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蛊记》——我是一个被苗女下蛊的“负心人”

  第二章 仿佛在昨天  我的目光从黑色大奔上移开,却见那车门打开,走下几人来。

  当头一个,却是秦健那小子,而他身边的几人,分别是王宽宽、宋荣轩和周赵娟三人,都是与他比较相熟的同学。

  而那开车的司机并没有下车,而是开口招呼道:“秦主任,我去停车了,一会儿结束你给我打电话。”

  秦健矜持地点了点头,说好,李师傅你慢走。

  说罢,他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我,有些诧异,开口说道:“先生不好意思,刚才认错了人,以为你是我一大学同学呢……”

  我经过打通任督二脉的身高陡增,又有那降服蟆怪儿的脸型转变,额头还裂出一道疤痕来,跟读书的时候根本就是两个人,秦健在车上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此刻下车之后,仔细一看,却以为是认错了人,这才出言道歉。

  不过他年纪不大,官威不小,这般微微作态,倒也不失身份,十分威风。

  秦健此人以前是我们班上的班干,还做过一年班长,听梁京说起,此刻在我老家彭城的开发区那边,当区办公室的一副主任。

  看他样子官儿不大,倒挺有权的,能够开着一黑大奔过来参加同学会,而且还有司机送,算是混得挺不错的了。

  我不想耍弄他,微微一笑,说大班长多年未见,却不认得我了?

  我这一开口,秦建变笑了,走上来,使劲儿一拍我的肩膀,说嘿,我刚才还以为是认错了人呢,几年没见,人居然还长了这么高个儿,人便变帅了——只是这额头咋多了一道刀疤,破了相?

  我含糊一笑,说当初我读书的时候,比你们小一岁,后来又发育了一会儿。

  说罢,我又与其他几个同学招呼。

  大家许久未见,陡然碰到一起,陌生中又带着几分亲近,周赵娟是个川妹子,性子泼辣,瞧见我一个人来这么早,便笑了,说王明你什么情况啊,现在离聚会还有一会儿,我们提前过来,是帮忙和接待的,你这么急迫,是不是另有所图?

  她这话儿意有所指,讲的是我和向馨蓝之前的那一段感情。

  不过我这边还没说话,秦健便插嘴说道:“小娟你这话儿说的,人王明只不过是过来不方便而已,有什么想法。”

  这一句话说得随意,但给人的感觉却有些不太舒服,我估摸着是刚才从出租车上下来,给人看轻了几分。

  我也不在乎,微笑着说道:“我不比你们这些地头蛇,刚刚从梁溪那边赶过来的,怕迟到,提前了一些,便直接过来了。”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往大堂里面走,秦健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来,十分亲热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我们几个常见,但王明你却是一毕业就没啥消息了,怎么,最近在哪里发财呢?

  我长期在江湖上飘荡,对于别人近身,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防范。

  这是下意识的,我也是使劲儿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反应,方才没有一把将他给推开到远处去,随意说道:“比不得你们这些堂皇富贵的家伙,我前几年在南方省那边给人打工,最近这段时间不做了,四处跑点儿小生意,赚点辛苦钱罢了。”

  秦健颇有种刨根问底的心思,说别谦虚啊,做什么大生意呢,说出来给同学们见识见识。

  我不想说太多,随口敷衍两句,秦健还要再问,旁边的王宽宽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尴尬,岔开去道:“现在实体经济不景气,大家都是混生活,不谈这个,人来就够了,好多年没见……”

  他帮着打圆场,讲了几件以前的快活事儿,大家哈哈笑了一阵,来到了二楼一小厅之中。

  小厅里十分雅致,不大不小,也有五桌。

  我们这边来得早,厅里都没有啥人,零零碎碎几个,我打量了一眼,感觉不是很熟,秦健他们是聚会的主办方,有许多事情要做,跟我讲了两句话,便自己忙去了,我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却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秦健对我有点儿隐隐的敌意,仔细思量了一下,也没有想起来以前我哪里得罪过他。

  大家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的,不至于见面就挤兑我吧?

