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完结】彼岸花-那些香港的事与人(在线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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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敬鬼神,因为你不知道哪天会求到Ta。
不要不信爱情,因为你总有一天会遇到你爱的人。

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正在香港的地铁上。
又是小说,别对号入座,别人肉,别问我是不是故事主人公本人。
没错,我人在香港,没错,我认识那么些个1234的人。但是小说就是小说,那句话咋说的“艺术源于生活”,还有一句“艺术还TMD高于生活哪!”
(好多姐妹要之前S的小说的地址,附在这里,原帖里面有脱水的地址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4166002/)

8:30:45秒照完脸,我们早上打卡是要照脸的,那些拿着卡让别人代刷的事情弱爆了。
迟到45秒,不知道人力资源部的香港人会不会来找我麻烦,找我麻烦也无所谓,习惯了。
连续第五个早晨迟到,还好,今天周五了。-_-!
每天都从地铁里跑进跑出。不知道游客们知不知道,我们这些上班的人,都是拿地铁扶梯当跑步机的。-_-!!

上午要完成一个向董事长汇报的PPT,中午约了朋友吃饭。
他叫patric,香港人,某著名投行的部门负责人,是我在香港工作遇到的第一个工作上的朋友。上周他告诉我他被裁员了。
我一听,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反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公司赔给了他24个月的薪水。那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一听,又觉得天都要塌了。。。。。

(更新到9:30就闪人,还要工作)
我有时候想想,我都24岁了,除了跳槽到了香港算是小精彩以外,几乎是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我就会狂吃东西。
所以来了香港才4个月,已经胖了5公斤。
皇甫每次说我是个肥婆,我就只能干瞪眼。
其实我才47公斤!你妹的!47公斤就算肥婆吗!

皇甫是个摄影师。
用他的话说:小有成就。
实际上,在香港算数一数二。
他身边的女人都是瘦的要死精致的要死时尚的要死的。(我是多么希望她们都真的去死!!)
他的前女友是某女天王的御用造型师。
说到这里,我知道我又抓狂了。
好吧,我不淡定。
香港打击了我的自信心,彻底的。

真困。
屁股还没坐热就抱着咖啡杯冲到写字楼大堂的pacific coffee去买拿铁。
2月份会员优惠活动,买一送一。
小妹妹太熟我了,干脆倒进我杯子里三杯的量。
我想,好么,干脆兴奋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得了。
明天中午12点还约了英文课。
香港的官方语言是广东话和英文。来了香港才知道,我的英文弱爆了弱爆了弱爆了!!!
只好报了华尔街英语。华尔街英语贵疯了贵疯了贵疯了贵疯了!!!!!!!
还好,香港政府和公司都提供培训补贴,而且华尔街英语可以免息免手续费每月分期。
我的香港生活,就是这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上班了,亲们,晚上见)
人最爱干的事,就是“犯贱”。
我始终不知道我来香港是对是错,特别是皇甫每天凌晨三点回家的时候,特别是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的时候,特别是上班-陪他-加班-上课-陪他-上班轮轴转到没时间睡觉没时间洗澡没时间学广东话却又因为不会说广东话而被他扔在家里孤孤单单的时候,我就特别特别特别郁闷。
可是,看到他笑,哪怕看到他对着别人笑,我的心里就像雪地里开了一朵莲花一样的惬意。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鬼才相信爱情。
我只相信1夜情和多夜情,最多,相信情人。
所以,这就是悖论了。
我郁闷的时候经常骂自己:你TMD不相信爱情,你跑来香港干P啊?!上海那么大还装不下你这么只小鸟啊!
可是,每天早上跑着上班看见长长的扶手梯上无数光鲜亮丽的男人女人外国人中国人,我又会很阴暗地想:幸亏来香港了~真是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即使,跑着上班的时候,我多半起床晚了,连头发都没洗,衣服都没换,我是那些个光鲜亮丽的人群里的一坨苍蝇屎。

一年前我都还从未想过会到香港工作和生活。
乔布斯说: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 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你不可能从现在这个点上看到将来;只有回头看时,才会发现它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必须相信,那些点点滴滴,会在你未来的生命里,以某种方式串联起来。)
我站在现在的香港,回头看过去,那些点滴,以一种顽强拼搏的精神打败了一切宿敌,串联成了那时的彼岸的我。那时的,那岸的皇甫,只不过是比路人多一点点吸引的姿态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约了人吃饭,走了,都说了晚上再见咩~你们都不乖~~~)

我那年22岁,刚大学毕业。学校够好,自然工作够好,到浦东一家基金公司做研究助理。
钱不多,也不少。工作不轻松,也不很累。每日在公司混得很开心,每夜在酒吧混得很开心。
爹妈给了我首付,我就买了套小房子,供供款也没什么压力。
有几个白目追求者,我又嫌人家铜臭气,屡屡不想开展下文。
反正还年轻,反正有钱花,反正不愁嫁。
就这么个节骨眼儿,皇甫出现了。
外滩八号顶楼,我那天晚上的第三场酒,见谁抱谁的状态。
就在这样的朦胧状态里,皇甫那香港文艺青年范儿仍然显眼得天崩地裂。松散的中发,大大的眼镜,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身形,像鹰一样锐利但忧郁的眼神,颜色、质地、设计都无可挑剔的衣着。
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法靠近这群文艺青年,这群文艺青年就自动靠近了我们这群傻*少女。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猎物,也说不清谁是谁的猎物。
接下来的就很自然了。早晨醒了的时候,我在皇甫的酒店房间里。
他眼镜摘掉了,头发乱乱地陷在大大的枕头里,睡得很香。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东西离开。

回家昏头昏脑地睡了一觉。
下午被朋友的电话吵醒,说约了人一起吃饭。没听清跟谁吃,反正跟谁都是吃。
洗漱出门。
穿高跟鞋纯属脑残了,因为是在田子坊吃东西。
咯噔咯噔地从弄堂里走进去的过程,相当痛苦。
朋友在餐厅最里面,隔着几桌外国人,冲我很夸张地招手。
我最烦这种人,明明选了个装逼的地方,却总是装逼装不像。
酒肉朋友,其实算不得朋友。也因为这种烦,我在酒肉圈里落下了个冷血的名声。

我近视眼,又不愿意戴眼镜儿,模模糊糊地走进去,才看到四人台,皇甫也在。
我朋友曲洋身边那位帅哥,估计也是昨天皇甫那伙儿的。
皇甫没什么表情,微微一笑算是看见我这个大活人了。
我也没什么表情,随便就坐在皇甫身边的空位。
我最烦这种人,明明1夜情了,还约吃饭,约你妹啊约!难不成还聊人生聊理想了?!
曲洋倒是一脸热情奔放,跟我介绍:Laura,你昨天喝那么多还记得吗?这个是于邵忠,这个是皇甫源。
我白了曲洋一眼,记得你妹啊记得!你TMD才认识我么!
于邵忠和曲洋真是天生一对,话痨得天衣无缝。我和皇甫都没什么话,闷着头吃。
于邵忠也是香港人,和皇甫是很多年的好友,拍MTV的导演。
我也终于知道这个叫做皇甫源的人,是个爱收藏古董爱去二手店的摄影师。

曲洋得瑟完自己的事情又拿我的事情来得瑟:Laura她厉害着呢,她做投资的,投资股票呢~特别有钱,还自己买了房子。
这短短几句话,无数水份。我只不过是个给投资经理打杂儿的研究员的助理,跟投资股票还有三万八千里距离。房子是我爹娘的首付。我这点钱,还完房贷喝完酒基本连买卫生巾的钱都剩不下。
这世道,就是大嘴吃天下。
于邵忠不知道是脑残还是善良,竟然坦然接话说:好厉害哇。。。
皇甫这时终于接话说:那没有爱的人吗?
他的声音好好听。语调那么柔软。
我一下子忘记他说的内容,纠结在内心的小情绪里。
而曲洋和于邵忠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四个人尴尬在我的心猿意马中。
(上班,晚上见,真的。。。)

他的問題,我並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不相信愛情,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可在他問的那一刻,我卻不想告訴他。
我回來狠命地在google上查了一下這兩個香港男人。隔行如隔山,他們的名氣我絲毫不知。看着google上連篇累牘的溢美之辭,我陡然明白了曲洋的熱情奔放---于邵忠是某天王的死黨,該天王所有主打MTV皆出自他手。皇甫則是于邵忠多年的拍檔,是香港乃至亞洲最炙手可熱的攝影師。倆人皆擔任過某音樂節評委。
那時,我對著電腦屏幕的上班的身體裡著實盛放了一顆躁動的心。要知道某天王的歌我是倒唱如流阿!!!

曲洋看样子是吃定了于邵忠,于邵忠貌似也闲得蛋疼,天天组局。
一连去了三天,熬得我黑眼圈都出来了,也没见皇甫出现。
姐姐我也是有尊严的人啊!也没开口问他的去向。男人嘛!多的是!
躲在家大骂自己三声:你贱啊!!!!你贱啊!!!!你贱啊!!!!
索性再也不去了。
一个月过去,于邵忠打来电话:帮个忙啦~
我没心没肺地回复:干吗啊香港佬~
于邵忠嘿嘿地乐两声:听说你在浦东最高的楼里做office lady哦~我们想去你公司那里取景。
我C!
肯定就是曲洋这贱货把我给卖了!
无所谓,也挺好玩的事,跟行政处提了个申请,结果公司领导极为重视,非要安排个仪式。这次是我蛋疼了,所有的女娃娃都要我帮忙拿明星签名。

开拍当天,楼下半层都封了。大明星陈sir被保姆保安一路围着进了片场。
我急着找于邵忠帮我拿签名,结果被保安拦住。
打他电话他也不接,明明答应我的!臭香港佬!叫我怎么跟兄弟姐妹们交待!!
正在踌躇,看到皇甫慢悠悠地走过来:你公司不错。
我奇了怪了:你不用摄影的?!
他面无表情:有助手。你在干吗。
我又不想告诉他答案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你要陈sir签名是吧?老于让我带你去。
你妹!!知道你还问!!我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对我的恶劣态度宛若不见,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就带我进去更衣间。

陈sir正和工作人员谈笑风声,虽然气场强大,但一点儿也没有大明星的谱。
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明星啊大明星啊偶像啊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啊!!!我这种从没当过脑残粉的人突然有种强烈的眩晕感。
皇甫没理会我,和陈sir打了招呼,俩人就用广东话没完没了地聊起来。
我就杵在原地,听着鸟语一样的广东话。
过了一小会陈sir走过来:就签名而已?这么简单?我这么帅你都不要和我合影,我会失望的~
普通话说得标准得一塌糊涂!就像他唱国语歌那么标准!!
合影吗?!合影吗?!
我哆嗦了都!
皇甫从旁边拿来一台大家伙,捏着我的下巴摆了摆我脸的角度,咔嚓一张就合影了我和陈sir。
陈sir人真好,一张张地签完我拿来的东西,还不时地问问我们公司的情况。
我整个状态就是在做梦。哆嗦得像个小学生。现在想来,真是这辈子最丢人的一次。
恍惚地回去楼上上班,被三八追问各种片场的消息。
还没下班。手机上就被陌生电话号码打来,皇甫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晚上找个私密的地方吃饭吧。找到了告诉我。
我急急地追问:多少人?几点?多少钱的标准?!
皇甫楞在那边,随便答:二十几个人,随便多少钱,不一定几点。
我瀑布汗:这是上海!这不是农村!私密的地方都要提前预定!谁会等你啊!
皇甫又一楞,小小的笑的语气:你说陈sir去,都会给留位的。找家新鲜点的餐厅。

(吃飯呢。。。乖,晚點再)

不容易,找到家新开张的老公馆。公馆是旧上海大亨的府邸,一层还陈列着当年用过的老唱机、老高尔夫球包、老钟表、老电话等等。
这些人无非图个新鲜,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家餐厅口味如何,也硬着头皮顶上了。
于邵忠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几辆车纷至沓来。我像个苦B接待员一样站在弄堂口挨个告诉他们:小拐!56号!
于是,每个人都问我:小拐是左转还是右转?!
伤不起这些香港人,我这暴脾气真是要被急哭了,要不是看在亲爱的陈sir面子上,老娘才不伺候!

终于所有车到齐,解脱了,闪人。
刚到家,皇甫的电话又打过来:你在哪里。
还是清清淡淡的语气。
我气不打一处来:当然回家啦!难道要我伺候你们用膳不成啊皇老爷?!
皇甫又略有笑意地纠正我:我姓皇甫,不姓皇。皇甫是个古老的复姓。
我:。。。。
皇甫:当然要留下来一起吃了。笨。下次吧。
咬着牙挂了电话我捶地捶到手痛!你妹啊!!!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早点说啊!!!和我亲爱的陈sir一起吃饭是多光宗耀祖的大事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从此以后又久无消息。
听曲洋说他们去了布拉格、去了威尼斯、去了韩国、去了台湾、去了香港,然后没有音讯。
我最烦的就是把个1夜情搞得这么复杂,了解这么多有用吗?!还不是一拍两散!两个不能在一起的人,了解得越多,唏嘘越多。
我有点不敢看电视,怕看到陈sir,怕看到某男天王,怕看到任何MTV。
那首在我们公司录制的歌曲现在红遍大街小巷,我连上街都有点心理阴影。
最倒霉是有些无脑女同事把陈sir的签名放脑门上到处得瑟,我是一看一郁闷。

事到如今,我得承认,这是我24岁的此生遇到的最不爽最不开心最不利落的1夜情。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像个怨妇一样地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
大半年过去,我破天荒地大半年都没去唱K没去酒吧。大家说我转性了,其实,我只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挫败。
相比于邵忠和皇甫,我像少了一双翅膀。他们高高在上并来去自由,而我,却只能颓丧在一个糜烂的城市永世不得超生。
自己对自己的歧视最伤人。
(睡觉了,明天上午要上课,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明天再继续,保证不是坑)

(大家好久不见~我今天九点多上课,1点下课,睡了一小下,现在在去看房的路上。待会吃饭看建筑材料和家具,晚上和朋友吃饭,估计要晚点才能来了)

不知道算不算知耻而后勇,反正我没有心情去酒吧就有了时间干正事。
做我这行要想出头只有三个方法:装B、提鞋、陪睡。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装B比较适合我。于是我一头扎进CFA的茫茫苦海里回头无涯,因为考试费培训费都这么贵,万一考不过真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
我这辈子最痛恨学习,全英文的金融教材搞得我实在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
即使这样,也比漫天满地陈sir的歌声让我好过得多。
我才明白过来,井底之蛙本来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有一只天鹅过来告诉你天空很大外面很美,告诉你之后,他坦然地飞走了,你还在原地。
有了欲望,就难有快乐。
我看着同事们每日同样的西装,想起于邵忠和皇甫的无常。我本来以为我是喜欢每日重复的生活的。可是,有一群这样的人,你喜欢他们,可是你永远进不去他们的世界。
无常,是不是正是人生的精彩所在?

我也想去布拉格、去威尼斯、去韩国、去台湾、去香港,不用考虑短命的年假就公费旅行。
我也想身边都是于邵忠、皇甫、陈sir那样的随和善意有品位的朋友,不用装B都有型得hold住全场。
我也想遇到皇甫也可以淡然地抽身就走,就像他遇到我或者我遇见其他人那样,再也不挂心再也不想念再也不遗憾。
皇甫,遇见你,又失去你,我心里盛满了遗憾。
1夜情这种事,我真的怕了。

学了半年,终于考过了CFA。才第一级而已。
我学姐很鄙视地对我说:我们学校毕业生,一毕业就应该考过1级的呀~
我真想掐断她那根白细的脖子。
不管怎样,考过了就是胜利。公司给加薪了~~
突然很想去放松一下,打了曲洋电话。
曲洋明显刚睡醒,忙不迭答应晚上的事,还大大咧咧说她请客。
晚上再见面她果然骚了很多,不过,出手也阔绰了很多。
我想都不想就知道她又傍上男人了。喝了两瓶香槟。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准备撤。
曲洋说:等等啦,等我老公开车送我们回家啦~
我心里无尽的鄙视。但省下打车钱也不错。等着。
过了一会儿,于邵忠高高的个子从酒吧的红男绿女中默默地挤了过来。
我崩溃了。
真的。
女人上位最简单的方法绝对不是考什么CFA、CPA、MBA,而是:不要脸。
我心情陡然低落。
我和曲洋明明是两只井底的青蛙,而且我才是比较有相貌比较有文化比较有品位比较有本事的那只青蛙!!可她竟然是先跳出去井口的那个!凭什么她上位!!!凭什么!!!!!
我就是这么见不得别人好。
特别是在于邵忠他们这群人这件事上。
这件事真是堵在我胸口上了。
于邵忠已经在上海租了房子,彻底和曲洋同居了。
没人提皇甫的事。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你来玩1夜情的,你就得玩得起。
那天晚上是我和曲洋一起遇到的皇甫和于邵忠这伙人。
怎么皇甫就这么洒脱绝情?!怎么于邵忠就这么缠绵善良?!
这个世界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认倒霉吧。
我照样上班下班学CFA2级。
曲洋经常摆出阔太太范儿开着车来我公司楼下请我喝咖啡。
我从她这只跳出井的青蛙的嘴里听到了更多外面的天空的事情。

年底的时候,我被安排去香港出差。
虽然只有两天,但我这是第一次去香港,心情还是非常之好。
和我一起去的是同部门的女孩子,也是个研究助理。
香港是个购物天堂,什么都便宜。我们走之前都做足了功课,写了一长串要买的东西。人穷志短,恨不得连指甲油都从香港运回来。

铜锣湾是香港这个购物天堂中的天堂。只是,酒店好贵。
我们俩为了节省差旅费,把两间房合并成一间房,这样才勉强住到铜锣湾时代广场后面的Holiday Inn酒店里。
酒店房间小得离奇!
无所谓了。俩人放下行李就奔出门逛街。酒店对面就是时代广场的连卡佛。狂败化妆品。再往前就是SASA和卓悦,再狂败化妆品。没办法,穷人就是买买化妆品,那些衣服啊包啊是给曲洋这样的阔太太准备的。
一想到曲洋,就想到于邵忠,就想到皇甫,就觉得香港莫名是个伤心地。

买到手抽筋,实在拿不动就放回酒店,再下楼继续买。往返几次,酒店就变成了货舱。
早上开会,酒店的服务生帮忙叫了出租车。
我们俩朦胧着双眼就到了金钟的香格里拉酒店。
这才叫酒店啊!浦东的香格里拉就是垃圾!
金钟的香格里拉精致得像金银丝线编织的地毯,豪华得像法国宫殿一样的水晶灯,礼貌得像英国绅士的服务生,都让我大开眼界。
最重要的是,开会的投资人是来自全球各地的精英,优雅睿智。当这所有的成百上千的绅士都身着雅致的正装带着礼貌的笑容和轻声的英文准时汇聚到水晶灯下的超级豪华的会议厅里,我根本无心开会了。

