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嘿嘿傻笑:“对对,毕掌柜那气势,往这儿一站,什么墙壁都生灰。”
公蛎嗤笑道:“那叫蓬荜生辉!你个没读过书的‘田舍汉’!”
胖头认真道:“珠儿,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找毕掌柜,你爹娘……”
原本还嘻嘻哈哈晃着脚丫子的珠儿腾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管我爹娘何事?你再敢提我爹娘一个字,小心老娘我翻脸不认人!”蹬蹬蹬走了。
正在打扫门口的柳大看着她走过,皱眉道:“这丫头小时候不这样的,怎么越长越古怪了呢?这么个年龄,都要找婆家了,还这么喜怒无常脾气古怪。得空儿我要去找下杨鼓,再不管,这丫头真给毁了。”
公蛎道:“谁说不是呢。”
李婆婆仿佛长着顺风耳,马上从茶馆里伸出半个脑袋,一脸刻薄道:“有人娶她才怪呢!瞧她那贱兮兮的样子,要不是毕掌柜为人正经,只怕她要脱光钻人被窝里吧。”
茶客酒客们都笑了起来。恰巧杨鼓之妻高氏溜着墙角出来,似乎要去追杨珠儿。李婆婆大声道:“杨鼓家的,你也不管管你闺女,在家里丢人现眼还不够,去人家当铺里天天守着要男人,成什么话?”
高氏浑身颤抖,逃一样钻回了店里。
李婆婆见公蛎和胖头不笑,追问道:“龙掌柜,你说是吧?”
杨珠儿的背影僵在街口。公蛎觉得他们有些过了,支吾道:“小女孩吗,还没定性……”朝胖头使了一个颜色,两人装作去买菜,远远地跟着杨珠儿。
杨珠儿没住在家里,公蛎是知道的,因为李婆婆恨不得拿个大锣敲着告知全城北的人她是个不受管教的野丫头。但她具体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也是李婆婆污蔑杨珠儿做暗娼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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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珠儿呆了片刻,脱下木屐提在手中,晃晃悠悠往前走。阳光在她的背后拖出一个单薄的影子。
公蛎远远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正在门口浆洗衣服的赵婆婆看到杨珠儿,停住了手,心疼道:“闺女,天凉了,怎么能打赤脚?”赵婆婆面目和善,从不多事,素来看不惯李婆婆在背后说人长短,而且她家儿子儿媳年纪都不小了也没个后代,所以对这些后生丫头格外疼爱。
杨珠儿挺了挺背,瞬间恢复了活力,笑道:“没事,谢谢赵奶奶。”
赵婆婆从门后拎出一双鞋子来:“闺女你先换上我的旧鞋凑合一下。这么冷的石板,小心着凉。”
杨珠儿飞快蹬上木屐,大说大笑道:“不用啦!冻不死的,我得好好活着给人添堵呢!”
赵婆婆小声埋怨道:“傻孩子,你这么糟践自己做什么?”杨珠儿咯咯笑着快步跑开,呱嗒呱嗒的木屐声响得象打鼓一样。
两人跟着杨珠儿七拐八拐,折了好几个弯,来到一处狭窄僻静的小巷子里。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大的货仓,极少有人来,珠儿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打开一个角门钻了进去。
公蛎正要跟进去,忽见那个常常在街头徘徊的少年提着个包裹快步跑了过来,小声叫道:“珠儿!”
珠儿一把拉他进去,门关上了。
难道这杨珠儿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公蛎有些犯嘀咕,拉着胖头贴了上去。
只听珠儿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道:“我给你送些活计。”
珠儿道:“你放着吧,什么时候要?”
少年道:“不着急,随你有时间。”一阵响动,像是珠儿在换鞋子。
珠儿道:“行了,你走吧。”
少年迟疑良久,低声道:“珠儿……以后不要去找那个什么毕掌柜了,好吗?”