  我在座位上干坐了一会儿,发现几人都在忙碌,颇觉得无趣,便起了身,来到了附近卫生间里,放了一回水,洗手的时候发现旁边有一个吸烟室,便摸了一根老鬼送我的雪茄出来,点燃之后,轻轻地抽着。

  我平日里不抽烟,此刻也是有些心烦。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烦什么,不过瞧见这些往日亲密的同学聚在一块儿,我却觉得自己与他们莫名地疏离,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聊的,便有些心紧。

  俗话说得好,“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我发现在这江湖上,就算是斗得再厉害,再牛波伊,对于我来说,也不能够让我心安。

  这种忙忙碌碌,朝生暮死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

  反而是秦健、王宽宽他们这种最普通的人生价值观,才是我心底里真正的所想,或者说是我心里一直真正渴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

  如果有可能,我就像安安静静地找个小城市生活着,悠闲自在,从早到晚。

  然而命运便是那般捉弄人,我越是想如此,便越是有各种各样复杂的绳索将我给牵绊,就好像有人拿着鞭子在抽打我前进一般。

  如果我不肯按照它的意愿走,那我便会失去许多珍重的东西。

  比如我师父,比如我的亲人,比如我的兄弟……

  如此想想,我的心中越发疲惫。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伤怀之中时,突然间有人闯入了吸烟室里来,看见我,嘻嘻笑道:“刚才向馨蓝和梁京他们过来了,知道你也在,便着急要见你,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你人,没想到你在这儿躲着呢?”

  我回头一看,拿下雪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烟瘾犯了。

  说话的正是之前的那个小辣椒周赵娟,她瞧了我手上的雪茄一眼,说哟,不错啊,这是……阿图罗福恩特吧,好家伙,看不出来啊,王明你挺低调的,私底下却这般壕?这一根雪茄,可不得有三五百块钱吧?

  我说你还懂雪茄?

  周赵娟说咱小老百姓的,抽不起,还不兴学点儿奢侈品鉴赏?

  我将雪茄掐灭,随手丢进烟灰缸里,说我也不知道是啥,一朋友送的,我抽着甜,就带了两根。

  周赵娟嘻嘻笑,说你还有这样的土豪朋友么,介绍给我认识吧?

  如此说了两句,周赵娟的性子比秦健和宋荣轩几个爽直一些,聊到刚才的事情来,她告诉我,说你也别怨秦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向馨蓝,就想趁着这同学会,拉一拉那老同学的手,兴许拉近了自家的被窝里去,所以你过来,他心里面自然是不愿意的。

  我摸着鼻子,说我跟向馨蓝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再说大家以前都不懂事儿,也没啥子。

  周赵娟说你知道就好,一会儿忍忍他就行——这家伙自从当了那个管委会副主任之后,脾气就有点儿大,别理他便是了。

  我跟周赵娟一起返回宴会厅,刚进来,旁边有人招呼我,说嘿,王明?是你么?

  我一瞧,嘿哟,居然是杨兵。

  如果说这次同学会上面我最想见的同学里面,排个名次的话,杨兵应该能够排得上前三,因为我们以前读书的时候,算得上是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去网吧玩红警、帝国和CS……

  想想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满满都是回忆。

  只可惜后来我去了南方省之后,慢慢就没有了联系,此刻再一次见到,我忍不住就欣喜,看见杨兵身边有空位,与周赵娟告罪一声,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来。

  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样貌的变化,然后两人寒暄起来。

  到底是老交情,可比秦健那帮人要热切许多,热聊了几句之后,我瞧见杨兵的样子有些颓废,胡子都没有刮干净,忍不住一愣,说你什么情况啊?

  杨兵叹了一口气,说能什么情况呢,半死不活地拖着呗……

  我有些诧异,问他怎么了,杨兵告诉我,说大学毕业之后,他进了一家国企,一开始的时候效益挺好的,结果后来一帮领导挨个儿的祸害,慢慢地就不行了;如此在那里拖了几年,本想着跳出来,重新开始,却没想到自己又查出了慢性肾衰竭来,这会儿更不敢走了,于是就不死不活地拖着了。

  我一听,说不会是尿毒症吧?

  杨兵点头,说你知道得倒挺多的,正是这个鬼病,医生说这事儿呢,得换肾脏,不过我父母兄弟都没有匹配的,想找市场上的,又没啥钱……

  我听他诉着苦,心中难过,正要安慰两句,突然旁边传来一声陌生而熟悉的声音:“王明?”

