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罪青春》,又名《血色蒙尘》:https://tuoshuiba-image.oss-cn-hangzhou.aliyuncs.com/system/tybbs/book/74439.aspx
江湖是什么?有个大导演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说得没错,那地方我去过,里面全都是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好人和坏人,可江湖里没有好、坏之分
江湖是个大染缸,无论你是黑的,还是白的,进去之后你就会被染色、搅拌……
你能做的只是随波逐流……最后只剩一身灰色的血
江湖是辆大篷车,无论你是善的,还是恶的,上车之后你就会被同化、同行……
你能做的只是身不由己……最后变成一匹善良的狼
做为一匹狼,我有自己的宣言:我有月光,所以我不恐惧黑暗;我有影子,所以我从未孤单;我有牙齿,所以……我藐视所有危险……
这本书写出来有三年了,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它定位:都市?罪案?言情?黑道?兼而有之,却也都算不上,写完后我自己看过半遍,感觉乱七八糟!就特么像个有病的人在看自己的病例,医生的字迹潦草而模糊,到最后,整篇病例我总算看清了一行字,病因:不详!症状:瞎了!
要学识没学识,要文笔没文笔,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写出来,最后,还真就写出来了!就算是为了祭奠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少的轻狂、沸腾的热血、懵懂的爱情……
又或者……只是为了缅怀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
能静下心来的夜晚,打开一瓶十二年的芝华士,扒开心底那座记忆的坟,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就都在眼前了,然后就是莫名的笑,莫名的醉,莫名的狂,莫名的哭……
开始之前,咱们聊点儿什么吧?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这天底下,有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善与恶、对与错……
我觉得没有!就像那些年的那些人,他们行走在黑与白的之间;徘徊在善与恶的边缘;做着似对非错的事情……
人之初,到底是本善的?还是本恶的?这个问题太深奥,咱就不聊了,可您得承认:是人,就总会有私心,就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罪恶!
所以我觉得,只要无愧于心,即使做了错事、恶事,也没必要去祈求谁的原谅!因为除了上帝,全特么是罪人,谁也没有权利去宽恕谁!
每个人都特么一样:在矛盾的迷茫中成长;在选择的纠结里过活;在半罪的世界里挣扎……
《半罪青春》:https://tuoshuiba-image.oss-cn-hangzhou.aliyuncs.com/system/tybbs/book/74439.aspx
半罪的青春,蒙尘的血色,让我们的故事开始吧:那些年,我在江湖洗过脚……
天,是湛蓝湛蓝的,没有云;
地,是金黄金黄的,全是沙;
身边不远处的那汪泉,静的象潭死水,却清的让人目眩;
这里就是大漠的边缘:敦煌的鸣沙山下、月牙泉边……
高高的沙丘上,有不多的几个人正在聆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解,他们准备尝试一下刺激的滑沙。教练刚给他们教授了几个基本的动作,队伍中懒散的走出了一个俊朗健壮的小伙子,趁着教练不注意,他迫不及待的坐在了沙撬上,未来得及教练和工作人员的阻拦,他已经驾驶着沙撬,生猛的冲下了沙丘……
万幸,出发是平稳而迅猛的,看得出来,这小子的平衡能力还不错。随着他的出发,沙丘下游客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急速滑下的小伙子的身上。也许是他觉得那速度还不够快,竟改变了本来后仰的坐姿,身体开始逐渐的向前倾斜……
沙丘上的教练见状一拍大腿,咧着嘴叫苦道:“完了完了完了……”果然,他的话音还未落,沙撬就在一个小小的颠簸之后彻底的失去了平衡……
“啊……”沙丘下传来游客们的几声惊呼,大伙儿都在为那个小伙子捏着一把汗。
沙撬上的那小子眼看着自己难以再控制平衡,竟“噌”的一下跳离了沙撬,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不由己的向沙丘下继续冲去,可深陷在沙里的双脚却难以顺利拔出,他狂舞着胳膊,趔趄着冲出了几步……可最终,在地球吸引力和惯性前冲力的面前,他败了,败得体无完肤,相当难看!他一个倒栽葱扎进了沙里,在完成了一连串观赏性不是很强的翻滚之后,终于在沙丘下停了下来:他已经到站了!
太安静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沙丘下那具僵直的尸……恩,应该死不了吧?
片刻之后,小伙子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身形不稳的他,终未能抵挡住突然袭来的一阵晕眩,他一屁股又重重的跌坐回沙地上。轻拍着自己昏沉的后脑勺,他发出了一声感慨:“我次奥!”
