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阿拉耶识扑到石闵跟前,夺过他手中丝帛,“我明白你心中苦楚,可是谁心里没有痛的地方?我当过秦国国师受万人景仰又是太后宠爱的天意公主,看上去无限风光。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这六七年来我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回家!不管是天上还是中国都是同一个地方,天上在中国,中国在天上,总之不在你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和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根本没可能在一起的!”
“不可能在一起,可是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我看得见也摸得着。”石闵茫然不解,伸手去摸阿拉耶识的晶莹脸庞,“这张脸我想象过无数遍,那时候它只有我手掌那么大,现在也依然大不过我的手掌。眉毛和嘴巴依稀还有九岁的影子,眼睛可变得多了。小时候的眼睛像宝石,现在像波光闪闪的湖水,有时清澈无比有时又黑又深教人看不透。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一天你会彻底消失不见。可是这双眼睛会永远留在我心底,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阿拉耶识的心被他的话戳到柔软处,一阵阵心疼。石闵是个羞怯、执着又善体人意的孩子,总是能激发阿拉耶识原始的母性情怀,可这终究不是男女情爱。谁让他们遇见的时候她还是33岁的剩女柏素云的内核,而他却是13岁孤儿呢?就算石闵已到弱冠之年在阿拉耶识面前也是小字辈,难以想象老牛啃嫩草的犯罪感觉,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于是她硬下心肠告诉石闵:六年来她经历了很多,认识了许多其他人,有朋友有敌人,也有她喜欢的人。所以,她不可能和他回赵国。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虽然有过这样的预感,当阿拉耶识亲口说出自己另有所爱时,石闵还是如遭雷击般晃了几下,高挺的身躯仿佛变成单薄的纸人,此时只要有一阵清风就可将其吹倒。他的身体略微前倾,眼睛定定地看着阿拉耶识,眸子里反射铮亮的光芒,那是呼之欲出的泪水。
@击筑 4115楼 2014-01-22 21:26:00
蛇蛇是坏银!!!!!!欺负棘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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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冤枉啊
令胡夏宿将闻风丧胆的军神也会流泪么。他俊伟沉默的外表下埋藏着纤细敏感的心,轻易不给人看到,只要轻轻碰触就会揪心地痛。名门世家蒙羞的际遇、父母的早逝让他过早背起关于家国的沉重的包袱,内心的压力从未得到正常的宣泄和释放,他就这样积攒这些负性的能量直到崩溃的那一天,内向爆炸就是自杀自伤,外向爆炸就是他杀他伤。作为心理咨询师的阿拉耶识知道那些话的分量,三个人痛不如一个人痛,她是这样算账的。爱就是爱,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半点勉强不来。何况她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一旦她选择了石闵,就等于把石闵置于和赵国太子石宣对抗的绝境,赵王石虎也不会允许一个养孙做大,若石闵和石宣相争阿拉耶识闹到不可开交,石虎很可能杀了阿拉耶识来平息祸患。以阿拉耶识拥有的智慧神通,如果不被君王所掌握,就必定为君王所消灭,阿拉耶识悲哀地推演出她作为猎物的命运。
她轻轻咳了咳,半是解释半是劝慰道:“你也许觉得我很无情,但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我没有喜欢上其他人,我也不能跟你在一起。”她露出右手腕上的朱红色守宫砂,苦笑说:“看,秦皇和朝臣们对我心怀猜忌,怕我嫁给有势力的人后会威胁到他们,所以给我点了守宫砂不许我嫁人,我为了让他们放心还剪去长发。我喜欢的人是一介商贾,虽然家资富裕所操的却是下九流的贱业,没有玩弄权势的机遇和野心。我选择他只因为他愿意陪我泛舟四海、浪迹天涯,过两个人隐逸恬淡的小日子,远远看一段人世风光。”她恳切地看着石闵,咬着嘴唇道:“棘奴,你生来就是做将军的人,注定与平淡的生活无缘,所有的磨难都只是为了成就你,我在六年前就已经把能够给你的都给了,你不能让我太为难。抛开感情不谈,我们俩在一起只会招来灭顶之灾,那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石闵闭上双眼,轻轻摇头。