  第三章 聚会众生相

  一声“王明”喊得我心摇神曳,抬起头来,瞧见这人正是曾经与我有过一段情缘的向馨蓝。

  许多年之后,很多同学回忆起当初上学时那一对对情侣时,一提到鲜花插牛粪,第一个想起来的,估计就是向馨蓝与我。

  许多人到毕业了都还不能够理解,凭什么白嫩嫩、水灵灵的系花,会跟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子在了一起呢?

  事实上我跟向馨蓝并没有旁人想象中那般龌龊,她与我在一起除了好感和兴趣相同之外,更多的缘由,恐怕是用来掩人耳目,抵挡秦健这一帮狂蜂浪蝶而已。

  正是出于这一点,所以我和向馨蓝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更进一步,而毕业之后,两人便默契地分手,不再联系了。

  我之所以远走南方,其实也是有一些不能释怀。

  之后又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恣意放荡,一直到遇见了米儿,方才又重新找回了一些男女热恋的情愫来。

  从某种方面上来说,米儿长得很像向馨蓝,这也是我对她一直珍而重之,甚至都不忍亵渎的重要原因。

  不过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再一次面对向馨蓝,我发现自己的心却宛如止水一般,不再有自己担心的那种悸动,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情怀在其中流淌。

  那种情怀,叫做逝去的青春。

  此刻的向馨蓝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小礼服,比起以前的清纯宁静,却是又多出了几分成熟和知性的美丽来。

  我站起来,朝着向馨蓝点头招呼,瞧见她礼貌性地伸过手来,也轻轻一碰,一触即收,随后听到向馨蓝满是诧异地说道:“王明,之前听梁京说在火车上遇见过你,说你的变化很大,我本来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回一见,果然还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我微微一笑,说几年社会打滚,岁月艰难,总会受一些蹉跎。

  说着话,旁边挤出一人来,却是一直在帮忙张罗的秦健,他站在了向馨蓝的旁边,模样亲昵,然后说道:“可不是么,小蓝我告诉你,我们到的时候,这小子刚刚下了出租车,一个人像呆头鹅一样站在门口发愣呢,我喊了一声,还以为喊错了,没想到居然真是他……”

  向馨蓝似乎有些不太习惯秦健的亲昵,身子微微一侧,然后问道:“你不在金陵么,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叫人去接你——梁京不是说他负责的呢?”

  我微微一笑,说何必这么麻烦,我也习惯了。

  秦健说王明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走南闯北的,阅尽世间百态,吃得了苦头的。

  向馨蓝说你在哪儿过的年,彭城么?

  我摇头,说不,在梁溪。

  向馨蓝说你怎么跑梁溪去了,在那里干嘛啊?

  我正要措词回答,这时远处有一个穿藏青色小西装的女子叫了她一声,说李老师他们几个过来了,咱们去迎一下。

  那女子叫做尤芷,是向馨蓝的密友,听梁京说现如今已经是静海市的团委副书记了,前途远大。

  至于李老师,我估计应该是我们读书时的几位师长。

  作为此次聚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这个向馨蓝肯定得去迎接的,应了一声,然后对我说道:“王明,好久不见了,你一会儿坐前面去,我们聊一聊?”

  瞧见向馨蓝伸出的橄榄枝,我瞄了那主桌一眼,也不知道谁这么正规,居然像主席台一样,在那席面上摆了名牌,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有名有姓的主儿,便笑着摆了摆手,说算了,你们那一桌,都是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我还是在这里蹭点儿饭吃比较自在。

  向馨蓝急着走,也来不及多劝我,只是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个人,倒也还是没有变,跟当初一样面。

  说完这话儿,她蹬着高跟鞋,咄咄咄地就走了,而秦健也嘘应两声,说吃好喝好啊,然后也跟着离开。

  向馨蓝一走,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兵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秦健什么情况啊?

  我还在想起向馨蓝刚才的话语,摸着鼻子,说我很面么?

  杨兵哈哈一笑,说的确。

  我说我这个叫做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为人处事低调一些而已,怎么叫做面呢?

  杨兵说这不是明摆着么,人向馨蓝对你可还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就算是没意思,也有一点儿想要了解的兴趣,这对好多男同学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偏偏你又视若敝履,不去相争,反而让秦健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给讨了巧,她说你面,难道说错了?