“哦……”紧张观望的人们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并隐隐的响起了一阵笑声。
“胡卫林!你又出什么洋相!”一声清脆的厉呼让小伙子匆忙的坐起,他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覆盖在眼皮上的沙粒,在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里,迷茫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人群中冲出一个拿着小旗子的漂亮姑娘,此时,那支小旗子已经顶在了小伙子的鼻尖儿上:“胡卫林!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啊?!”声音是愤怒的,可她另一只手上的纸巾,却轻柔的落在了小伙子被覆盖厚实的沙脸上。
虽是轻柔,可那毕竟造成了沙与脸的亲密接触啊,小伙子咧着嘴讨饶道:“哎哎!小卢领导,我错了,我又错了。嘿!嗬!我说您轻点儿嘿……”
漂亮姑娘满面怒容的呵斥道:“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你?!”说着,她将小旗子朝远处湖边的方向一挥:“还不快到那边洗洗去!”貌似女交警般的跋扈(女协警,女协警)。
小伙子带着一脸沮丧的神情,摇摇晃晃的刚站起来,一抬头,却遭遇了一片闪光灯的侵扰。本就头晕目眩的小伙子,险些再度跌坐回去,他慌乱的抬起手臂,去遮挡着那些刺眼的光线。说实话,他真有些恼怒了:这都什么人哪!自己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遭受了一个姑娘的呵斥,他已经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了,眼下这些人竟然还有心情拍照?!可是他刚要发作,却发现从一架架相机后露出的,是一张张善意的微笑的脸孔,一个拿着相机的老外,一边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一边用三分熟加了孜然的普通话夸赞道:“英雄,太帅了!”
胡卫林摇着头,无可奈何的笑了。这一笑一咧嘴,又有几颗脸上的沙粒落到了嘴里:“呸!呸呸……”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哄笑。
清凉的泉水让胡卫林清爽了许多,却不可能完全洗净脸上和头发里的沙粒,他正抠着耳朵眼儿里的沙子,有人说话了:“你说!你怎么那么烦人?!”等待在一边的小卢导游手拿着纸巾,嗔怪道。
“啊?”胡卫林转过水渍渍的脑袋,茫然一片的望向了他的小卢领导。
“啊什么啊?你怎么那么讨厌!”小卢导游忿忿的说道:“衣服!衣服上全是沙子!快脱下来!”
“啊?”胡卫林继续着他的茫然,小卢导游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瞪,胡卫林乖乖的应了一声:“哦!”说着,便动手扒下了自己的那件“沙衣”T恤。
随着那件T恤离开了身体,站在胡卫林身后的小卢导游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后背啊!应该说……这是在她印象中最完美的男人的背:好宽的肩膀啊!壮硕的背阔肌象一对小帆,紧收在腰际,让整个背部看起来就像一个倒立的等腰三角形!可这又是她见过的最丑的背:他的背上竟然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兽,脚踩着祥云,面目狰狞的像是要吃人!而且……他的背上有那么多骇人的长条疤痕。
胡卫林一转头,看到了正盯着自己后背的小卢导游,他的脸一红,愁眉苦脸的嗫嚅道:“我……我衣服,我包里……我……”
小卢导游深知自己有些失态,她收起满脸的惊愕,窘迫的将胡卫林的背包丢了过去:“我才懒得管你呢,你自己看着收拾吧!”说完,她又甩过去一包纸巾,扭头就甩着小旗儿气呼呼地走了。谁都没看到,她气呼呼的身影后,是一张娇羞而甜蜜的笑脸。
“我又怎么了我?”胡卫林冲着那轻盈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至于吗?!”他低头颠了颠手里刚脱下来的那件T恤:全是沙,真特么的沉!看来想洗出来是够戗了,他朝四周瞅了瞅,随手将它甩进了眼前的湖里。
“哎!哎!你!垃圾!垃圾!”不远处,一个戴着蓝袖章的男人正指着胡卫林叫嚷着。
吆嗬!骂人?胡卫林不由得一阵火起,他梗着脖子,两手往腰上一掐,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嚎:“你特么才垃……”话一出口,他反应过来了:人家不是在骂自己,那是个环卫工,是在提醒自己别乱丢垃圾。胡卫林摇着头无可奈何的一笑,低着头走到浅水里,他弯腰捞起了那件倒霉的T恤,转身朝垃圾箱走去……
回到了旅游大巴,胡卫林半依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开始了闭目养神。
小卢导游上车后清点了一下人数,对着大家鞠了一躬,打开麦克风说道:“红军战士们,今天的鸣沙山之旅到此就结束了,除了个别的同志,大家的表现都很棒!”说到这儿,一双凤眼朝胡卫林轻蔑的一瞥,她接着询问道:“大家累不累?”