阿拉耶识牵过他的双手合在双掌中,希望将一些支持的力量传递给他。“明天你护送雪漫郡主到达燕人隐藏的东郊王村后,顺便就回赵国吧,你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董伯就暂时留在我这里,我要帮他治病调养身子,等他大安了,愿意去你处养老或是想留下都随他老人家心意。”
“如此……甚好。”石闵点头,灰败的脸色浮现一缕苦涩,嚅嗫半晌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董姑娘见谅。”他不再叫她“滢儿”,改口为最初相见的客气称呼,其间距离何止千万?阿拉耶识如释重负。石闵的突然现身让阿拉耶识措手不及,阴差阳错出了雪漫返燕的事情,让回赵国的风波化于无形,又了却她一桩心事。
第二天天色麻麻亮,阖府上下全都忙碌开来。管家高声吆喝众奴仆准备挑担和嫁妆,紫蕊带领一干使女为袭人梳妆打扮,巳时信王嬴允直就要前来迎亲。阿拉耶识早拉了雪漫郡主和石闵二人乔装,雪漫郡主用棕色涂黄了面皮,又被阿拉耶识描了粗眉,在鼻翼侧点了颗疙瘩痣,将好端端的雪国第一美人变成丑小鸭。幸得雪漫郡主身材高挑,穿上奴仆的衣服竟也像模像样。石闵相貌出众,站在奴仆中只他一人玉树临风,怎么也掩盖不下超卓不凡的气质风度。阿拉耶识亲自剃去他的寸长的胡须,用锅底灰混了香油抹在他脸上。石闵蓄了几年的胡须被剃掉后整个人又是一番模样,被阿拉耶识涂得黑黢黢一脸成了俊俏的黑后生。阿拉耶识调皮地在石闵脸蛋上揪了一把,笑道:“小郎君一表人才,此番回去说亲之人定然踏破门坎。”石闵红着双眼痴痴看着阿拉耶识不做声,让她顿觉自己很傻,竟开这样不合时宜的玩笑。
管家整队的呼喝声传来,催促雪漫石闵二人入列。一下子要送走两个重要的人,阿拉耶识再老练也颇为不舍。她再三再四叮嘱雪漫切不可因得了中国天巫的传人名头自傲,若燕国后宫生活不顺遂要尽快找借口溜到宣化来找她。
@The1968 4122楼 2014-01-22 22:04:00
@羽蛇神 自古红颜多祸水,男儿有泪不轻弹,情到恨时伤心处,多情剑客无情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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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像是古龙还是谁的小说里的歪诗O(∩_∩)O哈哈~
雪漫入列后只剩石闵在屋中,两人相对而望,彼此心中雪亮——此去怕是永不能再见。阿拉耶识率先露出笑容,贝齿雪白闪亮,显得她真的开心。“你那修成侯的府邸太冷清,回邺城后多娶几房妻妾,多生几个儿子继承你的家业。”她从头上拔下特意簪上的石闵母亲的首饰贴翠华胜,还到他手中,“我祝你好运!佛祖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她伸手摸了摸石闵如今光滑的下巴,笑笑说:“再见,小棘奴,我永远记得你。”她怕他再说什么,说完上面的话扭头出了房门,三转两转就消失在雕梁画栋的楼宇拐角处。
信王嬴允直浩荡的迎亲队伍如绵延的长龙,龙首直奔天意公主府。八匹马的豪华车驾上嬴允直身着王爷蟒袍迎风而立,一路行来好不威风,宣化街头巷尾挤满看热闹的人群。人人都对这桩婚事充满好奇,天巫弟子嫁入秦国皇室的排场就如此郑重阔绰,可见天巫在秦国受器重程度。
人逢喜事精神爽,嬴允直神采奕奕,他极少穿王爷袍服,此刻着了这身衣服显得器宇轩昂,一扫最初阿拉耶识见他时那等纵欲过度的青黄气色。阿拉耶识不由暗自点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嬴允直已不再流连花丛,一心一意守着府中妻妾做大丈夫,想来是受了慕容恪的影响罢。
紫蕊扶着蒙了盖头的袭人出来,和嬴允直一块对着阿拉耶识拜了三拜,算是见过娘家人。为筹办袭人婚礼,阿拉耶识几乎把府中的金子搬空,颇有点散尽家财的味道。她本就不在意钱财,何况这些东西也无法搬运到中国去解决她的财务危机。可惜她竟来不及为雪漫做点什么,她就这样悄悄走了。府中明面上嫁一个,还有一个今日暗中出阁呢。她该祝福这两段婚姻吗?内心明镜似的,她知道这两段姻缘并不是缘自真正的爱情,不过控制与交换的手段而已。飞蛾扑火时是幸福的,子女姻缘前世修,她又能奈何?她还是说了一通夫妇和谐、相携百年的套话,便让嬴允直接走了袭人。
乔装的雪漫郡主和石闵混在挑担的送亲队伍中前行,身为娘家主事之人,她只能送到大门口,遥望队伍如滚滚洪流消逝,阿拉耶识鼻子发酸,有种无力的感觉攫取了她的心脏。慈心怎么还不来啊?她此刻极度想念他温暖的怀抱,那个傻子总在她需要的时候说刀山火海我都随你,然后默默地替她打理所有的事情。
等到迎亲队伍消失后,阿拉耶识怏怏地转回内府,她打算去董伯的房中坐坐。用这样的方式打发走了石闵,到现在董伯丝毫不知情,总要去解释一番。昨晚的情形来看,这些年董伯和石闵的关系相当融洽,石闵确实待他如父亲一般,两人抱着满满的希望来寻亲,却被自己无情地拆散,也不知董伯会怎样想。
正在董伯房外踯躅,门咿呀一声开了,董伯从里探出头来,发现阿拉耶识后喜道:“小姐,你可算来了。今早府里操办喜事,我怕出去碍事一直在屋中待着哪里也不敢走动。闵儿可是和你在一起?”