(周一要开例会。我明天要加班到半夜。周一下午再更新。晚安亲们)

绅士们正装,女士们就有问题了。为不让绅士们出现不雅观的汗,香港酒店里的电费像是不花钱的,酒店里的冷气开得超足,温度低得大概仅仅十几度。
我同事也是第一次迈出大陆大门,没经验地穿着一条无袖连衣裙,冷得简直要哭。
我虽然穿着衬衫和西服裙装,也只能自保而已。
这时,旁边一位好帅的ABC大叔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很溫柔地給她披上,微笑着Nice得一句話都沒囉嗦。我們倆當時立刻融化了。這要是在大陸開會,任憑你凍死,也不會有一個基金經理理睬你。
我倆像上課傳紙條的小學生一樣在紙上寫來寫去交換意見。我:他肯定是ABC。
她:為嘛?!
我:你不覺得吳彥祖、王力宏這樣的ABC長相氣質有點共同點嗎?!這大叔也有!!
她:對。我要怎麼謝人家?!
我:以身相許。
她瞪我一眼就假裝專心開會了。我心想,你想得美,這些參會的大叔,哪個人還不管個十億美金,還不賺個千萬年薪?!這樣標誌的大叔,以身相許還不是便宜你了?!
会场前面是主办方请的大佬在讨论国际经济形势,全英文的对话有把我搞得头大,前后看看发现一位大陆大哥很坦然自若地戴着会议组准备的同声传译的耳机。从工作和本人耳朵脑子舒适性的角度考虑,我应该也去拿个耳机。但从装B和学习的角度,我应该继续沉着冷静。
我看了看ABC大叔那催人发春的体魄,我决定将装B进行到底。
终于挺到散会。下面是一整天的小会场会议,就是不停出入各个酒店房间,每个房间都布置成了圆桌会议的样子,轮着听上市公司的人忽悠我们买股票。

(加班呢,用休息和上洗手间的时间写的,你们别等了,睡吧)

溜达到华林置地的会场。华林是家很大的地产公司。他们的IR汪明(投资者关系经理)正在推介股票。
这家公司一直是我跟踪的,之前看了很多数据和项目。
这汪明也见过几次。他是美国回来的,在高盛美国投行部工作十几年,身价早就过亿。后来被华林置地的董事长高薪高股权激励挖来做IR,有点大材小用。他一直看好行业和公司销售,数据显示也确实比较好。
可我就不服。我收入不算高也不算低,连我都买不起,我不相信有多少同学能买得起。那些有钱人敢投资买房,那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傻缺穷人去高位接盘。受伤的总是刚性需求群体。
中央下了那么多道圣旨要求调控地产,我觉得这就是转机!让那些炒楼的套死在高点上!真解气!
想着想着我就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不巧,我坐在汪明旁边。

汪明看着我,用纯正的美语问我:你有啥想法?
我哼都哼了,还怕他问吗!我用纯正的普通话回答:我认为此次调控是史上未有的严格,一定会带来史上未有的调整。2008年的短期大幅下挫不会重演,但此次调整将历时更长影响更深远。汪总应该建议贵公司好好地准备过冬,而不是大幅投资扩张。
汪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依旧用纯正的美语说:很有意思,我们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你妹!你个外国人完全没有大陆生活经验,能判断准才怪!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散了会,和同事一起等电梯下楼。又看到ABC大叔。
大叔很迷人地说:是你们?cold girl?
于是换了名片。

名片果然写的他是美国公司的。英文的名片,不知道他那公司多大,也不知道他的头衔厉不厉害。无知害死人。
下午的时候,ABC竟然约我喝咖啡。
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会议是在酒店里设置了专门的休息区的。休息区里有免费的果汁、咖啡、水果和精致的小点心。
ABC坐下来随便地问了问我开了哪几家公司的会,我磕磕巴巴地用英文回复他。
他看我这么囧,就干脆用中文回答我。
中文都能说出美国味道,我真的好佩服他。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ABC?
我惊讶了,他肯定是看到了我和同事在会议上传的纸条!我心虚地问:你看得懂中文?!
他笑得很嚣张:我看得懂~
都笑得这么嚣张了,明显不是单纯要跟我聊股票。
晚上一起吃晚餐,然后一起混兰桂坊。
兰桂坊的Dragon I很热闹。女孩儿里很多金发碧眼的模特。男人则几乎白天时全部在香格里拉见过,都特么是我们同行。用钱买肉在我们这行是最不遮掩的。娱乐圈的潜规则什么的太低水准。我们经常听说某基金经理给行内某销售买了套四合院什么的。
看着这些纸醉金迷的玩意儿,我突然很厌倦。
上海也好,香港也好,纽约也好,大陆人也好,ABC也好,美国佬也好。扒光了摆床上都一个德行。早上起床还不是一样无聊。
喝到一半我就告辞了。可怜了ABC大叔,他肯定原以为今晚有着落了,没想到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自己走出兰桂坊。这条点燃着小小暧昧微微情色淡淡馥郁的街道,有着我之前腐朽生活的丝丝暖醺。而我不属于这里。
我在意料之外游离了。
也许,我真的转性了。在此之前,我是绝不会放过那个ABC大叔的。
开完两天的会回到上海,一下就溺在了山呼海涌的工作里。
接到汪明的电话,他说一线销售人员那边来的消息:房子真的不好卖了。
我立刻得瑟起来,把未来两年的地产走势做了个预测。

哪里知道我们投资总监甚为重视,召集各手握重金的基金经理一起商量。
大家互相拍砖,拍完发现我分析得没什么漏洞。商量着回去减仓地产。
我甚是开心。暂时忘记了皇甫那些烂事。
过完年我们研究组被北京的一家公司挖走了两员大将。我们老总大为光火,一怒之下重金挖来一个新人,又把我职务里的"助理"俩字抹去,我算是小升一级,薪水却大升一节!我默默地骂走掉的那个哥们,原来他赚这么多钱,还厚脸皮动不动让我请他吃饭!祝他在北京继续要饭吃。

(9月份的貓好好笑,樂死我了。我昨天只睡了三個小時,現在已經要暈了。明天繼續更。晚安)

(沒對起來,F小小姐比較熟)
因為這工作升職的事,我主動請汪明吃飯。汪明也爽快,第二周就從香港來上海出差,吃飯聊得太深入,聊爆了他的隱私。
他是離過婚的。他說他在美國時不停地工作,享受投行的那種刺激,喜歡全球行蹤不定地飛來飛去,放縱在華爾街的聲色犬馬。他甚至覺得結婚是種負擔。在他太太提出離婚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想到的是,從此沒有了家的歸屬感。也因為沒了歸屬感,他放棄了美國的生活,回到亞洲。
他想要一個家,一個即使沒甚麼共同語言卻能等他回家的女人。
我端起酒杯:你這種男人就是活該!不過,介紹對象這事情包在我身上!
他樂了,爽快地乾杯。

上海是個嬌氣的城市。沒有北京的寒冬也沒有三亞的酷暑,春夏秋冬都下着雨,像個有心事的小家碧玉,總給人不遠不近的距離。
就這樣下着雨的倒春寒,幾乎要把我冷死。當然,冷死的不只我一個,還有皇甫。
皇甫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彪悍地坐在家裡的地板上剪指甲,看到他的號碼在手機上閃動時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皇甫說他在郊區拍片,快冷死了。要我陪他買衣服。
(你俩太逗了。北京零下快20度,上海最多零下十度。淡定啦。没暖气和下雨才是最坑爹的)

我想问皇甫是不是蛋疼了。
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贱贱的一个字:好。
我是犯贱了,可是我开心我快乐我乐意,可不可以~
原来皇甫不是蛋疼,而是腿疼。他在工作时摔伤了腿,坐着轮椅拄着拐杖。
恰巧于邵忠这时正在香港,没办法开车接他。曲洋单独接又不太方便,他们三个就都想到了我。我这张在大学时考到的驾照,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终于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真是救人于水火的大英雄啊~我这么想着就开开心心地霸气十足地去于邵忠家取车去郊区接皇甫。

我現在經常想,如果不是那夜胡混,如果不是曲洋纏住于邵忠,如果不是皇甫摔傷,如果不是于剛好去了香港,如果不是我會開車,我不可能再和皇甫見面,皇甫不會再見我,我也就不會來香港了。
生命就是那麼多如果組成,回過頭看,真真是應驗了喬佈斯那句話。
我在想着這些的時候,皇甫正在家裡安靜地發呆。
我看着落地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和窗前皇甫的側影,溫柔地問:在想什麼?
皇甫認真地回答:想你妹!
我跳起來大嚷:你怎麼不學好呢!學什麼爆粗口阿!
他又認真地回答:學你妹!
你妹!你們全家妹!
所以,人不能經常爆粗口,教壞了小朋友,倒霉的是自己。

现如今这俩人默默唧唧的样子,同那时候在上海郊区再见面的暧昧,相去甚远。
岁月不是把杀猪刀,生活才是。
在郊区见到皇甫,他还是那么超然脱俗,松散顺直的中发,深邃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笑容,挺拔的身材,做旧的牛仔裤。只是坐在轮椅上,一只腿打着石膏赤着脚。
看到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来了啊,麻烦你。
我脑海里还是那夜酒吧初见他的样子。他对我有那种在千万人之中却只看得到他的莫名的吸引力。

英雄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好当的。
轮椅好重,我要一个人把轮椅合起来放上车,还要保证不划伤于邵忠的爱车。像我这种60平米的小房子都要找小时工打扫的懒闺女,从来没干过半点重活,竟然要像个男人一样搬轮椅!
可惜了我两百块钱新做的指甲啦!
既来之则安之。搬吧搬吧,权当健身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轮椅从车旁边举起来往车后座里推。那姿势那表情估计是难看到死了。能看得出来皇甫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拄着一根拐杖还腾出一只手来帮忙。我赶紧先把他塞到副驾的位置,生怕他再跌倒或者弄伤。
皇甫普通话真心一般,上了车我俩也没什么话。
车里的音乐兀自地响着。是我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张非洲音乐的CD,听上去会热闹一些。结果皇甫说:把声音关小一点。
我囧。只好关小了音乐,继续耗在两个人的沉默里。
一个小时的路,在沉默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明明是想见皇甫的,结果见了却不知道说什么。
有一种距离感横跨在我和他之间,那种有心的青蛙和没心的天鹅之间的距离。
我只好问他去哪里买衣服之类的问题,打算推荐几个地方给他。
没想到他比我还熟,直接选定了两家店。一家是恒隆广场的I.T,一家是他朋友开的店。
我都从来没逛过I.T,那里面怪怪的衣服完全不适合像我这种每日必须正装上班的白领。最重要的是,I.T太贵了!i.t的价格我都只舍得在打折的时候买。
差距啊!

皇甫進了I.T如魚得水,也不顧腿瘸,一件件地試穿Comme des Garcons男裝。這些怪怪的衣服上了他身上竟少了分怪異多了份藝術,效果出奇地好。他一邊試衣服一邊對旁邊看得呆呆的我說:衣服的剪裁和衣料的質地很重要。好的衣服穿上就會看出不同。有時候你看到仿品和正品好像一樣,但你穿上就會知道仿品還差一點。這"一點"就是很大的不同。
我聽完更呆了。這是皇甫先生用他港式普通話說過的最長最流利的一段話。他回頭看看我,說:陪你看女裝吧,我衣服夠多了。
陪我看女裝的結果就是:我花出去一萬大洋!一萬阿!!這是我倆月的零花錢阿!!
我的心那個痛阿!可是還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被皇甫看不起。
臨走時,皇甫看到一雙拖鞋,很漂亮的藍色,他試了兩次,看看價錢,又放下。
我看到他那只赤着的腳,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向服務員豪邁地說:這拖鞋也包起來,一起刷卡。

那雙拖鞋6800元。真你媽是拖鞋中的戰鬥機。
皇甫被我的"大手筆"嚇到了,不停地說: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不要。
錢真是好東西。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感在買單那瞬間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品位是虛的,錢是實的。品位差距太大無法度量的時候,就需要一個統一的度量衡。我恍然了解了國內諸多穿金戴銀的暴發戶的心態。
這錢沒白花。

皇甫真的很喜欢这双拖鞋,直接换上了。
我非常开心和满足。第一次,买了这么贵的东西。第一次,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还是送给别人。第一次,把这么贵的东西送给别人还觉得满足!
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顿时轻松起来。像我这么善良的人,欠别人东西总是心里沉甸甸,让别人欠我东西却总是很轻松。
皇甫显然也是善良的人,因为穿了这双拖鞋,开始尽力用港普主动跟我说话。
出了门,我推着轮椅上的他来往于上海的喧闹,而他则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脚上那双漂亮的拖鞋,像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那么专注。

晚餐在衡山路的老洋房里吃。
没有无障碍通道,我又要自己抬着轮椅上台阶。那些平时看上去矮矮少少的台阶,每一个都是对我体力和耐心的考验。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上海这么多地方都没有无障碍通道!千万别在中国残疾或者生病,不然真的寸步难行。
皇甫很着急和过意不去地看着我。我抽出半口气安慰他:没事没事,我锻炼锻炼。
吃饭了,他胃口很好,说在郊区吃不到好吃的。
我体力劳动一整天,也饿透了。虽然点了很多菜,都被我们吃得精光。
胡吃海喝的时候,我和皇甫的距离又悄悄地消失了,仿佛他只是个善良可爱的男人,而我只是个陪在他身边的普通女人。
我想,也许他老了,真的要坐轮椅的时候,我也愿意这样陪他逛街陪他聊天陪他吃饭吧。
可是,他老了的时候,我还能在他身边吗?
人生那么长,他的世界那么宽广,我这只小小的青蛙又如何跟着他飞翔?
那种距离,又轰然出现。
皇甫突然问我:在想什么?
我猛地回神。他自顾自地说:我今天可以不回郊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告诉我这个干吗,你要干吗啊,你不回郊区关我什么事。。。。
他笑得很温柔:你脸红什么?
我本能地捂着脸。他又笑:为什么脸红?你又想要做什么?我完了,我又不能动,就听你摆布了。。。。

一整天都很优雅得体甚至有点相敬如宾的皇甫说出这些话着实让我招架不住。
遇见他的那夜,他站在酒吧的众人间熠熠闪亮。那夜后来的事情,在酒店房间里的如火如荼,我始终不敢回想。
在我这生,也从未把1夜情发展成两夜情。女人是多么感性的动物,很容易因为习惯一个男人的身体气味而眷恋这个男人的全部。眷恋抑制不住,就容易演化成女人眼中的爱情。但男人的感情还停留在原地。
此时的我,看着半开玩笑的皇甫,想起我那只青蛙的梦想,盘算清我可能遭受的痛苦,我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回应他:你想住哪里?

那夜我們又住在了酒店。
完全清醒的皇甫和我,1夜情後再也沒有任何肌膚相親的皇甫和我,不知道是否喜歡我的皇甫和喜歡着皇甫的我。
沒有1夜情的瘋狂和激烈,我們矜持、控制、小心,同時又因為矜持、控制、小心而渴望、索求、持久。
皇甫和我呼吸均勻而深沈地躺在床上,皇甫問:你有男友?
我搖頭。他接著問:為什麼不去你家?
我不想在你離開後,我唯一可以躲避的家里都是你的影子,像之前陳sir的歌那麼讓我無處可逃。
可我不想告訴他。
我說:沒習慣帶男人回家。
皇甫沈默了,再沒有說話。過了不久就自己扶著牆單腳跳到洗手間洗漱,然後睡覺,像兩個1夜情後的陌生人。

第二天起床,在皇甫的监督下,我换上了新买的衣服。看惯了正装的自己,着实没觉得这样怪怪的打扮有什么漂亮。无所谓,他高兴就好。
本来打算把皇甫送回郊區,皇甫说不需要我送,刚好他们导演要来城里接明星一起回郊区。
他和导演他们约在威斯汀酒店的咖啡厅见面。我很自觉地说:要不要我先走?
他无所谓地说:喝咖啡吧。
我只好坐在那里乖乖地陪他喝咖啡。
威斯汀的咖啡厅连咖啡杯和茶点都透着浓浓的欧洲贵族情调。来来往往的女人也都秀丽无比。我看着一个美女愣愣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么优雅呢?
皇甫突然说:学会穿衣服你就会比她优雅。
读心术?!
我疑惑地看着若无其事的皇甫。皇甫接着说:今天这样穿就很漂亮。
不管真假,这是皇甫第一次夸我,好开心呀~
正偷偷甜蜜着,他们导演和明星等三五个人浩浩荡荡地进门了。
气场太强,所有人都转头看他们。我们普通老百姓是多么地无聊啊!
我只认出来那个帅哥明星,导演什么的完全认不出来。
我又自觉地跟皇甫说:他们来了,我先走?
皇甫淡定地继续说:喝咖啡啦!
我只好继续坐在那里,看着这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围坐到我们这个最中央的大沙发座,俨然皇帝驾临。
皇甫简单地向大家介绍我:朋友,laura。
向我介绍大家:这个不用介绍了吧,导演;这个也不用介绍了吧,大明星;这个也不用介绍了吧,**就是他的作品;。。。
瞎特么介绍!我行外人知道个P啊!最后还是只认得明星。

坐下來才發現導演和我的衣服是同一款,男女情侶裝阿!
這幾個香港人都不經意地打量著我。後來才發現,在香港,打量人和被打量是一種樂趣。人們藉對方衣著服飾來判斷對方是不是和自己同屬一個品級,也藉此找到共同的話題。有的就憑衣著品位成為好友,有的就憑衣著分辨對方職位。你可以認為這是以貌取人,你也可以認為這是社交禮儀,無論怎樣,這是香港某個階層的文化裡真實存在的入門考試。記得英女皇曾說過:赫本屬於我們中的一員。我想,赫本的衣著品味也是重大加分因素吧。
隨後的交談隨意平和,這些香港人銳利挑剔的打量並不能掩蓋他們善良友好的內心。
我知道皇甫挑選的衣服幫我闖過了這些香港人的入門考試。
我開始對這些怪怪的衣服有了別樣好感。自信也滿格了。

現在的皇甫依然會對我的衣服搭配指指點點,我經常煩到不行說:別管我好不好!!
他從來不回嘴。有一天,他忍不住說:以後你一定會學會自己搭配,那時我就不會管了。
我心裡無數感慨。皇甫,其實,我希望你煩我一輩子。

(遇见得多了自然就处理得得心应手了。在世上行走难免要遭人眼色,正常)

