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宗师开篇
一、关于我和三本书
在我五岁的时候,曾经目睹了一起过阴的事件,看着我当时的小伙伴郑刚,上课上得好好的,突然犯了失心疯,从教室里木质的长条凳上跳起来,脚步咚咚的踏着腐朽的木板,冲到了走廊上,然后翻到栏杆外,跳下了一楼,钻进了阴沟,最后消失在阴沟的尽头——一个下水道里。当时我、代波,还有李小禄、李小福两兄弟,被语文老师罚站在走廊。
平时脾气暴躁的语文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目瞪口呆,所有学生,沉默了片刻之后,跟着老师跑到了走廊上,几十个小学生和老师一样,够着身体看着楼下。
地面上,一个路过的校工,脸对着我们的语文老师,手指着教学楼旁边的阴沟里,也是一脸的惊讶,语文老师和我们飞快的跑到楼下,所有人都弯腰看着阴沟的尽头,一个不知道流向何处的下水道孔洞。语文老师不停地对着洞口喊着“郑刚,郑刚,你个小逼卵子,给老子爬出来!”
其他班的学生和老师被我们的语文老师惊动,也都跑到阴沟的尽头来围观。所有人都趴着,看着这个下水道的深处——里面黑幽幽的,郑刚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闻讯而来的老师们纷纷议论说,能大致看到里面蹲着一个弱小的身影,那当然是郑刚无疑了。
就在大家为这事慌乱的时候,所有人感到地面传来了震动。教室的玻璃窗纷纷震碎。
“地震了!”老师们纷纷让大家在操场上集中。同时,学校对面的消防支队,警报响了起来。只留下已经脱了棉裤的体育老师,光着两条毛茸茸的大腿,大冬天瑟瑟发抖的站到阴沟里茫然无措。与此同时,郑刚凄厉的哭喊声从下水道里传出来。
我在老师驱赶学生到操场之前,趴在了阴沟的尽头,忍受着阴沟里发散出来的恶臭,从体育老师分开的大腿之间,看着下水道里面,我看见了郑刚蜷曲着身体,抱着膝盖蹲在靠里面几米深的地方,眼睛楚楚的看着洞外,和我的眼光对视,我能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他的惊恐和乞求。
然后,我看见了他身后无数双灰暗的眼睛。
这些眼睛,在之后几年,一直出现在我梦魇里。
当体育老师拉着满身污泥的郑刚到操场集中的时候,郑刚开始胡言乱语了,但是他说的东西所有人都听不明白,老师也听不懂,但我听清了其中一些词语:“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我就听明白了这么多,其他人都没听明白。老师们认为郑刚是犯了失心疯,因为他有一个羊癫疯的母亲。
只有我,在很多年之后,才想明白,郑刚他不是犯了癔症,而是走阴了。在郑刚钻进阴沟的那一刻,也就是当年我们城市一次惨烈爆炸事件发生的时间。
没有人会把那一次大爆炸和郑刚突发的癔症联系起来,除了我。那是一次惨烈的爆炸,郊区的一个村子的村委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村委会一楼是仓库,囤积着一吨左右的黄色炸药,不仅正在开会的所有村委会干部瞬间丧命,爆炸冲击波的巨大威力,甚至炸死、砸死了方圆百米内的所有人,短时间里死的人太多,以至于阴差都忙不过来,抽调了我们当地所有能走阴的凡人,连六岁的小孩都得去。
听说后来我们当地另一次突发的恶性事件——九五年渡口沉船的时候,郑刚再次犯了癔症,但是这次他没那么好运了,癔症引发了他中风,从此只有半个身体能够活动,以至于在港窑路,大家很长时间里,都能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只能活动他左半边身体,挪动着在街上慢慢走动。然后从少年到了中年,都是这样慢慢的挪动。
这就是我的那个小伙伴郑刚的故事,而我再去专门见他,也就是我能够把这些事情加以联系的时候了。
我找郑刚的原因是,我已经能够确定,郑刚是一个能走阴的倒霉蛋。而我去找他,是为了去印证另一件困扰我几十年的事情。
时间再回到我念小学,我读书早,五岁上的小学,学校是东山小学,在当时是临近郊区的一个山头上,我们学校对面的山头是消防支队,其实两个山头本来是同一座山,只是因为修建铁路,把山给劈了,一分为二,铁道就从正中穿过,于是铁道的北边就是我们小学,南边就是消防支队。我们做小学生每天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消防支队的消防车威风凛凛的进出。如今消防支队搬迁了,搬到了一个地方——就是窑湾殡仪馆的原址。
至少现在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但凡是很邪气的地界,一般都会修建两种公共设施,一种是部队,而另一种就是学校!
