画面中更诡异的并不是张松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系列动作,我的目光看见视频的右下角,一张椅子在慢慢的移动,开始是一个角,然后整个把手也出现在视频里,我揉着眼睛再次确认。
  那椅子上是没有人的。
  我正打算再靠近一些,突然视频的画面开始上下闪动,变得模糊不清,我急切的调试连接的线路,画面上出现雪花点,我心急如焚地想要去修好,在拧动几下视频线接触的地方后,画面忽然恢复了清晰。
  只是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视频的画面,嘴慢慢张开,重新出现的画面里,一个长发的红衣女人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张松林,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在视频中,从之前的视频看,地下室是没有人的,正在我迟疑震惊的时候,那长发红衣女人的头慢慢向后转,我开始有些紧张,我很期待想看见那长发下的脸是什么样的。
  等女人的头完全转过来,长发挡住了她的脸,我完全看不见,我几乎是贴着屏幕在看,漆黑的房间中,气氛慢慢变得有些诡异,忽然该死的雪花点又出去,应该是设备老化的原因,我调试了半天依旧没有反应,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这样的状况,我用力拍在显示屏上。
  画面再次清晰,我瞪大眼睛整个人踉跄的跌倒在地上,张大的口不停在蠕动。
  我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那张脸,只不过地上的我不由自主的在颤抖,完全是出于恐惧的害怕。
  那是一张完全支离破碎扭曲的脸,血肉模糊的脸上到处是溃烂的痕迹,撕裂的皮肤掉落低垂着挂在脸上,还能辨认的的眼眶里只剩下空洞的漆黑,完全无法分别的五官和腐烂的皮肤揉捏在一起。
  那张恐怖的脸就定格在屏幕上,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后,随着关闭的屏幕一同消失,整个房间有陷入了黑暗,我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身体,大口喘着气,背心是被冷汗浸透的冰冷。
  从门口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极其的昏暗,倒影在关闭的屏幕上,我能依稀看见我倒在地上的样子,我不停舔舐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突然我整个身体僵直的停止不动,目光恐惧的盯着那已经关闭黑色的屏幕,光线照射在上面像一面镜子,我能看见倒在地上的自己。
  但是……
  我也看见在我身后低垂着双手站立的女人。
  我惊恐的用尽最后气力转过身去,我的后面什么都没有,正好对着第三号解剖台。
  上面还摆放着那具还没有拼凑完整的无名女尸。
  第一次体会到不寒而栗的心理恐惧,我在报案室坐了一夜,夜班的同事看我一直瑟瑟发抖,倒了杯热水给我,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难用词汇去描述,我努力回忆那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我看见的那些景象,特别是我在屏幕的倒影中看见的女人,最后我归结于是我的幻觉,应该是太疲倦的原因,等天亮的时候,我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云杜若上班的时候看见报案室里目光呆滞的我,叫了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让我眼花,我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不过出现在录像带中的那个女人,还有那张我现在也不愿意去回想的脸,那绝对不会是我的幻觉。
  我带着云杜若回到解剖室,楚天启戴着手套在拼凑无名女尸,我办公桌上还摆放着凌乱的证物,和我昨晚仓皇离开的时候一样,我取出录像带交到云杜若手中。
  “你最好看看里面的东西!”