我还是主动地提前告别了他们,皇甫依然没什么表情。一个人出了威斯汀,我想我和皇甫此次一别又必当是数月。
晚上,很晚,我都睡了,手机短信声响,竟是皇甫的短信。
皇甫说:很难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善于甜言蜜语,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的感谢。
我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这是我不了解的皇甫--那个淡然的甚至漠然的表情下面,是一颗柔软温情的心。
真实的感谢比甜言蜜语更加动人。
这条信息,至少说明,从此以后,我不再是皇甫生命里的路人,也不简单地是1夜情或2夜情关系。他感受得到我对他的好,我们至少可以成为朋友。
后来皇甫在郊区经常发短信给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什么确实无关紧要,"说"本身非常紧要。
在此期间,我的CFA2级近乎惨烈地考过了。
要是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选择像曲洋一样不要脸,而不是考什么要命的CFA。
人就是奇怪的动物,会主动地维护一种群体生活环境,会不自觉地形成圈子一类的东西。在得知我和皇甫和谐的关系之后,曲洋和于邵忠对我也热络了许多。我被经常邀请参加他们豪宅里的大小party。曲洋确实小有本事,跟了于邵忠之后气质都变好了。
我也乐意跟他们混,因为工作变成独立担当以后,烦心的事就太多了。最恶心的莫过于要低三下四地请上市公司的人吃饭来套点内幕消息。
A股真是一个傻B市场。明明是不断被抽血,还要在里面苦苦挣扎着人吃人。看清之后,我很厌烦很压抑很苦闷。

日子过得太快,皇甫腿恢复了,回了香港,然后因别的事情又来,又在郊区。
这么长的时间,我和他再没见面。
有天我上班又憋了气,跟曲洋他们吃饭时大放厥词。
一回家就收到皇甫短信:下周周末可以到城里过,陪你散散心?
曲洋真是个大嘴巴的贱人。
我于是很坦然地霸占了下周周末于邵忠的车到郊区接皇甫。
天气也热了,皇甫穿着熨得伸展的白色柔软棉质衬衫,合他身形的牛仔裤,复刻版Made in USA的New Balance,更显白净清新。他站在酒店门口,远远地看着我,微笑得一片暖阳。
我怦然心动。
我知道此刻心动的感觉超越了那夜酒吧的初见。这心动也让我知道,这么久以来我是想念皇甫的。是的,皇甫,我想你,但我假装不知。

我們還是去了酒店。
酒店在一個安靜的別墅區里,我和皇甫每人騎一輛自行車到處躥。
皇甫很驚訝地問:你也喜歡騎單車?
我好笑地看著他:大陸像我這麼大的孩子哪有不會騎的?!不單騎,還在放學路上結伴撒野呢!
話題就此展開,皇甫寧靜文藝的學琴有玩偶的香港童年和我吵鬧撒野的和泥有體罰的大陸童年,那麼多不同的事情,又那麼多相同的快樂。
那個騎著單車聊著童年的下午,皇甫溫軟的港普和我肆無忌憚的笑聲在那些夕陽色的老別墅里蕩漾得好遠好遠。

晚上曲洋來取車,順便約我們去酒吧玩。
我咕咕囔囔:好久沒去了。
沒想到皇甫也咕咕囔囔:我也好久沒去了。
我和曲洋同時大喊:裝什麼裝啊!
皇甫隨便一笑不做解釋。還是決定不去酒吧。曲洋發揚了一貫的不要臉精神,淡淡然地做了一個大燈泡,和我們一起晚餐,席間還水汪汪地看著皇甫浪笑聲聲。
我胸悶。
我小氣。
我抓狂。
我黑著臉吃完飯,頭也不回地往酒店走。
皇甫在後面不聲不響地追上來。
我想說,怎麼和我在一起就不健談了?!怎麼和曲洋在一起眼神都發亮?!怎麼現在就沒那麼些笑模樣了?!
不喜歡我就算了!男人不就是喜歡那些像曲洋一樣賤賤的女人麼!
可我都說不出來。
相反,是皇甫說話了:你不和她說話,我當然要多說一點了。她借我們車用來請我們吃飯,冷落她不太好吧。
讀心術!!
還是我太蠢?!皇甫這一說,我都覺得自己不對。尷尬地擠出點笑容。
皇甫接著說:我不會哄女孩子。兩個人在一起很複雜,需要多溝通。

在一起咩~神馬在一起~人家都聽不懂~
我現在臉上的笑容應該很燦爛吧。總之皇甫改話題了,用眼角斜斜地看著我:酒吧也不去,今晚又要累了。
累你妹!
才懶得讓你累!
有種你忍住了別累!
我心里很彪悍,臉上很羞澀。
這樣的安靜的夜晚,月光清亮,墨藍的天空下飛舞著透明的雲。
我忘記了一只青蛙的憂傷,我在天鵝的翅膀上飛翔。

天亮,皇甫又要走了。1夜情演化成多夜情,還是免不了一個分別。
我從背後抱著他久久不捨得放手。
皇甫說:別煩,放手。
我心裡涼涼的。皇甫轉過身面無表情地說:把MSN地址給我。
雖然面無表情,但我已經了解,皇甫有一顆柔軟的心。
這顆心裡是有我的,或多或少。多少都不重要,"有"很重要。做人處事還是抓重點比較好。

转眼又是四月,皇甫在大陆的工作一个接一个,我则听说在香港的策略会一场接一场。但,皇甫在大陆我就不太愿意去。
我上次升完职已经是正式的买方研究员了,各家卖方都给我发邀请函。
还有个卖方的小姑娘因为要拼新财富排名,专程来和我一起去,我也觉得还是去买点化妆品比较实惠。
我晚上在MSN上和皇甫得瑟:看吧,都有人来“专程”请我去香港了~
皇甫随便问:什么时间?住哪里?
我找了半天行程,说:下周,怡东酒店。
他打来电话,平静的语气:你住在我家隔壁。
太巧了!我从来不知道他住哪里,酒店也是那姑娘订的。我之前住铜锣湾觉得方便,就跟她说住铜锣湾。铜锣湾酒店千千万,竟然住到他家隔壁了!!
我兴奋得唧唧歪歪半天,他冷冷地说:那又怎么样。
我语塞。是啊,那又能怎么样。
他又说:周末见面吧,我把我家钥匙给你,你可以去玩。
(不更了,刚才在准备去登四姑娘山的日程,明天上午和万科王石开会,晚安)

周末见到皇甫,他脸色不太好,一直咳嗽。
我很担心他,他说看过医生。医生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刚来上海?
他说:对。
医生白了他一眼:来香港的外国人都这样,空气敏感而已,不用消炎药,回去吧。
我深知医院的处事风格,去药店给他买了点中成药。
时间不多,我提前订了几家好餐厅带他去吃。趁他去洗手间的时间把餐都点了。
他出来有点不开心:你怎么这么奇怪,点菜多有趣,干吗帮我点了?都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我暗骂。你才奇怪!点个菜而已!忍住没发飙:你再点你喜欢的吧。
皇甫不情愿地说:点多了吃不完。不要浪费。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吃得我太憋屈。

憋屈归憋屈。皇甫把他家钥匙给我那刻,我简直乐开了花!什么憋屈都拦不住我乐开花!
出于省钱和平等的考虑,我把皇甫带回了家。
他进到我家的第一反应:女孩子经常赤脚不好的。
读心术!!!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像安抚一个傻瓜一样地安抚我:连拖鞋都没有,木地板这么干净,杂志和电视遥控器都放在地上,当然是经常赤脚了!
好吧。还是我太笨。
皇甫到处参观参观,结论是:你是完全没有生活的人。
我怎么就没生活了!你哪只眼看见我没生活了!我没生活还不是长出来水灵灵的大姑娘!
我瞪他一眼懒得理他。

(下周带着爸妈外公+编辑大人一起去三亚玩,订了一晚上日程,真TMD伤不起。晚安)

皇甫参观完自然地坐在我身边,自然地就像在他自己家。
我反倒不自然地看着他,他拨开我散开的些许发丝,温柔地说:你留长发应该很美。
老娘已经不留长发很多年。谁都有个“我已剪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的《短发》往事。但皇甫温柔地看着我的这刻,我又想留长头发了。
皇甫细长的手指顺我的发际向下,他的手指带着诱惑的味道和温度,让我继续带着我的迷恋在他的呼吸里坠落。

皇甫身上永远都有这种很特别的味道,男人香?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若有若无的味道让我真的很迷恋。
我躺在他怀里,紧抱着他问。
他点燃一支烟,小心地展开三张纸巾放整齐的烟灰:大概因为烟吧。
以前很讨厌人抽烟的。皇甫抽得那么优雅,我已经忘记了烟曾经是我讨厌的东西。
爱屋及乌,是真的,是恋爱中的女人失去自我的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皇甫把烟蒂慢慢地在纸巾里压灭,用纸巾小心地包得整整齐齐。
我笑着:随便放那里啦,没事的。
他淡淡地说:不漂亮。
真是容不得任何不美的事情。这是不是摄影师的职业病?!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压力山大。
也许是我吃饭的时候憋屈得太厉害,也许是“运动”的时候幅度太大,也许是不适应有人在我的小房间里抽烟,下半夜的时候,我的胃开始剧烈地痛。
皇甫已经睡着。
我小心地去倒了杯热水,喝了半口,突然胃里一紧就要吐。扑到洗手间哗啦哗啦地吐得冷汗一身。
站起身眼前直发黑。皇甫递过来一杯温水给我漱口。
我仅存的意识提醒我,他刚刚看到了我的狼狈。
没有比一个呕吐的女人更恶心的东西。
我胃痛加悔恨,更是难过得要死,又吐。
来来回回吐了几次。皇甫一直站在我身后,帮我抚后背,帮我倒温水,帮我卡起来不停往下掉的头发。

吐到最后,只剩黄色苦苦的胆汁。
皇甫这时已经穿好衣服,又帮我穿上厚衣服,扶我出门看医生。
打车到半路,我又忍不住要吐。司机很嫌恶地靠边停了车,我扑下车,来不及找什么垃圾桶,直接蹲在地上吐。皇甫在旁边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膀,给我递纸巾。
到了医院。没看过急诊的我崩溃了。
医院里像现实版的地狱,地上睡满了等着天亮挂号的人,杂乱不堪。过道里挤满了因为各种急病带着各种痛苦表情的病人和他们焦躁的不耐烦的互相指责对方插队的家属团。
皇甫把我扶到一个角落,帮我去排队。
我看着他干干净净清新安静的身影操着温软的港普努力地为我挤在一个庞杂的人群里努力地沟通该如何帮我看到医生,我的眼泪就静静地流了下来。
胃痛不敌心暖。

那天晚上屁股上挨了一针就回家了。
医生说是食物中毒。放屁!皇甫都没中毒!两个人吃的完全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连医生都不能信了!
不管怎样,不吐了就好。
要是皇甫因为我吐的丑样子和我分手我也认了。
他已经尽到了作为朋友,甚至男朋友所能做的一切。
我很窘窘地跟皇甫说:对不起,连累你。
皇甫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我都没看过大陆的普通医院,也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我想起急诊的场景,唏嘘:人间地狱。
于是,皇甫像是没事发生过一样,和我开始了这个话题:大陆医院和香港医院的差别。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难怪于邵忠曾经说过:皇甫从未有过相处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
我果断中断他的“医院”话题,问: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
皇甫烦烦地说:很烦的。女孩子要哄,我又不会哄人。而且,我一直在变,她们不变,很快就觉得无趣。
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我现在和皇甫的关系是什么,只是多夜情?!也许多夜情会让他觉得轻松?!我不甘心。

(睡觉啦!明天还要上班哪~晚安~~)
我今天難得加班到很晚。坐在電車慢悠悠的叮噹聲裡,在香港嫵媚的燈光幻影裡慢慢地晃著回家。這種慢,在香港島百年的歲月裡發酵了我的平靜。再想起那時的不甘心,只會微微一笑,浸滿對認識皇甫以來所有時光的感恩。
皇甫今天應該依舊很晚回家。今天是週五。週五晚上是香港人和朋友喝酒開心的時光,週日是和家人團聚聊天的時光。香港人不像台灣人那麼有國學修養,但他們有多種多樣的生活習慣。
我是大陸人。我不會說廣東話。即使我了解香港人的傳統聽得懂廣東話,依然沒辦法和皇甫一起見他的朋友。
但現在,我沒有不甘心,我只有妥協和珍惜。
很多事都不能強求。如果你要強求,你就是勉強自己。

现在,在皇甫家如履平地的我,依然时常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
那是我第二次来香港,拿着皇甫家的钥匙,照着皇甫给我仔细画下的地图,和陪我的卖方小姑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他的房门。
打开门那瞬间,我俩傻眼了。
维多利亚!
那岸,九龙璀璨的灯火在几十米的落地窗外肆意绽放,震撼了我们的眼睛。
从未曾在谁的家里见到如此情形。我们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踏进皇甫家半步。

皇甫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那一刻,我明白,我从未进入过他的世界。我那些觉得没有距离的短暂感受,都只是因为他在我的世界里如履平地。
和他的家一比较,我上海那个小家,顶多只算个"窝"。
我在巨大的差异前有了巨大的失落。
而和我一起来的小姑娘可不管那么多,大呼小叫地挨件地看皇甫的收藏品。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皇甫家里每件东西都漂亮,小到门口的伞架,大到墙上的油画。虽然我不懂古董,但也看得出来每件都价值不菲。
那小姑娘的爸爸是个二流的书法家,她比我懂得多,也就此喊叫了一整晚。
我们把皇甫家当成了博物馆来参观,直到,参观到他的卧室。

卧室里放着他的几只古董手表,老式的立身木镜,西洋派的精巧单人座椅,高级的床头音响和暧昧的台灯。床上是孔雀蓝的被罩,银灰色的床罩。
我好想念皇甫的味道。伸手拉起床罩准备上他的床好好打个滚儿,发现银灰色床罩下是条玫红的床单。真是个闷骚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色彩配得美极了。
那小姑娘也闯进来,呼叫着:我要上他床!这样我就可以说我上了著名摄影师皇甫的床啦!!!
我耳朵都被她喊聋了。
皇甫给我钥匙,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任我们蹂躏的惨况。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我打开他电脑和他MSN视频对话。
他在上海电脑的那头,看着我和那姑娘疯了一样地唱着跳着喊着把他收藏的人物雕像搬在落地窗边,排成整齐地一排一排,各种以维多利亚和雕像为背景摆POSE照相。
皇甫在那头急得也开始喊:小心!喂!那个要小心!!很贵的!那个!哎!那个很难找到的!!!

(睡觉去了!也!)
那天晚上,我们在皇甫家玩到半夜,尽情尽兴。
那丫头Mandy喉咙都喊哑了,说比唱K还累。
皇甫MSN下线时再三地问:你们真要走了是吧?我家终于安全了。。。
早上,我和Mandy集体没有起床开会。一觉睡到中午,爬起来去皇甫告诉我们的地方吃早茶。从他家门口拐两个弯就到。
餐厅里好多人,却不吵。都是一家子一家子。还有坐轮椅的老先生老太太自己来吃早茶的。
想起在上海我艰难地推着皇甫轮椅的情形,我着实觉得香港的无障碍措施做得好。

早茶豐富便宜美味。淳厚的普洱加上美味的流沙包,我和Mandy肚子都吃圓了,坐在椅子上大喘氣。
Mandy幽幽地說: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吃早茶就真是太爽了。
我看著週圍悠閒的家庭,幽幽地接:如果每天都能這樣活著就真是太爽了。
Mandy想了想,補充道:如果每天能住在皇甫那樣的家裡,每天能到這樣的地方吃早茶就真是太爽了。
我想到皇甫:這就是皇甫的生活。
如果,我們也老到真的要坐輪椅,那時能和皇甫過這樣的生活,也真的真的好幸福的吧。

傍晚,我和Mandy跑到太平山頂。
從山頂向下看,港島和維多利亞一覽無遺。
從山頂向上看,則是隱匿在綠樹中的9位數以上價格的豪宅。
空氣清新,落霞絢麗,燈火也漸漸輝煌起來。
我們選定在山頂的高級餐廳吃龍蝦和生蠔。餐廳水晶燈和巨大的環繞落地窗,形成了一種不真實的氛圍,就像你飄浮在香港歷史和地理的上空,仿佛看得到一切,又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們迷幻地滿足著,舉手投足多了分優雅,週圍也同樣坐滿了優雅的人們。又是一家一家,優雅的老人、成熟的先生、內斂的婦人、安靜的孩子,小聲地談笑,專注地享用美食。
我明白我心裡的香港變了。
香港不再是我第一次來的那時的擁擠印象。
香港緩慢、柔和、豐富、美麗、寧靜、安逸。
香港有著我對"幸福"從表象至內涵,從物質至精神,從現在至未來的全部期待。
我愛香港。

回到上海,我約出皇甫,把鑰匙還他。
我帶來我和他吃過的那家衡山路老洋房裡的點心。這是皇甫唯一誇過的食品。
他瘦了黑了,還穿得很整齊,腳上還是我送他的無敵拖鞋。
好窩心。好溫暖。我們心裡是有對方的。
郊區沒有什麼好吃的,我帶他吃黃記煌。
小破店裡烏煙瘴氣,燜鍋吃完肯定一身燜鍋味道。
皇甫本來不想去,苦於周圍其它餐館也吃遍了,而且都不好吃,勉強跟我一起進門。
這個挑剔的傢伙,面對着這樣的小店,真讓我有種修理別人的舒心暢快。
我說:我到了你家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來上海。
他咳嗽厲害了一點,斷斷續續說:沒辦法,上海空氣太差,陰雨,水也不好,我一直咳嗽,頭髮也掉得厲害。
我倒是蛮心疼他的。工作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我说为什么不能少接几个工作。他说要养自己。
皇甫很有才华,从18岁开始就年收入百万,只是习惯了高品质的生活,花钱花得比赚得还凶。可怕的是也不懂理财,一直没买房子,房价飞涨之后压力更大。
我想到他腿受伤的事情,追问了他保险的情况。
他竟然连保险都没有。更别提我们大陆人要死要活的三险一金了。
香港人脑子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太白目了吧!
皇甫反驳说,他在香港看病不需要钱,而且实在没钱租房子也有廉租房住。
他反倒不理解我,觉得我小小年纪就背个房贷在身上,还给自己买齐了保险。最后还毁灭性地问:这个年纪难道不应该去爱去撒野?!
你妹!谁都想去爱去撒野!可我们也要养自己啊!我被踹了住哪,我生大病谁掏钱给我治,我老了谁养我?!我TMD是大陆人!!!
千言万语化成了我对他的一记白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了他也不懂。