阿拉耶识顿时语塞,忙软言温语对董伯道:“董伯在这里万勿拘束,只当这里就是当年咱们襄国董府一样,以后你就是老太爷!”董伯会错阿拉耶识言中之意,以为她说的是和石闵结为夫妻后,依着义子石闵称呼他为老太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董伯上下打量公主府,叹道:“以前咱们董家是襄国最富有之家,庭院阔大,奴仆成群。哪知到了小姐的公主府,才知道皇家气度果然远非百姓可比,这里比董府大了何止十倍。”说罢又摸摸壁上的描金刻花,遗憾惋惜道:“可惜这等奢华府邸却不能让小姐久住,嫁给闵儿后要住他那建节将军府。将军府到现在还是没有主母打理,一切用度摆设都以简洁实际为宜,小姐过去怕是不习惯。不过老奴此番回去定然花大力气修缮改造将军府,断不会委屈了小姐。”阿拉耶识见他一味朝那不靠谱的地方去想,大感焦虑,肚子里转了几转,暗道只有先拉拢安抚。她扶着董伯到了府中议事正厅,找来全府下人,郑重其事地介绍董伯是从小带她长大的老家人,如今从赵国来投靠于她,以后就是公主府的老太爷,要大家尽心尽力伺候。奴仆和使女们全都齐声应了,并恭贺公主与家人团聚。
@娟然如拭1215 4129楼 2014-01-22 23:04:00
@娟然如拭1215 楼主 2014-01-22 23:00:15
追上了!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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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还有不少心理学内容,请问楼主是不是对门学科有很深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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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前几年在北大医学部临床心理学研究生班学习。
董伯左瞧右瞧不见石闵,不免再次问起他去了哪里。阿拉耶识咬咬牙道,因袭人嫁的是秦国信王,便让石闵携礼前去祝贺了。她想,只要石闵能安全回到赵国,就算自己董秋滢的身份暴露也顾不上了。她一面让下人带领董伯熟悉环境,一面打发人进宫请太医来府中给董伯治病。昨晚又是整夜未眠,等人都散了后,阿拉耶识斜靠着小窗想要休息一会儿。她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吐纳,气流被吸到丹田后又徐徐吐出。以往这样的呼吸法做过三次后纷乱的情绪就会平静许多,但今日却奇怪,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她觉得憋得慌,有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或许因了同时送走三个重要的人令她倍感失落。
不提阿拉耶识这里苦闷,送亲的雪漫郡主和石闵此时已经到了信王府,先是排队领了喜钱,然后被安排去偏院中吃酒,王府单独给内外下人们安排了筵席,两人勉强吃了些便趁着大家都有些酒意时,寻机去了茅房。两人不识路在王府乱穿,倘有人问便推说吃坏肚子找茅房。转来转去,终于在后园发现一处无人的僻静处,石闵耳朵贴地静听一回,辨明墙外行人稀少,便要从这处围墙上翻出去。他干净利落揽住雪漫腰肢,纵身飞上墙头。立稳后四下看清地形,吩咐雪漫落地后跟紧他,然后再起抱起雪漫轻飘飘飞下地面。雪漫听闻赵国军神马上功夫无敌,今见石闵轻身功夫也如此了得,不禁又惊又喜,心想有他护送定然错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宣化大街上到也没有多事之人来问,顺利从东城门出城。离城百米果见阿拉耶识安排的接应之人,一位公主府精干奴仆牵着两匹骏马等待二人,马上背着水壶干粮和两把刀剑,还有些许金叶子和铜钱。阿拉耶识安排得很周到,石闵想到她便心头酸涩。纵然万般不愿,可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棘奴啊棘奴,纵然你勇力谋略绝人,奈何明珠投暗;纵然你为她可抛舍世间一切,却换不回她的心。棘奴啊棘奴,你出身时父亲便叹息你生不逢时,今番看果然如是,你就是差些运气!”石闵骑马飞奔,脑子里思绪翩跹,雪漫骑术不及他被落在后面,不由高喊出声。石闵勒了马缰,缓下速度等雪漫追上。
雪漫气喘吁吁地抱怨:“我喊了你好一阵你都听不到,差点就被你甩下了!”
石闵拱手抱歉道:“实在对不住,我刚才在想心事,不知不觉跑快了,请郡主见谅。”
雪漫仿佛看透他心思,无趣地说:“不用抱歉,我知道将军为何走神。”
石闵讶异地看她一眼,不等他说话雪漫又道:“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被抛弃之人。”石闵猛然听雪漫毫不避讳这等戳心窝的话题,脸色便阴了下来。雪漫见石闵变色也不以为意,她口气泛酸,似是对石闵又是对自己说:“我嫁给燕王也是情非得已。既然得不到心爱之人,我只好去追求权力了,至少可以保住我可足浑一脉。”她突然偏过头,狡黠地问他:“你可知我为何得不到心爱之人?”
“郡主闺阁之事,石闵自然不知,也无意打听。”石闵冷淡地回答。
雪漫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马背上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石闵有些莫名其妙,尽管他昨晚听到一些雪漫和慕容恪的纠葛,但他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他知道阿拉耶识爱的人不是慕容恪,这就够了。
“我和慕容恪青梅竹马,曾一同学武。他在秦国为质子时,在秦汉边界交战撤退时遇到天巫阿拉耶识,从此天下间再没女人可入他眼里。他因为知道阿拉耶识在找一个叫雀儿的鲜卑郡主,便和那个假冒雀儿的千红郡主段希钰成亲。他以为只要和雀儿在一起,总有一天可以等到阿拉耶识再次出现。可惜他错了,错得多离谱啊!不要说那个雀儿是假冒的,就算是真的,天巫又怎会给人做妾?”说到这里,雪漫用可怜可悲的眼光朝石闵看去,尖刻地说:“慕容恪他纯属痴心妄想。以天巫神仙身份和艳绝天下之姿,怎可嫁给凡夫,人间的帝王勉强可配。秦皇赢少苍对天巫早就怀了觊觎之心,只是碍于和南蛮的盟约,无法娶她为后。可是天巫在秦国受到的优待和恩宠,十个毓秀皇后都及不上。都说秦皇冷酷残暴,杀木皇后时毫不留情,却肯对天巫低三下四,百依百顺,连天子自称也常会忘记。燕王自然清楚他一辈子打不着天巫主意,才想出把我纳入后宫的法子,无外乎想通过我讨些天巫的彩头罢。”
关于阿拉耶识与秦皇赢少苍和太原王慕容恪的种种绯闻,石闵早有耳闻,此时听雪漫清楚明白地道来,心中阵阵抽紧,酸楚、嫉妒夹着创痛涌上胸臆,翻江倒海般地揪扯不住。他强自镇定地问雪漫为何要对说这些。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奉劝你还是死心,若你真娶了阿拉耶识怕也无福与她共享白头,不说秦皇绝对不答应,就是你们赵国的太子石宣也不会放过你。你连自身尚且不保,又怎能保得住自己的老婆?”雪漫冒了一连串的酸话,她气不过慕容恪痴爱天巫,这番话借着规劝石闵说出口,实则怨恨慕容恪而已。“只有强大的帝王才娶得起天巫!慕容恪和你只有行军打仗的才能,凭什么和帝王、储君之流抢女人?听我一句劝:一个没有福气的男人,得到了他不该得到的东西,是要倒大霉的!”