  我没想到杨兵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来,心中惊讶,说秦健怎么着也是咱们同学,什么人面兽心,这话多难听?

  杨兵说还有更难听的呢,我可是听周赵娟说起了,秦健这小子在彭城是有一个女朋友的,不过这回过来这么积极,指不定就是想要攀上向馨蓝的这高枝;若是能,回头就将人给甩了去,你说说,这不禽兽么?

  我摸着鼻子笑,说原来他还打着这主意呢?

  杨兵说我看不止他,好多没结婚的男同学之所以过来,还不就是打算着跟往日的女同学再续前缘——不过向馨蓝的确是一金凤凰,她家的公司上市了,好家伙,那身价都得用亿来计算了。

  我笑了,说你是不是也有那心思呢?

  杨兵神色黯然下来,不过又抬起头来,说我倒不用,我前年就结婚了。

  我诧异,说啊,你结婚了,怎么都没听说过?

  杨兵说是我们厂子的一同事,人很不错,我得了这个病,不想拖累她,张罗着离婚,结果她死活不愿……

  两人聊了一下,我说你得了这个病,肾脏的负担很重,正常的饭菜都吃不了,更喝不得酒,又何必过来这里凑热闹呢?

  杨兵叹了一口气,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我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到底怎么了?

  杨兵一大汉突然间眼泪就流了下来,说我得了这个病之后,能借的钱都借了,现在家里的亲戚朋友都躲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本想一死了之,想起自家老婆还有一岁大的儿子,又不舍得离开这人世间,接到请帖,就琢磨着是不是能够来这里化点儿缘,把我这命给救活,回头我做牛做马,报答人家……

  杨兵以前可不是这脾气,之所以跟我臭味相投,就是因为有着一身傲骨,见谁都不肯低头,没想到这一年多的伤病,居然将这汉子折磨成这般模样。

  我说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杨兵说现在市场上的肾脏不便宜,少的二三十万,多的五六十万、七八十万都有,加上后续的治疗费用,估计都得要七位数以上……

  我也不了解,不过有着威尔和黄胖子这些大财东,听到这数目,心中也不慌。

  杨兵是我读书时唯一能够称得上至交的朋友,他的事儿,我肯定是要出手帮忙的。

  至于怎么帮,这个还得商榷。

  而我们这边正说着,小厅那边迎来了几位长者,却都是我们读书时的老师,正中的一个,却是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

  他们一入场,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各桌也纷纷有人站出来招呼,老师们入了正席,向馨蓝、秦健、尤芷等几个混得不错的同学也坐在跟前。

  这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秦健跟几个主办的同学商量了一番,然后开始拿起了话筒,说起了开场白来。

  他是做领导的,别的本事没有,扯淡的功夫倒是练得纯熟,而这时旁边有一人匆匆过来,走到了我的身旁,恭敬地说道:“王明,你来了。”

  我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梁京。

  我瞧见梁京一头大汗,忍不住笑了,说你应该也算是地主了,怎么才来?

  梁京苦笑了一声,说路上碰到点事儿——咦,杨兵你怎么哭了,是见到王明太激动了,还是咋回事?

  杨兵连忙擦去眼泪,说没有,眼睛进灰了。

  梁京与我聊了两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这时尤芷走了过来,说梁会长,你现在虽说是交通厅的领导,不过也不能随意迟到啊,一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说着就把他拉到主桌去了,甚至都没有跟我们招呼一声。

  梁京被人拉走之后,旁边这才有同学出声说道:“嘿,听说了么,梁京听说要去高速公司当一头儿来,了不得啊,这家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话儿一说,旁人顿时就生出几分羡慕,有人瞧见梁京特地过来跟我打招呼,便开始套我话,问我知不知道。

  我自然不知道,他们又盘起了我的道来,我随意敷衍两句,也不说明。

  我这般遮遮掩掩,多少也被人给看轻了几分,有一个女同学以前跟我似乎有些不对付,说话就难听了起来,我也不理。

  如此吃吃喝喝,然后大家起身去给主桌的老师敬酒,我躲在了后面,最后与杨兵一起去敬酒,李老师还记得我,与我说了两句,又问起我现在的工作,我依旧敷衍,而这时秦健则不动声色地给我下起了眼药来,明里暗里的言下之意,点明了我现在混得挺惨的。