这仓库的外墙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天窗离地甚高,若是晚上公蛎借助原形爬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如今大白天的,还带着一个笨手笨脚的胖头,只能在外面偷听一下算了。
珠儿并没有像公蛎想的那样大发雷霆或者肆无忌惮地宣称不行,而是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你也知道的,如今我没什么本事,只有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毕掌柜你也见过,一身正气,若是嫁了他,我爹娘就不用受欺负了。”
少年急道:“若是他不同意呢?或者他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到时你怎么办?我……”
珠儿道:“不会,我观察了好久,他面冷心热,胸有大志而且侠肝义胆,成了亲,即便他不喜欢我也决不会为难我。你放心吧。”
少年哽咽道:“那我呢……你可曾考虑我的感受?”
珠儿笑了一声,涩涩道:“谢谢你帮我。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回报你。还有,下辈子我要和我娘颠倒过来,我来做长辈,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任何人的欺负!”说到后两句,她的声音已经呜咽。
少年低声道:“好吧……这是这几日用的灯油和蜡烛。”
珠儿道:“我娘那里……”
少年道:“我已经交代家丁了,把你这些活计的钱一同留给她了。放心,没说是你给的,只当是他们出手阔绰。”
珠儿小声道:“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珠儿便催着少年回去读书,自己开始做活计。
公蛎和胖头听了半天,觉得珠儿一回到这里,完全是一个乖巧懂事的正常人,她为什么有家不回,非要承担巨大的人情住在这么个地方呢,而且她听她的语气还是很惦记爹娘的,难道背后这有什么隐情?
(三)
杨珠儿第二天天未亮就来了,还鬼鬼祟祟地带着一大包东西,用红油纸包得严严实实。
汪三财等对她的行为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再受她影响。
不过公蛎很快觉出她情绪的变化,以往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大说大笑的样子,今日却心神不宁,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发怔。
胖头劝她:“珠儿别等了,今天毕掌柜出城,估计不回来了。”
珠儿故作轻松道:“没事。”看到公蛎欲言又止,神态很是奇怪。
公蛎笑道:“珠儿今儿转了性了?”
珠儿突然拉住公蛎,老气横秋道:“龙掌柜,请借一步说话。”不顾胖头诧异的目光,拉着公蛎来到后堂。
公蛎心砰砰直跳,心想难道这丫头改变主意,准备嫁给自己?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应对她的表白,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只听珠儿道:“龙掌柜,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公蛎泄了气,道:“什么事?”
珠儿低下头,道:“我如今同我爹娘不来往,他们很担心,我想麻烦你去我家铺子里走一趟,告诉我娘我好得很。”
公蛎瞠目道:“你天天经过铺子,直接告诉他们不就完了?”
珠儿绞着手指,半晌才道:“你不懂。”
公蛎越发看不懂这个珠儿,道:“既然怕他们担心,怎么不搬回来同他们一起住?”
珠儿神情大变,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公蛎不忍,道:“好好,我不问了。我这就去。”
“不,我还有些要求。”珠儿拉住他,从怀里拿出两条绣得极其精致的荷包,“这两个东西,算是我给您和胖头哥哥的报酬。”然后又费劲巴拉地将早上带来的一大包东西拿给他:“你带着这个去,在我家门口,神态越是倨傲越好,动静越大越好,而且,最好能让街坊围观。”
公蛎感到莫名其妙,道:“那我讲什么?”
珠儿垂下眼睛,道:“你就说,是毕掌柜让你送来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没有毕掌柜解决不了的。再告诉我娘,珠儿很好,请她放心,然后就可以回来了。”
公蛎恍然大悟,啼笑皆非道:“你这是想要虚张声势,给你娘壮胆?”
珠儿咬着嘴唇,小声道:“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珠儿不孝,没能力带她离开。”公蛎暗叫幼稚,同时心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刺激得这丫头又是离家出走,又是叛经离道,行为乖张?
不过看在她给的荷包实在精致的份上,公蛎毫不犹豫答应了,道:“我去一趟没问题,忘尘阁也随便你来,但你莫要再缠着毕掌柜娶你,行不行?”