吃完送他回酒店,一出门,大平地,皇甫先生赤裸裸地绊了自己一个大跟头,坐在地下。
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控制自己嚣张的笑声。
皇甫站起来,拍打了拍打身上的尘土,斜着眼说:笑什么~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笨怎么做摄影师啊!
他懊恼地辩解说:我在想事情嘛~
想个P,上次腿受伤肯定也是因为他自己笨。
原来大家都是不完美的,这么优雅的皇甫,也是个走路不长眼理财没有脑的傻男人。
我心里又舒服了。
在你无法达到对手那个高度的时候,你就一定要想办法拉下水。我阴暗啊我腹黑啊~

在他酒店里,他很开心地吃着我带来的点心,像个有糖吃的小朋友那么开心。
我说:你刚没吃饱吗!
他说:吃甜品有什么关系~
吃甜品也要胀肚的吧,怎么他都吃不胖的?!气死人的身材,浪费粮食。
我打量他的时候被他发现,他坏笑着说:原来你要拿人家当甜品,好吧,给你吃~
。。。。
我知道当两个人的关系处到这样的地步,就不再是简单的游戏。
我们都不再游戏的时候,通常都需要个正式的身份。
这是个俗套的要求,这后面隐藏着女孩子脆弱的安全感。
我不愿意承认我的脆弱。我不相信爱情。

周一一上班又是昏天黑地的工作。股市彻底阳痿了。
这个时候,只要推荐股票就是错。索性什么都不做。
可什么都不做也不行,那些拿股票走势做自己心电图的基金经理就各种找碴。
被找了几次碴以后,我就觉得得躲着这些智商奇高情商奇低的怪物。
找了几家公司去调研。
在合肥和一家公司的老总聊行业,聊得不错,下午四点聊到六点。
他就说晚上一起吃饭。我无所谓,多聊聊也好。
后来想想自己就是个傻B。
那个家伙是个老手,吃饭时他秘书不停劝酒。我本来没当回事,在这行跑了这么多年深知民风彪悍。喝多了的次数也不是没有。
但我没想到他玩硬的。
喝到后来我虽然喝多了天旋地转,但我大脑还清醒。我清楚地知道他给秘书使了眼色。我当时觉得不妙,要自己打车走。他把餐厅包房的门关住,拦着我不让我出去。

(然后我登机去三亚了)
一般來說,我喝醉了酒就會發騷,每次都會撲個男人回家。皇甫就是這樣被我撲到的。
可轉性了以後,好久沒混,技藝明顯生疏了。被人撲還老大不樂意。
這老總不算難看,事業也有成,還大單身,人也幽默,也聊得來。
我今天酒也喝得夠多。
可他關上房門那刻,我全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在抗拒。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抗拒。
他把我按在牆上猛烈地吻下來。
我的身體在他的掌心徒勞地抵擋。我的大腦卻超然事外兀自地發呆,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為什麼要抗拒啊,接受啊,你喜歡的。
這是一場戰鬥。那個男人在進攻我的身體,我在進攻我的靈魂。

那天晚上,他没让我走。
我只是挣扎却始终没有喊叫。
实质性战败后,也挣扎得累了,索性连挣扎都放弃了。
凌晨,他像死猪一样地睡着,我穿上肮脏不堪的衣物,像个妓女一样,悄悄地离开他秘书开的酒店房间。酒店的值班服务员和门童,也像看一个妓女一样看着我,趔趄地走出大门。
合肥的凌晨,风,干燥凛冽。
我走在黑暗凄清的路上,像走在荒漠风沙的无尽里。
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无所谓。

回到上海。连绵阴雨。
我还要上班,交调研报告。
我一写报告就想起那个死猪一样心满意足的面孔。
贪玩、做研究员、陪吃陪喝套消息不代表我没有尊严。
我萎靡得厉害。不想上班去面对那些神经质的基金经理。
皇甫说他做完了事情要回香港。
我很想他。
也许这就是所有人都要结婚的原因。越脆弱就越孤单。
我见到皇甫那天是周二,我还在用病假的理由拖延上班。
皇甫说:今天不用上班?
我说:我不想上班。
他眉头稍稍一皱:怎么能不用心工作呢?!
我心酸。我只是勉强打起精神说:女人做事,太不容易了。
皇甫仔细斟酌了语句,说:你该趁年轻,多赚点钱。
我再也不想说话。
我们再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他登机,发来短信:登机。不知道你怎么了。
我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人在我身边说一句“有我在,我养你”。
他回复:一直没有女朋友,就是因为学不会负责。
我说:不用你负责。也不用你施加压力。
最可悲的不是受伤。
也不是,受伤后还要独自舔噬伤口。
而是,这伤口尚未愈合,却要强忍着撕开了给人看。
我终于上班那天,晨会上,几个基金经理密集地追问合肥那家公司的信息。
对公司资料询问得细节得让人发指。
我强忍着一一作答,最后绷不住,恶心的感觉让我想吐。我说:不知道!
被我顶撞的基金经理,面色一黑,然后阴笑着说:不知道?!不是听说聊得很深入吗?
在场的几个基金经理半明半暗地互相对笑了一下。
我把手里重重的陶瓷咖啡杯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朝这基金经理劈头盖脸地重重地砸过去。
他本能一躲,杯子砸在会议室的墙上咣地一声干净利落碎得四处飞扬。
我说:我CNM!我要是你妹妹是你妈,你这个畜生也能这么说话吗!你和他有区别吗!你们这些垃圾!人渣!你闭上眼良心安稳吗!
我愤然走出会议室,留下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我连辞职信都没交。
什么都没收拾,直接回家。
关了手机。大睡三天。直睡到家里连泡面都没得吃。
没办法。洗把脸出门买泡面。
没有买到我喜欢的酸菜牛肉面。
我在超市里对着整齐的货架,止不住的委屈,止不住的心酸,止不住的眼泪。
哭到再也哭不出来。
拿着一堆各式方便面回家。
有个自己的家真好,至少,你心里也下雨的时候,你可以安心避雨。
我把所有的抱枕丢满一地,趴在地上吃面看电视,什么都不想。
电视遥控器也趴在地上。
我想起皇甫说:女孩子经常赤脚不好的。
我穿上一双棉袜。

窝了一整周。没上网,没开机,除了超市,没出门。
曲洋带着她特有的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laura~laura~~laura a ~~
喊得我烦死。
她见了我喊:呀!你吓死人家了!
我让身让她进门。我说:你去公司找我了?
她闪着一双种过假睫毛的眼睛:没有的呀~皇甫让我来看看你的呀~你怎么都不开手机呢?!人家吓到了!
我打开手机,无数短信。多数是同事的。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皇甫只发了两条共六个字的简单的短信:好些吗?在干吗?
曲洋在罗嗦些皇甫怎么担心我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皇甫的消息。
我说:我没事,你走吧。
曲洋不解地看着我:你不给皇甫打个电话吗?
我说:你别管。我有事,你走吧。
曲洋说:你要干吗,我陪你。
我随口说:我要去雪山。你要穿你的一万块的高跟鞋去吗?!
她瘪瘪嘴:骗人~
我只想尽快哄走她,打开电脑,随便搜“登雪山 攻略”。她看到我不理她,惺惺地走了。
我却被打开的网页吸引住了。

(睡觉了,晚安)
"如果说牛逼是行为的波澜壮阔,那么我的思想早比我闪耀很多。打小就梦寐着打马过草原,只身穿沙漠,也无数次幻想孤独的站在雪山之巅。如果说爱情是种英雄梦想,那么旅行,则是我不灭的欲念。
对荒无人烟的秘境向往得心痒,大漠荒烟,日落雪山,明镜湖泊,以及磕长头者抚平的朝圣路,根根针刺般,扎醒晒在丽江阳光下慵懒的我。而立,是时候一意孤行,策马扬鞭去远方。"
那些日照金山的神圣,那些高原彩虹的绚丽,那些汗流如雨的肆意,彻底点燃了我腐朽的意志。
是时候一意孤行,策马扬鞭去远方。
我立刻去公司收拾东西,为的是拿齐自己所有的保险寄给我妈,万一在雪山上再也回不来,我老妈还可以靠我的保险金养老。
半小时收拾完东西,最后一次用公司电脑办私事:买了去丽江的机票。
按照登山俱乐部网站的提示,冲进户外用品店买了最贵的装备。因为完全没户外经验,不知道啥叫做好,只好买最贵的。

第二天早晨,飞丽江。
到达古城那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丽江古城沐浴在高原的朝阳里,尚未完全醒来,干净安静古老。我想起皇甫相机里的一张丽江的照片,我和他开玩笑说:摄影师的价值就是把垃圾都拍美。他那时难得地反驳说:丽江不错的。
原来是真的。丽江像他拍出来的那么美。又是皇甫!我不要想到皇甫!
在甘甜的空气中一路小跑到登山俱乐部,里面汇合了天南地北的人。
几个藏族的领队在核对名单。第一次在新闻联播以外的地方看到活生生的藏族人,还是些皮肤黝黑光滑身材高大健壮微笑赤裸诱惑的藏族男人!我这颗不安份的心,终于从腐朽已久的死寂里活蹦乱跳起来!
雪山!我来啦!

这一趟梅里大环线,徒步了大半个月。
期间辛苦得我几乎撑不下来,也有几次差点死于非命,但是结识了一群生死患难的好兄弟。
我们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仅以网名相称,却不妨碍我们感受到比上海灯红酒绿间真实得多的欢乐。
所有的照片里,我笑得灿烂纯净,没有一点虚伪的杂质。
从雪山撤下来的时候,我坐在海拔四千米的悬崖边,壮丽的景色又震撼了我的双眼。
我们所有人都拿出相机拍照,有人感慨说:拍不下来,拍下来的总比眼前要逊色很多。
我想,皇甫要是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拍得像这里一样美。可惜,这里的与世隔绝的景色,只能和到过这里的有缘人分享了。
恰在这时,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收到了皇甫的短信:在雪山,要保重。
又是简单的六个字。在我死里逃生翻越雪山之后,这穿越重洋翻山越岭的六个字,直叫我心酸不已。
我回复:已开始下山。放心。

回到丽江,我们夜夜喝酒。
这些兄弟,谁都不舍得谁。哪个要离开都不舍得。只怕天涯海角,一去经年,这辈子再也难见了。这一天,我最喜欢的一个丫头婷婷要离开,她在香港大学读书,要回香港。
香港。我心里五味杂陈。难免,晚上在丽江的酒吧里又喝得烂醉。还要喝,最后一瓶酒拿起来,被一只大大的手按了下去。这是次仁旺杰的手。
次仁旺杰是我们请的藏族向导,是个正宗的康巴汉子,一米八六的身高,在海拔五千米的悬崖上负着重都能飞檐走壁。有个传说,当年德国纳粹实施种族灭绝,只承认日耳曼人和康巴人是优秀血统。日耳曼人我没接触过,made in German的东西倒是用了不少,品质一流,德国人的美名也是举世闻名。这次,这个康巴汉子,在雪山上两次横空出世把我从危急时刻救下,真让我见识了康巴人的骁勇威猛。
我听见次仁用他的藏式普通话大喊说:不要让她喝了!
把我抡起来,抱在怀里,坦坦地大步走出了酒吧。
我在次仁的怀里,小得像个婴儿。
他起伏厚重的呼吸,独自敲打在丽江深夜平静的石板路上。
我把手伸进他薄薄的藏袍。
他的皮肤,湿润、光滑、微暖、无边无际。
他在树旁放下我,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高原上空的鹰。
我笑着靠近他,再靠近他,他的身上是青稞的清香,就像那天我们撤到山脚下走错路茫然踏进的那片青稞田的味道。
次仁轻轻地吻了我,小心得像对待一个瓷娃娃。
他的吻,那么柔软。
我抱住次仁,解开他的藏式腰封,也点燃了他康巴汉子的欲望。
那个酒醉后迷乱的我恢复了。

那天晚上,一夜没睡,次仁根本不需要休息。
所以,千万不要随便招惹一个康巴汉子,招惹之前你得确认你的体力跟得上。
这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1夜情。
我离开丽江的时候,次仁反复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我有点舍不得他:我会的。
我会记得雪山下的河流,我会记得雪山上的冰川,我会记得雪山大本营里我们的篝火,我会记得次仁的歌。
在我们进雪山的第一天,他在亘古的嘹亮里唱:
三朵神在上
白云红太阳
会讲话的三朵神
走我去东方
东方路长长
绕在雪山上
我对你祈愿啊喂我在脚边上
带着好愿望
走在山路上
我要再走三百年
三朵神在上

回到上海,依然阴雨。我怀念丽江的蓝天。
我把房间收拾干净,泡上兄弟们送我的普洱茶。
曲洋正在来的路上,她说要看看我难民一样黑瘦的德行。
打开门时,我愣了一下。难民不是我,是曲洋。
没有了短信里的俏皮劲儿,她瘦得不像样子,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这个惨相真是我见犹怜。
女人这副样子,不用问,一定是她的男人出了问题。
曲洋没了装B的淑女派,一屁股坐在我家地板上,破口大骂:男人真是混蛋!脑子都长在JB上!一有母的,马上就变成不管不顾的畜生。
我喝茶,听着她骂。大部分时候,女人只是需要个情绪宣泄的渠道。她骂得酣畅淋漓,我也把以前的窝囊气出去了。
曲洋说于邵忠在上海的时候经常瞒着她参加一些混乱的party,很多模特扑上来免费给他用。
我说:他不在上海的时候说不定还有老婆呢,也没见你管。
我想说,其实本来遇见时就是1夜情,你不要脸才搞成他的情人,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你一心一意。
曲洋说:他是有老婆,在香港,结婚7年了,不过他们早就不zuo爱了!
zuo爱很重要吗?zuo爱不代表爱,不zuo爱不代表不爱。可zuo爱是曲洋唯一的稻草,是曲洋区别于邵忠老婆的唯一优势,所以她才会这么拼死抵抗其他可以和于邵忠zuo爱的女人的出现。
现实太残酷,我不能戳穿她。
我改个话题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又泼起来:都是你那个皇甫!要不是他在上海郊区拍片子,老于也不会去找他,他们也就不会搞什么party!我怎么知道的!我TMD在皇甫拍的一大堆照片里发现的!你说说,我们也去酒吧混,但再怎么闹,也不会一大群人一起,还拍照吧!还拍照!MD!
zuo爱很重要吗?zuo爱不代表爱,不zuo爱不代表不爱。可连zuo爱,都不是我的稻草。在皇甫的世界中,什么是我区别于其他女人的唯一优势?我连曲洋都不如,我连拼死抵抗的权利都没有。
现实太残酷,为什么要戳穿它。。。
那个酒吧里迷离的皇甫,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我只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我们只是n夜情。

晚上,皇甫在MSN上震我,我关机下线。
原本打算和他分享的那些在雪山的奇遇,再也没有交流的必要。
没有N夜情还手拉手谈人生谈理想的。
我回到了原来的我。麻木,也许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我整理简历,打算再重新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已经花得快还不起下月房贷了。
一周以后汪明打来电话:给我介绍的女朋友哪?!一起吃饭啊?
他听我离职的事情很吃惊,问我怎么打算。我说投简历呗,有什么好打算。
他郑重地跟我说:你这行是青春饭,早晚熬不住的,跳到上市公司吧。
我笑笑:哪有那么好跳!要找机会的。
他思量着说:我们在招人,但是工作地是香港,怕你不喜欢香港,而且职位比我低。

职位高低有什么重要,要饿死的时候有点剩饭就不错了,何况在香港工作。
我直接求汪明收留。他了解我的工作能力,说会努力推荐。
原来,工作才是女人最后一根稻草。
我回家很仔细地准备简历、笔试、面试。
想进汪明那家大公司,只靠认识人是没有用的,还是得拼实力。
我丝毫懈怠不得,熬夜的劲儿直逼高考。
笔试面试都在上海。参加的人很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那幸运的一个。
一轮轮地拼,一轮轮地过。
最后的一轮面试,面试官是女的。
她问我:在基金行业做研究员比较容易,搞好和上市公司的关系就可以。可我们上市公司要求更高,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香港这个地方值得你放弃上海吗?
我想她是知道我原来离职的原因的。这世界,总是女人难为女人。
我说:搞好关系是每个行业每家公司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上市公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沟通主体。如果在基金行业的研究员磨练过,了解基金经理和上市公司的沟通方式,无疑更有助于在新的岗位克服新的问题,快速有效地以更扎实稳妥适宜的方法推进工作。我去香港,不是放弃上海,而是奔向世界。香港是个中国对外的最重要金融平台,我想也是基于此,贵公司才到香港上市的吧。
说完了。她挑剔地看了我一眼:第一个问题等于没回答。
我直视着她挑剔的眼神,无畏地说:敢于直面你的问题,就是回答。
她回避了我的目光,在我的简历上写了几句话。
我的面试就结束了。回来焦灼地等消息。
第二周,汪明很沈重地打來電話:面試時說什麼了?我們那個人力資源總監好像不太喜歡你。
我心裡一涼,看來是沒過。
我安慰了汪明:謝謝你啦,也沒說什麼,跟你們公司沒緣分哱~
汪明說:你真的不考慮考慮?!有我在,薪水會慢慢漲上去的!
這事有轉機啊!!我說:薪水不是問題啊,怎麼了到底?!
汪明這才放心,告訴我那個人力資源總監給我的簡歷上寫了:同意招聘,但工作背景不符,薪金按學生標準發放。
學生標準是一個月一萬多港幣。確實太低了。
汪明氣呼呼地要為我去爭取,我很感激他。我說用不著,她都這麼寫了,你再為我跟她做對不是招人口舌麼。我這樣的灰色經歷,能被招聘進來已經是上了高香了。別無所求。
汪明說我沒有戰鬥經驗,因為香港的房租也要一萬塊的。他覺得自己辦好事辦得不漂亮,決定好事做到底,為我申請免費的公司宿舍。
我感慨,人還是要靠貴人提攜的。
平時做事一定多為別人考慮,因為你不會知道將來的哪天會為何事由哪個人來幫了你關鍵的那次。

在上海總公司入職,開始辦香港工作簽證。
貌似香港簽證也不是那麼好辦的,交材料給人力資源部,然後癡癡地等癡癡地等。
中間于邵忠來找我吃飯,為的自然是曲洋的事。
于邵忠看上去也不是那麼舒心。我就很不厚道地取笑他:女人多了玩不轉了吧?!不知道我們大陸妞也會鬧脾氣吧?!
他也不笑,頹頹的。我想他對曲洋是有感情的,只是出於男人的動物本性而去偷吃。
面對這樣的男人,一個愛你但赤裸背叛了你的男人,你該如何抉擇?
我其實並不知道答案。
我像一個解卦的術士,只告訴求卦者他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我告訴于邵忠如何追回曲洋。
老于的神情慢慢舒展開來,跟我嘻哈談笑。
可他說了不該說的,香港人就是這麼白目,單純得不知道如何分析對方的局面。他說:我和皇甫認識這麼多年,你是唯一一個能讓他還不停主動約你的。