  李老师是长者,也不在意,好言安慰了我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门口那儿却被人推开了。

  第四章 总有过往人
  门开了,有一人拱着手就进了来,一路走到了主桌,然后拱手说道:“哎呀,对不住啊,各位,来晚了来晚了,今天晚上有个单子,实在是走不开,哎呀,班主任李老师……”

  来人穿着一件青衫,看着好像是说相声的,又有点儿像是那街头算命的瞎子。

  向馨蓝、秦健几个人都起身来迎接,与他聊了两句,请他入座。

  我说怎么主桌一直空着一个位置,原来是留给这人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男人叫做高翔,也是我们一个班的同学,不过这个家伙平日里比我更低调,整整四年,我记忆中跟他都没有说过几次话。

  我这边刚想起来,旁边有人便低声说道:“知道么,这高翔可不了得,听说现在路子野得很,上至达官显贵、官商名流,下至平头百姓,奇人异士,那可都结交有路子,在金陵城区开办了一家风水事务所,生意好得很,我听说我们局的局长,跟他都是哥们儿呢……”

  说话的这人,却正是先前对我左右看不顺眼的女同学李茉莉。

  她在栖霞的教育局里上班,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又清闲又自在,虽然坐不上主桌去,但在我们的跟前,却总感觉高人一等。

  我瞧见她双眼一亮,有种上前去跟那高翔攀谈的意思,却又担心别人不理她,如此纠结,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杨兵有些诧异,说风水事务所,搞这种迷信玩意儿,能赚钱?

  李茉莉说你这就是老古董了吧,我跟你讲啊,现在无论是官儿,还是大财东,但凡心里面有点儿亏心事儿的,总得找点儿安慰不是?所以你得有点儿信仰,不信耶稣就信佛,要么就信道,或者信点儿玄门风水、因果循环啥的……

  杨兵大概是想起自己厂子里那几个蛀虫,说这帮孙子,要能真信这因果报应,就不会如此咯。

  李茉莉说甭管你是真信假信,只要有人信,他们就有生意做,你说是不?

  高翔的到来让主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瞧见他那众人讨好的模样,我忍不住好笑,瞧见旁边的杨兵身子不舒服,有些撑不住了,便扶着他,说你行不行,不行我送你回家?

  杨兵还在想着先前那事儿,低声跟我说道:“王明,你说我要去跟向馨蓝借钱,她会答应不?”

  我一愣,说你跟她借?

  杨兵点头,说对。

  我说你们很熟么?

  这一句话说得杨兵哑口无言起来,他垂头丧气,叹了一声,说也对,人家里再有钱,也是她自个儿的事情,她又不是开福利站的,凭什么管我的事?唉,也是我异想天开了……

  我说你别去病急乱求医了,这事儿我帮你张罗吧。

  杨兵一愣,说你?

  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说怎么着,你不信我?

  杨兵又是惊讶又是激动,说不是不信,只是、只是这个……哎呀,我也不知道该咋说了,王明,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我说杨兵,兄弟今天跟你透个底,这钱的事情,对我来说不算啥,不过我觉得你这病呢,也不一定非要换肾脏;东西呢,还是原配的最好,我认识几个老中医,医术都是十分好的,让他们先帮你检查一回,如果没办法了,再想别的法子……

  杨兵听着我如此肯定的回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说王明,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

  我正待安危他两句,突然间肩膀被人一拍,说嗨,王明?

  我抬头,瞧见刚才那边还弄得热闹哄哄的高翔跑到了我这边来,仔细地打量着我,说你真是王明?

  我说高翔,咱老同学虽说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但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高翔说嘿,你这变得可真的是太大了……

  他这边还没有说完,旁边早就憋足了劲儿的李茉莉便站了起来,端起手中的酒,说高翔,老同学,好久没有见你了,我李茉莉啊,来、来,我敬你一杯酒。

  她这话儿一说出口,旁边有另外一同学就不乐意了,说李茉莉,你这可就有些势利了啊,刚才我们给你敬酒的时候,你说你最近在备孕,不敢喝酒,怎么碰见高翔,这就放开喝了?