“不累!”“不累!”……车上的老人们参差不齐的回答着。
“好,出发前我们领导有交代,为了照顾好大家的身体,本次‘长征’在到达日程不出现偏差的情况下,作息时间可以自行安排。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我们是驻扎在敦煌休整一晚,还是继续前行?”
大家交头接耳的统一了一下意见后,秦阿姨站起来说道:“丫头,还是先征求一下司机师傅的意见吧,继续前进会不会太疲劳了。”
“对对对!”有老人附和:“疲劳驾驶可要不得!”
大伙儿的话音刚落,一直不太言语的司机黄师傅离开了驾驶座位,在一个标准的军礼后,他接过了小卢导游的麦克风:“各位老将军,我是一名退伍的士兵,能为这么多老红军、老前辈服务,是我的光荣!我的意见只有两句话:坚决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任务!请首长指示!”
顿时,大巴车里掌声雷动,坐在中排头发花白的杨司令员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小黄同志,听口令!”
黄师傅胸脯一挺,来了个笔直的立正:“有!”
“回到你的战斗岗位!前进!向着胜利!前进!”由于激动,杨司令员的嘴唇都有些颤抖了。
杨司令员的口令声刚落,车厢里响起了一阵高亢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胡卫林坐在后排,听着慷慨激昂的战歌,看着这一车的老活宝,他龇着牙笑了:这群老人,还真特么挺有意思!
暖暖的风穿过微启的车窗吹拂在脸上,倦意冲淡了思绪加重了疲惫,胡卫林慢慢合上眼,进入了梦乡……
胡卫林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很不好!在梦里,他又见到了大成,还有血……到处是血;到处都是大成的血;大成的身上到处是血;大成就那么浑身是血的望着他,摇摇欲坠……胡卫林急了,他想冲过去抱住大成,可是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想动,难以脱身;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是那么的无助!他能做到的,只是对视着大成那绝望的眼神,眼睁睁的看着他,缓缓的倒下……
两天前,在古城西安的凯越酒店,毛仔……噢不!此时我们还是叫他“胡卫林”吧!他原来叫毛仔,他身边的人都那么叫他。
毛仔的本名叫:林丛!嘘……现在,这是一个秘密。因为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他无可奈何的成了“胡卫林”,至少,他现在用的身份证上写得是:胡卫林!至于原因,又是一个无可奈何:他正在被通缉……
胡卫林在入住酒店的当天,就找到了大堂的值班经理,希望她能帮忙联系一个西行观光的旅行社。那个大堂经理不负众望,胡卫林很快就得到了她的答复:前不久,酒店里入住了一个旅行团,今天刚结束在古城西安的旅游行程,第二天,也就是明天早上七点,即将出发,一路向西!从时间上看很合适,只是沿途的景点不多:敦煌、鸣沙山、吐鲁番和交河故城。如果他满意,关于费用和其他的问题,酒店可以代为前去接洽。
“费用不是问题,那就麻烦你们了。”胡卫林如是说。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胡卫林就办好了退房的手续,他朝大堂的沙发走去,准备在那里等待他“放逐之旅”的开始。
旁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位老人,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胡卫林在落座时身体微微欠了欠,微笑着冲两位老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两位老人也很善意的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大堂经理带着一个小鹿一样的女孩,从二楼的环形扶梯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还没到胡卫林的面前,她就开始了忙不迭的道歉:“胡先生,真对不起,您在这儿呢,我还一直往您房间去电话,刚才他们才告诉我,您已经退房了,真对不起。”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道歉,胡卫林满脸的莫名其妙,这不怪他,因为这确实很莫名其妙:那人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多,胡卫林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大堂经理身边的“小鹿”女孩说话了,脆生生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您就是胡先生,是吧?”