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
感激皇甫在多夜情之后,仍能记得我推着他的轮椅在上海的雨夜里艰难来去?
感激皇甫在不懂负责之后,仍能关心着我灰色绝望的失业的颓丧?
感激皇甫在我雪山回来之后,仍能担忧着我的生死下落?
可这些,即使是曲洋,即使是同事,甚至,即使是1夜情的陌生人,也都应该做得到吧。
他做不到,仅仅因为他是皇甫,而不是路人甲乙丙丁。
可,我是我,我只是一个需要普通的男人呵护关心的普通的女人。
多夜情就是多夜情,不要胡扯这些虚伪的爱情。

我没有回答老于。
他说,走吧,去喝酒吧。
我们就去喝酒,像死党那样,一干而进,再一干而进,脑袋里思念着对方的死党。
这种感觉很好。
我拿到一个不算好的offer,我有一段不算好的感情,我有一个不算铁的兄弟。
人生哪能处处如意。
我已经足够幸运。
他说,去香港别怕,有我!
我一下子哭出来。
别怕,有我。
太久没有听过这句话。
而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老于。
我喝多了,抱着他,像兄弟那样,在酒吧里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上心帮忙,曲洋和老于和好了,曲洋又开始得瑟着装B。
我和曲洋的关系依然可远可近,可我和老于已经铁得一塌糊涂。
又晃了半个月,借着老于的钱,熬了过去。
香港那边让我去报到。
我除了汪明,谁都不认识。从哪入关,住在哪儿,在哪儿工作什么都不知道。
汪明只是发了个香港地址给我,让我先找酒店,然后第二天到那个地址去上班。
我就收拾了简单地行李,订了酒店,飞向了彼岸。
那时魂魄无依的我,并不知道,彼岸的香港,自己的人生,究竟是花开还是花落。

半夜到了香港,第二天早晨就去上班。
中環半山的扶梯,早上向下走,傍晚向上走。
這是老于告訴我的。
我在香港上班的第一個清晨,我穿著我最好的Celine裹身裙和小西裝。
半山步行梯上是各個國家的上班族,滿目修身得體的襯衣和纖塵不染的皮鞋。
我要在中環上班了!!!我靜靜地在心裡吶喊。
昨天半夜查過的公司地址,早上還是差點在中環的街巷裡走丟。
終於走到巨大的寫字樓的時候,我這個從上海浦東走出來的妹子,也茫然了。
無數的入口,無數的手扶梯電梯,無數匆忙的人群。
我心裡驚惶得如同在戰亂地走失。

換了兩次電梯才到公司。
樓太高,電梯太快,我耳朵有嗡嗡的感覺。
前台聽說我是新來的員工,很禮貌地帶我四處參觀,再把我交給人力資源部去做新員工培訓介紹。
我的新同事們很忙,都只是隨意地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我坐在新座位里,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半天很快過去,我連洗手間都不知道在哪裡,沿著走廊走了一大圈也沒發現。實在不得已,去打擾前台美眉。她也很忙,隨手給我一串鑰匙:防火門後面。
我第一次知道:香港的洗手間是要用鑰匙的。

去完洗手間回來,公司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中午時間,大家大概都去午餐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吃午餐。
隨便下樓走走,又陷入無數大門無數電梯扶梯無數人的戰亂地。
我不敢走遠,怕走丟。也不敢去看上去不錯的餐廳,怕付不起,已經虧空了幾個月了,還欠了老于的外債。也不敢遲疑太久,不知道下午幾點上班,怕遲到。
只能在公司樓下隔壁的巷子里一個非常破的小店里吃東西。
聽不懂廣東話,也不會說。指指畫畫地點了碗面。
35元的鹼水面。硬硬的。沒有蔬菜。我已經不捨得再點蔬菜。
回到公司,同事們一個一個陸續回來,繼續各自忙各自的。
汪明抽時間簡單和我說了一項工作,就忙得再也不見蹤影。
接到老于短信:晚上接你去吃晚餐。
我顧不得手機國際漫遊的費用,快速地回復:好好好!!!

下班,在無數門口無數電梯扶梯無數人的戰亂地見到老于高大的身影,我簡直是撲過去的。在扶梯上,我緊緊地握著老于的手臂,老于不習慣地問:怎麼了?
我緊緊地握著,發自肺腑地說:見到你像見到親人。
老于帶我辦八達通,帶我坐公車,帶我去餐廳。
這家餐廳有個好玩的名字:店小二。

(寫得心酸,也去睡,晚安)
到了店小二,老于霸佔了唯一一個包房。有名的人或者和名人走得近的人,就是做什麼都會被額外關照。
包房擺了四人位。還有老于的一個朋友jason,獨立的服裝設計師,在金鐘有自己的店。
我說:多了一個位子,還有誰?
老于說:還有皇甫。
我本已輕鬆的心情,又緊繃了起來。
我還沒有想過如何面對皇甫。如果我們之間有感情,我們卻都在別人那裡放縱過自己的身體。如果我們之間沒感情,我們卻在自己的內心里放縱過對彼此的思念。
想不出結果。皇甫就淡然地走了進來,像一個久別的普通朋友,禮貌地點頭微笑,自然地坐在我右手邊。

他消瘦了。但還是那麼文藝得讓人心碎。
他用我熟悉的他那溫軟的港普淡淡地問:來香港工作了?
這不是問句,他早就知道,應該是和老于同時知道的。老于也是個大嘴巴。可他沒有聯絡我,沒有高興,沒有驚訝,沒有恭喜,只是淡淡的,像知道一個陌生人的來去。
我冷冷地回復:恩。
他看著我,攝氏27度的柔情,笑笑: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他和jason、老于用廣東話隨意地談笑。我靜靜地看著他,也許,他仍是我動心的那個皇甫,飄逸乾淨,有一顆溫暖的心。

我還是喜歡皇甫的。
這麼簡單的問題,在遠隔重洋的地理和心理的障礙後,變得撲朔迷離。
店小二的東西好吃得不得了。
第一次吃到嫩得像日本豆腐一樣的豬扒,第一次發現雞可以做得絲絲入味,第一次聞到醉蝦里彌散的甜甜酒香。
老于拿來幾個在冰箱里凍過的戰鬥碗,我們爽利地喝開了哈爾濱啤酒,店小二的店員喝老于認識很多年了,也來和我們一起喝。店員有個好玩的名字:雞施。
皇甫不喝酒,皇甫還是有些咳嗽。
我說:你怎麼還咳嗽?
他說:看過中醫了,沒有用。

他仍然乾淨地吸着煙。那淡淡的煙幕就像他氣質的一部分,融在一團姻婭的顏色中,變成一幅平和的畫。
我喝得有點多,店小二的老闆也進來了,大家一片混喝。
所有人都是地道香港人,所以人都在講廣東話。
我一句都聽不懂。
在一整天緊張的工作氛圍里,沒有人和我說過一句廢話。上海那時和同事一起午餐聊天的情形,這裡完全不可能。孤獨將會長期存在。下班是我所有的期待。
可是,下班又怎麼樣?老于、皇甫再陪我,我也只是一個什麼都聽不懂的聾子,飄浮在他們的圈子以外。我知道重新開始會很難,但沒想到這麼難。
我在他們的說笑里不禁地哭了。
大家靜下來,安慰我。老于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想優雅地笑,卻還是不停地哭,我嗚咽着:好難。
皇甫說:不會廣東話沒事,有我們。以後就好了,可以帶你逛街了。
以後就好了。
會讀心術的皇甫的話,我就傻傻地信了。

晚上,回到暫居的酒店,想起皇甫家那一落地窗的維多利亞和滿屋煙草加古董的沈香,想起皇甫的一切,我拿起電話,又不顧中國移動的高額漫遊費,給皇甫打去電話:我要去你家。
皇甫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來幹嗎。別來。
我的心一下子也覺得冷:你有女朋友了?
他不耐煩地說:沒有。
我有點不依不饒:那你來找我。
他說:累了,睡吧。
掛了電話,我坐在床邊,看著房間里不夠轉身的狹小和窗戶外半山下中環夜景的高遠,悵然地默念:香港,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早上很早就醒。
睡懒觉是很幸福的,老了或者心思重了,想睡都睡不得了。
在香港夏末的潮湿空气里走过半山长长的扶梯。
终于没有走错路。
上午人力资源的人来跟我签了合约,给我工作签证和宿舍钥匙。
原来这张千盼万盼的工作签证,仅仅是一张香港特区政府发来的泛黄的纸,允许我在一年之内无条件往返香港。而且,没完,还需要回到户口所在地,拿大陆政府准许我一年之内无条件出入境的准许。
感慨,投胎确实是个技术活。不知道美国和欧盟的人民出入境是不是也要经受这样的层层审批。
买回老家的机票。下次再回来,我就有香港"暂住证"和"暂住地"了。
反过来想,我现在在香港,没有银行帐户没有电话卡没有身份证没有住所,就是一个盲流。
苦笑。
中午,老于打来电话,他说他在我公司楼下。因为昨天晚上我说了中午一个人吃饭的惨况。
感动得要哭。飞奔下楼,又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跟着他走在半山的街巷里。

与中环的繁忙不同,半山上是Soho区,艺术、商业和休闲混杂的味道。
老于带我去一家不起眼的法国餐厅,小小的门脸,干净的露天餐桌,白净的桌布,晶莹的餐具,漂亮的花草,服务生和客人都很安静,如同欧洲的氛围。
老于在我身边的时候,即使不说话,我也总是很放松,像那种和亲人在一起的放松。
老于叫了个朋友来,他说怕我孤独,要多介绍朋友给我认识。
这朋友叫Ricky,基本不工作,却住在半山,不单他和夫人住半山,他爸妈也住半山,他岳父母也住半山,简直是半山一家人。
他的工作就是每年拿出一个月时间去迪拜拉一笔资金到香港做投资,抽成,然后每天在中环吃喝玩乐,拿逛街来当锻炼。
他来的时候果然穿着一身运动服,我眼拙,看不出来啥品牌,只看得出好品质。
他的普通话也烂得惊人,不过还是努力地跟我讲。那份关切很温暖。
老于有事先走,ricky就陪我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了整个中环,用很烂的普通话很细很慢地每条街给我介绍,每个大厦给我介绍,每个餐厅给我介绍。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告辞,不迷路地回到公司。
香港人,这就是我第一印象里的香港人,会在店小二和我干哈啤,会专程跑来陪我吃午餐,会走路一个小时教我认中环的路。
即使蝗虫和双非的问题闹得再严重,我的良心告诉我,我要不停地告诉我的大陆兄弟姐妹:香港有很多很多有素质有情义有修养的好人。
回到老家办大陆的准许。
很快办完很快就走,我妈在机场拉着我哭个不停,那感觉就像我要跳进火坑一去无回一样。
我安慰了老妈,头也不回地过了安检。
无论是漂泊还是无助,无论是希翼还是温暖,好或者坏,天堂或者地狱,并没有本质的差别。花开终须花谢,我只要盛放的过程,不留一丝遗憾。
回到香港。拿着宿舍的钥匙,真的是飘洋过海了,宿舍在一个小岛上。
机场快线转地铁转公车,我提着大大的箱子,盲流一样去我的"暂住地"。
下了公车傻了眼,整个岛是一个社区,全是房子,高楼林立。我傻站在路牌旁,不知道拖着这个比我大的箱子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有一家人路过,看到我茫然无助的样子,妈妈模样的女人停下来用广东话问我,发现我听不懂,又换用英文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看到小孩子才五六岁,和妈妈爸爸一样都提着重重的超市的袋子。我简单地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慢慢找。女人还是仔细地问了我又仔细地讲清楚路,直到确认我真的明白,才和老公孩子一起离开。整个过程里,小孩子就提着重重的袋子,安静地站在一旁认真耐心地听着。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反省自己,如果我是那个女人,如果我的孩子在负重等待,我未必会停下来帮一个陌生人。这就是素质上的差距,是我和香港人的差距。

终于找到"暂住地"楼下,我不得不说,这个"宿舍"看上去未免也太高级了点。
绿树掩映的户外,挑高华丽的公共大堂,礼貌严谨的接待人员仔细地确认了我的身份以后才放我进去,并说很快会给我配了新的门禁卡送上门。
开门进去以后,更吃惊了,谁说香港房子小的!这个800多尺的两居,实木地板,面朝大海,有个漂亮的阳台,厨房洗手间都明亮宽阔,比我上海的家还要好!
我把箱子一推,坐在沙发上傻乐。
香港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辛苦嘛~
可惜床上没有新的床单被罩,还好是夏天,我掏出一件T恤,随便将就一夜。
改天再买点家具电器床品就完事大吉了!
奔波一天也累了,倒头就睡,睡得很香。

早上醒的早,不知道上班需要多久,提早出门比较好。
拉开窗帘,大海好壮阔。朝阳倾洒,浩瀚无垠。
心情很清新,一步三颠地去坐船上班。
昨晚盘问我的接待人员友好地向我说:早安。
出了门,路旁的草木清香直往心里沁,鸟叫声婉转悠扬。真不知道香港还有这样的宝地呢!
走到码头,看到整个区域的全貌,才发现,这是我的新公司开发的项目之一。难怪拿它做宿舍了。
一辈子在大陆上长大的人,从未坐船上班过,新鲜得像个进了游乐场的孩子,守在船的窗户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船外的景色。激动的心情完全不象上班,反而像旅行。

从出家门到进公司门,40分钟整。
香港的交通太便捷了,像我宿舍这么远的郊区都可以40分钟到达。要是在上海,15分钟才走得出我家小区大门,更不用提打车永远打不到的问题。
上周老大布置的几项工作我都做完了,这周周一例会要开始讨论,不知道合不合格,心里有点新员工的小忐忑。
例会上所有同事难得到齐,各自拿出上周的工作成果。
我最后讲,好在以前的工作积累了不少,同事们在过程中提出的问题,我都一一解答了。会议的最后,汪明笑着说:不错。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对未来的工作也没那么惶恐了。

例会一散,下午又去中环的另一栋大厦开会。
走在路上,心情太好,自然地犯贱,想请老于、jason、皇甫一起吃饭,让他们不要再担心我。打老于电话,他没接。于是,给皇甫打了电话。
皇甫声音沙哑:干吗?
我高高兴兴地说:我有地方住了,而且工作被表扬了!我晚上请你们吃饭!
皇甫有气无力地说:那就好了。不过我晚上不能和你们吃饭。
我听他的状态不好:怎么了?
他:刚从医院出来。
我:感冒咳嗽还没好?!
他:刚查完了。肺癌。
我:啊?!
他用温软的港普费力地解释:癌,癌知道么?肺癌。
我觉得中环的阳光好刺眼,无数的人从我的身边快速经过,快得像黑压压的魂灵。我的痛突然从身体里爆裂开来,痛得我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木然地拿着手机,哭着向电话的那头喊:皇甫源!你是个骗子!不可能!你骗我!
皇甫声音还是那么微弱:别哭,还没死,晚期而已。
我在中环的人群里哭到眩晕。我还太年轻,并不懂得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我好不容易来到香港。
我以为即使香港很辛苦也依然像皇甫说的:以后就好了。
我以为即使生命不完美也依然可以还很漫长。
我以为即使爱着别人的皇甫也依然是可以陪在我身边的有着温暖的心的朋友一样的皇甫。
可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啊。
不经世事,哪知敬畏。我在命运的重压下,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世界,我们不知何时离开,也不知如何离开。
我穿着高跟鞋,不知疼痛地向皇甫所在的位置跑去。不管他的生命还有多久,我要和他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皇甫的脸色灰黄,比我上次见他又消瘦了很多。
他前几天肺部痛到不行,叫紧急救护车送到医院的。
我难以想像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父母都已不在,没有女友,没有孩子。
他也没有告诉任何朋友。
肺癌晚期。他从在上海就开始咳嗽,应该从那时就有问题了。
我是多笨!为什么不催他去做胸部透视!我哪有真正地关心过他的身体!
想起他陪我在医院看急诊的情形,我简直不是人!
我还躲着他!我还几个月不和他联络!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联络我,在雪山上都还收到他的短信!
我竟然还吃些无聊的醋!上次他不让我去他家,应该是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我真龌龊猥琐!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面对皇甫,面对冷酷的命运宣判,面对我错失的那些美丽时光,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皇甫淡淡地说:还没死,不用哭。医生说还有三个月。
我心里像插着一把八角刀,处处血痕。
皇甫说:走吧,带你坐电车,2.3元可以转一整圈港岛。你有时间可以坐着玩。
我第一次坐电车,排队上车,一步一滴眼泪。坐到电车的二层的顶头,看着皇甫的消瘦在港岛渐渐明亮的灯光里黯淡。
心如刀绞。

下了电车。电车的叮当声慢慢远去。
皇甫熟练地带我穿过铜锣湾广场,一边走皇甫一边说:要记住路,下次你自己就会走了。在香港要多认识些朋友,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我忍着不哭,紧紧地跟在皇甫后面从人群里穿过,跟得那么紧那么紧,生怕他突然就消失不见。
皇甫带我去义顺牛奶公司,他说:胃口不好,吃点甜品吧。你要记住这里,下次你自己就可以来了。
我崩溃地哭出来:我不要记住!我记不住!!我在香港没有朋友!!!我只有你和老于!!!!不要离开我!你要好起来!!!