  李茉莉娇嗔一声,说哎哟,汤洲明你要嫉妒,回头我单独跟你喝一杯……

  高翔瞧了李茉莉一眼,冷淡地说了一句话:“你先等等,我有事儿跟王明说。”

  说罢,他朝着我恭敬地说道:“借一步说话?”

  我瞧他说得这么正式,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起身跟他一起往外面走,而被高翔驳了面子的李茉莉瞧见自己眼中这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居然跟刚才那个被自己冷言冷语刺了好半天儿的家伙离开,顿时间就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稍微瞟了一眼,便没有再理会,跟高翔出了宴会厅,来到拐角处,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抬眼看我道:“隔壁老王?”

  我眉头一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哦?

  我什么都没说话,只是虚应了一声,在别人面前风光无限的高翔顿时就吓得直抹汗,说等等,我就是确认一下,没想到我们这一届里面,居然出了这么一猛人,没别的意思……

  我摸了摸鼻子,说我擦,我的名声有这么臭么?

  高翔说没有,你名声挺好的。

  我说那你的腿在抖什么?

  高翔说可能是刚才酒喝得有点儿多,站不住脚。

  我说你确定?

  高翔慌忙摆手,说王、王哥,你别发火,我是真的刚认出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确认一下。

  我哈哈笑了两声,说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你咋吓成这样,怎么,别人都是怎么跟你描述我的?

  高翔摸出了一根烟来,递给我,说抽么?

  我说人这五星级酒店,注意点,那边有个吸烟室,要抽去那儿。

  两人转移阵地,高翔抽了两口烟,方才将精神放松下来,缓缓说道:“我也就是个外围的小喽啰,你被荆门黄家通缉的事情,是听我父亲说起的,一个亿啊兄弟,你这人头可真值钱。”

  我说怎么,缺钱花不?

  高翔慌忙摆手,说我也就感慨一下,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同学,就凭这交情,我也不能出卖你。

  我说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高翔说我在网上见过你的资料,是一个内部网,专门挂悬赏的,我也是在我爸一朋友那儿见识到的,他只是文圈儿的人,关系不错,但不玩武行,我刚才见到你,真的给吓了一大跳——我说王明,以前读书的时候,看你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一下子这么牛波伊了呢?

  我吐了一口烟气,说这事儿,还真的是有点儿一言难尽啊。

  高翔说除了我,别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不?

  我说梁京知道一些,之前在火车上遇见过一回,后来他女朋友家里出了事,是我去帮忙摆平的……

  高翔说哦,梁京那小子啊?

  说着话,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穿着高跟鞋的脆响,我抬头望去,瞧见向馨蓝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她看着我和高翔在吞云吐雾,说都说你们两个干嘛去了呢,原来跑这儿来躲清闲了?

  高翔嘿然一笑,说瞧向美女这话儿说得,我跟王明哥们儿好久不见,里面人太多,出来叙叙话。

  向馨蓝说李老师找你呢,你这刚到一会儿,又开了小差,大家都等着灌你酒呢?

  这话儿一说出来,高翔顿时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眼睛一转,说得,我先去应付一会儿,王明你一会儿别走啊,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他说着话,先回去了,而向馨蓝却并没有走。

  她看了我一眼,从坤包里面摸出了一盒白色的女士烟来,对我说道:“借个火。”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吸到一半的烟递过去,她凑过来吸了两口,然后靠在了墙上,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我这时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说道:“你什么时候吸烟了?”

  向馨蓝瞥了我一眼,说怎么,不行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没立场管她,忍不住笑了,说抱歉,习惯了,多嘴问一句。

  向馨蓝又吸了一口,然后盯着我,突然开口,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耸了耸肩膀,说就那样呗,你呢?

  向馨蓝说想必你也听说了,就那样,帮着我爸跑跑腿而已,没什么。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有男朋友了没?”

  向馨蓝瞧了我一眼,说怎么,你还关心这个?

  我摇头,说不说算了。

  向馨蓝说之前谈了一个,不过忒不靠谱,后来吹了,也就没有再找——你呢?

  我说就我这样,谁瞧得上我?

