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悼会上
殡仪厅侧门的小厅里面,我与这位宗教总局的副局长见了面。
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朱副局长并没有寻常大领导身上的气场,反而是显得十分平易近人,提前伸出了手来,与我招呼道:“隔壁老王,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
我赶忙伸手与他相握,一脸无奈地说道:“领导真爱开玩笑,我这名头,不提也罢。”
朱副局长哈哈一笑,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给你提一个意见,你别的都好,就这“隔壁老王”的外号不太好,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我问了小李,他一直笑,这才明白网络上已经将这个词形容成了极为危险的第三者,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哈哈……
对方的玩笑并没有让我紧张,反而放松下来,跟着郁闷道:“唉,谁说不是呢,只不过这名号传出去了,改是改不了了。”
两人寒暄几句,差不多熟悉了对方的话语风格,他这才认真打量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说嗯,你很不错,跟你爷爷很像。
我爷爷?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朱副局长长叹了一声,说你可能知道,你大爷爷王红旗可以说是我的恩师,我从进了组织,就一直跟随着他,若说他最大的心病,其实就是你爷爷——在老局长的心里,你爷爷的根骨和悟性,以及人品,一直都远比他强,只可惜最终没有能够走出来,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我不清楚老一辈的过往,含糊地听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副局长说老局长对你爷爷,以及你们家十分关心,曾经暗中派我前往彭城去过几趟,结果给你爷爷发现了,甚至还起了冲突;他不愿意别人干扰他的生活,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这性子还传到了你父亲的身上来,一样的倔强。
还有这事儿?
我大为惊讶,想到自己家从小清贫,母亲早逝之后,父亲又因为下岗而在街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摊子,腿脚还有些毛病,感觉家里与寻常人家并无区别,甚至更加清贫一些。
怎么突然之间,就如此高大上了呢?
当年我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好好的大腿不抱,非要干着那让人翻白眼的事儿呢?
我心中思虑,不过很快就想清楚了。
终归到底,还是一句话,叫做江湖险恶,不行就撤。
我父亲大概是觉得江湖之上太过于危险了,与其整日担惊受怕的生活,还不如过着寻常普通人的日子,或许还能够得到善终。
人和人的追求是不同的,年轻人喜欢新奇和冒险,而男人一旦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或许就追求起幸福和稳定来。
可惜事情最终还是向他最不愿意瞧见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即便没有他,我最终还是踏入了江湖,而且还仇家遍地,甚至还和有着“江湖第一世家”之称的荆门黄家怼了起来,而我老弟也最终走上了这一条道路,曾经被王大蛮子寄托希望,能够成为继王红旗之后再一个中流砥柱,结果最终成魔,将天池寨给差点儿都毁了去。
没有想要这样的结果,但他最终还是出现了。
当真让人不甚嘘唏。
朱副局长跟我谈及了一些当年之事,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你师父是南海剑妖?”
我点头,说对。
朱副局长说我看过西南局和陈志程提交的一些卷宗,说你觉得荆门黄家其实有参与过青城山攻防一事,后来他们的人还跟邪灵教走到了一起来,同流合污了?
我并不清楚朱副局长找我的用意,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跟我谈天池寨的事情,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了青城山一战的时候,有些猝不及防。
我思索了一番,知晓估计是我留下的口供出现了一些问题,被当做指证荆门黄家的武器。
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并不打算否认。
我告诉朱副局长,说对,是这样的。
我将当日之事,用最为简短的语言跟他复述了一遍,听完了我的讲述之后,朱副局长凝望着我许久,方才缓声说道:“王明,以下的话,是我们私底下的交流——作为一个长辈,我提醒你一句,现如今的荆门黄家,势力还是颇大,希望你不要步步紧逼,要注意节奏。”
啊?
听到朱副局长的话语,我不由得一愣,随后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无奈来,说连总局这边,都没有什么办法么?
朱副局长平静地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荆门黄家做的事情,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但真正下定决定来做,却并不行,因为荆门黄家并不仅仅只是荆门黄家,上面也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民顾委的黄天望,他们通过这几十年来的强势扩张,编织了许多看不清的网络,一旦牵连到荆门黄家,会有大批不同领域的人站出来说话,至于你提到的那些事情……”
他伸手,从随从的手中拿出啦几个卷宗来,递到了我的手上,说你可以看看这些,荆门黄家很早之前就备了档,宣称那个人是地底邪魔,利用黄养神的身份欺骗了荆门黄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受害者——你知道的,黄养神事件,就连我们宗教总局,也有不少的同情者。
我接过了朱副局长手中的卷宗,然后抽出来翻看了几张,瞧见荆门黄家早在大半年之前,就已经将自己洗得白乎乎的,跟纯洁少女一般。
姜还是老的辣,黄门郎对玩弄这样的手段娴熟无比,三两下,就将自己给择清了去。
老狐狸啊,这才是人精呢。
我合上了卷宗,没有把我准备前往荆门黄家去找黄门郎茬儿的事情再说出来,而是交还回去,问那总局这边是打算怎么处理的?
朱副局长说如果一切按照我的心意,自然是追查到底,但总局并不是一言堂,需要各种各样的声音,所以目前的决定是息事宁人,暂时不动。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是希望我能够服从安排,不再去招惹荆门黄家?”
朱副局长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荆门黄家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怪兽,单凭个人的手段,是很难与其对抗的,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却有一个机会——老宋跟我谈过了,他希望你能够成为王、宋两家新一代的领导人,能够带领天池寨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而你若是答应了,天池寨留下来的人脉和力量,则皆为你所用,你从而也有了对抗荆门黄家的资本……”
啊?