石闵身子在马上轻轻晃了一下才稳住,雪漫的话深深刺痛了他。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赢少苍和石宣的威胁,但他生就不妥协的性子,为了阿拉耶识,他不惜和全天下开战,粉身碎骨也不会有半分退缩。阿拉耶识是他在黑暗的世间看到唯一的希望,她正直、善良、勇敢而智慧,只有她才能让他感到幸福。回想起阿拉耶识说所爱的人是普通商贾之人,便又为之揪心。她如何经得起未来的暴风骤雨?他在心中默默发誓:滢儿,纵然你我没有缘分,我的心意也绝不会有分毫改变。我要用我的飞龙军开辟一片天地,为你遮风挡雨,不让你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在他思绪纷呈之时,雪漫早跑到前面去了。前方是一处转弯的老林,四周地势高中间低是一处伏击的好地方。石闵常年征战早已练就临敌的敏锐嗅觉,他正欲提醒雪漫慢行却见前方的雪漫的马匹突然被绊倒,雪漫从马上摔下来后就地滚了滚,还未站起身便被林中窜出的一伙人团团围住。这伙贼人来得凶悍,约莫四五十人之众,各色胡人占了多半,夹杂少许华夏人,相必是秦国干旱时到处流窜的惯犯纠合起来四处抢劫度日。秦国颁布募兵垦田法后,众多华夏逃难者加入募兵到边疆垦田去,而胡人流民没有耕作习惯,便干起这无本的买卖。只是在宣化首府郊外作案,胆子忒肥了点。
雪漫落地后不甘束手就擒,拔出腰间尖刀和最近的几个贼人斗起来。她娇斥声起时,当先的贼人没有料到她是个雌儿,存了轻慢之心给雪漫钻了空子,立时衣服前襟被挑开带起一片皮肉。四周贼人大声起哄,吃亏的贼人恼羞成怒,抡起一柄铁锏朝雪漫兜头砸下,没什么招数却很实用,对付雪漫这样的女流之辈力大就是占便宜。雪漫举刀格挡却被铁锏震得虎口发麻,尖刀顿时被砸向一侧,雪漫惊呼中连退几步,贼人步步逼近,举锏横扫雪漫中段,若是正中身体,铁定要断几根肋骨。眼看雪漫无力格挡致命一击,一道雪亮的光芒从雪漫身后掠过直直撞在铁锏上,铁锏脱手而飞。这下变故让所有人吓一跳,定神看时,却见弯路处一英俊青年飞马驰来,到得贼人中间马身高高人立发出长长嘶鸣。英俊男子衣服和雪漫相同,劫匪们便知他们二人原是同路。
石闵策马从地上拔起撞飞铁锏的长剑,众人见一柄轻飘飘的长剑竟然撞飞几十斤重的铁锏,纷纷咋舌,心道碰上扎手的点子。石闵提剑在手,文质彬彬地朝贼人拱手道:“我送朋友去投亲,刚好路过此地。还望各位好汉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贼人们面面相觑,眼珠在雪漫和石闵身上转个不住。这时林中骑马走出两个白匈奴打扮的人,看气度应是这拨人的头领。两人上下打量石闵和雪漫,见雪漫被刻意装扮成男子也难掩美人丽色,石闵衣着虽然普通却浑身透着非凡气质,便猜测他们二人是私奔的权贵子女,正是送上门的好肥羊,怎能随便放走。为首留着连须的白匈奴朝旁边的同伙对上眼色,便知对方也是此意,遂狞笑着朝贼众使个眼风,众贼得令立时胆子壮大,齐齐操起家伙朝石闵招呼。
石闵不屑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见他身体在马背上转个来回,漫天飞起大片血光,最先扑上来的七八个家伙已经身首异处!白匈奴头领勃然大怒,用匈奴话咒骂起来,后面的贼人被同伙的鲜血激得凶性大发,不要命地扑过来。有两人见一旁的雪漫好欺,便趁乱偷袭雪漫。雪漫的花拳绣腿挡不得事,连连惊呼。石闵见雪漫遇险也动了真怒,从马上跳到雪漫身边,手起刀落解决了围攻雪漫之人。众贼人哪里见过石闵这样的高手,顷刻间砍菜切瓜般被收拾完毕,山路上尸体横陈堆叠。两个白匈奴的头领见此情景吓得两股打颤,当先那连须之人还待要逞嘴上功夫,被旁边的同伙扯起马缰欲要夺路而逃。石闵俊美的容颜露出一丝冷酷的嘲笑,他随便抽出地上死尸的武器,顺手朝逃走的二人掷去正中后心,两人一声不吭地从马上跌落就此了账。
“你……你把他们全杀了……”雪漫牙齿打颤,地上凌乱的残肢和鲜血看得她胆战心惊,饶是她自诩胆大,也没见过杀人如同儿戏的手段。
“抱歉,郡主,石闵险些误事,以后不会了。”石闵对地上的淋漓的鲜血视而不见,他打小便在血战中学习生存之道,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你眨眼功夫就杀了几十人,别人说你一人能杀三五百人的事是真的了?”雪漫心有余悸,扶着胸口不敢看地上。
