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殿
碧云气愤愤将夷光新织好的紫霞綃从纺云机外接的烟霞器里捧出整理,她速度极快,过片刻又气愤愤的将雪亮的云丝放入纺云机,夷光埋头不停飞梭,只做没看见。
夷光忍得住不问,碧云可忍不住不说。
她气愤愤道:“姑娘,那只小花妖到底有什么好?重华神君居然真真片刻也离不开她,还特意上咱们殿来要姑娘特特的为她织安神云,姑娘,你也太好性子了!还真给那小妖精织,您在天上是堂堂的云神,即使在人间也是西施夷光,哪个男子看到你不失魂落魄,这重华……重华神君是眼神儿不好使么?”
夷光手中的梭顿了一顿,却又飞快织起来,只做没听见。
碧云还待再说,夷光一摆手。碧云到底不敢太逾越,乖乖闭了嘴。
夷光专注的又纺出一匹轻白柔亮的白云,云光淡淡映在她的朱颜青丝上,她一张脸美得惊人。
“重华又来叨扰云神,有劳神女。”重华忽然跨步入了夷光殿,碧云一阵忙乱,端茶倒水伺候殷勤。
云神夷光却坐在纺云机前没有起身相迎,她听见他叫她神女,不知怎么就想起“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八个字,她怔了怔,转头想说几句话时,目光落在两只相牵的手上,神色越发黯淡。
和重华神君手牵手而来的当然是未来的神妃大人,碧云方才口中所说的小花妖。
星河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转一转,由衷赞到:“这位神仙姐姐好美!那就是白云么,我可不可以摸一下?”
云神还没说话,碧云已抢先道:“不可以!白云一摸就脏了。变了乌云无故下雨,那可是罪犯天条!”
夷光轻声制止:“碧云!”
夷光从旁拿了一点云丝,念了法诀,将它团成团,左捏右捏,一只雪白可爱的小兔子云出现在她掌心。
她将手掌摊到星河面前,微笑道:“送给你。”
星河愣了愣,大喜,一把抓过小白兔云,攥得紧紧的,一叠连声道:“谢谢,谢谢!”
重华微笑着揉揉星河的头发,全没注意云神的神情更黯淡,碧云避开姑娘的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重华此来是想求神女织一件彩云衣给星河护体,她新受了风火两大元神冲击,只有神女凝聚万年神力的彩云衣可以帮她,她穿上了,连重华也不能误伤到她。”
碧云一瞪眼正要说话,夷光却抢先道:“好。”
碧云恼道:“姑娘!”
夷光也不理她,微笑道:“三日后我让碧云送来罢。”
重华向夷光,碧云温柔一笑,一直气恼的碧云不知怎么就只觉满心欢喜的雀跃,夷光却低了头,继续一梭一梭的织云。
她的长睫微颤,像蝴蝶的翅膀,掩住那一泓秋水。
第十七章 初到人间
三日后,夷光殿送来了彩云衣。
星河穿在身上,光华灿烂,竟有几分少女婷婷的风姿。
“重华,重华,可好看?”她故意在重华身边转了好几圈,长长的流云飘带拂过重华时,散做轻烟,一忽儿又聚回原型。
重华仔细端详半日,故意叹了口气。
星河果然紧张:“哪里不妥?我还能叫那个好看的姐姐帮我改衣服吗?
重华叹气道:“我家星河快长成大姑娘了。我得赶紧娶了她,收藏好,莫要被别的男子看见迷了去。”
星河听见我家两字,整个心都在高声欢唱,介乎少女和孩童原也没那么多的害羞的情绪,急急问:“重华什么时候娶我?”
重华又好气又好笑,仙女们还真没哪个有这小妖精的皮厚,他伸出手,比了比自己下巴:“等星河长到这么高,咱们就成亲。”
星河一听,大喜,忙道:“说谎的是小狗,我现在就能长到这么高。”
说着果然摇晃着身子,呼呼的往上蹿,长啊长啊,原本只到重华臂弯的小星河蹿到了重华的下巴处,一没留神,一直仰头望着重华的星河,她的唇碰到了他的。
世界一下子完全安静下来,重华也有些怔怔的,伸手抚过薄唇。
只是须臾的一触,星河不知心里酸酸甜甜的滋味是什么。
重华在想什么呢?