我万万没有想到,朱副局长到最后,居然也是要跟我谈及这个问题。
关于天池寨的继承权。
他们竟然一致看好我,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听到朱副局长的话语,我脑子里一阵嗡嗡响,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朱副局长瞧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说你也许并未了解天池寨的实际意义——它作为老局长的起家之地,本身就是一个极富传奇的地方,所有曾经受过老局长恩惠和提拔的人,乃至最上面的高层,对天池寨都怀着强烈的敬意,这是最大的政治资本;而在江湖上,天池寨的人脉也并不逊于荆门黄家,在北方的势力甚至更强,经济角度而言,你瞧见那千通集团的王千林没有,他便是天池寨的旁支……
我原本以为天池寨不过是蜗居在长白山头的一个小山寨,小村子一般的地方,然而没有想到它居然如此庞大。
尽管王红旗刻意地压制了天池寨的发展,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在中央政坛之上出头,但在地方上,人才辈出的天池寨远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强大。
它也有着一个盘根错节、规模庞大的组织和势力,而并不仅仅只是我所见过的天池寨本身。
可以说,这是一笔庞大到极点的财富,能够将人给直接砸晕。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关键在于宋老爷子,他说服了几个能够决定天池寨命运的人,让他们同意我成为继王大蛮子之后,新一届的天池寨领导人。
然而可笑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就是我本人居然不同意。
这事儿让人气得吐血,因为许多知道此事的人对此正愤愤不平呢,认为王明这小子是捡了大便宜,想着整点儿事情出来,让他难堪,知难而退,结果还没有等他们发难,我就已经矢口否认。
我根本就不甩天池寨,不甩黄金王家,一如我当初在长白山与王大蛮子碰面时的情形。
我打心底里,也不将自己是天池寨的人。
我,王明,是南海一脉。
从拜了南海剑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我沉默了,许久之后,对他说道:“容我考虑一会儿,好么?”
朱副局长瞧了我一眼,点头,说好。
从侧门出来,我这边刚好听到有人在唱号,说荆门黄家来访。
我抬头望去,瞧见有一个轮椅,被人推着,缓缓而来。
黄门郎?
第五章 宿命之敌
黄门郎,这个人的名字很普通,在江湖上,你说出去,十个人有九个是没有听过的,而见过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一个低调到了极致的人,因为除了荆门黄家,他很少有出去外面过。
他出现在这里,我也显得很意外。
然而我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天池寨跟荆门黄家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如果时间倒推一百年,这两家其实还是死敌。
因为当初满清入关的时候,王、宋两家选择宁死不从,坚决抵抗,而黄家则选择了投靠满清。
黄家是明朝唯一一家投靠满清的龙脉守护家族,为了表现出自己与过去的割裂,使得它在处理过往同僚的立场上,表现得十分的激进和血腥。
它化身成为了最为凶悍的带路党,将那四家龙脉守护家族打得满地找牙,东躲西藏,无数人死去,从而结下了血仇。
只有交了这样的投名状,才使得黄家获得信任,从而成为了新朝的龙脉守护家族,随后又经历过了民国与新社会,就如同不倒翁一般,一直延续了下来。
众所周知,人们恨敌人,更恨背叛者。
因为背叛者有的时候,更加没有底线和节操,简直比敌人还要恐怖。
一直到了建国之后,天池寨与荆门黄家的关系都没有缓和过来。
但是在这个时候,天池寨遭了大劫难,平日里足不出户的荆门黄家家主,却出现在了追悼会的会场来,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黄门郎,在他旁边,还有一个老者。
这个老者穿着一件很平常的白色唐装,年纪有些大了,脸上满是老人斑,皮肤晦暗,有点儿像是那公园里面练太极的老头儿,不过比起那些年华已逝的老大爷来说,这一位却有一种统帅千军的森严气势,而且他冷着脸,好像谁都欠他几百万一样的孤傲样,平白多出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冷漠高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有点儿熟悉。
我回到了老鬼他们坐的这边,瞧见宋阙和王蒙两人带着其余的工作人员迎了上去,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一些不自在。
我瞧见天池寨的其余几个仅剩的老头也跟了过去,有的城府不深,直接就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来。
宋加欢在旁边陪着我们,我指着在黄门郎旁边的那人问道:“那人谁啊?”
宋加欢是天池寨中负责外联的重要骨干,见识和为人都远比他这个年纪的人要强上许多,听到我的提问,低声说道:“这人是民顾委的老大,大内第一高手黄天望。”
黄天望?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我当下就是一愣,眯眼再一次打量了过去,发现此人当真与寻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道幻影,隐隐约约,让你根本把握不住他的方位。
他就仿佛一团空气一般,虚无、不存在。
这种感觉,我之前还是在青城山那三位鬼仙身上体验过,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不但是鬼仙,而且还是兵解而成,身体的主体其实是三件绝顶兵器;但这一位却不一样,从各种消息综合来看,他应该是一个正常的修行者。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修为,别的不说,绝对要比那三位鬼仙还要强。
我甚至感觉他比邪灵左使黄公望还要强上许多。
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
而就在我朝着那人打量过去的时候,他也朝着我看了一眼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对,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陡然跳动了一下。
狠狠的。
只是这一眼,我就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我见过,并且还交过手。
他就是在金陵郊外拦住我的那个神秘人。
就是他,没错。
我一直以为当初的那个神秘人,不是黄公望,就是从未有露过面、一直很神秘的黄泉杀手组织头目黄若望,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竟然是这位身居大内的顶尖人物。
他老人家不在大内里待着,跑到金陵来找我一个小人物单挑,有意思么?
我的心沉了一下来,宋加欢感觉到了,有些诧异地说道:“怎么了,你见过?”
我眯着眼睛,平静地说道:“不但见过,而且还交过手。”
我靠……
宋加欢身子一下子就绷直了起来,抓着我的胳膊,说你确定吧,这可是黄天望啊,大内第一高手,听说天下十大之中,他若是想要参选的话,都能够排进全三呢?
我冷笑,说怎么,你不信?
宋加欢说不,我是说你太牛波伊了,跟他动手,居然还能够活下来,简直让人惊叹。
我摇头,说不,其实当初我差一点儿就死了,若没有老鬼和我师叔在场的话,只怕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宋加欢听到,疑惑地问道:“不过,他是大内第一高手,按理说不会介入江湖纷争的,怎么会对你动手呢?这不是明摆着以大欺小么?”