  “有新的发现?”云杜若很急切地问。
  “案件有进展了?”屠夫的声音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屠夫见我模棱两可的回复,眉头一皱,旁边的云杜若也焦急地看着我。
  我指着录像带吞咽着口水,在脑海里组织着话语,但效果并不是太明显。
  张松林是自杀,这录像带中的视频能证明,不过地下室有一把椅子……椅子能移动,然后椅子上出现一个长发红衣女人……
  我停顿一下,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张脸。
  然后那女人转过头……
  等我说完,云杜若的表情是一脸茫然,屠夫的眉头皱得更深,眼神有些迷惑,事实上我发现很难把昨晚看到的那些用语言完整的描绘出来,就连一向安静的楚天启听完后,也放下手中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脸惊讶。
  “你们看这录像带就知道了,我说不清楚。”我把带子像是一块烫手山芋般交到云杜若的手中。
  “到我办公室来。”屠夫丢下一句话,背着走离开。“你们两个一起。”
  屠夫坐在椅子上,云杜若把录像带放进设备里,屏幕中出现昨晚我已经看过的视频,我始终把头地埋着,本来打算去提醒云杜若,可屠夫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云杜若也全神贯注看着每一个画面。
  当张松林跪倒在地上,铁刺穿透他身体的时候,我开始慢慢抬起头直视屏幕,或许是因为大白天人多的原因,我也想再看看那张脸。
  无声的视频在张松林麻木的蠕动嘴角中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连忙倒带重新播放最后的画面,连续试了好几次,画面都停留在同样的地方。
  没有移动的椅子,也没有红衣长发的女人,更没有恐惧的脸。
  屠夫和云杜若此刻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的解释,我指着屏幕很认真地说。
  “我昨晚真的见到里面有一把椅子……在移动,还有坐在椅上的红衣长发女人,还有……”
  我像是在自编自演一场独角戏,我开始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去怎么描述昨晚看了的那些画面,我停顿了一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我真看见了。”
  屠夫默不作声地沉默了半天,打电话叫凌国栋过来,让凌国栋立刻安排技术部对这盘视频录像带检查,屠夫戴上老花镜处理文件,我和云杜若站在办公室不知所措。
  凌国栋带回了的检查结果让我震惊,录像带是完整的,视频全长只有三十二分钟,而最后一幅画面正是张松林跪倒在地上,时间刚好停止在三十二分钟。
  也就是说,我所描述的那些,是在三十二分钟后发生的事,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凌国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屠夫取下鼻梁上的眼镜严肃地看着我,云杜若一脸关切,我舔舐着嘴角开始有些慌乱。
  “你多久没休息了?”屠夫表情严肃地问。
  “我……”看得出,在屠夫眼里如今的我像是一个病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判断,甚至连我的精神状态都在质疑,而且他这样想法的这房间不止一个,云杜若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我自己的状态我很清楚,只是现在没有人相信,屠夫这样一问,我之前的坚定慢慢在消散,我的确好多天没休息过了,我潜移默化地承认昨晚的一切都是压力和强负荷下的幻觉。
  “手里的工作移交一下,我放你假。”屠夫埋下头处理自己的文件,声音里充满了一丝关心,可听得出他在掩饰,我转身的时候,他在身后严厉地说。“记住你的身份,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不该说的话。”
  离开屠夫办公室,我明白他话的意思,我所说的那些要是传出去,就是妖言惑众扰乱视听,会影响案件的侦破,何况我是法医,甚至会误导案件侦破的方向。
  我去洗了脸,让自己能清醒点,出来的时候看见云杜若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我,见我出来站起身走过来,我心烦意乱地去天台,她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我点燃烟深吸一口,揉着额头真是有些疲惫,天台的风吹在还未擦干的脸上,丝丝凉意让我精神了些。
  “回去休息一下吧,姜局也是为你好,至少从录像带里证明了张松林死亡当晚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云杜若在我身旁轻柔地说。
  我双手靠在护栏上,深吸一口烟,看着远方良久。
  “我真的看见了。”
  “视频只有三十二分钟。”云杜若说完停顿片刻,劝慰地说。“太劳累有时候我也会恍惚,看花眼是正常的,昨晚解剖室没灯光,你一个人长时间看屏幕,可能是视觉疲劳。”
  “我看见的还不止这些。”我偏过头看着云杜若。
  “你还看见什么?”云杜若好奇地问。
  “我看见视频里有一张血肉模糊的女人脸,然后屏幕就关闭。”我深吸一口气记忆犹新地回答。“然后我从屏幕的反光中看见自己……还有,我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云杜若疑惑的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女人?”
