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狗跳入了第一圈甬道里。
山羊看到大黄狗跳进来,咩咩叫着迎上去,它想要表示它的亲热,然而,很快地,它就惊呆了。它看到大黄狗眼睛血红,吼声低沉,它非常消瘦,但是消瘦让它显得骨架庞大,身体狰狞,看起来异常恐怖。
山羊转身逃走。可是,它刚刚转身跑了几步,大黄狗就在后面追上了它。大黄狗一个飞扑,就把山羊压在身下,它张口咬向山羊的脖颈,山羊可怜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隔着一道墙壁的黑狗和白狗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齐长声吠叫。大黄狗低吼一声,黑狗和白狗不敢再做声。
山羊在大黄狗的身下拼命挣扎着,拼命嘶叫着,然而,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山羊的脖子耷拉在一边,它的嘶叫声也戛然而止。
在第一圈甬道里,大黄狗奔跳了足足有半个月。这半个月的奔跳,让它的筋骨更为强健,它的心思更为冷酷,它的爪牙更为尖利。它一次次试图跳出甬道,但是一次次失败。刚开始,它不停地在甬道地奔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得汗流浃背,累得头晕目眩。后来,它发现无论它跑多少圈,都是徒劳无益,都跑不出甬道,它就停了下来,开始了又一轮的跳跃。
这段时间里,黄财来过一次,他踏着夹板走过了最外面的甬道,大黄狗听见了黑狗和黄狗向他示好的叫声,也听见了黄财把什么食物丢给它们的声响。那只山羊已经被大黄狗吃光了,它幻想着黄财也会给他丢下食物,但是黄财没有,黄财只是站在甬道边,很满意地看看它,把一个烟头丢在了甬道里,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大黄狗再一次明白,它只能跳出去,才能生存。
半个月后的一天黎明,大黄狗终于奋力一跃,跃出了第一圈甬道。它望向东面,看到一缕霞光像剑一样劈开了峡谷,一群鸟雀腾空而起。
它跳进了最外圈的甬道里。
甬道里,两条狗看到从天而降的大黄狗,它们吓坏了。它们看到大黄狗毛发狰狞,眼神恶毒,瘦骨嶙峋,好像传说中的地狱鬼犬。它们先向大黄狗示好,摇着尾巴,但是大黄狗阴冷得像一块石头,不为所动。它们意识到不妙,赶紧逃走。
然而,大黄狗并没有在后面追撵它们。大黄狗在甬道里奔跑了无数次,它知道你跑得越快,越能更快地来到我的面前。
黑狗和白狗惊慌失措地跑过了一圈后,跑到了大黄狗的面前,它们紧张地刹住了四蹄,胆战心惊地望着大黄狗。大黄狗用舌头舔着嘴角,头扭向一边,脸上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黑狗认为机会来了,它吠叫一声,腾空而起,扑向大黄狗。白狗也从后面扑了过来。大黄狗也腾空而起,像一枝射出的利箭,在空中,它的头和黑狗的头碰在了一起,它的身子和黑狗的身子碰在了一起,黑狗像一件精致的瓷器,而它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它们同时落在了地面上,黑狗长声哀叫着,在地面打滚,凄凉的声音像波浪一样在甬道里回旋,而它冷冷地站在甬道里,像一块礁石一样不为所动。白狗看到这里,吓坏了,赶紧躲在一边。
此后的半天里,黑狗和白狗躲在了甬道的东面,大黄狗蹲在了甬道的西面。
临近黄昏的时候,大黄狗感到异常饥饿,饥饿像一根绳子一样扯着它的肚腹,甬道上空掠过了呼啸的风,呼啸的风给甬道里送来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大黄狗开始走向了东面,走向了黑狗和白狗。
黑狗和白狗知道在这圈圆形的甬道里,它们躲无可躲,它们互相安慰着,互相鼓励着,要和大黄狗做拼死一搏。
大黄狗走到了距离它们仅有一丈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它突然向着斜上方跳起来,它跳得那么高,高得超过了它们的预料,高得让他们惊讶不已。接着,它的爪子在坚硬的黄土上一按,庞大的身体就像一朵乌云一样落了下来,落在白狗的身上。白狗还没有反应过来,它的头颅就被大黄狗按在了爪下。
黑狗看到这种情景,远远地躲开了,它看着大黄狗尖利的牙齿咬破了白狗的皮肉,它看到白狗的鲜血像喷泉一样溅起好高,它听见白狗的骨骼被咬碎的清脆声响,它吓得抖成了一片风中的枯叶。