我的母校,东山小学在一个小山丘的顶上,建校之前,小山丘是个坟场,后来修建铁路,北边就是学校,南边是消防支队。
我们当时的教室还是古老的木头和砖混结构,一楼的台阶全部是石头,二楼的地板都是木头的,随着时间流逝,木板腐朽,我经常能从脚下的地板,看到一楼教室学生的头顶。
当时我上小学一年级,平时和我关系好的是郑刚,他每天和我放学了要同走一段路。和我还要好的,还有一个小孩,叫代波,代波患有严重的皮肤病,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角质化鳞片,还有两个同学和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但是代波从来不和那两个同学说话。
那两个同学是兄弟俩,哥哥叫李小禄,弟弟叫李小福。八十年代,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衣服都很朴素,几乎都是黑灰两种。李小禄和李小福两兄弟,永远都穿着黑的棉布衣服。哥俩在我看来都是那种有点弱智的感觉,脑袋差根弦。当然我也不聪明,所以我们每天下午都会被数学老师留堂,背九九乘法口诀表。每次都是背到了天快黑了,数学老师才放过我们和其他几个不怎么聪明的学生。我就苦逼了,放学后,我要陪着郑刚走到港窑路,他到家,然后我再走很远才回到我宝塔河的家里。
不过李小禄和李小福就没这个烦恼,他们就住在学校的锅炉房。他们父亲是一个锅炉工,专门烧锅炉,一家三口就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房间里。我从没看见过福禄两兄弟的母亲,也没问过他们。
福禄两兄弟除了我和郑刚,没有任何其他的朋友,其实在班上,我、母猪疯的郑刚、皮肤病的代波,还有两个从不跟人说话的福禄兄弟,在一起是小伙伴,其他的同学是不屑于跟我玩耍的。
过年的时候,爹妈要给我买新衣服,询问一下我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记着福禄兄弟的衣服上有一块一块的花纹很有趣,就跟父母说了。但是也没说明白,父母一直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样的花纹。直到父母带着我走过了一个小铺面,我看到了铺面里,有福禄兄弟的面料,拉着父母要进铺面,嘴里说就是这个衣服。
父母当时的反应,就是把我的耳朵狠狠的拧了起来,然后离开。那个铺面很久以后我明白了,是专门卖白事的商店。铺面里那个黑色的绸缎面料,上面一朵朵跟花朵一样的暗红“壽”字,在我当时还觉得非常的好看。
再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得了脑膜炎,比如郑刚犯失心疯又辍学,比如代波身上开始蜕皮。一年级就这么过去了,上二年级的时候,李小福和李小禄两人没有跟着升级,而是继续呆在一年级的教室,于是我明白了,他们留级了,本来他们在我上一年级的时候,也是留级生,按照我们当时的说法,就是两个老留级包。
这就是我对福禄两兄弟的记忆。
直到有一天,当年的记忆汹涌的倒灌,让我鲜明的记忆起了幼年时候的往事,我决定要去找一下郑刚,向他印证一下我的困惑。李小禄和李小福两个兄弟,实在是太让人觉得蹊跷了。因为我记得,当年这两兄弟,特别喜欢在一楼的石阶上玩耍,就那么呆呆的坐在那个石头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连课都不上。
我知道这两兄弟以及郑刚可能是我成人后遇到了一系列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根源,我必须得寻求这个困惑,这个对我很重要。我困惑的来源是三本书,很诡异的三本书。
现在,再来说说我的困惑,我叫徐玉峰,我今年三十七岁,以前是工程师,现在是一个编剧。我老家有个规矩,认为三十六岁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节点,过了三十六岁,人生就会变得不同。比如很多话,三十六岁之前不能说,但是三十六岁之后就可以说了。很多事情,三十六岁之前就得憋着,憋到了三十六岁之后,就可以不用忌惮。我上面说的事情,都是和科学的世界观,以及传统的历史观不太一样的东西。
之前我从来不相信鬼神,我接受了国家十几年的教育,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我学的是理工科,化工材料专业,是一名化工建设的材料控制工程师。但是我的世界观在零九年出现了一点质疑。那年我三十二岁,跟着化建单位去巴基斯坦搞工程,在成都双流机场登机。登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道士,还是个女道士。
当时这个道士坐在候机大厅里,支了个摊子正在给一个老外算命,我当时也好奇,候机大厅道士算命,机场里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不管。我呆在候机大厅里无聊,就慢悠悠的走过去看热闹,结果当我走到这个女道士跟前的时候,女道士把正在算命的老外给打发走了,然后看着我,看了很久。看得我心里发毛。
让我心里更不自在的是,我好像认识这个道士,但是我仔细回忆,这辈子从来没有和道士打过交道。
道士慢慢的把手伸到我的额头,冰凉的手指,让我条件反射一样的闪避。然后我看见道士的眼睛开始变得有泪光在闪烁,我心里就打鼓,怎么会遇上一个道士,看见我了就想哭呢。我怎么就觉得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不仅是见过,而且还是很熟悉的样子。这个女道士,看起来比我还小那么几岁,可是偏偏又没有这个道士的任何记忆。
我笑着跟道士说:“我不算命。”
道士苦笑了一下,然后问我:“你是不是爱好写作?”
我一听就懵了,“你怎么知道这个的,你认识我吗?”我当时已经在工作之余,在网络上发表一些杂文散文之类的,也写了一两篇小说,但是都是自己一点小爱好,发发感慨而已,在天涯上几千点击率,几乎没人看。身边的人也都不知道我这个爱好。以我的写作水平和文章的影响,也绝无可能有粉丝。
“如果有故事给你,”道士说,“你愿意写吗?”
“我哪有这个本事!”我笑了,这一定是一个看过我文章的网友,故意在机场里跟我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道士说:“愿意写就行。”
“我们认识吗?”我追问。
“不认识,”道士说,“从来没见过。”然后道士走了。走的时候,她身后突然出现了好几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从这些人行走的姿态上看,在保护她。我惊呆了,一个女道士竟然有好几个保镖陪着。那些保镖身体都笔直,应该是军人转业,或者根本就是军人。我靠,什么时候道士有这么牛逼的待遇了。
这他妈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直到我们登机,我在飞机上还在惊讶于和一个女道士在机场莫名其妙邂逅的事情。然后到了卡拉奇,在卡拉奇酒店里休息,第二天转机去我们的工地,晚上的时候,我身边的同事开始叫苦起来,原来他的电脑被贼偷了,电脑包里本来应该放着电脑,现在却变成了两本汽车杂志。
同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电脑怎么就丢了,因为他一直没有把电脑包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我顿时也惊慌,害怕自己也遭到同样的事情。于是我马上打开我的电脑包,发现我的电脑还在,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笔记本电脑,联想的,当时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专门买了到巴基斯坦工作用的。
我在巴基斯坦工作了,晚上无聊,然后还是和在国内一样,写一点东西发在网上,作为自己的一点娱乐爱好,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干。
直到有一天,室友在打麻将,我找一下自己携带的衣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行李箱里多了一个油纸包,非常老式的那种,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看见大人用过的,被麻线绑着,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我的家人在什么时候,放了这么一个东西进来。