皇甫递给我纸巾,低声地说:人都会死的。你总要自己生活。
我哭得张不开口。即使张开了,又能说什么。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躲开你。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拼尽全力去爱你。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不会在乎你会不会拼尽全力爱我如同我拼尽全力爱你。
皇甫,我爱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这一切,哭泣、恳求、悔恨、执着,一切的一切,再也没有意义了。
爱情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我只能,把以后的每分每秒,当作独一无二的一去不返的弥足珍贵的每分每秒,尽我生命的全部可能,在你生命的全部可能里,放肆地爱你。

(写得自己难过了。睡吧)

陪皇甫回到家,走在熟悉的楼道里,打开那道熟悉的门,看到熟悉的落地窗外依然灿烂的维多利亚夜景,恍如隔世。
皇甫很憔悴,咳嗽得很厉害,我手忙脚乱地扶他在沙发上坐稳,进厨房给他倒水。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皇甫皱着眉头在沙发上蜷缩着,头发松散地遮着因为消瘦而更加轮廓分明的脸庞。我轻轻地把水放在茶几上,跪在木地板上,伏在沙发旁,帮他拨开额前的几缕发丝,静静地看着他。
他有气无力地说:自己照顾自己。我很累。
我尽量放平心情,心疼地说:我扶你进房间睡吧。
皇甫费力地回答:不了,这里才是能睡着的地方。
我不再打扰他,等到他呼吸平顺,好像睡着,才小心地离开。

(都说了不要对号入座,小说就是小说)
关上他家门的瞬间,我瞥见皇甫书架上那个手工翻页的古董日历架,日期是2011年4月5日。
4月5日,那天是我第一次打开皇甫家门。mandy发现了这个尘封的日历架,mandy叫嚷着说:来来!我们记录下这个伟大的日子!我们踏进了伟大的摄影师皇甫源家!我们在这个日历下摆几个作威作福的Pose!
那天我们以参观博物馆的心情参观了皇甫的家,皇甫在网络的那头着急地说:小心小心!
那一次,我爱上了香港。
现在,我竟然来到了香港工作。
那时的我如果知道我会来香港工作,我应该开心的。
可现在,为什么心力交瘁。
今天是2011年8月23日,我调整了日历。记下了我的第二次到来,刻骨疼痛的一天,皇甫癌症。我轻轻关上门。走进香港的夜幕。

从铜锣湾返回宿舍的路,长得没有尽头。
我在庞杂的过街天桥上不停迷路。
夏夜的空气,粘腻冰冷,无情地吸食掉我仅存的热量。
在码头看着对岸的维多利亚,艳丽却闪烁的美丽,珍惜却不能拥有的遗憾,我失声哭泣。我不知道向谁倾诉,也不知如何倾诉,那悲哀像海风淹没我的哭声一样淹没我的呼吸,我像求生一样给mandy打去电话。
mandy愣愣地听着我断续哀嚎的叙述,声音也哽咽了:你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香港也有朋友,我介绍给你认识。皇甫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这都是安慰。除了安慰,谁都无能为力。
我在海边哭了一个小时。情绪终于稳定。坐上回宿舍的船。漂洋过海。

回到家,透支体力和精神的疲惫。
睡吧。希望醒了就是一场噩梦。
这么多年来,再灰暗的事情都经历过,但从未像这次,我有了不愿意醒来不愿意活着的念头。可皇甫还在,我必须醒来。
早晨,香港下雨了。
宿舍没有伞。还好香港遮雨棚做得非常人性化,40分钟的路,只淋到了两步。可,就这两步也浇得我透心凉。
持续了水米不进的架势,逼自己喝一杯咖啡。强硬重启到工作状态。

十点钟,老于回电话给我,懒洋洋的声音:昨晚找我干吗?我昨天在飞机上,刚回香港。
我拿着手机冲出办公室,躲在洗手间大哭:你怎么才回我电话!皇甫癌症!肺癌晚期!还有三个月!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要心痛死了!
老于在电话的那头一声不吭。许久许久,说:别哭了。我去找你。
我哭红着眼向汪明请假,汪明抬头看看我,没让我做任何解释,挥挥手就让我走了。
老于在楼下抽着烟等我。脸上的沉重比我更重。
老于说:先吃饭吧。
带我去了"生记粥铺",我还是水米不进,详细说到昨天得知皇甫患病的过程,又崩溃了地哭。香港的粥铺都小小的,四人座位坐两拨人。隔壁的那拨人看着我哭的样子也十分郁闷。老于说:别哭了,哭得大家都吃不下,老板会赶你走的。
我哭着说:我太难过了!我知道谁都会死,但我希望我死在你们前面!不要让我来承受你们的离开!可不可以!<非诚勿扰二>是个混账电影!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像电影里那么平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不要!!!
老于叹气说:早死晚死都一样,死得舒服一点就好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肺癌晚期扩散到脊髓会是异常疼痛,而且肺癌到最后,难以呼吸,必须上呼吸机。呼吸机就是把一根很粗的管子从嘴、喉咙插到肺部。人会在清醒的状态下痛苦挣扎,一直到死。
我又大哭起来。老于说:别哭,我们可以带他去阿姆斯特丹,有毒品有安乐死,实在不行我们就用煤气。
这不着边际的"杀人"方案,反而让我轻松了很多,像是找到了和皇甫永远在一起的幸福方法,有着梁祝化蝶的美好憧憬。
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信仰。
如果有信仰,就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们就会相遇,深爱,苍老,死去,再去来生,再相遇,再深爱,再苍老,再死去,再去无穷无尽的来生。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追求的那些物质金钱地位名誉,终究都要失去,终究都是痛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mandy发来了一条讯息,是北京的很有名的中医的药方,这个药方曾治好了很多肺癌晚期的病人。
这种时候,只好信。
我和老于在上环的药店里抓了药,去找皇甫。皇甫没接电话,我猜他在医院。昨天在皇甫的病例档案袋上看到了医院名称,怕自己记不住,还用手机拍了下来。老于一看,说就在湾仔。我们打了车就去。
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的医院。自小对医院就没什么好印象。这次是看望绝症病人,更是胸口沉闷。老于说:这家医院都一百多年了。
医院里病人不多,很安静。我们直接按照指示牌进去找胸透科室。透过两层玻璃的防菌门,看到皇甫在里面穿着紫罗兰颜色的病服等拍片。皇甫看到我们,眼神一亮,让护士放我们进去。

皇甫还穿着我送他的战斗机拖鞋,手上打着针,有个小绷带,脸色比昨天好了很多。看到老于,很开心地笑,说着我听不懂的广东话。老于看看我,用普通话对皇甫说:她告诉我的,她很担心你,一直哭一直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她了。
皇甫很温柔地说:哭什么呢,又没死。
我说:你脸色好多了。
他说:昨天刚从医院住了三天出来,在里面睡不好吃不好,昨天休息一下就好多了。
我又开始心疼,在他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穿着淡紫色护士服的护士阿姨来叫皇甫,很甜地拉着皇甫的手说:我要拔掉针了,会有点疼,你不要打我啊~
我震惊了,从来没被护士这么温柔对待过的大陆人赶紧问老于:这是私立医院?!
老于说:公立。
我说:很贵?!
老于说:不要钱。
我说:看病不要钱?!
老于说:只要你是香港人就不要钱。
皇甫这么严重的病,他一个没有任何保险的人。每天包吃包住包治疗才120港币。
这他妈的绝对是共产主义!

皇甫做完检查,换完衣服,我们一起离开。
护士贴心地提醒他下周来拿检查结果。
老于带我们从医院地下穿过,像拍惊悚电影一样。医院地下和湾仔是连通的,好玩。
三个人在一起,皇甫的优雅、老于的大方、我的傻头傻脑,中和得让人无拘无束的舒服。
皇甫带我们去金凤茶餐厅吃甜品。皇甫这家伙真爱吃甜品。我又想起来在上海时,他半夜抱着我买的点心,贪吃得像个小朋友。
皇甫还是咳嗽得厉害,纸巾不离手,咳完就背着我们小心地一层层地叠好纸巾仔细地扔掉。一起走路的时候,他就尽量走在我和老于前面,这样咳嗽就不会被我们看到。
我是特别麻烦的人,好奇心太重。我趁皇甫去洗手间,偷偷地看了他叠好的纸巾。
分明是血!他在咳血!
刚才三人的和谐瞬间破灭,皇甫肺癌的阴霾又再一次摧毁了我。我眼巴巴地看着老于,虽然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无可奈何。
皇甫很快回来,我忍着不哭,假装无所谓。跟着他们去溜达。
也许我们三人的状态着实不错,皇甫明显心情很好。他不回家,要逛街。
我们当然由着他。
湾仔往山上走一点就有很多宁静的小店,里面很多特别的二手货,是皇甫很喜欢的调调。

这是我第一次和皇甫一起逛街。
走进那些小店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审美水平还停留在粗浅的地步。
大陆的连奢侈品牌都认不全的阶段,和皇甫这种挑剔到必须在历史长河里才找得到喜爱的物品的阶段,差得绝对不止50年。
我看着老于和皇甫细致地欣赏挑选着艺术品,心里悲凉地想:若不是来了香港,我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皇甫。即使来了香港,我一辈子也达不到皇甫的境界。
老于看的东西和皇甫看的东西截然不同。老于偏重出差旅行的实用,皇甫偏重居家摆放的美感。从东西就能看出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很好玩。
我瞎逛,看看老于喜欢的东西,再看看皇甫喜欢的东西,感受着他们感受到的美,发发微博。
皇甫白我一眼:逛街不看东西,玩什么手机啊。
老于紧接着:就是。讨厌。发什么微博。
我气得鼓鼓的:关你俩屁事!讨厌!

笑着骂着。接着逛。
香港的有趣在于,繁华闹市区后面就立刻绿树成荫画廊林立寂静美丽。
我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开心得就像在游乐场。
可是,我穿了高跟鞋。走了一个街区,我就脚痛。
哭着喊着要买平底鞋。
于是两个大男人,陪我一家一家店地逛着买鞋。
三个人想达成一致太难了。从湾仔一直逛到金钟,还一无所获。
金钟长长的手扶梯上,老于和皇甫站在前面不时地说笑,两边的繁华缓缓退去。我恍惚觉得,皇甫也许没有生病,我们三个就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我拿起手机,拍下我心里分量最重的两个男人的背影。

(大家原谅我啦,这周是亚洲电影展,香港被电影人占领了。夜夜笙歌。。。我错了,我现在就来更新)

金钟的连卡佛鞋的款式很多,终于三人在一双英伦范儿的rag&bone前面达成一致。我解放了双脚,心情好很多,陪老于和皇甫去看衣服。
皇甫最喜欢买衣服,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在上海那次逛街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我们都同时看到一件非常漂亮的羊毛外套,很适合皇甫。老于劝皇甫买下。皇甫笑笑说:不买了,不然我死了以后,你们还要给我烧。
这句轻描淡写的玩笑,又伤了我。我不能想象任何皇甫离开以后的任何事情。
我不能没有皇甫。我眼圈又红了。
老于看看我,对着皇甫说:你胡说什么,你看看她又要哭了。死有什么可怕,说不定我出门就被车撞呢。
我听不下去了,嚎到:你俩都闭嘴!
俩人笑哈哈的,继续逛衣服。老于试衣服的时候,皇甫很贴心地给他整理领子和下摆。我拿着手机不停地拍他们,我要把所有的场景刻在镜头里,刻在回忆里,刻在骨头里。
逛完街时间还早,老于说去看电影。
跟两个圈内的人看电影实在爽呆了,《窃听风云2》。
老于去买票,店员问:几个人?
老于拍拍我脑袋,说:两个半。两个大人,一个小朋友。
店员和皇甫都笑起来。我也真心不介意。挑三张票里中间的那个位子,一边皇甫,一边老于。很幸福。也许因为这种幸福注定不会长久,所以才格外觉得幸福。
以前在上海,为什么不制造这样的机会?甚至,从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我们总是觉得自己很忙,我们总是觉得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总是觉得尊严和身份比爱情更重要,所以,我们总是错过,错过爱情,也错过生命。

第一次在香港逛街,第一次从湾仔走到金钟,第一次和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而且看的是一部优秀的香港电影。
看到中间,老于小声说:看,这镜头是在你公司楼下拍的!
我兴奋极了,仿佛自己在电影里演出或者仿佛自己在电影里工作一样。
这感觉很奇妙,比老于带天王去浦东我们办公室拍mtv还有趣。
看完电影,老于带我们穿过香格里拉酒店后面的花园。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我第一次来香港开会时深深迷恋的那个奢华优雅的香格里拉酒店,有了穿越的恍惚。
也许世间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注定会在这生的某刻到达你所未曾想到的某地。

晚餐在码头的西餐厅,皇甫说:电影开始那段是在这里拍的。
这两个人真是眼尖,也许只是专业直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香港岛的每寸地方如数家珍。
餐厅里灯光盈盈地点缀着雪白的桌布,皇甫很喜欢外面的大平台。平台悬空在海面之上,被维多利亚的璀璨怀抱着。我要照下这梦幻的情形,皇甫白我一眼,说:反光,照不出来的。
不知道有几个菜鸟能有我这样的勇气,不停地在专业的摄影师面前拿个手机勇敢地迎着反光照来照去。
菜很快就上,巨大的龙虾生蚝贝类的三层拼盘,阵势做足了!
拍照,发微博。
老于说:又照又照!烦死人了!
皇甫不紧不慢地接道:没有微博你会怎样?
老于说:她不会怎样,因为她还有豆瓣。

时间过得好快,十一点多了,我还要坐船回宿舍,不能久待。
舍不得维多利亚的夜色,舍不得分域码头的美食,也舍不得老于和皇甫。
皇甫淡淡地说:你可以住我家。
我心里一动,可是,皇甫的身体和他之前的拒绝让我又犹豫了。还是选择急急地打车告辞。
赶到中环码头时,发现宿舍的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应该叫上天知我心。
我又打车回来找他们俩。身上的港币也花完了,老于给垫了钱。
他们在皇甫楼下的一间小居酒屋聊天。我在幽暗的灯光里照下这两个男人的剪影。
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我们大家可以这样开心地一起慢慢老去。八十岁的时候,我拿出今天照的照片,嚣张地说:要不是当年我不停地给你们拍照,就凭你们现在的老年痴呆一定什么都不记得!祝我们一切都好!必须好!
(晚安)
晚上回到皇甫家。住銅鑼灣看維多利亞的豪宅實在是太方便太安逸太囂張了。
維多利亞燈火亮得家裡都不用開燈!!
皇甫顯然是累了,咳得厲害。身體這麼不好,要不是因為開心,想必無論如何也撐不到這麼晚。
我簡單地洗漱,自覺地不和他說話,躺在沙發上,準備隨便將就一夜。
剛躺下,皇甫說:別煩。上床睡。
我開心得如獲大赦,跳起來跑進臥室。皇甫家的床不大,我小心地窩在床的另一邊,生怕打擾他休息。
哪怕只是能看著他入睡,都是幸福的。

皇甫身上还有淡淡的香,那种熟悉的味道还在,只是变得更淡了。
生病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半夜他悄悄地起身,到洗手间剧烈地咳起来。
我哪里睡得着。从未听过这样的咳嗽声,挣扎惨烈,从地狱传来一样,我好怕。
那一刻,我在黑暗里张开眼睛,仿佛看得到死神的手臂。
生死面前,我们是脆弱的,我们不能谈判不能拒绝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
万籁俱寂,只有皇甫一声紧似一声在咳着血。
我陪着皇甫,和命运对望。

皇甫在洗手间咳到早上五点才回到床上。
他病得痛苦,我心里更痛苦。
肺癌末期扩散到脊髓,皇甫会比现在还生不如死,我不知道到时我要怎么挨过去。
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这大概就是:绝望。
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会把皇甫用私人飞机送到美国接受最好的治疗。
钱是有用的,它不是用来炫富,它应该用来救人。就算你觉得自己能够吃苦,也不要贸然觉得自己超然脱俗,有一天你一定会为没钱而痛苦。
可是,就算送到美国,癌症始终都是癌症,费尽一切努力,只怕还是免不了一样的结局,到那时,我会不会更难过?
我不知道。就这样混沌在对皇甫的心痛和对自己的失望里睡睡醒醒。
早上很早起床上班,闹钟响的时候真的很想死。
生活工作还要继续。我希望我有钱或者有机会能找到最好的药。
中午老于和皇甫来找我吃午餐。有了他们,我中午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而我希望的是,有了他们,我的人生也不再是孤单一人。
也许正是因为人生太过悲哀,我们才有所期待。
午餐在一家老式的酒楼,喝汤吃点心,下午茶一样的。
皇甫穿一件材质拼接的藏蓝色衬衣,特别又不招摇。他肩膀宽阔,把衬衣穿得格外伸展。老于更高大一些,穿一件有型的T恤。俩人在中环诸多西装革履的人中,气质卓然不同,淡定却显眼。
我近视眼不戴眼镜都能在酒楼的人群中感受到他们的位置。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场。和他们在一起,是件很满足虚荣心的事。
皇甫说开始吃我们给他买的中药,吃完之后舒服很多。
我们都松一口气。
皇甫还给了老于一大袋烟,说快死了这些都派不上用场了,索性送给老于。
他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我和老于都笑得很努力,但是很揪心。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只是没有人知道剧本。我们那么努力地演出,我们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我们把所有的幸福都写下来,我们以为这样下去就是一幕喜剧。

晚上公司聚餐。
我烦得要死。我不想浪费任何一点和老于皇甫在一起的时间。
老于说他也一样。他已经推掉了所有大陆的工作,安心留在香港,陪皇甫到最后一刻。
公司聚餐吃到一半就颠了,跑到铜锣湾找他们。
他俩竟然让我等等,说去看电影了。两个大男人啊。
真受不了。我在外面晃晃悠悠跑到百脑汇看苹果的产品。我一直想在宿舍楼下的花香鸟语里跑步,需要个最小号的iPod shuffle。虽然只有三百多块,看来看去还是不舍得下手。
第一个月的薪水还没发,还有房子要养,还有老于的债要还,还希望能攒点钱帮皇甫治病。
正看着,他俩电影散场来找我,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没有,然后一起去吃夜宵。
皇甫说澳门茶餐厅的红豆冰最好吃。他看看我,又重复:要记住,以后自己就可以找到了。
我心里又是一酸。我不要自己来。如果你不在,我永远都不来。

晚上又玩得太晚,皇甫又说:你可以住我家。
我想来想去,说:算了,想回宿舍,有花园,早上可以跑跑步。
皇甫补充:我家隔壁就是维多利亚公园。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香港还有个公园也叫做维多利亚。
于是,我又没走。
当然,我又几乎一夜没睡。
实在起不来床,向汪明请假。
汪明实在是个好人,给了我个台阶:你回上海出差吧,把你的资料整理一下,拿回香港办身份证、银行户口和电话卡。
其实我不想出差。我想每分每秒和皇甫和老于在一起。
不过汪明说的对,我得处理一下这些事情。

下午才起床。房间里都是皇甫身上的微香。
我在阳光里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皇甫。
那个迷人的皇甫一直都在,一直都像我第一天遇见他那样,他头发乱乱地陷在大大的枕头里,苍白温柔,婴儿一样芬芳。
等皇甫醒了,我们一起去吃下午茶,临走的时候他从桌上拿了两枚硬币。
香港的天好蓝,阳光好暖。他还穿着我送他的蓝色拖鞋,精神得很。
路过街口拐角,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皇甫顺手把两枚硬币给了她。
小姑娘笑得很甜,递给我们一张心型的贴纸。
司机师傅很体贴,假装不知道我哭,轻轻地放着音乐。
竟然是陈sir在我原来的公司录制的歌。
那时的皇甫和老于,是我人生中遥不可及的天鹅。
那时的我,只是一只井底的青蛙,不知道彼岸的模样。
那时的上海,还是我生活工作的全部,我以为也将是我生活工作的全部。
怎么一眨眼,就全变了。
我应该开心的。
可我哭得天昏地暗。
有一种变化,是我无力掌握的。
一切冥冥中皆有注定,该来该去,全不由己。
我终于,不得不,敬畏生命,敬畏因果,敬畏神灵。