我嘿然一笑,说可不,所以他才会藏头露尾……
我们两人在这边说着,而那边两方差点儿就打了起来,宋阙和王蒙两人的态度显得十分强硬,坚决不让荆门黄家的人参加追悼会,认为他们这是过来幸灾乐祸的,而他们这说法给一个来自民顾委的眼镜男一阵痛批,说黄老过来,是缅怀江湖同道的,你们这样做,实在是不可理喻,给天池寨丢脸。
双方闹了一通,黄天望和黄门郎两人都不说话,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显得十分有风度,反倒是天池寨的做法给人予无理取闹的感觉。
这个时候朱副局长赶了过来,跟两边协调。
大概是朱副局长说了一些话,天池寨被劝住了,悻悻地离开了去,而黄天望、黄门郎以及几个随从则坐到了另外一个角落处去。
荆门黄家在江湖和朝堂上面的名气十分响亮,特别是那位大内第一高手,地位颇高,所以他们这边一落座,立刻不断有人过去与他们招呼寒暄,就连天下十大之中的那两位,都不可免俗地去招呼了一声。
唯有那位神秘的王千林一动不动,稳坐钓鱼台。
从黄门郎进来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坐着轮椅的老人。
如果黄养鬼没有对我撒谎的话,我师父应该就在这个家伙的手中,若是往日,我说不定就已经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直接上前,找他质问了。
不过这儿不比别的地方。
这里是殡仪馆。
再大的仇恨,也得让王大蛮子和其他上百多名死于此处事件中的死者安息,然后再作计较。
事实上,我这个时候找过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疯道人,也就是我师叔南海剑鬼不在。
凭着我和老鬼两个人,再加上小米儿,未必能够弄得过对方。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黄天望这个活着的传奇。
我只有忍着。
然而这个时候,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黄门郎居然还扭头,朝着我望了过来。
他居然还想跟老朋友打招呼一般,冲我点了点头。
在那一刻,我的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而这个时候老鬼却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个老狐狸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就是想要逼你发疯。”
啊?
听到这话儿,我突然间豁然开朗了。
对,我对黄门郎恨之入骨,但他对我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他对我的仇恨,其实更加深。
因为我不但让荆门黄家的威严扫地,成为了许多人口中的笑柄,而且荆门黄家许多的人,都丧于我的手中,在这一次的青城山上,我还将久丹松嘉玛差点儿擒获,而他的女儿黄养鬼,也因为此事而死。
尽管黄养鬼并非我所杀,而是久丹松嘉玛所为,但我相信这笔账,肯定是落到了我的头上来。
黄门郎即便是再大度,也不可能冲着我微微点头而笑。
这种仇恨,是什么都洗脱不了的。
除非生死。
以此人平素的低调性子,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他却偏偏出现了,这事儿可就有些蹊跷了。
他为什么而来呢?
除了我,天池寨其实已经没有了能够让他为之忌惮和谋算的人了。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为了激怒我,好让我方寸大乱,甚至不择实际地出手,那么他就完全可以用光明正大的自卫,来将我给击杀了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没有再理他。
其实不用他跳出来当诱饵,我肯定会找上这个枭雄的,因为我师父还在他的手中。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刻意,我反而愿意多等等。
追悼会开始了,庄严而隆重,随着程序一项又一项的进行,会场之中充满了凝重的气氛,不断有抽泣声低低地传了出来。
从外人看来,这儿的追悼会隆重无比,风光无二,但是在我看来,却仿佛天池寨的回光返照。
天池寨,似乎不行了啊……
追悼会结束,所有的遗体都将送往焚化炉中火化,而与会的来宾也将逐渐撤离,我并没有作为家属前去答礼,而是一如既往地待在了角落里。
就在众人纷纷离去的时候,突然间黄门郎被人推着,走到了我的跟前来。
他不顾旁人的目光,开口说道:“王明,能谈谈么?”
第六章 天生影帝
我和黄门郎上一次的对话,还是要追溯到我第一次去荆门黄家,这位老先生在密室之中,询问我是否愿意娶了黄养鬼。
而在此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不过我却无时不刻地感受着他的影响和压力,从此之后的时间里,我无数次的与他隔空交锋。
我们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一时半会,都未必能够说清楚。
然而此刻,他却来到了我的跟前,仿佛长辈一般,与我平静地说能谈谈么?
我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之上的长者,感觉到对方跟普通人其实并无区别。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如果我此刻出手迅疾,说不定能够用逸仙刀将此人给钉死在轮椅上,从而得报血仇。
但是我最终还是强行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因为理智告诉我,我面前的这一个人,是荆门黄家的家主,他极有可能是一个被太多人给低估了的角色。
我如果真的动了手,只怕最后吃亏的,是我自己。
我与黄门郎对视,他的目光真诚而坦荡,没有一点儿心虚的情绪,这让我反而多出了几分忐忑来,闭上了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
我的确也想跟这一位荆门黄家的家主聊聊。
我们没有带任何人,我与黄门郎走出了殡仪馆,来到了旁边一条绿草如茵的小道之上来。
他身后的那个小伙子也没有跟着,轮椅自己滚动。
之所以如此,是他显然在给了我一个提示,那就是让我将从肉体上消灭他的想法给收敛起来。
这是一个绝对有自保能力的人。
两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我在黄门郎对面的长椅前坐下,身子往后仰,靠在了椅子上,平静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黄门郎说我听说了关于你弟弟的事情,很遗憾。
我没有跟他假惺惺地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有必要说这么虚伪的话么?”
黄门郎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这般说,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这笑容展开三秒钟,然后适时地收了起来,对我说道:“我是说,有一些事情,你可能未必清楚——这件事情并不是你弟弟入魔那般简单,事实上,此事最大的责任方,其实就是我们刚刚送行离开的王大蛮子,如果不是他……”
我伸出了手来,说离间计这种小把戏就别玩了,这事儿宋老爷子已经跟我亲口承认了。
啊?