  我摇头,告诉她我身后只有三号解剖台上还没拼凑完整的女尸,我越是这样认真,落在云杜若眼中我反而越有问题,她目光中的关切慢慢变成焦虑。
  “我没事,可能是真的累了。”我淡淡一笑,把手中的烟头弹落在地上。“屠夫都让我休假了,刚好消停几天,如果需要什么检验的地方,你直接和楚天启联系,他一样可以帮到你的。”
  我反过来去宽慰云杜若,至少这样能让她以为我正常点,云杜若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的故作轻松而缓解,我劝了她好多次,她才离开。
  我在天台一个人站了很久,我从来不会去关心我职责之外的事,但不知不觉中我已经陷入到这个案件之中。
  屠夫让我给他找出张松林自杀的原因,屠夫是想磨砺我也好,或者是屠夫仅仅是单纯的好奇也好,就如同我昨晚到底有没有看见那些诡异的画面,现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知道这个案件的真相,我整理好手上的工作移交给楚天启,有他在法医鉴定方面的事我是放心的,或许换一个环境我能更好地去思考问题。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去刑警队找云杜若,想拿一份关于张松林案件的全部资料,值班的同事告诉我,云杜若有事提前走了,我有些愕然,这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拿到张松林案件的卷宗后,我去街角搭乘公交,红灯的时候我随意地看向窗外,不远处一辆黑色奢华的奔驰里我看见云杜若,她喜笑颜开地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我留意到那人用手帮她把低垂的长发拨弄到耳后,很亲密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云杜若看窗外的时候刚好和我目光对视,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对我微微点头,我有些尴尬地想避开她的目光,她身旁的人应该是被她动作吸引,从旁边露出一张淡泊如水的脸,光亮的头依旧让我反感。
  云杜若的旁边坐着的是太子,记得那晚他告诉我,他的法名是六道,韩煜说太子是闯过木人巷真正的佛门俗家弟子,想必那新开的酒吧也是他的。
  一个身份奇怪的黑帮老大,一个嫉恶如仇的刑警队长,我始终不明白云杜若怎么会和太子在一起,但从这两次接触的情况看,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深,至少云杜若在太子面前笑得很随意。
  绿灯的时候,我坐的公交在前面的岔路口和云杜若的车分开,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很快消失在视线中的那辆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凌乱。
  整整两天我把自己关在阁楼上,翻看带回来的调查档案,这些资料相信云杜若已经看了不下百次,其实我知道,能从这些档案中找出线索的几率几乎为零。
  从走访的结果看,或许是因为张松林职业背景的特殊,再加上他离奇诡异的死法,外面对张松林这个人以及道缘堂的描述都或多或少有杜撰和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卷宗里唯一让我留意的地方是很多被走访调查的群众都有这样的回忆和经历。
  这些人大多是住在道缘堂附近的居民以及一小部分张松林的信徒,据这些人的描述,到了晚上从道缘堂路过,偶尔会听见很清脆的铃铛声, 而且铃铛声音是有规律的,中间有短暂的间隙,同时还伴随着小孩的笑声。
  这段描述让我不由自主想到道缘堂后院的花台里挖出的那些瓶子还有泥土中的碎骨,我打电话回局里问过楚天启,瓶子里面装着的是高度腐烂尸体中液化的脂肪,应该就是韩煜忌讳莫深提到的尸油。
  而那些碎骨是人骨,经过检验,骨中的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含量比例约各占一半,骨骼硬度小、柔韧性大,多为软骨,因此可以推断这些碎骨都是骨骼还没完全发育的胎儿,而且骨骼并不是同一个胎儿的,楚天启告诉我,这些碎骨至少属于五个胎儿,具体的数量要等全部检验完成后才能知道。
  我努力不让自己荒谬地把调查报告中记录的情况和后院花台中的胎儿尸油以及骨骸联系在一起,从卷宗的记载中,看得出刑警队并没有对这些情况跟进核查,事实上像这样空穴来风的走访记录在张松林的案件中比比皆是,张松林生前借宗教之名神化自己,死后这些人也不忘继续把张松林妖魔化,让本来就棘手的案件变得更加繁琐,因此这类信息我猜刑警队一定会归纳于毫无参考价值的范畴里。
  但让我好奇的是,有这样经历的人并不在少数,一两人或许是道听途说,即便人数再多一些也能理解为以讹传讹,可是几乎道缘堂周围的人都反映过这个情况。
  我用红笔在卷宗上画了一个圈,红圈里写着。
  凌晨3点。
  这是被调查的人听见铃声和小孩笑声的时间。
  我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用双手支撑着头闭目休息,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卷宗里面的资料显示,虽然都反馈过这个情况,但亲眼见到的人极少,毕竟凌晨三点外出的人不多。
  所以这些空无飘渺的铃声和笑声总是让我不经意想到那后院的花台。
  而另一件让我好奇的是关于对道缘堂的描述,被走访的人里面都提及道缘堂朱砂黄铜大门上的门环,张松林死亡的那晚门环的眼睛发出红光,大门左右两边的石狮好像复活,能听见石狮嬉笑吼叫的声音。
  关于这两件事,描述的人说的神乎其神,和之前听到的铃声和小孩笑声不一样,有很多人都说亲眼见到过,据说是虎头啸天门环和石狮被张松林开过光,是通灵能镇宅辟邪的。
  张松林几斤几两我当然清楚,韩煜对此嗤之以鼻,一个连简单平安符都不会画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开光。
  这条线索云杜若他们应该也没跟进过,这样子虚乌有的传闻在刑警队眼中没多少价值。
  让我留意这两条线索的原因是,如果说是空穴来风的传闻,或者以讹传讹的谣言,那为什么很多被走访调查的人都提到这两点,即便是谣传,总有一个演变的基础,那这两件事的根源又是什么。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指向十二点,我的目光落在我用红笔勾画的圆圈中。
  凌晨3点!