看重华不出声,星河第一次有了超出孩子的烦恼。她暗暗下决心,即使耗尽妖力,以后也要维持这么高。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重华的眼睛,何况刚刚,何况刚刚……
她的脸突然红了。
重华看着长成少女模样的她,有些为难,原本伸出的手又垂下:“你不是一直想和那只毕方玩吗,有了彩云衣,你可以坐在它背上,跟我下天走一遭。”
毕方是火体,花妖是花木之体,炎华送给未来嫂子这礼物,委实不高明。现在云神夷光万年神力缔造的彩云衣将火焰隔在另一个空间,再也烧不着这小花妖。
下天?星河侧脸迷茫。
重华笑道:“有人不是要我赶紧娶她,最好现在么?这天上重华父母兄弟都在,星河孤零零的没人喝一杯长辈茶,况重华早就答应陪星河找阿娘,此前是担心星河身体,现在有了夷光神女的彩云衣,等闲人伤不着你,咱们可以启程了。找到你阿娘,让阿娘和我爹我娘一起受咱们几个头,岂不和美。”
星河微笑唤:“重华,你真好。”
她此刻的心充满平和快乐,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为她打算,为她筹谋,护着她陪着她,说过的话全都牢牢记在心上。
他果真要陪她找阿娘!
如果有幸真找到阿娘,她要跟娘说:她找到了,幸福。
毕方骄傲的挥舞着翅膀,同重华的凤鸟开始还并肩比翼飞的很好。刚刚飞出南天门,飞到云海中,它就来了精神,左冲又突追逐云层中的火元素,一口一个吞的相当欢快。
星河怎么喝斥都喝不住,毕方和重华的凤鸟竟然飞散了。
星河一个人在鸟背上,在茫茫云海中。世界浩瀚,又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她这一次又被最重要的人抛下了吗?
一阵风吹来,紧接着开始稀稀拉拉的下雨,毕方是火之鸟,光明之鸟,最恨的就是水。寒冷的湿意让它不住扭来扭去。
“毕方,毕方!”惊天动地的高叫声中,毕方像箭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山,好高的山,茫茫不见其顶。星河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半山腰,一动不动。她这一下直接从天上摔到了人间,只觉得腿钻心的痛。
重华,你在哪里?
星河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一个人影忽然从山顶飞下,抱住她:“衡儿,衡儿,可是你回来了?”
星河开始以为是重华,大喜,再看时,却不是,她窘迫得连连推那个男人,男人却不为所动,抱的她死紧。
要知星河心智虽还未长成,却由于重华的戏言,她现在的身量已经是十七八少女的身量,只一张脸玉雪可爱,像一个玉娃娃。
她已知,除了重华谁也不能乱抱。
“快放开我,你快放开我!”看怎么说那人都不理她,星河急了,一口重重的咬在他的脖子上。银发飘扬,男人如山,一动不动,死死抱住。
星河用尽全身妖力,狠狠一咬,血从男人的脖子上流了出来,他却像毫无知觉。
星河自己倒被吓了一跳,只听一个好听的魅惑的充满
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衡儿,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手。”
“我不是什么衡儿啊!”星河大叫,男人恍若未闻。她只能无语望天,难道真要让这莫名其妙的男人抱个够?“重华,你到底在哪里?”
这一句甫出口,男人的怀抱忽然松了,但还是站的离星河很近。
那是一张憔悴的脸,但还是魅惑得惊人,一头银发更让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显得妖艳绝伦。墨色的衣服飘扬飞舞,这个人身上有着浓烈的邪气,她感觉的到他不是人。
男人冷笑道:“衡儿,你还不信我的么?重华不是好人!”
星河这下可不管他喊的是不是自己了,她急急道:“重华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张脸她有些眼熟。
男人凄凉一笑:“衡儿,我在此日日夜夜候着你,只希望能够再看见你,哪怕一眼。可真见了你,你还是在全心维护重华那厮。可我,可我……还是十分开心能够再看到这样的你。”
他的语声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伤心,却又真的奇异的夹杂着一丝狂喜。
星河一生还没见过这么复杂强烈的情绪,她有点惶然:“大哥哥,你真认错人了。那个衡儿和我长得很像吗?”
“不,你不像她。”男人银发飘扬,眼中尽是伤痛。星河松一口气,却又疑惑,只听男人缓缓道:“你就是她!”
星河瞠目以对,半天才呐呐道:“衡儿是大哥哥好重要的人吧。可是我真不是她,我叫星河,是重华未来的妻子……”
她话没说完,眼前的男人突然黑色气息暴涨,一把抓住她:“你竟要嫁给重华那混蛋!”
星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天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男声:“背后说人坏话不好罢,魔君璇玑。”
第十八章 魔君璇玑
“重华!”星河欢喜挣脱男人的掌控,上前迎了两步。
彩凤翩然而下,彩凤背上蓝衣飘扬,宝蓝色衬得重华风神如玉,一双眼里烟波浩渺,确是画里走出的神仙。
“星河,你来,彩凤飞着飞着不见了你,我可急死了。九重天一层一层的找你,没想着你竟掉下了凡间,还掉到青峰这璇玑故地。快让我看看,你没事罢。”
重华伸手要牵星河,璇玑却早一步将星河扯到身后,戒备的盯着重华。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星河拼命使力挣扎,却被他抓住动弹不得。她决定讨厌这个男人,他不让自己见重华,果然是个大魔头。
重华含笑道:“北斗宫一别,璇玑兄风采俨然。小姑娘不小心误入璇玑兄故地,还请璇玑兄大人有大量,将她赐还。重华即刻带她离开,不敢骚扰璇玑兄疗伤。”
他自然看的出璇玑先和炎华斗得你死我活,赶至昆仑又被舜华打了一掌。他的伤到现在并没好。
重华这么说也只是表示自己不愿乘人之危,用仙法抢夺星河而已。
璇玑一字一字道:“我绝不会把衡儿再交给你。”
重华一愣,思索道:“玉衡星君?那日她遭逢不幸,不是你早已抱走她的尸身么?”