石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把马牵到雪漫身边,“我们走吧,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便可赶到王村。你切记跟随我左右,万勿任性而为。”
两人重新上马,各怀心事的二人这次再也不敢稍有大意,一路沉默着疾驰,石闵眼光锐利如鹰隼,一马当先在前面探路,此后再也未遇见流民盗匪。翻过一道山梁,谷底的小村落就是燕国密使驻扎的王村。王村只有五十多户人家,因村民皆姓王得名。王村地处山谷之中出入不便,此间与外界联系不多,便有些犯事者常来这里躲藏。燕国密使给雪漫郡主画了道草图指示入口,雪漫既不会看地图也不熟悉地形,全靠石闵按图索骥才来到这里。
雪漫一路上偷偷观察石闵,见他话语寥寥却句句精炼扼要,行事细致张弛有度,断事刚毅果决,不输慕容恪半分。其人丰神俊朗,举手投足儒雅内敛,态度恭谦有礼中带着冷淡和疏离,令人欲要亲近却又不敢造次。雪漫暗叹,这等好人才却是赵国大将,未知慕容恪与他孰高孰低?转念又道侥幸,幸好天巫对石闵无意,若是他们二人奉赵王旨意成亲,怕赵国人如虎添翼,燕国想要壮大要脱离秦国挟制更加艰难。雪漫此时还不是燕王慕容儁的后妃,下意识里已经将国事当成自家事考量起来。她这里瞧着石闵遐思不断,那边石闵已将谷底地形观察熟记于胸。
时值日头西斜,正值农人归家时分却不见村头有人活动,更见不到一丝炊烟。石闵不禁起疑,恐怕里头有诈,便让雪漫跟在他身后百步开外,自己在前方探路。若王村情况不对便在山梁那头分路的地方隐藏,他自会寻来接她。两人一前一后向王村靠近。石闵避开入村的小路,而是绕到靠山梁一侧,跳上村民房顶查探究竟。他刚跳过三户人家房梁时,耳旁破空之声飞来,一支暗箭朝他右侧射来,石闵拧身让过飞箭,另一支又暗箭又到了面前,他反手用长剑挡开来箭,喝道:“何人偷占村落,暗箭伤人?”
村子角落里立刻涌出数十人,人人手持兵刃,凛然相对。当中一个狭长面相者应是为首之人,皱眉打量石闵;更有数人手持弓弩对准石闵,只待领头者一声令下便要把他射杀当场。
狭长脸男子用阴冷的语调问道:“你是何人,缘何来此?”
听他开口说话,石闵便堪堪笑了,这群武士动作整齐利索,分明是受过训练的军士,况且这男子隐隐带着鲜卑口音,他与鲜卑人交手数次如何不识。因此拱手道:“你可是前来接应雪漫郡主的燕王密使夏占谯?”
一众听之色变,狭长脸男子疑道,“你如何得知?”同时半抬手臂,只要石闵一言不合便要下令杀了他。
石闵浑然不惧,“我受秦国国师、天意公主所托,护送雪漫郡主来见密使。”
夏占谯惊疑不定,问雪漫郡主何处,石闵便朝雪漫藏身处挥手,雪漫见此信号便显了行迹,擦去脸上抹的东西露出雪国第一美人容貌。夏占谯见了雪漫郡主,顿时脸显喜色,“原来真是郡主,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无妨,小心行得万年船,密使思虑周到我感谢还来不及呢。”雪漫向夏占谯略略施了一礼,气度端方。
夏占谯连忙回礼,还问起了石闵身份。石闵抢先回答自己是天意公主阿拉耶识招揽的家将,姓董。雪漫见石闵如此说开始有些意外,随后醒悟以他赵国大将身份护送燕王后妃本就犯了忌讳,况且燕赵两国是敌非友,表明身份岂不尴尬。雪漫将今日遇险一事对夏占谯说了,夏占谯对石闵称谢不已。见雪漫已经安全抵达,石闵不欲逗留,立时便要动身离开。雪漫哪里肯放,定要留石闵用过晚饭后再走。夏占谯也极力挽留,说是他们也原定吃过晚饭后离开。来此地三日为掩藏行迹均是冷食,如今临行前一顿生火做饭也无妨,让石闵吃完后再走。石闵仍是不肯,雪漫只得出声恳求,“你方才救我一命,总要容我敬谢一杯。况且我还有很多关于天巫的事情要问你。我与天巫相聚日短,她有很多事情我弄不明白,还想找你说说。”本来石闵去意坚决,但一听到和阿拉耶识有关的事情,他便不能自已,遂点头算是答应。
雪漫休息的当口,石闵在村中闲逛一圈,发现家家户户的大门虚掩,推开去竟见到屋中人俱被杀死,被杀时间不超过三天。很明显是夏占谯等人为防泄了行藏,鸠占鹊巢把全村人尽数杀害。石闵厌恶地看向夏占谯隐藏的屋子,对燕国人屠戮百姓暴行十分痛恨。若不是因了雪漫的关系,他定然会将这帮燕人杀个干净。“胡人俱是未曾开化的蛮夷,以为凭借厉兵秣马就能取了华夏人的江山,我日后偏要教这帮胡虏好看!迟早要和鲜卑人大战一场,我也不急于一时。”石闵暗暗对自己说。