  向馨蓝有些气愤了,瞪着我,说你哪样了?王明我看就你这人的城府最深了,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为什么梁京、高翔他们这些人对你又是这态度?你现在到底在干嘛?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向馨蓝突然一心软,说你要是混不下去,我爸公司……

  她话语还没说完,这时有一行人从门口走过,有人回过头来,不经意看了里面一眼,便停住了脚步,诧异地说道:“啊,王先生?”

  向馨蓝往外瞧,也一脸诧异:“何厅长?”

  第五章 峰回路转时

  喊我的人是郭晓燕的父亲郭书记,而向馨蓝打招呼的,则是一个我并不认识、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双方这一招呼,顿时就都愣了,郭书记看了那儒雅官员一眼,对方微微一笑,说向小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真巧。

  向馨蓝微微一点头,而那被她称作何厅长的儒雅官员则将话语权交给了郭书记这边来。

  从这点细节上面看,能够感觉得出郭书记的地位要高一些。

  郭书记跟何厅长介绍我,说这位王先生是梁京的同学,对我曾经有过救命之恩,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王先生,这位是你们省交通厅的何厅长。

  我伸手,说幸会。

  何厅长瞧见郭书记这般郑重其事地介绍我,按理说女婿的同学应该是小辈才对,但话里话外却十分尊重,居然敬称王先生,而且还有什么救命之恩,顿时就热切地与我握手寒暄。

  郭书记问我,说王先生怎么在这里呢?

  我说今天这里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

  郭书记点了点头,说哦,梁京在不?

  我说在。

  郭书记问了宴会厅的名字,说好,一会儿我过来敬一杯酒。

  我连忙挥手,说不用了,人挺多的,太麻烦。

  郭书记说若只有梁京那小子在,我倒也不用过来,但是王先生你在的话,我还是应该过来的。

  这两人其实也是吃饭到了一半过洗手间来放水的,简单交流过后,便告辞离开了,而向馨蓝则死死盯着我,说王明,你太过分了。

  我说我怎么了又?

  向馨蓝说刚才还在装可怜,害我出丑,还想着让我爸那边给你找一份工作呢,没想到你居然连新来的郭副书记都认识?

  我有些发愣,说什么郭副书记,他不是鄂北省那边当官儿么?

  向馨蓝说你不知道郭副书记调到江阴来了?

  啊?

  听到这话儿,我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想明白了里面的曲折——估计是之前事情的余波,虽说郭书记找了宗教局那边兜底,但荆门黄家在鄂北毕竟是地头蛇,他如果留在那里,肯定是那舌头和牙齿,总有碰到的一天,彼此都难受,这才换了一个地方来。

  我瞧见郭书记这边红光满面的,显然也是十分满意这样的调整,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出了力。

  我如此告诉向馨蓝,说我真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梁京未来的岳父老子,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向馨蓝听了大吃一惊,说啊,梁京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为什么没听他说起过?

  我说那个何厅长,和老头子在一块儿,估计也是在谈梁京的前程。

  向馨蓝说那他说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说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我说这个是人家在开玩笑的,你也信?

  向馨蓝说我怎么能不信呢?我跟你讲,郭书记未来可是我们这一方水土的父母官,不管怎么样,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来,都是对你的一种肯定,怎么可能是开玩笑呢?

  我瞧见她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突然间就没有了兴致,把烟给掐灭了,然后说道:“出来太久了,别给人说闲话,我们回去吧。”

  向馨蓝盯着我,说你就那么怕被人说闲话?

  这话儿说得若即若离,似乎有些情意,感觉又有点儿在调侃的感觉。

  我琢磨不准,不过在此刻也不想跟向馨蓝再续什么前缘,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尽管我和向馨蓝刻意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宴会场,不过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所以大伙儿都在起哄,而向馨蓝却表现出了十分暧昧的态度,红着脸,也不肯定,也不否认,一时间气氛进入了高潮,但与此同时,却也有许多人不太高兴,特别是几个表现得比较活跃的男同学。

  而这些人里面却又以秦健为首,而这些人不高兴的表现,就是过来找我拼酒。

  我这边刚刚应付完旁边的起哄,杨兵在旁边紧张地说道:“我以为你刚才说了大话就跑了呢……”

  我笑了笑,将黄胖子的手机留给了他,说你回头的时候,打这个电话给他,那人叫做黄小饼,是我一兄弟,我平日里不怎么在金陵这边,具体的事情由他来帮忙弄。

  杨兵这里得了承诺,心中欣喜,而李茉莉那边又呱噪起来。

  还没有等我应付了她,秦健就带了好几个人找了过来,先是敬了大家一杯,然后找到了我,说王明,我们这些人里面,好多都是老熟人,就你一个,一毕业就消失了,也不跟我们这些人联系,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我说怎么可能?