  这些传闻为什么都出现在凌晨3点,想到这里我拿起衣服打算再去道缘堂,因为太晚没有惊动韩煜,总是麻烦他我也有些歉意,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2点。
  幽暗路灯下道缘堂前面的街道特别的冷清,这里的住户本来就少,或许是这里发生过离奇命案的原因,入夜后整条街道看不见一家有灯光死一般寂静。
  我从道缘堂的后院进去,前些天被挖掘的花台还凌乱地堆砌在墙角,茂密的槐树在夜风中婆娑摇曳,发出稀松的声音,月下槐树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后院,这让我想起韩煜说的那句话。
  槐花树下鬼相逢。
  我走到二楼,这里的陈设还是保留着案发前的原样,我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目光无意地瞟向墙角的木柜,想起那天云杜若在里面把我吓着的情景,说真的当时挺害怕,可现在却有一种希望她能再次从里面爬出来的期望。
  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几乎每一件都和她扯上关系,都快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我调整好思绪,在椅子上等到凌晨3点,不过并没有听见什么离奇的声音。
  我疲倦地揉揉眼睛,起身打算离开。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有规律地从窗外响起,我一愣,连忙转身推开面前的窗户,一个小孩就站在道缘堂的楼下,抬着头看着我,他一小步一小步向后退,每退一步,铃声就响起,我注意到铃声是从他脚裸上一串红色的脚链发出的。
  小孩看样子大约就两三岁,白衣黑裤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呆滞无神,抬头死死地盯着我,路灯下他那漆黑的瞳孔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慢慢抬起手对我做着召唤的动作,嘴唇在张合,可我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我试图去模仿他嘴唇的轮廓,直到我慢慢念出几个字。
  我看见你了!
  我不明白小孩这话的意思,可凌晨三点,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带着脚链玩耍的孩子,这本身就给发生多起离奇命案的道缘堂增添了几分诡异。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看来卷宗中提及的线索并非空穴来风,我推断过张松林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2-3点之间,如果这孩子经常在这个点出来玩耍的话,说不定案发那晚他也在,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我快步下楼,走到门口惊讶地发现死寂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就如同那晚我确定看见视频里多出的女人一样,就这么凭空消失掉。
  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幻觉和幻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精神状况怕是不容乐观。
  我在疑惑和迷茫中转头,一双漆黑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直视着我,我着实吓了一跳,那是我在楼上看见的小孩,不知道他是怎么悄然无声出现在我身后。
  眼睛能说话,可我在小孩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我甚至都没见他眨动过一下,像是雕刻上去的,没有丝毫活气。
  为什么这小孩会在凌晨3点还在大街上游玩,怎么连一个大人都没有,我脑子里充满了疑惑,还没开口,那小孩慢慢抬起手,应该是想去摸道缘堂大门上的虎头啸天门环,他个子小,差了半截,我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听见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貔貅!
  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可从这小孩的口中说出来,总让我感觉有些怪异。
  叮。
  珠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这才看见小孩抬手的时候,手里握着几颗玻璃珠,他去摸门环的时候,其中一颗掉落在地上,玻璃珠滚落到街道的对面,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去帮他拾起来,刚蹲在地上拿到玻璃珠,就听见嘎吱咯吱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
  是婴儿车轮转动的声音,只不过这个样式的婴儿车似乎有些陈旧,款式也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我随着声音望去。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长发披散在肩头的女人,推着一辆童车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慢慢走过来,我蹲在地上停止了动作,目光落在她红色的长裙上,颜色有些刺眼,让我想起那晚在视频中看见的那个女人,她身上也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同样的长发,到现在我还没看清她的脸。
  我的心跳莫名的加快,午夜的街道,推着破旧童车的红衣女人,还有眼睛无神戴着脚链的孩童,以及我身后发生过离奇命案的道缘堂,当这些东西都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时,我感觉一种莫名的寒凉。
  推童车的红衣女人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发加快,手里紧紧握着从地上拾起的玻璃珠,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女人被长发遮挡的脸。
  和那小孩一样,要不是他脚上的铃铛,我完全听不到他脚步的声音,红衣女人也是如此,她的脚步很轻,可每向我走近一步,我都感觉紧紧地踩在我心口,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当红衣女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一阵夜风吹过,撩起她面前的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但至少我能清楚的看见她的五官,不施粉黛清秀脱俗,举手投足气质非凡,我悬起的心落下,重重松了口气,才意识到我的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小孩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游荡,红衣女人推着童车缓慢地跟在后面,她好像并不惊讶午夜还能在街上遇到我,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从她出现到和我擦肩而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发现红衣女人总是和小孩保持这一段距离,好像不想去打扰他,我拾起玻璃珠站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离我很远,我快步地跟上去,看样子这红衣女人应该是这小孩的母亲,先不管在午夜带着孩子出来玩有多不寻常,但是足以证明卷宗里的资料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张松林死的那晚,这对母子也刚好经过的话,或许能看见什么,我跟了几步就听见孩童的笑声,在这死寂般的街道中响起,笑声是从红衣女人推着的童车里发出。
  难道还有一个孩子?