黄门郎没想到我居然知道这件事情,不由得一愣,随后就笑了,说宋恶果然是个老狐狸,没想到他对你倒是挺坦诚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还求你来做那天池寨名不副实的寨主吧?
他这话儿倒是让我有些震惊了,不过想起之前宋老爷子公开说起这事儿,难免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是有如何,不是有如何?
黄门郎这个时候咳了咳,掏出一张手绢捂住了嘴,过了几秒种,方才拿来去,尽管他有意识地藏了一下,我还是看见了手绢里面有血迹。
其实我也能够闻出一丝血腥味儿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沉沉死气。
收起了手绢,黄门郎方才说道:“宋恶是个老狐狸,一直想要爬到王大蛮子的头上来,只不过黄金王家出了一个王红旗,有这个红色土匪罩着,他一直都翻不过身去,一直等到了近年来王红旗不再出世,世间只有一两人知道他的消息,也不确定是否活着的时候,方才又生出几分心思来——他其实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宋阙来坐这个位置,你可知晓?”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对天池寨倒是挺了解的。
黄门郎说世间事,逃不过孙子兵法的逻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王大蛮子本人修为精深,只可惜不会教徒弟,下一代的王家子弟里,没有人能够敌得过宋阙,按理说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只不过王家习惯了当那天池寨的老大,而且王红旗的门生故吏又遍天下,他若强行推宋阙,只怕会有很多人不乐意,所以他便推了一个你出来。
他智珠在握,顿了顿,然后笑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愿意担当这个责任,所以王家不愿,那么宋家上,也就理所应当了,那些有意见的人,只会将怨恨转移到你身上,对他倒不会有太多的苛责……”
啊?
真的是这样的么?
听到了黄门郎的分析,我认真思索了一下,感觉一下子有些懵了,不过脸上却并没有表明出来,而是问道:“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愿意呢?”
“归属感!”
黄门郎伸出右手来,竖起了食指,一字一句地说道:“归属感,你并不是生长于门阀的王家子弟,从小对于龙脉守护家族都没有什么概念,甚至没有一点儿传统的荣誉感;你习惯了独来独往,在你看来,人多,反而是一种累赘;在你的心中,南海一脉方才是你最终的归属,至于黄金王家,只不过是讨厌的远房亲戚而已……”
我靠!
黄门郎的分析让我心中骇然,因为他对于人性的分析和对我的考量,已经到了一个让我为之恐惧的程度。
他完全猜中了我心里的想法,这让我有一种被人看透了的不自在感。
不……
我心中嘶吼着,毫不犹豫地说道:“不,你错了,我其实在追悼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那就是不管怎么说,捣毁天池寨的人终归还是我弟弟,我对天池寨、对王宋两家还是有着责任的,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带领天池寨恢复往日的荣光。”
“真的?”
黄门郎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瞧见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在我面前露出意外的表情时,我的心中顿时就是满足了一下,说对,的确如此。
黄门郎突然笑了,说你能够这么做,倒是免去了我过多的唇舌。
我愣了一下,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门郎说我这次过来找你,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劝你能够答应下来,成为天池寨的新一任寨主,如果你能够答应的话,我愿意代表荆门黄家,与你达成和解,过往的一切恩怨,我们都一笔勾销,如何?
听到黄门郎的话语,我顿时就愣住了。
我就算是再脑动大开,都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跟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到底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别的问题?
黄门郎居然告诉我,说只要我能够成为天池寨的寨主,他就与我恩怨两消?
我幻听了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方才开口说道:“不错的交易,不过,为什么呢?”
黄门郎平静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五百年前,黄家与王、宋两家都是同殿为臣的故友,世事变迁,不过是时代的过错,与人无关。现如今都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科技日新月异,又何必纠结于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呢?之前荆门黄家加诸于你的种种,对你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因为最终蒙受损失的,还是我黄家,所以如果你答应,仇恨便从此终结,如何?”
他说得很简单,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毕竟死人和蒙受重大损失的,一直以来,都是荆门黄家,而我却是越战越勇,一切的磨难都只不过是让我成长得更快。
然而他却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我虽然没受伤,但我很多在意的人,却都死在了荆门黄家的手里。
不谈蛇婆婆,光那个被荆门黄家害死的燕子,都让我至今都无法释怀。
荆门黄家并不是良善之辈,手中无数血腥。
不过……
我抬起头来,对着黄门郎说道:“我答应你,不过在此之前,将我师父南海剑妖的残魂交出来。”
黄门郎一脸错愕,说什么南海剑妖,你师父怎么会在我的手上?
我掏出了鲲鹏石,放在手掌上,然后说道:“我师父的神魂寄托于此,后来鲲鹏石交给了你的女儿黄养鬼,随后我与她在舟山碰面,她将鲲鹏石交还于我,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后来我在青城山再一次碰见了她,她告诉我,说我师父,在你的手上。”
黄门郎听我说完,断然否决道:“不,没有的事——你应该知道,鬼鬼她已经被恶人控制了,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了。”
我冷笑,说你想让久丹松嘉玛来背锅,不过问题在于,这件事情你难道毫不知情么?
黄门郎点头,说对,真的不是。
我说你不交出我师父的残魂来,咱们就没完。
说罢,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我现在开始有点儿害怕跟这个人讲话了,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无论是说话还是干嘛,都有着极强的迷惑性,让我骤然之间,失去了判断。
我感觉到了无数的怀疑爬上心头,生怕继续这样下去,我会给对方洗脑,于是就赶紧离开。
追悼会之后,还有许多事情,众人忙忙碌碌,也不管我们,我们几人被小李给送到宗教总局的招待所里歇息,一天无事,到了夜里的时候,我走出了别墅院子前来,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跌倒在地去。
第七章 月光祝福
月神之诅咒。
我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那轮圆月,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皮肉在这一刻不断翻滚蠕动,有一股恐怖的力量从月光之中诞生,并且融入我的身体里来。
不知不觉,又到中旬了。
我跌倒在地,老鬼赶忙伸出手来,说我扶你进去。
我摆手,拦住了他,说不用,今天我就在外面待着了,它来多久,我就耗多久……啊!