难道是我的家人给我一个惊喜吗,于是我开始拆开这油纸包,拆开之后,发现里面放了三本书,上面两本书都很残破,纸页泛黄发卷,一股霉味。
我无法判断这三本书到底从何而来,也只能先看看了。放在最上面的很小,就是一个小册子,封面是黑色的,书名是大篆,我辨认了好久,才看明白是《青冥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书名,虽然我看书看得不少了。我随手翻开,发现里面是竖排的繁体,从排版上看,年代很久了,这种书肯定是绝版,有文物收藏价值,我没想到我的运气会这么好,发点小财了。但是我看了其中一页字之后,心里就开心不起来了。
“兵押丁斩南阴蕃秀炎火拿西方旨延三刻一分墟中三返”
这本书全书都没有标点,只有断逗,这句话我看得懂,这是古代时候的一种文书方式,古代时候的小吏,每次出公差办事,会把自己办事的内容给记录下来,免得公务复杂,自己给忘了。上司追问的时候,有据可查。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就奇怪了,这明明是在说一个小吏自己在执行一个很恐怖的任务。
我一个一个字的解释:
“兵”和“押”,说的是他带着几个跟班,或者他自己自称兵。也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一队当兵的人押着一个人,他跟着去了。
“丁斩南阴”,这个好解释,就是在南阴把一个人给杀了,南阴不是地名,而是在说一个方位,中国自古山北水南为阴,山南水北为阳,比如中国的地名晋阳,辽阳,我们湖北的当阳、沔阳、汉阳等等,就是说这块地方在山的南边,河水的北边的一块地方,适合人口居住繁衍,地理方位好,也就是风水好。但是名字带阴的地名少之又少,我好像只听说过岳飞的老家汤阴,还有类似的江阴、淮阴。特别是到了现代,带阴字的地名更加少见。这个本书上面说的南阴,就是说在一个山靠南边的河边,这种地方活人就不好呆的,最好别去起房子,耕地种田什么的也最好不要去,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地方。
这句话就是山脚下河滩杀了一个人。古时候官府杀人,经过正式审判的,会批文发落死牢,待秋后问斩,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或者是犯了谋逆之罪的人,可以不用等到秋后,立即处死。所以我看到了“蕃秀”两个字,就明白了这个人是在夏天被处死的,蕃秀在古代对应的就是夏天,五行中的火,意喻着万物蓬勃生长的意思,所以夏天是最忌讳杀人的。
上半句话没什么不太出奇,就是一个小吏说自己参与了一个在河滩杀人的任务。但是下半截的文字就开始不一般了。
拿西方,这个三个字,是在说把处决的尸首带到西方,但是西方是一个大体的方位,很不准确。如果说是一个地名或者是衙门也不对。并且古时候处决犯人,官府是不再管的,不像现在还给一个骨灰盒给家属。古时候犯人的尸首就扔在刑场,等着家属自己来取。拿西方就很古怪了,然后又来了一个“旨”,这个词,是专门用于皇帝的。
什么样的犯人是惊动了皇帝亲自下旨呢,还是处决在河滩上。但是旨意的意思是时间延迟三刻一分,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一小时五十分左右。可是人已经杀了,延迟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一句是最为让人费解的,“墟中三返”,墟可以理解是废墟的意思,但是河滩上那里有什么废墟呢,我想了一下,知道墟在古时候还有一个意思,现代几乎不用了,那就是阴间地狱的意思。
我一想到这里,背部突然就一阵发麻,接着想“三返”,这个三字,不是说三次,而是古文中的习惯,很多次的意思。三返,就是来来去去拉扯了很多次。
我顿时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也就是说那个刑场上被处决的犯人,时候来来回回的诈尸了很多次。而写这个工作笔录的小吏,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吏,而是一个阴差,下旨的皇帝,根本就不是人间的皇帝,而是阎王。拿西方,就是带着魂魄去阴间的意思。
这么一想,这句话整个的意思全部清晰:这个阴差,知道有个犯人在河滩处决,他的任务就是在河滩等着,拉被处决犯人的魂魄去阴间,但是人犯死后,突然阎王来了命令,说这个人犯阳寿未尽,还要多活一小时五十分,于是阴差就把魂魄给放了,魂魄还魂,刑场诈尸,造成了慌乱。阴差也控制不住,又去拉人,但是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悍匪,阴差的力气不够,把魂魄往阴间拉,魂魄反抗,两人搏斗,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阴差才完成任务复命。
尼玛!这不就是一个阴差的工作簿吗!
我连忙看了其他页的记载,全部是这种记录。都是这个阴差在叙述自己的工作困难,还有抓错人的事情,让人啼笑皆非,但是又让人恐怖不已。
我阖上《青冥志》这本书,心里念叨着,这本鬼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慢慢回忆,回忆自己近期的经历,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思来想去,就是在双流机场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女道士。
“如果有故事给你,你愿意写吗?”
我猛然想起了那个女道士的话。难道她要我写一个阴差的故事?
于是我又打开了《青冥志》,这次我能够感觉到翻开书页后,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中蔓延出来。我打了一个冷战。这次我看的更加认真,从第一页开始看,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书页的背面字体不同,是简体字,而且是横排,从左至右书写,字迹很潦草,是圆珠笔写就。古时候纸张匮乏,书页一定是两面都要印刷刻印上去的,但是这本《青冥志》背面是空白的,留给了后人书写地方。我想了想,应该是当年这本书本就不是印刷,而是有人抄誊上去的,并且没有在背面写——那应该是另有说法了,我也想不明白。
不过现在背面有人用圆珠笔写了很多文字,看来有人在我之前,在这本书上写了注释。我对这个注释相对更感兴趣,于是开始看起来。不过这个人写的书法实在是太烂,看得我头晕脑胀,写的东西也是不知所谓,毫无逻辑。老是不停说自己是阴差什么的,还说什么“惯性”、什么虚无之类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看了一会就烦了,准备不看了,突然我发现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我认识。
大家应该也知道了,我偶然看到了名字是“郑刚”。
我心里大惊,这本讲阴差的书里面,竟然有我认识的人的名字!我脑海里立即想起了当年郑刚躲进下水道的往事。
出于我的好奇,我开始沉下心来仔细看笔记潦草的注释,大致明白了,这个人也是个阴差,他罗列了我宜昌老家的几个阴差的名字,有西坝的一个叫“吴幺爹”的人,有兴山的什么“秦大妈”,有当阳的“王母狗子”……好几十个人,也包括我认识的那个“郑刚”,因为年龄和住址都对的上,我能够肯定。看他的口气,他对其中一个姓赵的阴差很尊敬,其他人都是一副看不起的语气——这么看来,他也是一个很牛逼的阴差了。
我不禁苦笑,这几本书肯定是女道士偷偷放在我的行李箱里无疑了,她身边有那么多手下保护他,把几本书弄进我的箱子,问题应该不大。她的目的一定是要我写一个关于阴差的故事,看来她已经对我调查过,不然怎么知道我在网上发表文章呢。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厉害的人,而且有政府背景的也不在少数,想明白这个,我对书的来源也就不太诧异了。
可是让我一个无神论者写个阴差的鬼故事,也太他妈的难为我了。我举起书,不停的琢磨。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打麻将的同事要上厕所,招呼我去顶一下,我坐到麻将位置上,仍旧看着那本书,一只手打麻将,一只拿书。
旁边的一个同事看见我这个姿势奇怪,立即看了看书,笑了一声说:“徐工,这书里有个人的名字和你很像呢!”