大黄狗吃饱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它躺在了漆黑的夜色中。月亮升到了甬道的上空,皎洁的月光照耀你甬道如同白昼,黑狗看到白狗只剩下了后半个身子。
第二天早晨,黄财来到了甬道边,他放下手中的夹板,很满足地笑了。黑狗看到黄财,立即向它发出了求救声,声声哀切,令人心碎,但是,黄财依然转过身去,消失在了远处的沟壑间。
白狗仅仅够大黄狗吃了三天。
第四天,大黄狗睁着血红的眼睛,走向黑狗,黑狗已经吓坏了,它不会动,也不会逃,它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可是,大黄狗不为所动,它一爪子打下去,黑狗背上的皮毛就豁然开裂。
此后的三天,大黄狗依然很宁静,它宁静地享受着同伴的美味,冬天来临了,天气愈来愈冷,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甬道里。夜风吹过,甬道里铺着一层冰雪,大黄狗把黑狗和白狗的皮毛铺在地上,然后躺了上去。
又过了三天,甬道里只剩下了冰雪和大黄狗。
饥肠辘辘的大黄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跳跃,它只有跳出甬道,才能换来生机。它在甬道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寻找着能够跳出甬道的位置。它每次跳到甬道口,黄色的土粒就唰唰地落下来,它的爪子在洞壁上划出了一条条长长的印痕,没有一条印痕能够通往甬道上方,直到有一次,它的爪子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那块石头就铺在甬道口。当大黄狗的爪子落在那块石头上的时候,石头在刺耳的声音中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印痕,它的爪子突然变得坚强有力。
此后,大黄狗一遍又一遍地把前爪落在这块石头上,它的前爪在一次又一次与石头的磨砺中,变得异常锋利。
午夜来临了,狼群又来了,甬道上空伸出了一圈狼头,在满天星辰的背景下,狼头发出了一声接一声的嚎叫,叫声中充满了讥笑和嘲讽。大黄狗用愤怒的吼声来回敬它们,而它们却丢下更杂乱无章的叫声。
那是一群荒野猛兽,它们比普通的狗凶悍十倍,厉害十倍。然而,大黄狗毫不畏惧,它一次次从地狱中走出来,它是嗜血之王。
黎明来临了,狼群远远地逃走了,但把一只新入伙的狼留下来观察动静。它们知道甬道是陷阱,它们又奇怪大黄狗为什么会自蹈陷阱。
那天中午,天色阴暗,北风呼啸,后山连一只动物、一只昆虫的踪影也没有,大黄狗在经历了几千次的失败后,终于奋力一跃,前爪搭在了那块石头上,跳出了一丈二尺深的甬道。
天地辽阔,无涯无际,大黄狗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自由,它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凭借着已经模糊的记忆,颠着碎步跑向贺家坡。
大黄狗跑过转弯处的时候,突然警觉地停住了脚步,它嗅到风中有异样的气息,一股浓郁的杀气。
它紧紧地盯着风来的方向,果然看到枯黄的草丛中站起了一只面带狞笑的狼。
这是那只刚刚加入了狼群的新来的狼,它急于立功,狼群的位置是依靠杀戮建立的,越是凶残的狼,距离狼王的位置越近。
冬季是狼群食物青黄不接的时节,狼的嘴角流着口水。大黄狗腹中的食物也已经消化殆尽,它急需补充新的食物,它的嘴角也留着口水。
狼的骨骼比大黄狗要小一圈,但是狼一点也不怵,因为它是狼,它面前的对手是一条狗,自古狗都不是狼的对手。大黄狗看着狼裂开的嘴巴中露出来的獠牙,它也不怵,因为这只狼比黑狗和白狗都要小。
狼先发起了攻击,它跳起来,从空中居高临下攻向大黄狗的脖颈。狼和虎不一样,虎攻击的时候,是扑上前用爪子抓挖,它强劲有力的爪子足以将竹子捏断,而狼不是这样的,狼攻击的时候,是扑上来用牙齿撕咬喉管。只要咬断了喉管,猎物瞬间毙命。
狼跳起来,大黄狗也跳起来,它比狼跳得更高,更快。当狼的四蹄落地的时候,它还在空中;当狼仰起头来观察动静的时候,它已经落在了狼的身上,它的爪子划向狼的前额,鲜血流出来,遮住了狼的眼睛。狼就地一滚,躲在了几米开外,也躲开了大黄狗的第二次攻击。
狼再次与大黄狗对峙,它歪斜着脑袋,端详着大黄狗,它怀疑面前这个对手到底是不是一条狗,它决定再次发起一击。