珠儿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那我能不能叫你和毕掌柜哥哥?”
公蛎点头道:“这个可以。你那张姻缘符,本来就是骗人玩儿的,不能信。”
不知道是电脑的问题还是天涯的问题,死活登录不上,还以为是忘记密码了呢。终于上来了,还是明早更新吧。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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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十分高兴,连连点头,三人正商量过会儿要如何表现,阿隼回来了,他仍是一身便装,看到杨珠儿,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转身要走,却被珠儿怯生生地叫住了。
珠儿甜甜道:“你是阿隼哥哥吧?”她今天的妆容虽然厚重,却没前几日那么夸张,特别是当她带着一脸甜美笑容,不再抖腿、呲牙、笑骂的时候,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阿隼点点头。阿隼已经从毕岸那里听到了关于珠儿之事,从他疑惑的目光来看,他显然质疑毕岸描述得过于夸大了。
珠儿施了一礼,大眼睛扑闪着,一脸诚恳道:“我求龙掌柜办点事,想麻烦您也跑一趟,好不好?不会耽误您多少工夫。我日后定然绣个最精致荷包给您,行不行?”
阿隼是洛阳县尉之事,这条街并无人知道。一是阿隼早出晚归,从不在家,二是他只要回来便是一身小厮装扮,性格沉闷,从不多言,街坊们了解不多。。
珠儿这么一副柔弱样子,着实让人不好拒绝。
阿隼看向公蛎。公蛎陪笑道:“阿隼……大人,要是有空……”拉过阿隼,附耳道:“我这是替毕公子打发呢,只要做了这件事,我保证以后她不缠着毕公子。”
等珠儿走了,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杨鼓家。
有了阿隼出马,一切极其顺利。阿隼不用说话,只是往旁边一站,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加上公蛎巧舌如簧,最擅长狐假虎威,这出戏演得极好。
倒是公蛎,对杨珠儿的好奇更增进了一层。杨家的裁缝铺子小而阴暗,只有一些中低档的面料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家具摆设都十分简陋。杨鼓个子虽高,但弯腰弓背,看起来松松垮垮,粗大的指关节在衣襟上蹭来蹭去,眼神胆怯,表情拘谨;高氏不知是惊喜还是害怕,颤抖着嘴唇,不时拉起围裙擦拭眼泪。
公蛎按照珠儿交代的,气派十足地代表毕掌柜说了一番充满豪气的话,拍着胸脯道:“以后杨家的事儿就是我忘尘阁的事儿!”然后送上那包红布包着,看起来极像是提亲的聘礼一样的东西。
高氏颤颤巍巍接过,泪流满面。杨鼓却躲躲闪闪,吭吭哧哧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
围观者大哗,有羡慕杨珠儿好福气的,有祝贺杨家时来运转的,有质疑毕岸鬼迷心窍的,也有断言两人决不会长久的。一个少妇不无嫉妒地道:“龙掌柜,您今日来杨家,是提亲吗?”