我奇怪的问:“哪个名字?”
“徐云风。”同事说,“是不是差不多。”
我懵了,立即翻看整本书,怎么都看不见有这个名字。同事立即指着书页,“就是这个名字啊。”
我傻了,因为我在同事手指触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空白。同事又问我:“你怎么脸色变了,这是一本什么书啊,奇奇怪怪的。”
我把书递到同事面前,“你再找找,还有没有这三个字?”
同事连续指出来好几处,“这里、这里……不都是吗?哎,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白了。”
我感觉自己额头在不停的冒汗,因为同事触碰的地方,我看到的都是空白,也就是说,别人能看见的三个字,而我完全看不到。这个,这个,完全无法解释。我越来越慌了,心里不停的想着那个古怪的女道士,在机场里那个偶然的碰面,这个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被人盯上了,而且那人一定会障眼法,或者是心理暗示。
上厕所的那个哥们回来了,我让开位置,坐回我的床上,拿着书,这次我的心情不再放松,而是仔细看着那些潦草的字迹。
这次我看懂了,其实写得不多,也就是一个工作记录,记载一个阴差到处拉人的事情,但是最后好像写字的人发现了所有的任务都是骗局,要跟谁去扯皮,然后就没有了。
当时我的想法就是立即去找我的小学同学郑刚,去问个清楚,但是我已经身在国外,只能等回国再去找了,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两年。
我把《青冥志》这本书放到行李箱,再也不愿意去碰。然后投入到工作中,渐渐的把这事就忘了,但是半年之后,很偶然的我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情,于是我打开行李箱,拿出另外两本书,我心里打鼓,想了很久,才拿起了第二本书,这本书也是一个手抄本,书很厚,比《青冥志》厚了三倍,名字也很怪异——《黑暗传》。不过《黑暗传》我听说过,是我们鄂西流传的一个史诗,专门在葬礼上唱的,有人还把《黑暗传》都整理出版了,还引起了轰动。
不过鉴于之前《青冥志》这本书对我产生的震惊,我还是有点谨慎的打开了扉页。结果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的字迹都很清晰,书法也不再潦草。行文我一看就明白,说的就是《黑暗传》里的诗歌,我小时候在葬礼上听过,所以一看就懂。当我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发现了诗歌的行距之间加塞的有文字,字体是行书,铿锵有力,也是一个人在吐槽什么,断断续续的,说自己背叛了谁,现在四处颠簸流离之类。看来也是一个神棍在写日记。
但是当我翻到这本书中部的时候,发现字体变了,行书变成了楷书,字迹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楷书写的文字,就很清晰,我一看就入迷了,讲的是两个端公学徒,慢慢拜师然后两人变得牛逼,最后又变成对头的故事。这个人写的故事,叙事方式比《青冥志》里的简直是天壤之别,有条有理,跌宕起伏。
我抱着躺在床上看了好久,连续几天都不停的看,被里面的故事情节吸引,被里面的几个人物性格感染。我每天下班后,就躺在床上,看着这本《黑暗传》,越看,越投入,以至于有天晚上,我正在看的时候,室友突然把我摇晃:“徐工,你在干嘛?”
“我在看书啊。”我回答。
“看什么书啊,嘴里还在念叨什么,”室友说,“早就关灯了。”
我一下子懵了,果然是已经熄灯了,但是我没有意识到,然后我发现其实书上的字体,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也能看的清楚,难道《黑暗传》里的文字,在晚上也能让人看见!还是我的眼睛发生了变化,可以夜视?
我当时没有多想,倒头睡了。后来我每天只看到十一点就睡觉,但是入睡后,书里面记载的故事,仍旧在我脑海里萦绕。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看的页数,比睡前多翻了几张。再后来,我对这件事情也不再纠结了。
终于看到了故事尽头,工程也即将结束,距离我回国也快了,我想起了还有一本书没有看。于是我重新把行李箱里的那个油纸包打开,拿出了最后一本,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并不是书籍,而是一个笔记本。封面上没有名字。
打开之后,里面的文字很娟秀,一看就是女人的笔迹,书法上没有什么说法,至少看起来舒服。
我翻了翻,发现整本都只有这个女人的笔迹,没有其他的文字。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第一页的书页上第一行就是抬头,写的就是“大宗师”。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我的小学同学郑刚了吧。这对我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道士,我曾经以为回国后,那个女道士会从某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但是一直没有。所以我为了解决我心中的困惑,我必须要去找郑刚,我本能的明白,郑刚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的,我要找到他,问问,一个叫“徐云风”的人,到底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在《青冥志》上看不见这三个字。事实上,我没有猜错,郑刚给出了我答案。
我在港窑路的南苑,遇到了郑刚,郑刚比我大一岁,已经是一个三十六岁的中年人,但是由于他的病痛,让他的容貌看起来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时间过了三十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病痛,我断然是不能确认是他的。当时郑刚正在过马路,我在马路这边看着他拿着一瓶酸奶,当红灯亮起,就慢慢迈着一只脚向我这边磨蹭,走到斑马线中部的时候,绿灯变成了红灯,郑刚就隐没在车流里。绿灯再次亮起,郑刚再次慢慢的移动,终于赶在下一场红灯的时候,挪到了我面前。
他走路的姿势很痛苦,只能用一只腿迈开小小的一步,然后拖着另一条腿,才能前进一小步,他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边,另一只手拿着酸奶,横在胸前,手不停的在抖动。
当他和我只有一米远的距离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左半边是歪曲的,口水中嘴角滴落下来。
就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明白,我找他是对的,他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他三十年前就知道了。
因为,他看到我的时候,手里的酸奶瓶砰然落地。
我在那一刻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么郑刚一定就是一个阴差。当时烈日当空,但是他没有任何影子。
二郑刚和郑刚关于我的回忆
我是根据我的另外的同学代波找到郑刚的,代波很好找,他是一名警察,但是身上的皮肤病仍旧没好。我找到了代波,代波告诉我,他的病是银屑病,顽疾,遗传性的。这辈子也治不好了,每年褪两次皮,蜕皮的时候痛不欲生。代波跟我说话的时候,不停的用手挠他的腋下,我听见了那种触碰硬甲的科科声音,心里极度膈应。
代波告诉我郑刚的经历,郑刚小学辍学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发病掉进河沟里淹死了。父亲把郑刚扯到了二十岁,终于忍受不了郑刚的拖累,离家出走。听说去了广东打工,已经在南方又成家立业,不会再回来。郑刚二十岁的时候,已经中风几年,半边身体偏瘫,毫无生活技能,守着郊区的老房子,靠亲戚朋友接济生活下来。不过到了三十岁,运气不错,老房子被拆迁,给了他一套回迁房,还给了一笔赔偿金,于是娶了一个老婆,可老婆跟他过了两年,把他的钱用完了,也离了婚,幸好没有生下子女。郑刚就靠着房屋的租金苟延残喘,他虽然中风,脑袋倒是不傻,没有把保命的房产给老婆。
郑刚认出了我,于是我扶着他回到他家里,他的房子还挺大,三室一厅,他自己住一间卧室,另外两间出租给别人。客厅倒还干净,他的卧室里脏乱一片,我也理解,毕竟他行动不方便。
他还要慢悠悠的给我泡茶,我连忙阻止了。我和他三十年没见面,当年同学一场也只是五六岁的小孩,实在是没有什么叙旧之类的话题。
两人坐定,我也不废话了,主动提问,“你认识一个徐云风的人吗?”