话是这般说,但痛楚却一波又一波地疯狂侵袭着我的神经。
老鬼瞧见我爬起来,盘腿而坐,脸已然变了模样,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话就别硬撑,这样子,对自己的身体会有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盘腿而坐,然后在心中默念起了南海降魔录来。
降魔录的气劲狂涌,将那附着在月光之中的诅咒给不断消弭,两军对垒之中,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倒也不能说东风压倒西风,只能说是势均力敌。
我运行了一会儿南海降魔录,稍微稳住态势,方才咬牙说道:“时间紧迫,时不待我,敌人这么多,我如何能够停歇?”
老鬼说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若是如同你弟弟一般,过犹不及,那可就不对了。
听到老鬼提起了我的老弟王钊,我的心脏又陡然跳了一下。
“你看,哥,我一跳两三米……”
我的记忆不由得回想到了在长白山下市集里瞧见我老弟时的情形,那个时候的他初步接触了修行这门行当,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崇敬和自豪感。
然而此刻呢?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方面是月神诅咒的缘故,而另一方面,也是心痛王钊的堕落。
老鬼自知说错了话,没有再劝我,而是说道:“我和小米儿给你护法吧。”
我沉下心来,开始集中全力与月光之中的诅咒对抗。
南海降魔录在此刻疯狂扭转,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龙脉社稷图就会从中涌出一股子的力量来,与其进行消磨。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修行,它与行气于身、日积月累所不同的,是进展迅速,越是痛楚,修行的积累就会越发的精深,然后变成了我身体里实实在在的力量。
这是一种转化,将龙脉社稷图中不属于我的龙脉之气,通过南海降魔录的转移,变成了我身体里实实在在的劲气。
而在于诅咒力量磨砺的过程中,我的神经开始变得坚如钢铁。
听着似乎是一个很美好的能量流转公式,然而这样的过程,却是让人几乎快要发疯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有一种想要放弃的冲动,即便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江湖往事,我最终却还是有些抵受不住那样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是让人绝望的,一旦持续下来,就无法停止下去,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全身的表皮都已经炸裂开去,鲜血横流,宛如一个剥了皮的怪物。
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根本叫不得别人过来帮我。
这样拖下去,我恐怕又要晕倒了去,而一旦晕倒,失去了意识,我很有可能就会变成白痴。
因为此刻的情况与往常的月圆之月并不一样,我的身体里承受了太多的痛楚,这使得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忘却这种可怖的精力,从而会出现选择性的失忆。
当初的疯道人,便也是这般的情况。
南海降魔录的后遗症,我从疯道人的那儿弄得十分清楚,也知道继续下去有可能会发生的后果。
但我最终还是一意孤行。
因为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感觉到自己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是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承担不起别人所期望的责任,所以我只有搏命,只有如此。
我不想再贫弱下去,我不愿意再当做一个棋子,被别人操控来、操控去。
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成为棋手。
轰……
就在我强行运转南海降魔录的时候,突然间虚空之中,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两界之间,构建了一座天桥,连接了彼此,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陡然炸开,然后那之前露过面的月光女神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面容狰狞地冲着我怒吼。
她说的自然不是中文,但是我却听得分明:“又是你,又是你,卑微的人类,你居然想要将我的诅咒转化成弑神的力量,到底是谁给了你勇气?”
这声音充斥在我的整个脑海中,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深邃无底的深渊之中,升腾出蔓延千里的恐惧。
然而这个时候的我,脑子里去浮现出了两种情绪来,一种是对我那傻弟弟、世间唯二亲人的爱,还有一种,就是对他化魔背锅之后的愤怒。
两种情绪的叠加,让本我的意识无比坚定,使得我能够在这一波的意识冲击之下,得以存留下来。
我望着那美得不像人类的女神,冷然说道:“不就是杀了一个信仰你的女巫么,至于这般每月一次的折磨我么?老子不是随便挨欺负的人,你若是继续,我就拿你来当磨刀石,将你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转化为我自己的力量。”
那月光女神伸出手来,猛然抓住了我的脖子,冷然说道:“你这是在悬崖间走钢丝,稍微一不注意,就会跌落万劫不复之地,知道么?”
尽管脖子处传来了近乎于窒息的感受,但我却知道这不过是对方在我脑海里面的投影,并非真实。
既然如此……
我突然间低下头来,龙脉社稷图之上,一股来自于英吉利海峡的西方龙气狂涌进了我的身体里来,随后填充到了我的脑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由来地感到了一丝燥热,随后一股抑制不住的奇怪心思充斥了我的全身。
不好,西方传说中,龙性本淫……
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丝理智,然而迅速泯灭了去,强大的力量之中,有一个强壮而巨大的生物浮现,它有着如同城堡一般巨大的身子,蝙蝠的翅膀、强健有力的四肢和通体金黄的颜色,它的尾巴长而蜿蜒,尖牙如剑……
它凭空悬浮,引爆了最为恐怖的力量,然后展开双翅,遮蔽了天空,截断了虚空之上那源源不断的力量贯注。
受到本能支配的我突然狂笑了起来,说在我的意志世界里,你居然敢就这般闯进来了,当真是可笑,以为我拿捏不了你么?高高在上的神灵啊,让你瞧一瞧,一个凡人的强壮体魄吧……
一股恐怖的本能龙力从我心中升腾而出,我将面前抓着我脖子的那女神给猛然扑倒,然后伸手将对方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一股恐惧的女声在我的脑海里尖叫起来:“哦,不,你身上怎么会有提亚马特的气息,天啊,不要,不要剥光我的裙子……”
……
疯狂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爆发,我整个人都变得疯狂了,意志拧成了一股绳,将愤怒和恐惧的情绪一下子就倾泻到了对方的身上去。
这是意识对意识的交流,却也是灵体对灵体的侵略。
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心灵深处升腾出了许多的愧疚感来,而自己却陷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去。
我感觉到自己在飞速的坠落,无尽的深渊之下,还是无尽的深渊,如此连绵不绝,漫漫长,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我听到了那女人轻轻的哭泣声。
那哭泣声拨动了我的心弦,让我变得麻木的意志稍微苏醒了一些,然后我听到了幽幽地哀怨声来:“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黑暗在下一秒消失了,无尽的月光洒落在我的身上,下坠开始减缓,然后上升。
我瞧见在无尽的虚空对面,有一个女子朝着我投入那哀怨的目光来。
除了哀怨,里面还参杂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愤怒,有憎恶,有惊恐,然而又带着几分愉悦、兴奋、迷醉和依依不舍……
月光之祝福……
轰!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一刻它不再是腐蚀人心灵的硫酸王水,而是最为圣洁的存在,无数光芒浮现,将我身体里所有的伤痕都给消融,身体复原,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递到了我的身体之上来。
这个时候,我突然睁开了眼。
我瞧见老鬼关切的目光,忍不住抬头,瞧见头顶上的月亮,却是已经西斜了去。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我不知道,但是却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再也不用害怕月圆之月的月光,我从那儿再也感受不到诅咒的力量,唯有源源不断的祝福。
它能让我的战斗力变得更加的强大。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身体在这一刻,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强壮力量,知道自己这一回算是赌对了。
我终于熬了过来,只不过……
我瞧见老鬼似笑非笑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米儿呢?”