狼这次没有跳起来,而且贴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大黄狗,它想要依靠极快的速度,将大黄狗撞翻,然后再次咬住它的喉咙。
狼向着大黄狗跑来,大黄狗也向着狼奔去,它们撞在了一起,声音铿锵,大黄狗继续跑了两步后,停住了脚步,狼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后,才停住了继续翻滚。
狼爬起来后,再也不敢向大黄狗挑衅,它夹着尾巴逃出了很远。它逃到了一座山岗上,这才停下仓皇的脚步,疑惑地打量着山下愈走愈远的大黄狗。
大黄狗走远了,它没有回到贺家坡,而是回到马家村。
马家村是黄财的丈人家,也是大黄狗出生的地方。
大黄狗回到马家村,全村的狗都跑了出来,它们看着瘦骨嶙峋,毛色杂乱的大黄狗,都认不出了它。它们对这个突然闯入了自己地盘的狗非常气愤,一起疯狂地吠叫,几只体型硕大的狗跃跃欲试,呲牙咧嘴,想要把大黄狗赶出马家村。
大黄狗身体低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吼叫,马家村所有的狗都吓得抱头鼠窜,它们逃回到了自己家中,这才敢躲在门后发出几声委屈的干嚎。
一群狗的干嚎声引出了一群少年,它们看到村道上大摇大摆走着一只怪物,就大喊大叫:“狼来了,狼来了。”少年们从屋檐下拿出了各种各样的铁制农具,呐喊着向大黄狗包抄。
大黄狗看到形势不妙,突然凌空而起,从他们的头顶上越过,跳上了墙头,又从墙头跳上了屋顶。它在屋顶上奔跑着,从这一家跳到那一家,像一只飞翔的鹰。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惊讶得说不出话。
今天来了两个出版社的朋友,要一起喝酒,晚些时候更新。
听说一只怪物会上房,全村人都跑出来看,黄财的老岳父也跑出来了,他夹杂在人群中,惊讶万分地看着这只怪物在栉比鳞次的房顶上跳跃,地面上一群少年在追撵,他们拿着石头,乱七八糟地冰雹一样地砸向那只怪物。那只怪物在房顶上闪躲着,甚至有一次,它像豹子一样跳到了树杈上。
老岳父正看得入神,那只怪物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径直奔向他。旁边的人哇哇叫着逃离了。老岳父吓得面容失色,他行动迟缓,刚转身跑了两步,那只怪物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老岳父惊得坐在了地上,那只怪物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着老岳父的裤管和腿脚,显得极为亲昵。
老岳父惊魂初定,这才看出来,怪物居然是自己家的大黄狗。
此后,一只狗会上房上墙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山下的平原像风一样传播,听到这个消息的每个人,都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几天后,黄财来到了后山,却发现后山的甬道里空无一物,黑狗和白狗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来。甬道上方的那块石头被大黄狗的爪子抓出了道道极深的印痕,他判断出大黄狗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后山土壤疏松,人迹罕至,地面上还落着一层薄霜,黄财沿着大黄狗留下的脚印,追到了一处山脚,看到这里有打斗的痕迹,周围的荒草被压倒了一大片,枯黄的草叶上还凝结着血迹。然后,一行蹄印向东,一行蹄印向南。
黄财沿着向东的蹄印追赶,翻过一座山岭,他突然看到那行蹄印和很多蹄印汇合了,然后继续奔向东面。黄财看到这里,突然毛骨悚然,荒山野岭,只有狼群,没有狗群,那一群蹄印显然是狼群留下来的。
黄财赶紧向回奔跑,又来到了山脚下,他现在明白了,大黄狗曾在这里和一只狼发生过打斗,狼被打败,逃向东面,而大黄狗跑向南面。
南面是哪里?那是岳父家。大黄狗肯定是奔向了岳父家。
黄财来到岳父家的时候,大黄狗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天,它的生活渐渐平静,衣食无忧的生活让它的毛发变得光滑,塌陷的肚腹也渐渐隆起,但是,它仍然凶狠异常。黄财牵着它从村道走过,所有狗都吓得夹着尾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