  我正在诧异的时候,看见女人从童车里拿出一个布偶,笑声是从人偶里发出,从来没有感觉孩童的笑声会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人偶的笑声中,我看见前面游玩的小孩停了下来,等到红衣女人走近后,她再关掉人偶的笑声,然后小孩会再次自己往前玩耍。
  这个动作红衣女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慢慢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小孩一旦走远后,她靠人偶的笑声通知小孩等她,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在红衣女人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从一开始就没理我,应该是不希望被打扰。
  张松林案件的档案中被提及的凌晨3点出现的铃声和小孩笑声,应该就是我前面的这对母子所造成的。
  从道缘堂街道出来往西越走越偏僻,一个多小时后,我在一处破旧的居民楼下跟丢了这对母子,这周围很空旷,没有其他建筑所以我判断母子应该是进了居民楼。
  这居民楼看年代应该很久远,斑驳的外墙上长满了杂草,很多地方的窗户都残破不堪,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很少。
  可居民楼并不小,我完全不知道母子去了什么地方,我有些焦急地站在楼下看了半天后,打算从楼梯上去碰碰运气,这是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很狭窄,通道照明灯或许是因为没有人管理,大多是损坏,我小心翼翼摸索着在黑暗中向前进。
  快到三楼我在黑暗中隐约听到一阵抑扬顿挫婉转动听的声音,像是女子的吟唱,再仔细听清亮娇脆余音不绝,我越是往前走声音越清晰,走到四楼我已经能依稀听出是京剧的唱腔,还能断断续续听出几句来。
  盟山誓海防中变,
  薄命红颜只怨天。
  ……
  大半夜谁会在这残破的居民楼唱京剧,我心里暗暗好奇,今晚遇到的事没一件是正常的,正疑惑着走上五楼的转角,一抬头就看见我一直跟着的红衣女人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从上往下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刚才细微吟唱的京剧也随之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中红衣女人双手低垂,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血色,被长发所遮挡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幽冷的眼睛,我愣在原地,着实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
  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我站在楼梯下面和她对视,想必唱京剧的人应该就是这女人,五楼的露台上有昏暗的灯光,这一层稍微要明亮一些,我的目光落在女人旁边的小孩身上,他一个人蹲在楼梯的拐角处,面前是几个塑料碗,小孩一言不发地玩耍。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女人的声音空灵柔静但透着冰冷。
  我拿出证件,慢慢向上走去,动作很缓慢,好像生怕惊动了这对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母子,直到我站在红衣女人下面一阶台阶上,灯光照亮了我手中的证件。
  “我是查案的,想问你们一些情况。”我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孩很平和的对红衣女人说。
  红衣女人似乎并不害怕我,甚至都没有去看我的证件,在知道我的来意后,注意力更多的在那小孩身上。
  “晚上挺冷的,怎么这么晚才带着孩子出来玩?”我收起证件有些好奇地问。
  “这孩子有梦游,每晚都会醒来自己出去,不敢惊扰了他,所以我会陪在他身后。”女人回答的声音很细小。
  我恍然大悟,难怪看这孩子双眼无神,这女人面色苍白,应该是长期熬夜导致的,这样说起来也是苦了这女人。
  “还不知道你叫……”
  “慕寒止。”红衣女人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从孩童身上移开,看得出她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很多感情。
  “这孩子既然梦游,没带他去治疗过吗?”我关切地问。
  “治疗过,没什么效果,一到时间他就会醒,然后出去找朋友玩,附近的邻居都不愿意让孩子和他玩,只有我晚上陪着他。” 慕寒止淡淡地回答。
  我偏头去看看小孩,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些事,我和他一样,从小就是被人排斥的,或许我能体会他的感受,叹了口气都是可怜的人。
  “你刚才说,他每晚梦游你都会跟着他,那你记不记得今年五月十一日晚上,你们有没有路过道缘堂?”我看着慕寒止认真地问。
  “去过,这孩子每晚走的路线都是一样的,都会经过道缘堂。” 慕寒止很肯定地回答。
  “既然每天这小孩醒来的时间和来回路线是固定的,那就是说你们每一次路过道缘堂的时间大约都是凌晨3点左右。”我有些急切地继续问。“麻烦你好好想想,那晚你们在道缘堂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特别的事?”