雪漫还要趁不多的时间问问石闵阿拉耶识在赵国的事情,她很想弄清楚那个董秋滢是如何从中国来到这个世间的。夏占谯拦住了她,问那姓董的护送家将究竟何人。夏占谯早从慕容垂那里打探得清楚,阿拉耶识府中并无此号身手高强人物,唯一和她走得近的便是汉国同济商号少东家慈心,慈心却没有此等的悍勇无匹的杀人手段,况且慈心自跑马大会后便不见踪影。
见雪漫迟疑,夏占谯越发生疑,“郡主即将成燕王嫔妃,凡事要以国家大事为重。如今燕国势弱,赵、楚国霸府均是劲敌,我燕国近几年才出一个慕容恪,双拳难敌四手。我观那董姓家将言行举止绝非无名之辈,秦国有这一与天巫交好将才,将来难免为秦皇赢少苍所用,我们须得先行了解才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雪漫踌躇再三,才勉强道出石闵真实身份。夏占谯惊出一头冷汗,庆幸刚才没有鲁莽地下令射箭,否则自己这方可能全军覆灭。石闵年纪虽轻,却是各国战将中最富传奇色彩之人。传说他被赵国少司命引天雷治病后,身体比常人强韧灵敏几倍,手使双兵刃马上杀敌可以一敌千,一人之力斩杀数百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刚才细察石闵,果如别人所言聪慧谨慎、善谋略,真真是燕国的心腹大患。
雪漫见夏占谯脸色一时惊惧一时焦灼,觉得有些古怪,不由开口询问。夏占谯见雪漫问话便换了奉承的颜色,道:“下官方才是惊叹天巫神通广大,连赵国的军神也能请来为您保镖,可见您是个有福气之人。以郡主您的天姿国色,又是天巫传人身份,他日宠冠后宫之时还盼提携下官一二呀。”他马屁拍得露骨,令雪漫脸现羞容,拧转身子朝门外走,“夏大人说哪里话来,入宫之事尚未最后定论,宠冠后宫这等话休要再提,徒惹口舌。”说罢,人轻飘飘飞到屋外,径自寻石闵去了。
燕国军士秘密来到王村三日一直吃干粮等冷食,如今顺利接到雪漫,夏占谯便许他们生火做饭。此时日头西沉,久违的炊烟又在村子上空升起,只是王村二百来口人已经化作鬼魂无法享受。可叹王村人连山贼、流民都惯会交际勾通,此番却栽在燕国人手中,算是久走夜路必闯鬼,阴沟里翻了船。
枯坐半日还是郁闷不已,阿拉耶识便想到一个去处——慕容恪的质子府。
那时,慕容恪已经从信王府中庆贺回来,本来前去庆贺的宾客都要吃过晚间宴席才会回转,慕容恪却在中午就多喝了几杯。他因见王府婚礼的排场触景生情,回想起二年前迎娶千红郡主段希钰的种种琐事,那时做了新郎倌的他还颇有些称心如意的感觉,满心期待在某个预见的日子里,心心念念的人儿便会循着雀儿痕迹找过来。洞房时他甚至还寻思,虽然无法给她正室的名分,却可以给她全部的爱,想自己燕国亲王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她的家族。他一直以为那神出鬼没的女孩出身某个古老的隐逸异士之家,才会有那种古怪的术法和卓尔不群的洒脱性情。他虽是鲜卑人,在秦国为质子的十年间研习的全是华夏六艺和经学,原也十分尊崇秦灭六国后遁入民间的风尘侠隐,自偶遇诡异的女孩后更是心向往之。他甚至有过这样的考虑,若那女孩不为母妃所容,甚或与正妃段希钰不合,他情愿携了她归隐山林,乱世中乐逍遥未尝不好。及至真见到了阿拉耶识,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没有任何改变或挽回的余地。等到跑马大会上发现连妻子都是冒名顶替的时候,更感荒谬。婚宴上阵阵鼓乐声把慕容恪的心情吹打得愈发寒凉,一股酸酸的滋味堵在喉头,他不得不用酒强灌下去。心情低落时便不胜酒力,只喝得几锺已有微醺的飘忽感,亲卫们护着他回质子府歇息。
酒醉后,慕容恪和衣仰躺在书房的矮塌上,昏昏欲睡。卫士见阿拉耶识慌慌张张来寻自家主子,直接引来慕容恪休息处。阿拉耶识老远便闻到扑鼻的酒气,慕容恪闭着眼还在喊口渴,一叠连声催促端水来。
“怎么醉成这样?”皱着眉,阿拉耶识用丝绢在面门扇了扇酒气,从侍从手里接过水碗喂慕容恪。一碗水下肚,慕容恪还是没有醒的迹象,这让阿拉耶识本就没着没落的心更加惶恐。她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董伯,可心脏没来由地跳得慌,到后来竟发展到右眼皮也跳个不停。她急切间也顾不得避忌,匆忙奔来找慕容恪,想请他帮着参详参详。慕容恪醉酒教她好不失望。等了半个时辰,忽听空中南飞的雁鸣声声,意颇留恋哀婉,叫得阿拉耶识后背都发凉。不能再等了,她沾湿丝帕敷在慕容恪脸上,酣睡之人受冷水一激,霍地睁开眼睛,捉住阿拉耶识双手,喜道:“姑娘,可找到你了!”
阿拉耶识把手甩开,怪道:“发什么春梦,可看清楚了,谁是你的姑娘?”