老鬼噗嗤一笑,说给我赶到房间里面去了。
我问为什么?
老鬼忍不住呸了我一口,说你特么的叫声那么淫荡,搞得好像拍小电影一样,她还小,影响实在是不太好……
啊?
第八章 更上一楼
老鬼的话语把我臊得满脸通红,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意识之海之中的战斗,的确是另类了一点儿,我没想到自己的自控力居然如此不堪,而且还表现到了外在来。
不过这似乎与我的意志无关,而是我受在英吉利海峡时吸收过的那股西方龙气息的影响。
这里面有诸多细节,不足外人道,我也不敢讲出来,只是一脸汗颜地说道:“你确定,我怎么可能……”
老鬼摆了摆手,一副“是男人都懂”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也素了许久,偶尔发泄一下,也是正常的,而且还不是身体的接触……
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了,说等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说那个啥,卡帕多西亚的种族天赋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你懂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小观音,你在精神上对一位圣洁而崇高的女神,施加了一种违背她人意志的行为,并且以这样的行为,强行获得了那位犯贱而寂寞的女神好感……
呃……
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冷汗都流了下来。
我不确定老鬼是否在诈我,按理说我内心世界的活动,意识之海之中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外泄的,因为就连进入我意识之中的月光女神都我强大的意志给封锁了退路,最终不得不屈从,按道理说老鬼是不可能窥探到我的内心世界的。
不过天知道那什么卡帕多西亚的种族天赋里,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呢?
我曾经领教过老鬼凭借着血匙的手段,将我们从青城山后院大爆炸中幸存下来,说不定更加神奇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呢?
我捂住了脸,郁闷得不行。
老鬼嘿嘿一笑,然后告诉我,说他进去看小米儿了,小女孩子的心里若是留下创伤,这事儿可就不太好处理了。
他离开之后,我仰望着头顶星空,此刻月朗星稀,夜色静谧,不知不觉估计都得有三更天。
我忍不住在那如银的月光之下漫步而走,感受着月光之中散发出来的微微气息,这种气息曾经让我无比恐惧,害怕自己再一次变成野狗一般的怪物,然而此刻,就如同浸入温泉之中一般,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痛快。
经历过了这一次的生死之劫,我与之前又有了太多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我将龙脉社稷图之中存储的大部分龙脉气息,融练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从而成为了我能够使用的、实实在在的修为。
这两者之间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龙脉社稷图虽然为我所用,但终究还是外物,是法器,我若是要使用其中的龙脉之气,必须将其从龙脉社稷图中提取,然后经过轩辕内经的转化,方才能够为我所用,而这一过程就算是在快捷,在生死对战之中,也还是有一些来不及。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的损耗,使得我并不能够百分之百地发挥。
但是此刻却不同,它融入了我的身体里,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经脉、每一滴血液甚至每一颗细胞里面,不但如此,它还将我的身体铸就得无比的强横,在先前那极度的痛苦之中对我反复冲刷,让我获得了一种强悍无比的体格。
即便不如那巨龙,但也有了某一程度的相似。
这使得昨夜之前的我,与此刻的我,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我捏着拳头,突然间生出了几分止不住的壮志豪情来,浑身跃跃欲试,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好发泄一下充沛到了极点的精力。
谁呢?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老鬼,让他先给我试一试深浅。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折回屋子前,拍了拍房门,喊他出来。
老鬼打着呵欠出来,问我怎么了?
我捏着拳头,说来,我们打一架吧,看看谁厉害。
老鬼吓了一跳,说不至于吧,我刚才诳你的呢,这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呢?
我说不是,我就是想要找人验证一下自己的水平。
老鬼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说看起来那女人是给了你不少的好处啊?
我摇头,说不是那女人,是南海降魔录。
老鬼说甭说是谁,我也不想仔细打听,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可是宗教总局的招待所,人这儿住着的都是各地来京办事儿的高手,我们两个在这里噼里啪啦打起来,你就真不怕别人过来围观,而且还带着瓜子和茶水?
我一想也是,说那怎么办?
老鬼思索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打听了一下,说玉泉山、香山、颐和园和昆明湖那一带的人不多,晚上的时候,找一处山上,打起来也痛快,咱们直接去那儿得了。
我满心思都是比斗,毫不犹豫地说好,那就走呗。
两人在这儿也是没有什么牵挂,说走就走,当下也是带着小米儿,直奔招待所门口去。
这儿说是招待所,其实也挺高档的,在这四九城中有那么一片别墅和大厦,证明实力挺强,而且门口还有哨岗,我们出来的时候,给门口的警卫拦住了,问清楚了我们的身份,人武警同志很客气地请我们稍等一下,然后打个电话询问。
结果一个电话打过去,没到五分钟,全程带着我们的小李就赶了过来,一脸睡眼惺忪地说道:“几位这大半夜的,是准备去哪儿?”