郑刚隔了一会说:“就是你啊。”
“哦。”我明白了,从发音上我和这个人的名字太类似,于是我掏出笔,在手心上写了“徐云风”三个字,放到郑刚面前看。
郑刚看了一会,他只有半个脑袋能思考了吧,反应很慢,然后慢慢的说:“就是你啊。”
我呆住了,看来这人已经真的傻了。我想走了,可是我想到他看见我第一眼的震惊,觉得他还没有到人都不记得地步,相反,他对我的印象很深刻。
我换了话题,“你当年躲进下水道那次。。。。。。”
我的话没说完,郑刚的眼睛就露出了恐惧。过了很久,郑刚才说,“那是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我随即问,但是马上就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事情的第一次了。
郑刚说:“他们还在开会,死了都不知道,还在开会。。。。。。”
我手心开始冒汗了,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看到一户个场面,一个六岁的小孩,突然莫名其妙的被带到了一个爆炸后的废墟里,看见一群已经死掉的人,端坐着开会。那些人都端坐着,手里还拿着融成一团的搪瓷,他们就那么坐着,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已经撕扯成了碎片。
随即我眼前的画面又变了,漆黑的一片,到处是浮尸,在眼前晃动,我过了一会才勉强明白,这是在水里,然后我看见了拥挤的尸体,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起,还有面无表情的尸体,张着嘴巴,坐在座位上——大巴车的座位!
我眼前突然一亮,原来是郑刚走到了墙边,把灯光打开,屋里明亮了很多。刚才郑刚并没有跟我说话,但是我仍旧看到了一些东西。
我想起了代波跟我说过,郑刚在渡口沉船之后,就中风了。我看着郑刚,郑刚向我点点头说:“你看见啦,看见我当时的样子了吧。”
我茫然的摇头。
“我被他们拉住了,”郑刚苦笑,比哭还难看,“时间超过了很久,所以我就这样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脑袋都很清晰,刚才那种幻觉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茫然的说:“我怎么会看的见?”
“你一直都看的见啊。”郑刚说,“你忘了李小福和李小禄了吗?”
“那又怎样?”我问,随即想起了当年福禄两兄弟身上衣服上的“壽”只图案,我开始发抖了,他们穿的是寿衣!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想明白这点。
“只有你和我看得见他们”郑刚说的我毛骨悚然,“别人看不见的。”
“他们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开始回忆,“他们的父亲是烧锅炉的。”
郑刚继续苦笑,“我们那个小学,哪里有什么锅炉房,白骨塔而已。”
我听了郑刚的话,身体开始发冷,他的屋里突然变得很冷了。郑刚说:“我要去忙了,你歇一会,等我回来啊。”
“福禄两兄弟倒是怎么回事?”我突然看到郑刚身边有人影,但是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再去学校看看不就明白了。”郑刚说完,就合上眼睛,突然睡着了。
我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郑刚真的是。。。。。。
那本《青冥志》写的东西不是在瞎掰。我的世界观顿时扭曲。因为我完全无法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
按照《青冥志》的记载,郑刚一直都是一个阴差,难怪他的父亲离家出走,他的妻子弃他而去。原来他从来就一直在走阴。
屋子阴森森的,看着眼前睡去的郑刚——不,阴差,他一定是去。。。。。。我不愿意再想,飞快的逃离了郑刚的家。走到街道上,心情才稳定下来。
但是我不是一个容易被人说服的人,我还得去一趟我们当年的小学。小学距离郑刚的家不远,半小时就走到了,学校已经不再是我们当年的模样,当年的教学楼已经变成了混凝土房子。我慢慢的走到走廊上,看着一个个教师,还是在我们读小学一年级的方位,仍旧是一年级的教师,我在窗外看着教室里,里面的学生正在跟着老师朗读。在课桌的最后一排,我看见了福禄两兄弟。
是的,过了三十年,他们仍旧还是当年的小孩模样,穿着黑色的绸缎面料衣服,上面的花纹都是一个个“壽”。
我惊呆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下课了,福禄两兄弟从教室里走出来,慢慢的走到了一个台阶下的一个绿化带边,和三十年前一样,他们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我茫然的看着他们。突然李小福抬起头,对我这边笑了一下,露出了满口金牙。
我本能的后退两步,几十年对世界的认知在这一刻完全颠覆。他们两兄弟还记得我!