眼泪是热的,因为我们用尽了心里的温度。
哭得太久,晚上,我开始高烧。
睡得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我想这次打倒我的不只是累和难过,更多的是漂泊感。漂泊感来自于香港的陌生,来自于皇甫的病,来自于经济的窘迫。
好在收到了公司第一个月的试用期薪水。虽然少,却解了燃眉之急。挺着高烧的身体爬到取款机一笔一笔地取钱。港币换成人民币手续费奇贵,取款机每次只能取3000元,每取一笔都是单独收费,每取一笔心都在滴血,每取一笔都觉得体温又升高了几度。取了钱再挺着高烧的身体爬去不同的银行还上海房子的贷款和上海信用卡账单。
漂泊感很难讲清楚是什么,但有了它你会懒得做你之前想做的任何事,却疯狂地想见各种能聊得来的人。
上海初秋的傍晚,我穿过大半个上海城去赴一个十年的约。每一个地方都有着某年某月某个人留下的某些痕迹。有些痕迹看得到,有些痕迹隐在内心深处,用疼痛或者冰凉的感触让你看不到却总记得。
我的前男友E。那个让我剪短了头发的人。

太久不见,他仿佛已经不太认得我。
我13岁那年,第一次到上海参加表姐的婚礼,在婚礼上认识他。他比我大6岁,香港人,那时正在香港读大学。
虽然他自诩为大人,但仍然只能和我们这些孩子坐在一桌。
他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只不过是标准的台湾口音。
他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台湾人。他在日本出生,在台湾长大,后随父母到香港定居。
这一切,让他和我们这些江南小城出来的第一次来上海的孩子截然不同。
13岁的我,琼瑶的书已经看完一整遍,正是对爱情迷蒙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完美的小说男主角在一个小说里最完美的情景出现。
这段记忆当然只能存在心里,却给了我考大学的动力,我拼命考到上海。
现在想来,他应该算我生命里的第一只天鹅。
原来,我一直都是一只不安分的小青蛙。
来上海以后,表姐自然多照顾我,我周末也自然去表姐家蹭吃蹭喝。
某一个周末,他出现了。
他已经不记得我,女大十八变,我已经不是那个第一次进城的小女孩。
我却记得他,他还是那么卓尔不群的样子。
后来的事,也很自然。19岁的我和25岁的他。
我觉得爱情果然如小说里那么美好:儿时的暗恋,青春的初恋,成年的爱恋,都是同一个人,结婚,生子,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他也真的和我讨论结婚的事情,我们打算婚礼场地就选在表姐当年婚礼的地方。
在我毕业前,他新年回香港,在香港马会里认识了一个混血女孩子。
偶然的机会,在他手机里发现他们亲昵的自拍。
我冷得血都凝固了。
琼瑶奶奶可没说劈腿的事情!我他妈的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毅然决然地说分手。他连道歉都没有。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不要怪男人骗你,如果他肯骗你,至少他还不愿意失去你,当他不在乎失去你,那就是连骗都懒得骗了。

那时我还小,我想我反正也不是处女了,也嫁不出去了。
做了很多毅然决然的错事。剪了头发,开始化妆,夜夜笙歌。
虽然是我提的分手,实质却是我被甩了。
我有志气,我再也不回头。
一别三年。
一个没有爱人的女人,就是一叶浮萍。
被漂泊感彻底打倒的这天夜里,我想到他。
他手机号码依然没变。这也是缘分?我不知道,只是我赴了这个十年的约。

他比我先到。
他依然没什么变化。
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他看到我走来,眼神很复杂。
他说:好久不见。
我笑笑:好久不见。
他说:听说你去香港工作了?
我自鬼混开始就没怎么去过表姐家,但看来大家的消息还是互通的。
我笑笑。
他说:你变了。
我说:你没变。
他表情很尴尬。
我说:不变也许是好事,很安稳。
他低着头,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你一样幸运去香港工作的。
我心情就这么简单地就明亮起来。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我一样幸运地去香港工作的。
变化是会漂泊,可也会成长。面对着这个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男人,面对着这只曾经的遥远的天鹅,面对着这些打倒过我的挫败和迷茫,此时的我已经释然了。
当我长出自己的翅膀,我再也不必仰望别人的飞翔。
和前男友聊得很愉快。至少,我很愉快。嘿嘿嘿嘿~~
我承认我车开得不好,所以慢点开;我承认我英文很烂,所以天天看英文报告;我承认我很爱花钱,所以少逛街少看广告;我承认我记性很差,所以加班熬夜看复习资料。任何烂到底的情况,总会有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法,只是需要持之以恒地去改善。
至少,我知道漂泊感的背后,是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优秀的自己。
他说他要结婚了,我坦然地祝他幸福。
回到家安睡。
第二天,我又拖着大行李箱去往香港这条艰难的路。

回到宿舍。看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邮件,要求我考个公司内部的入职资格认证,大概是些香港的法规、公司的制度之类的内容。
据说每年都有苦逼好不容易过了面试却被这个小考试给放倒。
我把附件的复习资料打开,顿时也觉得苦海无涯。
几百页的资料,密密麻麻!
赶紧发讯息告诉老于和皇甫,这几天都别打扰我,一切等到考完以后。
白天上班,只能晚上复习。我三天睡了7个小时,又刷新了自己的熬夜记录,比混酒吧还要睡得少。
机考,考试成绩当场就出来,排在我前面的我们国际部的几个老外撕书的撕书,骂娘的骂娘。我终于知道老外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排到我,还好,87分,优秀。
大松一口气。高兴得都忘记困了。

赶紧去办电话卡、信用卡、身份证。
香港很大,但香港岛很小。所以好多人张嘴就说“香港好小”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骂:没文化。
香港总管辖面积2755.03km²,其中陆地面积1104.39km², 水域面积1650.64km²。
而大家都觉得大的北京,市区面积也不过735平方公里,当然,北京还有10417.5平方公里没人去的山地。上海倒是大,但是建成区面积也不过1500平方米公里。其他的中小城市就更别提了。
抛开面积不谈,香港是个立体化都市。以我们公司为例,仅从大门20步路的距离,分别有10多家不同银行和5家不同电讯公司,至于餐饮和商场,数不胜数。
当然,香港岛很小。香港是由香港岛,九龙,新界三个部分组成,其中最繁华的最优雅的当然是香港岛。
这种分布是有历史的。这三个部分分别来源于不同时期的三个不平等条约。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英国强迫清政府于1842年签订《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岛。1856年英法联军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迫使清政府于1860年签订《北京条约》,割让九龙半岛,即今界限街以南的地区。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英国逼迫清政府于1898年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租新界,租期99年,至1997年6月30日结束。
看清楚了?香港岛和九龙那部分是割让,割让是啥意思?就是这块肉归你大英帝国了!
于是英国人很拿香港岛当回事,按照英国的建制来建设,把香港岛建得好好的,当然所有的英国鬼子也都住在香港岛。所以,过去的香港岛非富即贵。九龙那部分,虽然隔着维多利亚海湾,但是因为也是割让,英国人也是下了点力气建,不过,档次就低了不少了。再到新界,那是租借地,是要还的,英国人就直接忽略不计了。
新界的发展直到今日也远远落后于港岛,历史使然。
感谢于香港岛的小和香港政府的高效,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办完了电话卡、信用卡、身份证。
香港的手机费便宜得不像话,还可以签约送手机,很合适的套餐。
我用的是iphone 4, 想到皇甫的手机已经用了很久,索性签下来一个iphone 4送他。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把全世界买下来送他,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无忧无虑亦无憾。
我拿着手机蹦蹦跳跳地回办公室,心里喜滋滋地想:以后他上微博就方便多了,等他也玩惯了手机,那我以后玩手机,他就不能说我喽~
一天之内,搞定了考试,有了电话卡,办妥了信用卡和身份证,信心又爆棚了~
用新号码给皇甫和老于打电话,问他们晚上准备在哪里给我庆功。

打完电话,已经是下班时间,走上半山去逛。
半山上面很清静,与喧闹的中环是极大的反差。
有很多有品位的小店和画廊,也有老外把整栋旧房子买下来,重新装修了住进去,像极了欧洲的感觉。
我逛的一家小店,主人是个法国女人,里面有很多很漂亮的连衣裙。试了恨不得20条,终于选定一条。主人很友好,一直不停地给我提供意见,一点都不嫌我烦。
老于和皇甫转眼就到。小小的香港岛真好。
在店里就听到皇甫远远的咳嗽声音。
他在阳光下面静静地站着,在画廊的门口站成了一道清新的风景。
我走向他们。皇甫转身看了看我,挑剔地说:衬衣不合身,要改。
我白了他一眼,都病成这个样子,还这么挑剔。
老于开车来的。我第一次上香港的私家车,很新鲜。
老于说:今天去西环吃海鲜看落日。
我高兴得要跳起来。皇甫瘪着嘴说:高兴什么,有什么特别。
我们都懒得理他。
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香港不堵车。老于开得行云流水一般,几分钟就到了西环。

到西环,找到餐厅,坐下,点完菜。
太阳还没落,金灿灿地挂在海中央小岛的山头上。
海上偶尔有大船静静航过。
我和老于一人一碗啤酒,正对着夏末的温热。
海鲜真新鲜,餐厅做得也棒,吃得我完全顾不上说话。
老于和皇甫在用广东话聊天,无视我的存在。
我也不在乎。今天心情好嘛。而且,和他们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说,我也觉得很踏实。
吃吃喝喝到很晚,皇甫说:好,请大家吃甜品。
真是皇甫的风格。永远都忘不了甜品。
我都已经撑死了。
可不想回去,还想和他俩混,就硬着头皮去。
源记甜品专家,全蛋鸡蛋糕和桑寄莲子鸡蛋茶。皇甫说这是最传统的香港甜品,以前妈妈都会做。可惜现在渐渐没人会做了。
西方文化的冲击,不但对大陆影响大,对香港的影响也一直都存在。我们的传统,一直在消亡。
其实我没吃出这个号称全香港最正宗的甜品有多么好吃,这大概也是传统消亡的原因。我们面临的选择太多的时候,就会抛弃固守的东西,爱情也一样。

磨蹭到很晚,不得不走了,第二天还要上班。
老于和皇甫把我送到码头。我不舍地登上回宿舍的船,心情又开始飘飘摇摇。
第二天,正经地开始上班。
香港人的工作效率太高,搞得我压力很大。
行情不好,房子卖得不顺利。汪明要出几个市场报告。
这活又落到我身上了。大陆人在公司里的优势就是更了解大陆。
我吭哧吭哧地写了一整天,中午抽出半小时的空闲和老于去吃了个简单的午餐。老于还是偶尔来找我吃午餐,他怕我孤单。
报告的核心内容是降价降价再降价。汪明眉头皱得解不开。我心里紧得也解不开。
快下班的时候,汪明说:你先走吧。报告放我这里,我再想想。
解放了,奔去和老于皇甫见面。
今天老于搞到了三张《全球热恋》首映式的票。第一次参加首映式啊!我多激动!
来了香港以后,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每天都是新的。

我先到了皇甫家,把昨天忘记给他的iphone4给他。
他不收,说他不会换手机,觉得iphone4太贵了,让我省点钱或者自己用。
我不理他,放在桌上就要下楼。
皇甫拦住我,给了我一个最新的ipod shuffle,说:想跑步听歌是吧?在苹果店里看半天都不买,给我就买iphone4,你真是够笨的。
读心术。
他还是那个能随便读懂我的皇甫。读得懂,是因为他在乎。
礼物和价格多贵多便宜是没关系的。礼物珍贵源自于送礼物的人太用心。

他真的没有换手机。
我依然坚持着放在他家里。
老于来了,吃饭的时间不多,皇甫带我和老于去住家菜简单吃一点。
还没进门,服务员就喊:三位~皇甫先生~
我说:你经常来?
皇甫说:没约朋友的时候总来。
我又一下心疼了,这个男人是怎么样挨过那么多的寂寞?
住家菜没有味精,很健康,传统的广东菜,汤煲得不错。我又劈劈啪啪地拿手机照来照去,把他俩烦得够呛。
灯光太暗,总也照不好。
皇甫一把抢过我的手机,随便调了几个东西,就咔嚓照好了。
我一看,果然是大摄影师,效果天差地别啊!免不了向他投去景仰的目光。
老于用筷子敲敲我脑袋:快吃!对他来说是小意思啦!
我赶紧得瑟着发了微博,这可是大摄影师拍的呢~羞涩着大口大口地开吃。
吃完看首映。夜晚的铜锣湾好热闹。老于高高壮壮地在前面大跨步开路,皇甫淡定地跟在后面。我则像一个被烧了屁股的猴子,东窜西窜,一会儿给他俩照相,一会儿溜进街边的店看一眼再去追他们。
到了首映地,是在铜锣湾影院。很多很多人在排队,老于和皇甫带我站在一旁。
我问:我们不排队么?
老于和皇甫分别站在我的两边,异口同声:不用。
我抬头看看他俩,他俩都面向队伍,不停地和队伍里的人点头微笑。
我又问:他们是谁?
老于说:电影人。
皇甫说:朋友。
我惊异地问:这么多电影人都是你们朋友?!
他俩非常默契地同时没有理我。
衰!

电影放映厅好多好多人。
大概首映礼上大家都互相认识,彼此之间打着招呼。
首映礼的票上没有座位号,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了。
我当然坐在老于和皇甫中间。可是没看到明星好不甘心。
于是,又像个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窜出去找明星。
原来明星来得比我们晚,正在外面被采访照相。
我走到一个被采访的大哥面前看来看去,他朝我笑了笑,可我认不出来他是哪个明星,悻悻地溜达了一圈回到座位。
老于幸灾乐祸地问:看到明星了?
我说:大概是个新人吧,不认识。
老于说:奇怪哦,这个电影里面没有什么新人的。
我兀自发着微博。过了两秒钟,我的微博里有个姑娘评论说:郭富城啊!!
我定睛一看!妈的!真是郭富城!那个对我笑的大哥是郭富城啊!
脑残不封顶。我就这么错过了郭富城!
老于和皇甫看到我猴急的样子都笑着不作声,电影开场了。。。。

里面的女主角好漂亮,我说这谁啊,老于忍无可忍憋出一句:angelababy!
好吧。总是认不出明星。正经看电影。
这电影也许不算好,但是把我看笑了,也看哭了。陈奕迅掉下那滴眼泪的时候,我开始泪奔。
不管相信不相信爱情,是时候来场热恋吧。
总有些事,事后才明白;总有些错,错过才醒悟。
最后,你发现,永远地分开才是不可抗拒的必然;努力地在一起才是你们可珍惜可把握的唯一可能。
皇甫,我不要分离。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在电影院的黑暗里默默地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

我知道这里有一天也会让我伤痛欲绝,但此时此刻,我真的喜欢真的开心真的珍惜。晚安。
因为有个朋友癌症末期 骨转移 非常危险 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来更新 希望能扛得过去有个喜剧的结局

回来路过深圳,特地多留了一晚。约了登山的兄弟们。
海子开车来接机。从雪山下来,回到现实的世界,海子是个出色的老板,有自己不小的公司。
海子一见我,亲昵的劲头还像在山上,没有丝毫现实的污染。可是,他看上去很憔悴。我说:你混啥呢?把自己熬得熊猫一样。
他说:正要找你,我妈妈直肠癌晚期,不知道香港有没有好的医生。
我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和自己一样承受着至亲至爱绝症的痛苦,心里又是一沉。
小夏和小夏媳妇在家做好了菜等我们。
久别不见,再加上我在香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漫长日子,再加上海子母亲的事情,大家的话说得没完也说得沉重。酒喝到一半,我就开始掉眼泪。
海子说,走吧,咱们去酒吧闹闹。
我们就去酒吧。红男绿女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们在喧闹地灯红酒绿下像在山上一样喝酒,不停地喝,大杯大杯地干。
很快小夏就吐了,他最不能喝,总是第一个倒下。
我和海子半醉着掉眼泪。
我说:海子,人是最无能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海子不信,海子眼神里流露着异常活跃的求生欲,像是自己就是一个濒死的人:可以找到好医生,说不定没事。
我说:海子,有时候,这种痛苦,还不如自己死了。
海子,一个大男人,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把烛光打灭了。

回到香港,一进门发现家里变样了。皇甫把我的鞋子摆在了一个漂亮地木质鞋架上,像我在上海的家里那样。让出了两个柜子给我做衣柜,还买了可爱的洗衣机、热水壶、马桶垫和吸尘器。要知道他在这个家里已经住了18年,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些改变是为我?一定是为我!他只是若无其事地随口说:这个吸尘器漂亮吧?
连吸尘器都要漂亮,真是典型的皇甫。
又回到可以和皇甫吃大餐的香港,多开心~把海子母亲的事情告诉皇甫。皇甫很热心,把自己看过的好的中西医都让我转告海子。皇甫觉得海子的母亲年龄太大,吃中药就算了,化疗太辛苦。
很快海子的母亲就来香港治病,因为大陆的医院只给了一个途径:开刀,做人造肛门。
海子的母亲宁可死也不要做这种手术,海子就豁出去钱,把公司业务都停了,陪母亲来香港,在九龙的一家医院做化疗。
我正常地开始工作。汪明和我谈了谈,觉得我的优势在于对市场的感觉,劣势在于数据收集,要我注意做些加强。工作就正常地转正了。我想汪明是力挺我的。
没有什么事情不会过去。再难的事情也一样。11月底。我签了正式的工作合同,合约期三年。虽然公司还是随时都可以开掉我,但至少有了点底气。
海子偶尔来中环找我吃饭。我才知道,山友里和小婷一起的女娃小米,她也在香港。小婷去美国,小米选择留在香港。晚上,小米、海子、我,就在半山兰桂坊附近找个安静的餐厅,一起胡聊。我和海子的心情,小米未必能体会。没有经历过的人,都很难体会。
就好像有一个人你珍爱如水晶,却在你转身之间,静静碎裂。你无法弥补,于是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希望每一秒都漫长,每一分都圆满,每一时都无憾,虽也不知究竟在等一个怎样或悲或喜的结局。
这种等待,太煎熬。也许,比死更煎熬。我们都没有死过,我们只是本能地怕着。