我们说我们有事儿,出去一趟,白天的时候再回来。
小李着急了,说到底什么事啊,非要这大半夜的出去?
我没有说,而是看着他,问道:“怎么,你是打算监禁我们么?”
小李连忙摆手,说怎么会,只不过我听说几位少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去处,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我一声——你们去哪儿,我这就去开车过来,送你们去。
老鬼在旁边冷冷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去找荆门黄家的麻烦,用不着你相陪。”
小李给噎了一下,一脸尴尬,我叹了一口气,说这边的事情已了,我们不想再做停留,你帮我转告一下朱局长,说多谢他的款待,不过我们自有事情,就不叨扰了,回见。
说罢,我们离开了招待所,而那小李最终也没有让门卫拦住我们。
离开了招待所,我们步行了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了附近的街上,半夜三更,出租车并不多,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来了一辆,还犹豫了一下,瞧见我们身边还有一小女孩儿,方才停了下来。
乘车前往昆明湖,下了车之后,我们在附近找寻,然后找到了一处无人的山林中,在附近搜寻了一番,并没有瞧见其他人,便折返了回来。
两人遥遥对立而战,而小米儿则在附近帮着我们放风。
昆明湖其实就是颐和园的内湖,这儿以前还有清朝水师练军呢,占地广阔,而我们所在的这座山并不知名,毕竟我们也不是这儿的地头蛇,不过听说附近有一个瓮山挺出名的。
两人对立,老鬼问我,说比什么,动刀兵不?
我摇头,说不动,就动拳脚。
老鬼笑了,说你若是不动刀兵,只怕会吃亏啊……
他说的是事实,本来那血族的身体素质便远胜常人,而且老鬼的欧洲之旅,吸收了两位卡帕多西亚的精血,经过了好几次的进化,无论是身体强度,还是敏捷性,都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若是我有那三尖两刃刀和逸仙刀为威慑,他未必能够近得了我的身,但如果我扬短避长,只怕会被他给活生生玩死。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老鬼并不是啰嗦之人,知道我做这些自有用意,于是不再交情,与我见礼之后,陡然而上。
砰!
两人在一瞬间,便如同流星一般,倏然撞到了一起来。
在即将撞到的一瞬间,我们同时出手,手脚齐出,手法宛如幻影,交手的声音连绵不绝,噼里啪啦,在暗夜的林中炸响。
我们两人师出同源,南海龟蛇技、十三层大散手和玄武金刚劫都是必修的基本手段,不过这些法门在手,还得看自己的融合情况,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旗鼓相当,不过老鬼依靠着自己的身体天赋,一开始似乎占了上风。
他好几次差点儿将我给撂倒在地去。
然而这个时候,我开始逐渐地适应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来,无论是行气还是用劲,又或者从意识到身体反应的传递,都开始慢慢变强。
两人交手一百个回合之后,我开始占了上风,而且是越打越顺,几乎是压着老鬼打。
又大战了两百个回合,浑身汗水淋漓的老鬼往后猛然跃去,然后出声喊道:“停,不打了;算你狠,再打下去,我忍不住放大招了……”
呼、呼……
我喘着粗气,伸手扶住了一棵树木来,想起刚才与老鬼的交手,知道自己整体的实力,又上了很大的一级台阶。
这个样子,是否能够与黄门郎交手了呢?
我心中沉思着,而这个时候,我突然间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说道:“别动,举起手来——咦,王明,怎么是你?”
第九章 父子见面
“呃,爸?”
听到这声音,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直接就懵住了,回过头来,瞧见一个瘸腿的半老头子在那边的林子阴影下瞧着我,那半边灰白的头发,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还有被我印象中苍老了几分的脸,可不就是我那下岗之后在街口摆自行车摊子的父亲么?
“你怎么在这里?”
“爸,你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起,而旁边浑身绷得紧紧的老鬼听到,也为之一愣,捏紧的拳头一下子就松开了,一脸错愕地说道:“呃,是叔叔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懵逼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失踪许久的父亲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就闯进了我的视野之中来。
而且,刚才他出声喝止的时候,我分明是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龙脉之气。
这气息在刚才的时候,一瞬间将我和老鬼给锁死,大有下一秒将我们给困住的架势,让人骇然。
这是我父亲么?
又或者是披着我父亲模样的什么世外高人?
父亲王洪武瞧见我愣在了那儿,皱着眉头,说你三更半夜的跑这儿来打架算什么,知不知道很吵啊?
呃……
我走上前来,借着月光打量对方,发现他除了头发白了一些,脸色苍老一些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变,只不过显得更加精神了一点儿,双眼之中晦暗,而晦暗之中似乎又有一缕精光流露,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语,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将老头儿给抱住。
爸……
当抱住了我父亲那略微有些干瘦的身子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从我在江城出事,给人追杀开始,我一路逃亡,就再也没有见过我这老爹了,后来我返家,这才从青梅竹马的何罐罐口中知晓我父亲去了从未有提起过的老家,而当我赶到白头山的时候,又得知父亲来到了京都,说是我大爷爷的意思。
从那以后,我只知道父亲是安全的,但是从未有想过他一个下岗工人,在京都这样的首善之地,都在干嘛……
他是我唯二的亲人,而我老弟出事了之后,他可能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我不是不想他,只是不敢想。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荒山出现了,而且还差点跟我打起来。
儿子敢打老子么?
不敢。
瞧见我留下了眼泪,原本有些黑脸的父亲心也软了,紧紧地抱了我一下,说你都要三十了,男人三十而立,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说哭就哭?
我说这不是许久没见您老人家了么——对了,一直听说你在京都,都没有见过,怎么,在这里给人看大门?