两兄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也呆立在原地,内心震赫。太阳落山了,两兄弟慢慢站起来,是的,就和当年一样,他们慢慢朝着校园的一角走去,那个郑刚说不存在的锅炉房。
我走到福禄两兄弟刚才坐的地方,我看见绿化带的草丛下,泥土里冒着一块石头,我有个很强烈的感觉,这个石头我见过,于是我用手慢慢把泥土拨开,石头距离泥土之下不深,我很快就把石头上大部分的泥土清理干净。我的预想没错,这就是当年教室一楼的那个石阶,时间过了这么久,这块石头还在。
我突然醒悟,石头上是刻的有字的,当然我看见字之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吓得够呛。
石头上刻着“夭儿李小禄李小福之墓”
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墓碑了。当年的教学楼一楼,所有的石阶都是这种请青石板,原来全部都是墓碑。
我回想这郑刚的话,“只有我和你看得见福禄两兄弟。”
我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校园的那个角落,当年我一直认为是锅炉房的地方。福禄两兄弟的父亲也还在,他也一样,仍旧当年的样子。福禄两兄弟端坐在父亲旁边,一人坐着一个石头墩子,面无表情,眼睛框里黑洞洞的。我这才发现,他们两人还戴着瓜皮帽,帽子上面贴着符贴。我能记得这个符贴,但是我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符贴和他们的寿衣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和他们的父亲都在一个火炉旁,他们的父亲正在往火炉里放柴火。我看着这个粗糙的火炉,很难想象当年为什么把这个火炉就当做了锅炉房。
我听说过白骨塔,听说宜昌有两个白骨塔,一个在现在盈佳,一个在中山路附近,没想到这个学校,竟然也有一个。
这次我看清楚了,这么多年来,福禄两兄弟的父亲,往火炉里扔的柴火并不是木材,而是从当年荒郊野外的东山里慢慢的收集那些骸骨,然后放进这个白骨塔里焚烧。他也根本就不是福禄两兄弟的父亲,而是一个受了诅咒的人,永远的在这个山丘上收拾尸骨。
而这一切只有我和郑刚能看见。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因为《青冥志》里面的一个名字“徐云风”,我自己看不见,但是郑刚却说那是我。
我知道,我需要从这三本书里找到答案。《青冥志》和《黑暗传》我已经看过了。现在,我看到了《大宗师》。
三 长江里打捞铁锚和一块铁板
以下内容是我从《大宗师》里剽窃内容,加以展开,原文写作者如果看到,请速与我联系。
七千三百十一进,两万九千三十八出
长江流域是中国南方文明发源地,古时候称呼黄河为“河”,对应的长江为“江”。几千年来朝代更迭,在江边聚居的人类繁衍生存,耕种,战争,聚居。
长江的河滩经常会有一些古老的东西被冲上来,长江上打渔的人家在江中打捞到文物和金银器皿也不鲜见。荆州博物馆曾经有一把青铜剑,专家判断是春秋时期打造,出土的时候,仍旧锋利非常,刀锋如新。其实江底打捞出来的刀剑不在少数,历史上长江水战不计其数,打捞刀剑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些刀剑被渔民打捞上来后,都会交给某个教派的道士。那个道教的流派专门在长江收这种水底打捞的武器。但是他们并不付钱给打鱼人,而是给他们画一个符贴,这个符贴可以祛除长江里的诡异动物,让打鱼人在大风浪里进退自如。
这就是长江流域有名的“避水符”。
打鱼人也会在长江里打捞起金银等物事,这种东西可以自己保留。不过决不能私自留藏铁器,如果打捞起来,一定要立即扔回水中。否则船毁人亡,这是长江上船家的规矩。其中尤以铁锚最为凶险,因为铁锚沉入江底,就意味着一艘船的沉没,船上的人葬身鱼腹后,怨气会积聚到铁锚上。在长江上提着脑袋混饭吃的船工,对此避而远之,躲都躲不及。
不过时间到了建国后,这个规矩改了。首先是大炼钢铁的时期,家家户户砸了锅炼钢,都鼓足了劲期望着钢铁产量超英赶美。陆地上的铁器都砸完了,于是长航局的领导突然想起了长江底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大规模的打捞江底铁锚活动。先是用滚钩寻找铁锚,然后派遣水鬼下去探查,没想到长江底的铁锚的数量局领导预料超出很多。于是立即拍板开始打捞,结果这个任务遭到了所有老船工的抵制。
原因刚才已经说过,忌讳。
在那个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这种抵制无疑是阻拦社会主义建设的典型。于是无数老船工被年轻的职工拉出来批斗。但是批斗归批斗,还是不能把他们关起来不管不问,因为打捞技术还是掌握在这些老船工的手里。
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很多老船工经不起被批斗和开除公职的威胁,最终还是妥协。不过打捞船锚的运动只进行了几个月,捞起了十几个铁锚之后,就停止了。
第一个铁锚捞起来后,放到土制炼钢炉里熔炼,一直到大跃进结束,这个铁锚都没有熔化,倒是浪费了无数的燃料。熔炼铁锚的工人却无缘无故的死了两个。
老船工就开始说话了,说这铁锚真的不能捞,更不能熔炼。但是当时的长航局领导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封建迷信的话。一意孤行,要继续打捞。
第二个船锚打捞起来后,相安无事。但是没人敢熔炼了,后来陆陆续续又打捞了十几个,都堆在如今的胭脂坝的江边。
导致打捞船锚运动结束,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大跃进结束,党和人民政府在开始意识到大炼钢铁的错误。第二,就是在最后一次打捞的过程中,出了事情。根据长航局内部档案室的记载,那一天是冬天,水鬼探明了一个铁锚方位,然后领导们立即指示去打捞,于是两艘驳船去执行打捞任务,但是出发的时候,江面上升起了大雾。
有一个老船工怎么都不愿意上船工作,被领导逼着上船,老船工无奈,出发前对领导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烈士的身份。”
老船工这个要求其实并不是矫情,而是烈士身份确认后,家里会得到高出普通抚恤金很多的赔偿,并且每个月会给家属一定的生活补助。
领导当时为了立功心切,答应了老船工的要求。结果,两艘驳船出发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长江上大雾散尽,两艘驳船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江不是大海,虽然水面宽广,也不可能两艘船说没就没了,而且驳船是国家资产,大家也不敢怠慢,更别说船上还有几十条人命。