  “这孩子的梦游症有一段时间了,或许是因为有病的原因,没有小孩愿意和他玩耍,慢慢的他会在每晚准时醒来,然后自言自语说着出去等朋友。” 慕寒止的回答让本来正常的气氛又慢慢变得有些怪异。
  “等朋友?等朋友干什么?”我好奇的问。
  “带回来陪他玩。” 慕寒止说到这里目光又回到小孩身上。
  “他……他从什么地方带朋友回来?”我眉头一皱诧异的问。
  “道缘堂。”
  听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看着慕寒止,她很冷静的说下去。
  “然后就带到这里,他会一直玩到天快亮的时候。”
  慕寒止给我指的地方,就是小孩现在蹲着的地方,我看见他面前放着五个塑料碗。
  “这里原本是有七个碗的。” 慕寒止淡淡的说。
  “七个?”我疑惑地看着她急切地问下去。
  “你问我五月十一号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是那天,这里的七个碗变成了五个。” 慕寒止说到这里看向我,眼神总让我觉得有一种溢于言表的冰冷。“这孩子那天回来后,一直在蹲在这里自言自语。”
  “他都说了些什么?”我焦急地问。
  “东东和明明都不见了,只剩下你们五个。” 慕寒止回答。
  “东东和明明是谁?”我有些诧异地问。
  “这孩子想象出来的,应该是没有人陪他玩,时间长了就幻想出人来。” 慕寒止神情有些黯然地解释。“那天回来后,这孩子就把其中两个碗扔掉,只留下这五个。”
  我长时间沉默地看着慕寒止,然后慢慢把目光移到小孩身上,最后定格在他面前的五个空碗上,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在道缘堂后院花台挖出的那七个装尸油的瓶子,其中两个是空着的,剩下的刚好是五个。
  这里本来有七个碗,五月十一号那晚后扔掉两个,剩下五个。
  我在心里回味着慕寒止刚才的话,不由自主把这些数字对比在一起,慢慢看向拐角的小孩和他面前的空碗,有一种莫名的惊悚,很懊悔怎么没把韩煜给带上。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我努力让我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其他的……”慕寒止想了想后很平静的对我说。“我还记起一件事。”
  “什么事?”
  “因为孩子梦游不能被惊吓,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经过道缘堂的时候,我听见道缘堂门口两边的石狮在低沉地吼叫,当我走近后,那声音又消失了。” 慕寒止很平淡地对我说,样子很镇静。“然后我看见……道缘堂大门的门环两只眼睛在发光,不过也是在我过去的时候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茫然的看着慕寒止半天没有说话,我是法医没有盘查的技巧,相信云杜若如果在这里或许会问得更详细,但是慕寒止所说的在张松林案件的卷宗里有多人提及。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些不足为信,可慕寒止不像是搬弄是非的好事者,一个心全系在孩子身上的女人,不会在乎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的事,很明显慕寒止告诉我的都是她亲眼看见的。
  我轻轻搓揉着脸颊,本以为能从这母子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可和慕寒止交谈完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迷糊,本来就是一桩离奇的自杀案,现在牵扯出来的事情越发怪异和难以捉摸。
  在慕寒止母子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向她们告辞,转身的时候看见小孩从衣兜里摸出几颗玻璃珠,一颗一颗放在面前的五个碗里,我好奇的看着他的举动。
  小孩口中念叨着稚嫩的声音。
  回来吃饭了。
  每说一句便在碗中放下一颗玻璃珠,动作缓慢目光依旧是空洞的呆滞,他活在自己的臆想的世界里,清醒的时候什么都记不起来,看着这小孩,多少让我想起孩时的往事,被排斥和孤立的阴影一直伴随我童年大部分时光,我有些怜惜地看着他。
  小孩的手在第五个碗前停止不动,摊开手后,我发现他手心已经没有弹珠,小孩看看面前的碗,然后在衣兜里找寻。
  我忽然想起小孩在街上遗失的弹珠在我这里,我拿出来重新走回去打算交给他,慕寒止在旁边摇头阻止,小孩和外界的联系是断绝的,他还活在一个私人构建出来的世界中,不能被外界的事物和人打扰,如果惊扰醒他,小孩会因为分不清虚幻和真实,而让病症更加得严重。
  我把手收回来,看着无助的小孩,他还在茫然地找寻着我手里的弹珠,然后我看见他站起身,一个人走到墙角,紧贴着墙面用双手捂住眼睛。
  “吃饭了也不听话,还要玩捉迷藏,好吧,你们去躲起来,我来找你们。”
  小孩开始从五倒数。
  五……四……三……
  “他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身边的慕寒止。
  “他找不到弹珠,就会玩这个游戏。” 慕寒止看看我手中的玻璃珠。“只有他自己找到才会继续梦游下去,你不能直接交给他。”
  我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中的玻璃珠,不知道是出于可怜这孩子想陪他玩玩,还是想知道在这栋漆黑的大楼里,他如何能找到我手里的弹珠,我居然取消了离开的念头,告诉慕寒止我打算陪小孩玩。