慕容恪双眼定定地瞧着阿拉耶识,待得把眼前人看清时,倏忽涨红了脸,噌地从靠榻上坐起,惭道,“天巫……请恕慕容恪酒醉失礼。”
阿拉耶识无心计较这个,遂摇摇头苦着脸道:“有件事本来不该瞒你,只是事情来得紧急,且密使得了燕王令不让你参与,我就自作主张了。”
慕容恪见她说得严重,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拉耶识便把燕王密使来接雪漫回国,她派石闵护送的事情讲了一遍。慕容恪未料不过一夜间阿拉耶识的公主府就发生了这样大事。雪漫被燕王慕容儁收入后宫对他而言不算太过突兀,只是石闵竟敢只身来宣化寻亲令人匪夷所思,不说他擅离职守已是重罪,他乃秦之敌国将领,不请私入秦国都城便可被秦国人视为入侵擒杀之。
“燕王派来的密使姓甚名谁?”慕容恪揣度片刻问。
阿拉耶识报出夏占谯的名字后,慕容恪浑身一个激灵,酒意全消,大叫不好!阿拉耶识见慕容恪失色,稍稍平静的情绪又被吊起来,急急追问慕容恪原由。
“夏占谯是叔父慕容评的心腹,其人狡诈奸猾、阴险残忍,却甚合叔父胃口。身为燕国军帅,慕容评手下将领和石闵屡次交手无一胜绩,其下属对石闵既惧且恨,如今你派石闵护送雪漫见夏占谯,我恐怕他见石闵落单趁机杀了他!”
阿拉耶识唬得花容失色,跳起来就往外跑。慕容恪一把拉住她,说她目前肯定出不了宣化,他亲自带人去救石闵。
“你快去,快去!”阿拉耶识捧着狂跳的心口,大口喘息着呼喊,“一定要把石闵救出来。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将夏占谯碎尸万段,慕容儁也别想过好日子!”
慕容恪更不稍停,点齐人马飞奔出府。看着马蹄扬起的滚滚灰尘,阿拉耶识瘫软在地上,眼神都散乱了,只剩双肩下意识地抽动。
夜幕降临之时,热食晚饭已经备好。军士们猎了几只山鸡,又宰了饿了几日的猪羊,算是很丰盛的一顿。三人的席位摆成品字形,夏占谯坐了上首主位,雪漫和石闵相对而坐。军士早将食物分装到三人面前的案几上。夏占谯举杯向石闵敬酒致谢,石闵固辞不受,语气平和却很坚持,声明自己在外不喝酒。石闵不好杯中之物,且平素对部下饮酒约束甚紧,他只在国君石虎的庆典上勉强喝几杯。因雪漫苦苦相留,石闵感念她与阿拉耶识相聚不易,才堪堪答应用过晚饭后离开。
夏占谯见石闵果然如传闻般甚是自律,滴酒不沾,越发觉得此人乃是燕国可怕的敌人。他腹中暗自盘算,岂料石闵俊面宁静安详,却早已暗自提防着夏占谯,尤其从雪漫处得知其是慕容评的亲信时,更加警惕此人。鲜卑人尚武好战,只因其国土不似犬戎地界盛产战马,因此骑兵不成气候总也胜不过秦国和赵国。燕国人常常通过疯狂的屠城行为来损伤敌国的百姓的元气,其战略十分卑鄙,令石闵痛恨不已。
眼见石闵拒绝饮酒,且对食物也选择也很仔细,他吃的猪肉和鸡肉都是中间能看到食材本色的部位,凡有汤汁的菜肴一概不碰。夏占谯心知石闵防范他在饭菜酒水中下毒。他干笑一声,举杯对雪漫道:“郡主,董兄弟今日从山贼手中救你性命,咱们鲜卑人最讲恩情,何不敬上几杯?”他又转头对石闵宽和地笑道,“董兄弟不喝我夏某的酒,可天巫传人雪漫郡主的酒,你不能再推辞。”
刚才雪漫围着石闵,打听了许多阿拉耶识还是董秋滢时的逸闻趣事,心中才对神秘的天巫有个相对完整的印象。这些细节虽不能说明神秘天巫的真正来处,却可以作为取悦燕王的谈资。她本就有意要谢石闵,此时见夏占谯这般说,忙乖巧地擎起酒杯向石闵示意。见石闵仍旧不为所动,雪漫便以退为进,道:“恩公若是担心喝酒误事却也无妨,雪漫先自饮三杯酒,恩公以水代酒即可。”说完,拎了自己桌上的水壶斟了一碗清水,亲自给石闵端来。为表示水里无毒,雪漫又以水代酒敬石闵。石闵踌躇片刻后在雪漫殷殷期盼的眼光下,与她对饮三碗。石闵三碗清水下肚后,又略吃了几口饭菜便向雪漫和夏占谯告辞。
月朗星稀,淡淡月光洒在谷中,照得山中一草一木纤毫毕现。石闵趁着夜色往着王村西南方行去,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啃啃响,敲打着石闵寥落孤寂的心怀。
就这样离开了吗?赵国是他安身立命之地,却是她永远不愿踏足之所。这一走,永无相见之日。他突地勒紧缰绳,跑得正欢的马儿受了这一惊,短促嘶鸣中被他半转了马头。他回身遥望她的方向,明亮的双眼中透出浓浓的不舍和眷恋。很快,一阵揪人心肠的疼贯穿了他的身体。
“好疼!”他自言自语,“这就是生离死别的滋味吗?”他的眼角泛着晶光,死死捂着自己欲断的肝肠长叹一声:“滢儿,舍下你竟然心疼至斯,我怕是活不了了!”