不过,小米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她说她刚来香港时就是靠TVB的电视剧学会了广东话,让我回去试试。
坑爹的是,香港不能下载。于是,让海子在深圳给我下载了2011年全年TVB的电视剧。从此以后上下班的路上,排队吃饭的时候,等皇甫回家的时候,我就拼命地看啊听啊。把全年的电视剧都看了一整遍。
周五的时候,有机构请我们公司去参加香港马会的活动。马会,这个词,只有小时候在香港电影电视里听过。赌马哎,想想都觉得刺激,像在电影里一样。晚上,像皇甫先生请了假,跑去马会的会员制包房。
包房位置极佳,私属看台可以俯瞰赛道,很多优雅的马在赛道旁昂首挺胸。包房内摆满了香槟和红酒。很多外国人,我英文这么烂,只小小地打了个招呼,就躲到一边。这时,一个干净帅气的男人走了过来,用算是标准的普通话打招呼。他就是patric。他很懂大陆,投行的,做了很多很大的上市项目。我想我小心的样子一看就是大陆人,真是给大陆同胞丢人了。不过,谁都有第一次嘛~认识了个朋友也不错啊。英文还是要赶紧学,不然在香港这种地方,文盲一样。
又满血复活。虽然下了两注都输了,我还是雄心满满地回家了。

回到家皇甫已经睡下。他难得的早睡。
我轻轻地躺下,从背后抱着皇甫。赛马的热度还未退去,呼吸还一阵紧似一阵。
皇甫从背对着我的方向转过身来,我没有来得及调整方向,手臂刚好触碰了他身体上最敏感的部位。
他是有反应的!
这么久以来,我们之间相敬如宾,我以为他的病让他已经彻底没有了欲望,也丝毫不敢打扰他本来就脆弱的睡眠。
爱,会让你在拥抱他的时候,就会有本能的身体反应。
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在此之前,我只能压抑自己。
可是,今天,他的身体告诉了我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这一刻,我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意乱神迷。。。
皇甫也终于克制不住,像出笼的野兽一样,攻击了我。
我觉得幸福。
让自己爱的男人占有自己,是种幸福。而且,在这个时候,这种幸福,已经太久未有,也太难得。
皇甫洗澡的时候,我甚至默默地想:我希望有个孩子,皇甫的孩子,哪怕以后是我自己养他都没关系。我爱皇甫,我要他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活下去。

皇甫还是咳得厉害,我知道他的身体真的不能再太劳累,疼惜地为他盖上薄被,躲到床边靠紧墙睡。皇甫一直一个人住,床也只有1.5米宽,我只有靠紧墙,他才能有大一点的地方睡得安稳些。
真的要买房子。
反正工作也是要看香港地产,干脆一起看了,于是,上班下班,我都奔波在港岛、九龙、新界所有有新有旧有大有小的楼盘间。
下班的时候,皇甫也会陪我一起看。不过看一次吵一次。他始终觉得那些房子很不好。当然,以我的财力,能买得起的房子,都距离他现在住的房子差好几个档次。他的理念还是,能租得起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要买一个差的房子去住?
吵到最后,我都懒得解释。他也一直忙着和各种朋友吃饭,后来我索性自己去看。他依然很晚回。很晚,几乎没有12点以前回来过。
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到过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明显的是,他和我在一起的乐趣显然不如和朋友们在一起多,不然,他不会一夜一夜把我独自留在家里。
凌晨,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我经常会想:之前想不通为什么会有癌症,让我这样不可措地面对失去皇甫的风险。其实,即使没有癌症,也会有别的事情。失去皇甫是命中注定的必然,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想通这些,也许反而该对癌症心怀感激。

九月的时候,医生说皇甫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期待奇迹出现。
一个人的时候,查了很多资料。1970年中国肺癌发病人数居全球第4位,而目前已上升为第1位。肺癌成为中国增幅最大的病种,北京市肺癌死亡率30年增幅167%,北京、上海、沈阳等大城市已成为令人瞩目的肺癌“大户”。前十位恶性肿瘤死亡率,近20年来,增长最快的就是肺癌,04-05年间,肺癌死亡率30.83/10万人,而1973-75年间仅为7.09/10万,除肝癌外其他癌症均小幅增长1/10万或者干脆下降。这超乎寻常的增长率意味着,每一万人里就有3个人因肺癌而死。
微博里到处是北京不见天日的天空,到处是美国大使馆监测PM2.5为危险级别的警告,到处是大家对政府环境部门的质疑。我想大部分人只是质疑,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看一组更为惊人的数据:北京的肺癌死亡率已经是其他几个常见癌症死亡的总和。男性人群中每4个死亡人中就有1个是死于癌症,每3-4个癌症死亡患者中就有一个是死于肺癌。女性人群中每4-5个癌症死亡患者中就有一个是死于肺癌,现在,北京市癌症的第一杀手是肺癌。
我们都是赌徒。
我们都认为在这样明显有致癌作用的环境下,不会成为四个人中得癌症的那个,我们的家人也不会是得癌症的那个,我们的朋友同事也不会是得癌症的那个。
如果得癌症不再是小概率事件,如果告诉你不久的未来你或者你的至亲至爱会得癌症,如果这癌症在目前大陆的医疗状况下只有痛苦地死去,你会不会就此毅然决然地离开?
可悲的是,大部分人不愿意知道,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离开。赌性蒙蔽了我们的眼睛,终有一天也会毁掉我们的人生。

小米周末来找我吃饭,知道皇甫病着,还送了一束漂亮的白玫瑰。她和小婷都喜欢摄影,都是皇甫的超级粉丝。邀请我和皇甫下周和海子一起给她过个生日。
皇甫也是温厚的人,看到小米的花,没犹豫就答应去给小米过生日。
生日在中环的蛇王芬吃蛇羹。小米本来要去一家奢华的餐厅,被我拦住了,家人一样的朋友,不需要那么多虚礼。再见海子,他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丢了魂。皇甫一直关注海子母亲的事情,也热心地问。海子是广东人,和皇甫用广东话聊着。
过了一会儿,小米抓狂地说:你们不要说广东话!女王听不懂的!
我突然醒悟:没事,小米,我发现,我今天一直都在听着的,我听懂了!我听懂广东话了!
像漫天的乌云有了一丝金色的缝隙,那阳光就这样不经意地透了出来,普照了大地。

可是海子的母亲却没这么幸运。
海子母亲年纪大了,对化疗的反应特别大,两次以后就无法走路,吃什么吐什么,恶化得非常快。海子决定放弃化疗回深圳保守治疗吃中药。
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是默默地关切、心痛、焦灼。
海子说:癌这个病就是要耗掉你所有的钱和耐心,再痛苦地死去。
这一句话,让场面就悲凉了下来。
小米为转变气氛,让拼桌的两名大帅哥给我们四个照合影。
其中一个大帅哥看到我们的生日蛋糕,笑笑说:今天我也过生日。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邀请他们一起合影,他们腼腆地拒绝了。我们也不勉强,他们应该是GAY,有些不方便明讲的原因吧。
小米看着我们四个的照片,超开心地朝我挤挤眼睛。皇甫带病来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够她得瑟一段时间了,还是个小孩子。

2012-06-27 02:41:33 lydia

我还是拼命地看房子。此时是2011年的11月末,香港地产被悲观的预测所笼罩,所有大的机构都预测香港房价会在2012年下跌20%,并在2013年持续下跌。
但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香港的房产价格调整期不会超过三个月。11月出现的调整和1997年完全不同,香港的贷款利率处在历史低位,和1997年刚好相反。货币供应和资金成本将最终导致核心地段住宅价格的走势。2012年不会是第二个1997年。那么,既然不是漫长的熊市,根据1997年来的经验,香港房地产短期调整期应该在三个月内结束。
港岛住宅密集,我需要在3个月内选择出性价比最合适的房子,并迅速成交。这简直就是超负荷的工作量。但是,这是为我自己打工,我全情投入。
香港的港岛寸土寸金,大部分土地和房产都是999年产权,集中在个人手里。这就是资本主义所保护的私有权。因此,港岛历经百年之后,几乎没有新楼盘供应。偶尔的新楼盘都是用极高的代价收购旧楼盘,然后拆掉重建。这就使得新楼盘的售价会比同区项目价格高30%左右。
香港的贷款控制严格,首套房700万以下可以贷7成首付3成。通常,还可以通过保险,再贷2成,这就意味着700万以下,首付只需要1成。
我是穷人,我上海的房子卖掉,大概只赚60万人民币。这60万人民币除了付香港房子的首付,还要装修和买家具。预算这么紧,我只能看老房子。老房子比新房子除了价格以外,还有其他的优势,比如得房率高、楼层高度高、位置比较核心。
想明白了这些,靠下班以后的时间,我几乎走遍了港岛大大小小东西南北的所有老楼盘,与香港地产中介建立了广泛联系。短短一个月,我对香港的地产了如指掌。

2012-06-27 02:53:43 lydia

皇甫偶尔也会陪我去看几个他感兴趣的房子。
我们俩坐着叮当车,从中环晃晃悠悠地穿过金钟,穿过修顿球场,穿过维多利亚。
夜色浅亮,维多利亚公园周围围着中产聚居楼盘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我说:这些房子里一定有我的一个!
皇甫不屑地说:买得起再说~那边是跑马地,那边是大坑,那边是天后,都是高档住宅。
我说:我知道。最低都要1千万吧。现在买不起,以后会买得起!哎~你看那个楼,好奇怪,好细一栋~
皇甫坏笑说:要那么粗干吗,粗的是我。
我脸默默地红了。很久没听到皇甫开这种玩笑。太久远了,上一次还是上海初识时。那时的感觉那么美好。
来香港的孤单日子,突如其来的生死时刻,皇甫不言于色的性格,都让我离“美好”越来越远。这一刻,皇甫偶然的玩笑,就让我觉得“美好”了起来。
我要的,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


2012-06-27 03:06:24 lydia

香港的房子还没选好,上海的房子已经卖掉。
我赶回上海签合约。老于和曲洋断断续续藕断丝连,此时也在上海。
签完合约,老于和曲洋来给我庆祝。
好久不见曲洋。她变了。
这个女人一直在用自己的经历教育我:井底之蛙如果想飞翔,除了自己努力长出翅膀以外,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紧抱天鹅大腿。
通常情况下,紧抱天鹅大腿的方式,拼搏成本比较低。
我又败了。在我看来,这两种方式最大的不同,在于完全不同的自由、平等和尊严。我去香港,我没想在香港养老,我也不想在香港赚钱,我只是享受做一个普通老百姓悠闲的日子,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拍人马屁,不用托关系才能办事,不用怕被位高权重者践踏,不用担心空气水污染,不用担心吃到地沟油,不用担心走不到地铁打不到车,有些有文化的老友,十五分钟就可以凑到一起喝一壶老酒。
是的,我去香港的目的,就是获得自己的自由、平等和尊严。
即使,香港万般辛苦,我想,我是幸福的。
那晚,曲洋聊了很多一年前的事情。我却發現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有些事情卻清晰如昨。人生也一樣,大部分事情都是浪費生命,不值得記憶。值得記憶的只有一點點,那些"一點點"就構成了人和人之間的不同。

2012-06-27 03:15:02 lydia

老于问起皇甫的病。
我说:没有恶化,可能是化疗的作用。香港的药和医生也确实厉害,他没掉头发,还和正常人一样。
老于说:还是很辛苦的。上次回去和他聊天,他说他第一次化疗,第一针打进去以后,回到家,天昏地暗,吐得倒在地上起不来,连急救电话都打不了,就那么一个人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以为要这么一个人死掉。
我顿时就哭了。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皇甫根本没告诉我。大概那时我正在出差,我记得我问他化疗如何,他还说一切都好。
这个男人到底藏了多少痛苦独自忍受?!
老于和曲洋看到我哭,也不胜唏嘘。老于安慰我说:没事啦,上次见他,他已经适应化疗,还和我一起抽烟哪。
我顿时不哭了,但是怒了:你干嘛让他抽烟!他不能抽烟!怎么回事你们!
老于哈哈地笑:没事啦没事啦!一两支而已,他开心最重要!
晚上,我在whatsapp上把皇甫一顿数落。
皇甫淡淡地回复了我两个字:别烦。
典型的皇甫。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回到香港。
推开门,还是一如既往的药香扑鼻,暖黄的灯光全开着,电视声热热闹闹,皇甫懒懒地在他最喜欢的古董躺椅上半躺着玩IPAD。
每次看到这一幕,我会呆呆地不由自主地甜甜地笑,他浅浅地有点笑模样,装作漠无表情地继续玩IPAD。我哗啦哗啦地换鞋换衣服,唧唧歪歪地把离开他的时间里所有的见闻说给他听。他总是半听着,偶尔点点头,自己该干吗干吗。
在我出差回来的日子,他总是不约别的朋友,等我吃晚餐。
他等着我折腾完,该是晚餐的时间。
他总会问:吃什么?
我总会反问:你说呢?
他总会恼恼地回复:问你呢,你又问我。
我哈哈地笑,跟在他后面拖拉拖拉地出门,努力地在无数好餐厅的香港岛找一个他满意的好餐厅。
这就是家的感觉。
这就是我一刻都不想离开的人。
这就是因为我的爱而使我的灵魂得以停靠的地方。
至于,皇甫爱不爱我,我不知道。
大部分时间,他还是没有表情的,沉默的,自由自在的。
偶尔,他会像变魔术一样变出几件衣服送给我,我穿上总是非常合身。
从他的手表开始,我就知道了礼物的意义。那种爱不释手,那种形影不离,那种敝帚千金的感受,只有真的爱了,才会有。
香港的冬天了,房间里总是比外面冷。我身体弱,夏天怕空调,冬天怕冷风。
皇甫送了我一件毛茸茸的在家穿的小外套,我一回家就套上。一想到他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和朋友逛街的时候,还会想起我的冷,我就真的打心底里不怕冷了。

好日子总是短。又要出差,去更冷的北京。
已经12月了。皇甫挨过了医生所说的3个月。但是还能不能挨过圣诞节,能不能挨过新年,能不能挨过农历年?谁都不知道。生命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这句话,又有几个人真的明白?
出差很烦恼,但是国泰航空的服务还是不错的。我签了正式合约就申请了美国运通和国泰航空的联名信用卡,攒里程一流。
我坐飞机通常坐过道位置,特别是北京这种3个小时以上的航程,主要是方便。结果这次苦了,飞机刚平稳飞行,隔壁的人起来拿行李,头顶的行李箱也许刚开始就没放好,大大的箱子从头顶掉下来砸到我的头和鼻梁。立刻肿得好高。
我想完了,八成是毁容了,鼻骨断了。
国泰的空乘没有一个敢留联络方式给我,只是让机场的工作人员和紧急救援医生来给我看看,而且是向我收费的。
妈的!气炸!
跟皇甫在whatsapp上讲,皇甫淡定地说:发来照片看看。
我发过去,皇甫回:恭喜,像个外星人。
你妹的!这么大的事,竟然取笑人家!
过一会,皇甫说:回来检查。向国泰投诉就好了。香港会处理的。
半信半疑。快速处理完公事就回到香港。皇甫介绍他的医生朋友给我看鼻骨。看办公地点就知道这家私家医院很高级。
果然,看了5分钟就付了600港币。在我后面的人,看上去是一个西藏活佛,被两三个小喇嘛簇拥着。高级。
好在我的诊断结果是:鼻骨没断。虚惊一场。以后再也不坐过道位置。
回家写邮件投诉国泰,一周以后,国泰竟然回邮件,说我所有的医疗费用他们全报销。
这真是不可思议。香港公司是不是傻啊?!这完全可以不认帐的啊!难道不怕我讹他们?
我也懒得寄发票给他们,直接从公司的员工保险里报销了。香港公司都给员工上保险的,看病基本不花钱。
马上圣诞假期了,为了好好过假期,一连加了几天班,加得我又要崩溃。
好在上海卖房的钱顺利转成港币放到了香港,财务状况大为改善。
这时,老于也回来了。
老于都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了,他一回来我就格外开心。看得出来,皇甫也很开心,他可以更安心地抛下我去见其他朋友。
晚上我和老于吃饭,我说:我能听懂广东话拉~~
老于试了几句,发现我果然听懂了,大夸我聪明。很开心地吃完饭。

自己回到家。12月23日,下一个晚上就是平安夜了,我还是一个人。
老于也不能拉近皇甫和我之间的距离。什么都不能拉近我和皇甫之间的距离。我和皇甫住在一起,可他始终给自己留了一片闲人勿进的领域。
在他生病之前,在我来香港之前,在他最后一次离开上海之前,我们有很多机会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没有。我们放弃了在一起。我以为癌症会让我们跨越一切障碍,分秒必争地在一起。现在看来,也是徒劳。
事情之所以如此,而不如我们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是因为你不了解别人也忘记了去了解自己。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切也依然会不可控地滑向今日的局面,因为他还是你不了解的他,你也还是你不了解的你。我们都不会改变,唯有岁月分秒必争地逝去。

放假始终是好的。凌晨,皇甫回来,咳,装睡,真睡,睡到自然醒。
看到他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带着他独有的淡淡香味,他褐色的发散散地搭在白皙消瘦的脸颊上,我就满足。
他终于睡醒,说:圣诞节应该去买东西,打折很厉害。
对哦,这是我第一次经历香港的折扣季,要买的,反正也有钱了。
有钱就是底气足,直接跑去他最爱的IT和comme des garçons。会员8折啊~
可我穿不了cdg家的衣服,总是怪怪的,没那个艺术范儿。终于找到一件穿得合适的经典的羊毛开衫,还男女情侣都有呢,我这个俗人立刻开开心心地买了两件,不过,很担心他不会和我一起穿。他应该是那种超讨厌和别人撞衫的人。无所谓,送他的圣诞礼物吧,分开穿也好,总之,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就开心。
他也正在试衣服,看到我送他的开衫,浅浅地有点笑容。大松一口气。接着看他试。试到一件绿色的羊毛外套,像为他量身定制的,太合身太好看太优雅了。从来没觉得“衣服”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只有一件。一看价格,喷血,9800。
他转身就看别的去了。拿起一个大大的纯黑纯皮的公文包,说:你上班就应该拿这个。
我一看价格,又喷血,6300,还不打折!
我说:算啦,算啦,不用的。我买个小的就好了。
他恼道:小的不好看,这个好看。别烦!还送你的圣诞礼物!

他买完,溜达着去别的店。
我偷偷地回去,把那件绿色的外套从店员手里抢来,我说:买了,晚点再来取。再偷偷地回去陪他逛。
晚上约了老于在水警总部吃圣诞大餐。下午,皇甫体力差,咳得厉害,回家休息。
我飞跑着去把衣服取了。
回家。等他起床。
他朦朦地去洗澡、吹头发、穿衣服,嘀咕说:要多穿点,今天很冷,电视上说最冷的一个圣诞节。
我跳到他面前,把衣服递上去,说:所以,你要穿外套~
他眼神一亮,脸色一暗,拿起衣服试,嘴里责怪道:这么贵,你买来干吗,乱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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