父亲被我说得吹胡子瞪眼,擂了我一拳,说对呀,看大门的。
还别说,他老人家穿着一破军大衣,的确看着像是看门的老大爷。
父亲平日里就比较严肃,因为生活所迫的缘故,他跟我老弟王钊或许还能够保持笑脸,但是对我这个大儿子,却从来都是高要求的,所以我从小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此刻开一开玩笑已经算是顶天儿了,也不敢跟他多开玩笑,瞧见旁边的老鬼和小米儿,赶忙帮他介绍。
老鬼的身份倒也还好说,小米儿,当我跟他说起这是您的孙女时,我父亲顿时就给吓了一跳,拉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怎么回事,咋弄了这么大一女儿出来?是跟上次那个女警官林雪生的么?”
听到父亲提起林警官,我方才想起我失踪之后,他的确是有跟林警官见过面。
不过,我也有好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恍如隔世。
我心思摇曳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连说不是。
父亲吹胡子瞪眼,说那是跟谁生的,瞧着岁数,莫不是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弄出来了——好小子,你还真的能瞒啊,看我不打死你……
他恼怒不已,然而这个时候,小米儿在旁边弱弱地喊了一句:“爷爷……”
这一声甜的呀,能融化人的心去,我父亲自然也不例外,本来还打算扯着老子的架势来教训一下我,听到这一声,态度顿时就软了下来,蹲下身子,将小米儿给抱了起来,说哎哟,我的乖孙女,真乖啊——爷爷第一次见你,给你一个礼物啊……
他左手抱住了小米儿,右手伸进了军大衣的怀里去,摸了摸,拿出了一个小吊坠来,挂在了小米儿的脖子上,说喜欢不喜欢啊?
小米儿摸着脖子上面那根红绳穿着的玉坠子,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哎哟……
我父亲喜笑颜开,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他对我虽然不满意,但是对自家这大孙女却是爱不释手,抱着摇了摇,翻来覆去地打量,越看越喜欢,问我说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说叫小米儿,大名叫做王米儿。
父亲不满意了,说这么乖巧的妹儿,怎么能够叫米儿呢?王红、王霞、王薇、王芬……这么多好名字,偏偏叫一个最土的,米儿、米儿,是家里面闹粮荒还是咋地?
我没说话,小米儿却开了口,说爷爷、爷爷,米儿是我妈妈的名字,不许你这么说。
你妈妈?
父亲看着我,说孩子他妈在哪里?
我盯着小米儿脖子上的那个玉坠,含糊地说道:“死了。”
父亲大怒,说怎么死了呢,是不是你这小子胡搞乱搞,将人女孩子给祸害了?我跟你说,人给你生了这么漂亮的一女儿,你得好好对人家……
父亲在我的耳边唠叨着,而我却被他送给小米儿的那红绳玉坠给吸引住了心神。
这玩意的外形是一水滴的造型,十分的天然简洁,不过里面却有几丝金光浮动,而那浮动的金光,却正是我最熟悉的东西。
龙脉之气。
它不是单纯的龙脉之气,而是凝结成了一种介于固态和液态的存在,这样高浓度的凝结,使得它看着尽管并不多,却已经十分的可观了。
而且它还是金色。
能够将龙脉之气弄成这般状态,并且灌进玉质之中,这需要极高的手段和修为,以及对这玩意最深刻的领悟和规律的把握,不说别的,我肯定是办不到的。
而且我知道这世界上能够办到的人,肯定不多,甚至不会超过一只手。
但是我父亲却随随便便地拿了出来。
再联系到刚才锁定住我和老鬼的那一股磅礴气息,只能够说明一点,那就是我父亲,他肯定也是一个修行者。
而且还挺厉害的。
我擦……
一想到这个,我顿时就是一阵没由来的郁闷——老爹啊,你特么扮猪吃老虎,也弄得太投入了吧,这些年来在那厂子里辛辛苦苦干活,给车间主任欺负、给副厂长欺负、给工会主席欺负,结果最终还给整下岗了去,然后不得已,只有去街口摆一地摊儿修自行车,受尽各种白眼……
现如今你突然搞得这么牛波伊,让我如何能够接受啊?
啪……
我想着这事儿,一阵失神,结果我老子一巴掌拍到了我胳膊上,把我弄得回过神来,说你干嘛呢,跟你说话呢。
我说爸你先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问你,你从白头山那边跑到了京都这边来,到底在干嘛?
父亲说你不是说了么,在这儿守大门呢。
我说守大门?你守的是颐和园呢,还是昆明湖,还是哪儿?给你什么待遇,一个月工资多少,奖金多少,考勤怎么算,年终奖给几个月的,交五险一金么,这边领导对你怎么样,同事间相处如何,你平时住哪里,京都房价这么贵,你租的房子多少钱一个月,你……
父亲拦住了我,说你打听那么清楚干嘛?
我瞧见他一副重要机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左手打了一个响指,冒出了一团火来,说爸,都是场面人,别把我当小孩子了行不行?
我这团火是火焰狻猊发出来的,纯净如水,在我指尖跳跃,父亲瞧见了,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什么意思,显你有本事对吧?
我苦着脸,说您老人家倒是给我撂一实话啊,别搞得我跟后妈生的儿子一样好吧?
父亲瞧见我这般,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做隐瞒,开口说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在这里,守龙脉。”
啊?
龙脉,这下面?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说你跟大爷爷王红旗在一起?
父亲点头,说对,是他叫我过来的。
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父亲摇了摇头,说这种事情,你别多问,知道了也没有好处,反正很复杂——我只是听到这儿有动静,过来看一看而已,没想到是你小子,挺不错的,本事也厉害,而且还有了后,这我就放心了。我出来的时间不多,得回去了,瞧见你,我也就不遗憾了……
我说等等,你这意思是要走?
父亲说对,我不能在外面久留,否则会出大事的。
我说等等,你在里面,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我老弟王钊他……
就在这个时候,空间陡然一震,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浮现出来:“洪武,快来,它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