但是搜寻的人员,在长江上宜昌到枝江河段,来来回回找了几十趟,都没发现驳船的踪迹,联系下游沙市武汉的长航分局,也找不到驳船漂流下去的踪迹。
总之这两艘船就这么完全消失了,从记载上看,当时这件事情在长航局内部引起了巨大恐慌。最后只能判断驳船操作失误,导致相撞,以海损结案。随后,长江大汛,淹没了胭脂坝的河滩,秋天水退去后,存放在河滩的铁锚全部消失,回到了长江。领导承诺不了对老船工的承诺,无法给老船工烈士称号。引起了老船工徒弟的愤恨。
老船工的徒弟姓叶,宜昌的老人应该记得,因为这个姓叶的年轻人在文革时期,在长航局的“长江船舶工人革命委员会”当了革委会主任,当时赫赫有名。叶主任记得当年领导的出尔反尔,在文革中对老领导百般折磨,导致领导在关押他的地下室上吊自尽。也算是给自己的师父报了仇。
可见打捞铁锚的人员,都得不到好下场。印证了这个千百年的忌讳。
时间进入九十年代,打捞铁锚的活动却死灰复燃,和三十年前不同的是,现在打捞铁锚的活动是被长航局禁止的,因为国家相关规定,长江底的任何有价值的文物和财宝都归国家所有,任何人打捞上来后,必须要上缴国家。在江底打捞东西是一件非常劳神费力的事情,没有利益驱使,谁他妈的愿意去干。
所以是事情还是出在了钱上面。
九十年代中期,是长航局改制,单位的效益已经很不好,于是很多当年知道打捞船锚的职工,想起了长江的江底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一千多斤的铸铁,重的能达到几吨,废旧站回收废铁是八毛一斤。捞起来一个铁锚,就是一千多块的收入。
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长航局的一拨面临下岗的职工,开始在夜间捞锚,捞起来后卖废铁。竟然还发了小财,结果发现比在单位里每个月一百多的工资要强多了,于是干脆主动下岗,自己租船捞锚。反正国家的规定也就是纸面上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约束性,遇到水上派出所,大家以前也都是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点一下就过去了。结果这一拨人,越干越顺手,在九十年代末,发了大财。因为到后来,有些人得到消息,主动来找他们,收购铁锚,价格比废旧收购站的高出了十几倍甚至百倍。
因为那些铁锚很多都是文物,他们干的最大一单,就是在石牌河段捞起了一个日本沉没军舰的铁锚,当时他们已经是专业人士了,竟然主动联系日本方面,日本方面来人,私下和他们接触,要买了铁锚回去,天价日本人也接受。日本人要把这个铁锚带回国,说是要放在靖国神社旁边供奉。
这个事情因为引起了政府方面的注意,最后出面逮捕了打捞人的骨干。并且在上海洋山港拦截了这个已经装卸上货轮的集装箱,取出了铁锚,然后给打捞人骨干定了贩卖文物罪。
这一拨捞锚的工人最后也家财散尽,得不到善终。不过捞锚的产业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终止。反而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打捞船锚的队伍中来。
还是那个字——“钱”!
这就是关于长江上捞铁锚的往事,大家也都忘记了千百年来的那个忌讳,直到零八年某日,终于闹出了大事件。
捞锚的行业,由于最早的那些个长航局下岗工人判刑,所以从事这个买卖的人都化整为零,很多在长江上的渔民也开始捞锚。往往就是一个鱼划子在长江上来来去去,就是不打鱼,而是用拖网在长江底摸索,一旦被勾住,船民就用简陋的水下装备入水,在江底摸到了铁锚后,用绳索固定。
出事的那个铁锚,就是一个夫妻档,他们两夫妻摸到了一个铁锚,非常高兴,用缆绳把铁锚固定好了,然后请了一个大一点的驳船,用船上的绞盘,慢慢将铁锚拉起来,但是驳船来了之后,发现提不起来。
这个要专门说明一下,由于水有巨大的浮力,所以铁锚这种重物,在江底的重量和在空气中的重量是不同的,会轻很多。所以捞锚人就用驳船行驶到铁锚的上方,用绞盘把铁锚拖离江底的泥沙,然后慢慢行驶到江边,江边有准备好的吊车,再把铁锚从水中吊上岸,这个位置也固定的,因为能够让吊车下脚的合适部位并不多,再说明白点,就是从前某个废弃的深水码头。
废话不多说了,当初那个夫妻,请来了驳船来捞铁锚,趁着深夜捞锚,可是当驳船下了绞盘,开始拉的时候,船体都倾斜了,还是没有撼动铁锚,于是大家都兴奋起来,很明显这是一个大铁锚,铁锚越大越值钱。于是夫妻两人只好跟驳船的人说好,捞起来的铁锚大家分了,于是驳船的船主,又找来了一艘驳船,两艘船两个绞盘同时起吊。勉强把铁锚捞出泥沙,然后慢慢向江岸移动。但是到了距离江边二十多米的时候,两艘驳船也拖不动了。
大家都慌了,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五点多,情况就很尴尬,如果继续吧,天亮了,说不定长江上的航道管理部门,渔政的部门就要来人了,放弃吧,又要重新下去摸索铁锚的位置,很多铁锚放下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个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白辛苦一场。
两艘驳船决定继续拖铁锚,但是突然长江上莫名的起了风浪,当时就把一艘船的绞盘给拉断,这艘驳船是幸运的,另一艘驳船,由于铁锚突然下降,也奇怪了,绞盘突然就卡住,放绞盘的水手被绞盘上的钢缆弹飞,于是驳船被硬生生的拉下水去。
一个偷偷摸摸盗捞铁锚的事件,演变成了重大的海损事故。长航局得知的情况,立即组织人进行救援,最后还是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操纵绞盘的工人,身上的骨头都击碎了。一个人淹死后飘在江面。失踪了两人,再也没找到。
长航局了解情况后,决定先把江底的沉船打捞起来,然后在商量如何处理那个铁锚,当然领导最终的意思是,还是要把铁锚捞起来,因为国家现在重视文物保护了,他们打算把铁锚捞起来后,放到英美公司当年的大油罐旁边,作为当初宜昌被迫开埠的历史见证。他们马上成立临时打捞指挥所。
长航局的设备就先进多了,两个专业水底打捞人员下水,很快探明了沉船的位置,但是提醒领导,沉船上的绞盘仍然和铁锚连在一起。负责航道管理的部门领导和港务局的领导发生分歧,认为应该尽快打捞起沉船,不要影响长江航道的通畅,而港务局的领导却希望一次把铁锚和沉船都打捞起来,不要浪费不必要的打捞成本。
最后港务局的领导占了上风,于是联合打捞。结果两艘三千吨位级别的大型打捞船,愣是没有把沉船拖动。这下打捞人员都蒙了,那个铁锚该是有多重啊。