  秦健说要不是,那你就自罚三杯。

  我说凭什么自罚三杯啊?要喝咱们就一起来喝,我是个实诚人,没人跟我喝,嘴巴和心里都是苦的。

  秦健要的就是我这句话,旁边的王宽宽立刻把白酒瓶放下,说我和王明是感情深,哥俩儿好,啥话也不说了,先干三杯——我干了,你慢慢来。

  说罢,小盅的酒杯,他一连喝了三口,那叫一个豪气,周围同学纷纷拍手叫好。

  我抹不开面子,只有举杯回敬。

  王宽宽刚喝完,宋荣轩又上来了,紧接着是另外一个同学,一堆人轮流上,车轮轱辘儿地弄。

  我喝了十来杯,感觉在这样自己估计就得倒在这里出丑了,于是出动出击,抓住了幕后指使的秦健就是一顿喝,两个人喝得双眼泛红,秦健还准备灌我酒,而这个时候却有人过来拦住了。

  来的人,却是向馨蓝。

  秦健喝得有些高了,头轻脚重的,醉眼惺忪,看着向馨蓝拦在了我的跟前,当下就是一股酒气往外面冒,冲着她说道:“怎么着,心疼他了?”

  向馨蓝说你们都喝多了。

  秦健红着眼,说旧情复燃了,对吧?

  向馨蓝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理他,而秦健的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了,指着我的鼻子说道:“向馨蓝你到底看上了这个家伙什么对方?特么的毕业五六年了,还混成这么一副德性,过来聚会,还打出租车,全身上下的衣服不到两百块钱,你原来就喜欢这样一事无成的男人,对吧?”

  向馨蓝给他这么一激,眼圈突然就红了,冲着秦健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这句话宛如炸雷一般,原本四处敬酒聊天的同学聚会,整整五桌酒席,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大家都忍不住望了过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门被推开了,郭书记和何厅长,以及几个随员进来敬酒。

  李老师现如今在学校里面也是一领导,对于官场上面的人物也算是熟悉,他们一进来,李老师立刻就迎了上去。

  双方攀谈,然后敬酒,又聊了几句话。

  事实上从郭书记、何厅长等人进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懵了,而一直到他们离开之后,好多人都还处于蒙蔽状态,万万没想到这些只是电视新闻里面瞧见的人物,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跟前。

  不但如此,而且人家还是过来敬酒的,而且还跟刚才被秦健指责得一无是处的王明相谈甚欢。

  虽说大家都知道了梁京原来在跟郭书记的女儿谈恋爱,但明眼人却明白,人家可是冲着王明过来的。

  这事儿……

  到底怎么个情况啊,老天爷?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我周围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许多,而李老师都跑过来跟我聊起话来,仿佛一瞬间我就变成了聚会的中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觉得现在比之前更加难过,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而这个时候,高翔又出现了,把我拉到了角落里去。

  此刻的他显得十分严肃,低声对我说道:“王明,你跟荆门黄家,应该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对吧?”

  我点头,说差不多,怎么了?

  高翔说我也是刚想起来的,我刚才上楼来的时候,瞧见了一个人,那人叫做张波,翔林地产的张波你认识吧?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杀气,高翔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道:“张波是荆门黄家的女婿,在江湖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名气的,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琢磨,他如果碰见了你,问题可能会有些麻烦;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离开,不要再停留了,免得多生事端,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

  我眯眼瞧着他,说张波一向都只是在鄂北一带活动,怎么会这么巧?

  高翔苦笑,说你不会以为是我告的密吧?

  我眯眼,说你既然跑过来跟我说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你——不过……

  我转头,在人群之中找寻了一下,发现按理说应该也算是风云人物的梁京,今天的表现却显得异常低调,此刻的他已经好像是喝多了一般,给人扶在了沙发上休息。

  之前见面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来着?

  我心思一转,拍了拍高翔的肩膀,说今天的事情,多谢了,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往宴会厅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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