公蛎一愣,他可没想想到这么一茬,脑袋一转,大声道:“不要胡说,毕掌柜这是认了珠儿姑娘做妹妹呢。”
李婆婆夹枪带棒讥讽道:“杨鼓家的,没想到你家闺女本事还挺大,这做不了人家老婆,做个妹妹也不错。”
高氏脸色通红,默默无言。
柳大忙出来打圆场,大声道:“不错不错,要是珠儿以后认了毕掌柜做哥哥,以后你们两个也少操几分心。”正在斟茶的杨鼓手一个抖动,竟然将茶倒在了桌子上。高氏慌忙拿布来擦。
柳大笑道:“这事情倒也圆满。还喝什么茶,我这刚好拎着一壶酒,赶紧给毕掌柜和阿隼胖头倒上。”说着驱散了围观的众人,径自去到厨房拿了几个碗来,喜滋滋道:“这是好事。你家丫头性子急脾气暴,有个人领路也好,免得误入歧途。”
高氏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道:“谁说我闺女误入歧途?”她同珠儿十分相像,不过身材瘦弱,面带菜色,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柳大一愣,忙赔笑道:“是是,嫂子原谅我口无遮拦。”
高氏瞬间没了锐气,低头坐着。
公蛎殷勤地端了一碗酒给阿隼,拍着他的肩膀吹嘘道:“你们还不知道,我这位兄弟,是衙门……”
阿隼咳了一声,公蛎慌忙改口:“认识很多衙门的兄弟,连县太爷都高看他一眼呢。”
柳大睁大了眼睛:“真的?”上去同阿隼握手,满脸堆笑:“我看阿隼兄弟器宇不凡,是大富大贵之相,以后请兄弟多关照。”
啪一声,杨鼓手中的酒碗掉在了地上。只见他慌里慌张,不知是哭还是笑,捡起缺了半边的碗,逃一样去了后堂,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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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坐了片刻,阿隼有事先走了,胖头回去招呼铺子,杨家只剩下公蛎和柳大。
公蛎有心问问关于杨珠儿的事情,斟词酌句道:“珠儿在外面很好,你不用担心。”
高氏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柳大劝道:“嫂子你莫要这样。珠儿又聪明又能干,心灵手巧,年轻嘛,谁没做过头脑发昏的事儿?等她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公蛎道:“正是,你放心,有我们这些街坊看着呢。我回去再劝劝她。”
高氏低声道:“谢谢龙掌柜,你和毕掌柜都是好人。”
公蛎试探道:“当初珠儿为何离开家?她年龄还小,独自在外总不是个事儿。”
高氏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柳大忙给公蛎使眼色,一边安慰道:“嫂子你别激动。孩子不听话,爹娘打骂管教是正常的,你也别太过自责。”
公蛎见高氏性格懦弱,毫无主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寒暄了几句,两个人便告辞了。
公蛎见高氏回去了,将柳大拉到一边问道:“你刚才不停挤眼,什么意思?”
柳大小声道:“关于珠儿离家出走的原因,你以后可别再问了。”
公蛎奇道:“为什么?”
柳大欲言又止,嘿嘿地笑。公蛎捅了他一拳:“还兄弟呢。快点告诉我。”
柳大嘿嘿笑了半天,道:“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去。”他咬着公里的耳朵根道:“今年春上,有一晚上我半夜起来撒尿,听见他家里有些异常的响动……”
说了一句,柳大又不说了,神色凝重起来:“算了,这种事情,知道还不如不知道。”急得公蛎跳脚:“你说一半不说一半算怎么回事?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快说,下月我请你去暗香馆喝花酒。”
柳大远远看了看杨家黑乎乎的裁缝铺子,小声道:“我撒尿撒到一半,忽听珠儿一声尖叫,接着便看到杨鼓赤裸着上身从她的房间跑了出来。你知道我家同他家院子一墙之隔,墙又低矮……高氏哭了一夜,第二天便听说杨珠儿离家出走,偶尔有人看到她在北市晃悠,打扮怪异,行为夸张,从不回家。”
公蛎惊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好久才呃了一声。柳大痛心疾首道:“你说这杨鼓,看着老实巴交一个人,怎么会做如此禽兽不如的事?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给毁了。”
公蛎仔细想刚才杨鼓的行为,确实反常,心里也信了七八分。越想越觉得可恨,低声道:“高氏怎么不报官去?”
柳大道:“怎么报官?要报了官,以后闺女怎么嫁人?一家人的脸都没地儿搁去。所以啊,”他絮叨叨道:“高氏也是个可怜人,嫁了杨鼓这么个没本事的不说,好不容易养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
公蛎恨恨道:“这种禽兽,留着他祸害人吗?真是该千刀万剐!”
柳大叹了口气,道:“我同杨鼓十几年邻居,我是了解他的,他其实不是什么坏人,那晚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动了这个心思,一念之差……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自己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儿了?”
公蛎啐道:“他那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