璇玑听他提起玉衡的尸身,两行男儿泪蓦地滚落:“你们累死玉衡不够,你竟然连她尸身都不放过,竟派你家小弟潜入烈域水渊,盗取九世情丝,那是作为星星的她唯一能缔结后世的办法!你们,你们天家都是无耻之徒!”
重华一愣,躬身陪了一礼道:“小弟冒失,重华日后必定好生管教,不让他再去打扰贤伉俪,我弟兄原不知九世情丝对璇玑兄这等重要。幸天可怜见,炎华并没能成事得手。”
蓦地,一股黑色气息迎面罩下,杀气冲天。重华轻巧躲过,璇玑怒道:“你们天家这些混蛋向来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偷了九世情丝,害了玉衡还在这演戏装无辜。”
重华怔了怔,望向地上那只第一次飞就摔得奄奄一息的毕方,道:“炎华自昆仑返天宫,只携了孵化出这只毕方的蛋……”
璇玑冷冷道:“它的体内就是九世情丝,我若非要让它孵化认主,又怎会整日守在地底魔宫,魔域诸事不理,让你那好大哥带兵三番五次的打进来!”
重华看他神色间俱是气愤与伤心,微微一叹,抱过毕方,往璇玑身前一递:“璇玑兄莫伤心,重华代小弟赔不是,他已将这毕方送了重华星河,重华这就还了给你。”
璇玑一袖将毕方拂落在地,毕方猛然惊醒,高叫:“毕方,毕方,毕方……”
璇玑无限伤痛愤恨:“没用了,这鬼东西已认主。且那天你弟弟那臭贼偷走它后,玉衡的尸身就在我面前化烟化风,彻底消失了!”
“认主?”
璇玑冷笑道:“那臭贼当时就打了火焰印记,孵化时就是认主时,你们孵化它的人必然做过一些关于感情的梦——那不是前尘就是后世。梦就是认主仪式!”
重华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他想起自己的梦,心里悄悄的打了个哆嗦。
“梦?”星河一脸茫然的探出头来,目光在璇玑脸上仔细打量,璇玑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看住星河。重华渐渐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两声,星河才如梦方醒。
星河茫然向璇玑道:“我见过你,不,也许不是你。梦里那人头发不是白的,也不穿黑袍,也绝不似你这样满身邪气,他很坚毅也很上进,只可惜对那大姐姐不好,后来那大姐姐就死了。是了,就是你,那双眼睛和你一样好伤心好伤心。”
璇玑听怔了,原本控制星河的手没注意,星河轻轻巧巧的转到他身前,从怀里掏出张春蚕丝织成的淡粉色锦帕,为他擦去面上的泪痕:“大哥哥,莫要伤心,你伤心让星河也跟着难受。”
重华失声道:“星河!”他的声音有些恐慌,如果她梦见的真是前尘?那么他的梦,炎华的梦……不,不会的。
“重华,我就来。”星河转头对他含情一笑,又回过头对璇玑说:“大哥哥,那个姐姐也不会希望你伤心的。我真的不是衡儿,我要走了,重华还要和我去找娘亲。你也去找那个姐姐吧。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娘亲,大哥哥也一定能找到那个姐姐。”
璇玑痴痴的看住星河,一句话不说。星河将锦帕放到璇玑手里,就袅袅往重华走去。
原本璇玑一伸手就能阻止的,却不知怎么他的手竟伸不出,任凭她轻盈的离开自己,走向另一个男人。
“玉衡……”他怔怔握紧手中的锦帕,无声喃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是啊,是他对衡儿不好……
本来已经准备干一场大架的重华有些惊异,当一个婀娜的身子落入他的怀抱时,他总算放下心来。
重华抱起星河,一起坐上彩凤的背上,他看一眼毕方,一时不知怎么处理。叹了口气,嘴里学了一声清亮的凤鸣,彩凤腾空而起。
“毕方,毕方。”地上的毕方一看重华和星河还有那只比它大很多的凤鸟丢下它飞走了,大急,又是长鸣又是转圈,折腾半天,一狠心摇摇摆摆的飞了起来,眼看又要掉下,一股黑气凌空而起,托住毕方,往彩凤飞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