  我往七楼走,这里是没有灯光的,长长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幽深的黑洞,破旧的大楼死一般寂静,我走在漆黑的长廊里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吸引了我,很多被遗弃或者来不及处理的废物杂乱地堆放在一起,里面刚好可以容下我一个人的位置,我握着弹珠小心翼翼地躲了进去。
  从杂物的缝隙中,借助微弱的月光,我能隐约看见空旷的长廊,在杂物的对面有一扇竖立的镜子,上面有道裂痕,应该是谁不小心打破扔在这里的。
  镜子里刚好倒映着我躲藏的杂物堆,这个位置小孩能找到我吗?我开始有些后悔和一个梦游的孩子玩游戏,居然会如此认真,如果他找不到我的话,他就无法完成每晚都必须完成的游戏。
  我在杂物堆里等了很久,也没看见小孩的身影,我总是不经意的从缝隙中去看对面那扇破裂的镜子,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面,而且总是在晚上,开始的时候母亲没有在意,当她多次从睡梦中醒来,都看见我一个人坐在镜子面前自言自语的时候,母亲变得有些惊恐和惧怕,最后母亲歇斯底里般地当我面砸碎了镜子。
  再后来……
  母亲第二天上吊自杀,当时我还小,母亲为什么突然选择自杀到现在我一直没想明白,只记得那晚母亲手里还拿着答应给我的风车,记忆中母亲冰凉的身体挂在屋梁上,我扶着她身体,踮起脚去吹动她手里的风车,母亲的身体在我拉扯下像秋千般摇晃。
  可七岁那场高烧后,很多事在我记忆中变得模糊甚至是遗失,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每晚坐在镜子前,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我到底在镜子中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我和那孩童一样,都是在梦游,可梦游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我依旧记得很清楚。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在死寂般的长廊中响起格外的清晰,小孩已经上到了七楼,我不清楚梦游中的小孩是靠什么来找寻东西,按照时间来看,他应该是从五楼一路找上来的。
  我躲藏的地方是看不见长廊两边的,只能通过小孩脚链上铃铛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他的远近,小孩每走一步,铃铛都随即响起,铃声越来越进,敲击在我心上,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我能从杂物的缝隙中看见对面的镜子,里面隐约能看见长廊两边,光线的原因能看见的地步并不多。
  铃铛声近在咫尺,我从幽暗的镜子中看见一只小孩的脚露出来,然后是身体,小孩的白衣在镜中异常醒目,因为是黑裤,我看不见他的脚,从镜子中出现,怎么看他好像一团飘忽的白影。
  我不明白我的心跳为什么会加快,他离我越近我越是紧张,好像真的怕被他找到,甚至刻意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躲缩在杂物堆中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小孩很匀速缓慢地从我身边飘过,如果不是因为他脚上的铃铛,我都怀疑他没有脚,直到从镜子里消失在长廊的另一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幽灵。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居然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失望,我躲藏的位置莫要说这个小孩,恐怕是个大人也未必能找到,慕寒止说小孩必须自己找到玻璃珠,这样下去估计他的游戏今晚是无法完成了。
  我突然一愣,发现这里太安静,小孩从我这里走过的时候,我还能听见铃铛的声音,可现在黑暗中有恢复了一片死寂,他才过去还没离开七楼,铃声不会消失的这么快。
  他应该停留在我看不见的黑暗中。
  他在干什么?
  我的疑惑再次被铃声打断,这一次铃声依旧是由远而近地传来,我注视着镜子,这是我唯一能让我看见长廊的途径。
  一团白影慢慢从黑暗中出现,小孩的后背先出来,然后是他的双手,他是倒着走回来的,我刚掉下去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犹如一个手无寸铁在草丛中躲避的人,忽然意识到被野兽发现自己踪迹的心情。
  小孩一直退到杂物堆的前面,还是侧着身体,默不作声地站立半天后,慢慢地向我转过身来,我不由自主地蠕动着喉结,突然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直到他完全站在我的对面,死死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见我,因为按理说这么漆黑的环境下他是不可能看见杂物堆后面的我。
  可我已经不敢在去直视小孩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让他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或许是光线的原因,我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白,像是两个看不见底的黑洞镶嵌在脸上。
  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和僵直不动的身体,就这样死死的和我对视着。
  我蠕动着喉结,呼吸已经不经我控制的变得沉重。
  我看见小孩慢慢抬起手,竖起的指头不偏不倚指着我。
  我看见你了,回去吃饭吧!