“你确实活不了了!”两旁林中忽地闪现受持精刀的数十人,为首之人正是夏占谯的亲随,刚才的话正出自他的口。
石闵身体瞬间僵化,他只静默了眨眼的功夫就明白自己身体里和此处发生了什么。此刻搅动他肝肠的不仅仅是永别的哀伤,还有雪漫敬上清水中下的毒药。夏占谯的亲随名唤匋璋,见石闵弯腰捂着肚腹,脸色凝重,便知道药力已然发作,因奸笑道:“好一个石闵,好一个军神!”
石闵牙关紧咬,冷眼瞅着匋璋,“尔等卑鄙小人,不过只有下毒的伎俩!”
匋璋不以为耻,洋洋得意道,“多亏夏大人妙计,否则今日放跑了你,异日我燕军焉有活路!”
“我今日中毒,非是尔等计策高妙,实因雪漫和天巫有旧之故。我且问你,雪漫郡主可知下毒一事?”石闵皱眉问道。
“郡主自然不知,就连你的身份也是夏大人拿话套出来的。大人神算,知道你不会饮酒,又算到郡主必然要敬你,便故意在郡主桌上摆了水壶,毒便下在水中。可叹你虽精明,却断然不会怀疑郡主桌上的水里有毒。”
“雪漫郡主也喝水中毒了?”
听到这话匋璋笑得面肌颤抖,“水中之毒是慢性毒药,服下后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若是人胡乱运功或活动筋骨,毒性在血中扩散得越快,死得越快。郡主喝下毒水暂时也不会有事,若要框你不下点本钱不行,过后我们自会替郡主解毒。她本是一破落部族的郡主,无权无势,能聘入后宫皆因是天巫传人之故。若无寸功又怎能在后宫立足?倘杀了你算她大功一件,郡主有何话说?”
“既然此事和雪漫无关,好,很好。”石闵忽然身形暴起,如大鸟般扑向燕军丛林,剑光闪过处,接二连三响起惨呼,燕军顷刻倒下十数人。匋璋料不到石闵毒性发作之时居然还如此神勇,唬得他连连后退,大声嚷嚷让众人一起上。石闵已经捡起一把燕兵的刀,右手舞剑左手挥刀化作一团银光滚进燕军堆里,只听刀兵之声不绝于耳,银光所到之处立刻空处一大片场地。众燕军持械将石闵团团包住,却无人敢上前一步。匋璋在两个小校的保护下站在外围,气急败坏地指挥燕军围困住石闵,“给我拖死他!他中了毒,越是交手毒性攻心越快,你们用车轮战游而不击,消耗他的力气,看他还如何逞强!”燕军士兵果然不再近前和石闵搏斗,只要石闵杀到便分开躲闪,须臾又合拢围困住他。石闵连续冲突了三次后,脸上冷汗如珠,腹中肠肠肚肚如被一只大手抓扯搅动,整个人都被一阵阵发作的痉挛抽缩成一团,他蹲踞在地,双手仍紧握刀剑,目光炯炯扫射四周,燕国士兵见中毒后仍旧神勇无匹,不由肝胆俱寒,更加束手不前。
匋璋带来的四五十兵士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只要给石闵逮着机会须臾便可尽数杀光。匋璋见众人胆怯便有些后悔过于托大,带的人手太少。按照常理,羊闹花喝下到现在又这般缠斗,消耗甚巨,一般人不死也早就瘫软无还手之力,偏这石闵还不见倒塌迹象,莫非赵国人传说他自被天雷穿体后身体确实与常人有异?一念及此,匋璋心生怯意,正欲令手下扩散开困死石闵了事,却听远处传来滚滚马蹄声,老远有人用鲜卑语呼喊,匋璋听出是夏占谯副使的声音,喜出望外,明白这是密使尾随石闵来增援的人手。石闵听出后来的人马超过百人,估计是夏占谯为保万无一失派人一路追踪而来。他抬头看看深蓝色苍穹,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原地和燕人周旋是死,冲杀突围也是死,只盼可以支撑宣化,即使死在奔向她的路上也甘心。石闵更不迟疑,抢在增援燕军靠拢之前,突然平地拔葱,掠过包围圈一个起落便跨上褐鬃马上,马儿奋力扬蹄,向着宣化方向疾驰。
石闵跑了!燕人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纷纷骑马追去。夏占谯的副使初时不明白状况,黑夜中见到一人一骑朝自己左前呼啸而来,错愕之下未及阻拦,等听到匋璋部下呼喊才知石闵竟折返宣化而去。副使毕竟比匋璋镇定,立时命骑兵全力追击,务必把石闵乱箭射死。
其时虽是九月初秋,北方的夜色却已寒凉沁人。石闵圆睁双眼直视前方,不断有鲜血从鼻孔流出,剧痛把他高挺的上肢扯成一把大弯弓。身后传来追兵的马蹄声,忽然里面夹杂箭矢破空之声,石闵凭本能俯身让过,双脚狠踢马腹,吃痛的马儿加快步幅。眼见距离又拉开一些,副使亲手搭弓,一箭射中石闵坐骑屁股,马匹惨叫一声把石闵摔下马。石闵就地滚进灌木丛借一颗树干掩身。后面的燕军见石闵落马立时精神振奋,各自选好地势,张弓搭箭朝着石闵藏身的方向乱箭齐发,没头没脑地射一阵。片刻后不见其人动静,副使着人前去查看。那兵士匍匐爬到离树几步远处,看不清楚便打燃火折子,谁料火光亮时,一道疾风刮来,兵士的脖子被石闵解下的缠腰布带套住,飞进石闵藏身的灌木丛里。那倒霉的兵士落地时,脖子早被腰带大力扯脱节,石闵把尸体靠在灌木枝上,勉强充作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