没办法继续让水鬼下去探查,结果水鬼下去很久才上来,报告说,原来那个铁锚,并不是单锚,而是拖着铁链。
也就是说,最开始打捞铁锚的两艘驳船,硬是生生的把一个拖着铁链的锚在江面上拉几百米,几百米的铁链该是有多重啊。
而且导致两艘驳船出事故的原因,一定是铁链的另一端,一定联接着更重的物体,很可能是一个早期的沉船,陷入了江底的泥沙之下,当铁链拉到了尽头后,两艘驳船就再也拖不动了。
情况发生了变化,长航局再次重新安排打捞计划,这次他们不再着急了,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发现了长江有史以来最大的江底文物发现。于是先水下焊割了绞盘的钢缆,把沉船拖到江边。然后水鬼再次下水,顺着铁锚的铁链在江底摸索。
果然在距离铁锚两百多米的地方的江心,发现了联接铁锚的另一端。但是水鬼上来后,报告说这一段并不是一艘沉船,他们摸索了一下,觉得是一个巨大的铁板。
接下来的事情,所有的媒体都没有报道过,在临时打捞指挥所,准备再次派遣人员下去摸索这个铁板的时候。长江百年难遇的事件发生了。
这就是长江著名的诡异事件——断流。
长江水浩浩荡荡的,从来就不可能断流,但是在历史记载上,长江还真的断流过几次,明明白白记载的元朝发生过两次,更多的文献都是野史记载,现在的水文学专家不屑一顾。不过五四年的那次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过。
至于民间传说长江断流,也一直有这个说法,口口相传的传闻都十分的恐怖,但是都说不出原因。
临时打捞指挥所的所有船只,就停泊在江心,江水之下,就是水鬼所说的巨大铁板,领导还在怀疑水鬼报告的真实性,因为水下作业的人员很容易产生幻觉。
当时已经忙活了一天,又到了深夜,就在临时打捞指挥所开会的时候,长江上传来了巨大的轰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雷声,但是天空无云,明月高悬。
轰轰隆隆的声音持续了十几分钟后,突然停止,寂静片刻,声音又来了,这次是呼呼噜噜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嘴巴在张口喝水。这个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
然后黑夜的江面上发生了恐怖诡异的现象,江水突然莫名干涸。上下游的船只都搁浅在江底。打捞指挥所的几艘打捞船也随之搁浅。
领导们都慌了,打开所有照明设备,明明白白的看到长江上下游十几里的江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更远处的船只,还能看清楚漂浮在江面上。
打捞指挥所的领导立即给海事局打电话,但是打不通,然后他们发现,所有的手机都打不通了。
他们看到江底泥沙遍布,留下无数浅坑,还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鱼类在垂死挣扎。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吓得呆若木鸡。
这时候,他们看到了那块铁板,就在搁浅的打捞船的不远处。在黑夜里,那个铁板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黑乎乎的,让人毛骨悚然。
临时打捞指挥所的领导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了,江水随时会恢复,所有人只能都集中在最大的那艘船上,等待江水恢复。
果然十分钟后,江水汹涌而至,大船稳定性强,勉强漂浮起来。一切过去后,临时指挥所的所有人都捡回一条命,电话还是不能打通,于是他们用船上的喇叭通知岸边,告知发生的事件,让海事局组织营救。
结果他们得到的通知是留在原地待命。然后他们在江心又呆了一天,到了晚上,江边突然开来了十几辆军车,然后下游方向,开来了几十艘军用冲锋艇。
河段被封闭,江边也拉起了隔离带。
然后军队人员登船,一个领导让他们每个人签了一份保密协议书。现在他们知道遇到大事了,那个领导向他们介绍,他是长江水文局的高级工程师申德旭。现在是非常情况,所有人都不能上岸。必须原地待命。
打捞任务升级,申德旭作为现场指挥接管这个任务。而这个叫申德旭的人,并非只是一个高级工程师那么简单。
先介绍一下申德旭的身份,申德旭,三十九岁,长江水文局高级工程师,如果觉得这称号很普通无奇的话,那也正常。但是来仔细说明一下这个职位的重要性,长江水文,就是勘测长江河道还有河流流量的部门,水资源是国家的命脉。对全国的水资源进行评估,是一个关乎到国家兴亡的工作。长江航运和水利资源在中国南方的地位,举足轻重,绝对要害中的要害部门。而申德旭就是长江水文的高级工程师,并且是现场专家序位第一。
现场专家和理论专家还不一样,现场专家是要执行任务的,也就是说,无论任何大型水利项目和长江河道突发事件,以及防汛防洪事件,申德旭是要作为第一责任人的。
他的工作担负着上百万人的性命和几亿几十亿的国家和人民的财产。
所以说,当长航局的在现场的几个领导听了申德旭的自我介绍后,震惊可想而知。但是他们的震惊并不是来源于申德旭的身居高位。
而是申德旭在所有靠长江吃饭的人口头相传中,是一个传奇人物。因为申德旭是长江三峡大坝工程前期项目的水文负责人之一。
为什么要说之一,因为当时申德旭还不是现场序位第一的高级工程师。而是一个人的助手,那个人叫孙卫东。孙卫东这个人据说是三峡大坝工程的关键人物,中堡岛挖掘地下文物,三峡水文勘测都是他一手主导,但是这人的来历不明,几乎是个空降人物,却听说他解决了三峡大坝河道所有的棘手难题。让工程得以顺利施工。
后来传闻,孙卫东根本就不是一个工程师,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国最顶尖的特异功能人士,并且有深厚的宗教背景。说白了,神通广大的道士。因为三峡大坝的动工,会牵扯到风水,民间忌讳,河道改道等和各种神秘因素,所以必须要有个最厉害的能人来镇住场面,解决问题。
关于孙卫东的传说,越传越玄乎,后来青云公司的人私下吐露消息,说在建设中期,连很多年都没有消息的特异功能大师张宝胜都来过一次三峡大坝施工现场,而且当时的情况是,张宝胜在孙卫东面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任凭吩咐。
而申德旭,就是孙卫东的副手。三峡大坝截流后五年,孙卫东突然失踪,不知去向。长江水文和国家水利部都没有这人的任何记录。而申德旭取代了孙卫东的位置。
这就是申德旭的身份,所以当船上所有人看到申德旭亲自到场处理这个突发事件的时候,都吓傻了。倒不是被申德旭的身份吓傻,而是他们意识到,他们遇到的铁锚和铁锚连接的铁板,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