  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长廊的寂静,空气中流动着阴森的气息。
  我抖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全是冷汗,我想从杂物堆里走出来,把玻璃珠交给他,有些后悔陪他玩这样的游戏。
  叮!
  玻璃珠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开始向前滚动,声音就从我身后响起,我偏头的时候看见一颗弹珠从我身后的黑暗中滚动出来,一直滚落到小孩的面前。
  我手中的玻璃珠还在。
  小孩挖下腰去拾弹珠的时候,对面的镜子又重新出现在我视线里,昏暗的光线下,我从镜子中分明看见一双小孩的手在我身后伸出,还有一双在黑暗中没有眨动的眼睛。
  我慌乱的转过身去,依旧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我现在甚至能听见我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躲藏的杂物堆里一直还有一个小孩。
  我慢慢抬手伸向黑暗中摸索,狭小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我紧握着手里的弹珠,回头的时候小孩已经离开,我从杂物堆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后背隐约有些发冷,用手一摸竟然全是冷汗。
  弹珠怎么会从我身后的黑暗中滚落出来?
  我看见的那只手和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小孩捉迷藏找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的脑子里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疑惑,我停留在那扇破碎的镜子面前,头开始剧烈的疼痛,我用手捂住想让自己好受些,脑海中忽然闪烁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那应该是我出生的时候的记忆,已经被我遗忘了很久,我出生在凌晨两点,刚好是开鬼门关的时候,都说记忆是有颜色的,我那时的记忆是白与黑交融的色彩,后来娘告诉我,出生的那刻数之不清的黑鸦从四面八方聚集在我家院口的梧桐上,嘈杂刺耳的叫声持续了整整一晚,而整个院子被一层厚厚的如同灵堂白布的霜露所覆盖。
  父亲信命找人给我算八字,看相的说我是。
  乌鸦栖梧桐,百鬼亦相从。黑白无常至,断户绝子嗣。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我是百鬼送子,命硬伤人,刑克双亲,不祥之人。
  可当时父母都不愿意相信这些事,可从我记事起似乎就在验证这些话,村里的大人都不让小孩和我玩,因为那些襁褓中的婴孩总是在看见我后莫名的整夜惶恐和哭喊,村里人相信,小孩的天灵盖没长好之前是能看见脏东西的,久而久之我身边就再没有玩伴,剩下的只有村里的黑猫和黑狗。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在天黑后寸步不离的死死盯着我看,后来才意识到,其实它们是盯着我身后看。
  娘心疼我,总是用麦秆很灵巧的编织出蝈蝈、蜻蜓或者蚂蚱,有时候还会是草人来陪我玩耍,其实我一点也不孤单,我总喜欢坐在镜子面前对着自己说话。
  娘看见后会伤心的背过脸去抹眼角,然后站到我身边,抚摸着我头慈祥的笑着,对着镜子说,你看,镜子里有我的小宝贝,我回头去看娘,很认真的摇着头,娘,你指着的不是我,是二狗。
  我看见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慌乱的向后退了一步,二狗是邻居家的小孩,从床上掉下来,摔到了头死了一年多,娘惊恐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二狗。
  我看着娘脚下,抬起头很平静的说,娘,你踩到何伯了。
  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看见娘的手在微微抖动,神情透着恐慌,何伯是村里老人,五年前因病身故,从来没有谁告诉过我,娘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娘的嘴角蠕动,最后嘴里怯生生挤出几个字,还有谁?
  很多,镜子里面有很多人,娘,你看不见吗?我稚气的笑容和娘苍白的脸在镜子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娘疯狂的抓起椅子砸碎了镜子,四分五裂的玻璃散落一地,我哭嚷着蹲在地上去拾取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支离破碎的镜片中映出触目惊心的血红,我嘴里一直反复念着,她是我娘,你们不要怪她。
  娘答应给我做风车,夜里我去娘没有灯光的房间,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娘总是想尽办法让我开心,这一次她挂在屋梁上,我看见她手中的风车,我抓着娘悬空的腿,踮起脚对着风车吹气,转动的风车五颜六色,我在旁边咯咯直笑,娘的身体在我摇晃下,像秋千一样晃动,只是娘一直不和我说话,身体有些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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