“哦,是是,您是……?”胡卫林还有些发懵。
“小鹿”的嘴角微微一上扬,是那种很职业的微笑,当然,也很甜:“您好!我叫卢晓玮,是这个旅行团的导游员。”
她还真姓鹿?胡卫林还是有些发懵,可还未等他开口,“小鹿”就开始了自顾自的嘚吧嘚:“是这样的胡先生,我们这个团不同于以往,也不同于别的旅行团。我们这次接待的是受新疆自治区政府邀请的,去吐鲁番参加新疆建军庆典的老将军。这些爷爷奶奶,都是参加过解放新疆的老红军,老功臣,所以我们……”
大堂经理一脸歉意的接话道:“胡先生,都怪我们没有提前了解好情况,影响了您的日程安排。您看……”
还看个屁啊!就是把自己给婉拒了呗?胡卫林听罢不免有些失望,可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大度:“哦,特殊情况嘛,没关系。只是……你能帮我重新办理一下入住手续吗?我……我已经退房了!”
“好的好的,这个我来!”大堂经理很感激的笑着,伸手准备接过胡卫林的行李。
这时候,旁边的那个“小鹿”眼珠子一转,冲胡卫林狡黠的一笑:“要不……我去和领队的同志再商量一下?”
“别别别!那太为难你了,别麻烦了!”胡卫林的这句话虽然带有客气的成分,但他确实是一个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不为难!”一个挺喜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胡卫林一怔,扭头看了过去,说话的竟然是在旁边沙发上落座的那两位老人。那位白头发的老阿姨笑着对他说道:“小伙子,我批准了!欢迎你的加入,跟我们走吧,别犹豫了!”
“哎呀,秦奶奶!我还没看到您呢。”她叫什么来着?哦,卢晓玮!她亲热的牵着老人的手,甜甜的说道:“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啊?”
“老喽,睡的也少了,我和你杨爷爷都出去转了一圈儿了。”老人家看着胡卫林说道:“小伙子挺不错的,咱们就带着他一起走吧,还能给你做个伴儿。不然,你会觉得陪伴我们这些老家伙很闷的哦。”
“我才不会闷呢。”卢晓玮撒着娇说道,她回头朝胡卫林又是狡黠的一眨眼:“还不快谢谢秦奶奶!”
“谢谢秦奶……哦不,秦阿姨!”事情变化的太快,胡卫林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其实说句实话,他根本还没想好要不要参加这个“老年团”!可如此的道谢,似乎一切已成为定局,胡卫林突然有一种“被迫”登上贼船的感觉。
就这样,胡卫林糊里糊涂的混进了这支老革命的队伍,成了一名负案在逃的“红军战士”……
豪华的旅游大巴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位老人,一上车,胡卫林就很知趣的直赴最后一排。开车不久,这些老人就让他领教了什么叫老当益壮,他们几乎就没有消停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开始的时候是“红歌集体大联唱”,后来干脆,老家伙们为了展现个人的风采和魅力,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轮流到车厢前表演起了节目……
一个老阿姨声情并茂的独唱了一首《十送红军》,哎呦喂,那歌声确实令人难以恭维,就好像是被人踩着扁桃体给挤出来的,差点把胡卫林给唱哭了,听得他耳朵发烫嗓子发梗,还外带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实话,这个倒还能忍,关键是“走调儿”的问题!那调儿走的,都穿过吐鲁番直奔乌鲁木齐去了。胡卫林咬着腮帮、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儿,他觉着那歌儿也该结束了吧!仔细一听,我的天,才尼玛刚到“四送哩个红军……”咋?还有六送呢!胡卫林暗自叫苦:奶奶,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您还是快回去吧!
但是,即使是这样婉约的歌声,也丝毫不影响老人们的兴致,歌儿刚唱完尾音儿还没落,就是一片山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胡卫林默默地祈祷:奶奶,咱别听他们起哄,咱不唱了!
万幸啊!那唱歌的老阿姨没有返场“再来一个”,她一边回座位,还一边连连摆手谦虚呢:“老了老了,不行了,不行了……”
嗤!对这种谦逊的托辞,胡卫林颇为嗤之以鼻:这唱歌儿走调儿……跟岁数有关系吗?
卢晓玮拿起了麦克风,满面春风的说道:“下面,我们请刚入团的新战士,胡……”她朝胡卫林指了指:“哎?你叫胡什么来着?”
“我?”胡卫林猛地怔了一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啊!他怔怔着一张红脸回答道:“我……哦!我叫胡卫林!”
“哦对,胡卫林!”卢晓玮继续煽动道:“大家要不要让他也来一个啊?”
“要!”“要!”……光“要”还不算完,后面是有节奏的:“胡卫林,来一个!来一个,胡卫林……”胡卫林的头都大了!
看来是在劫难逃了!胡卫林的脚下踉跄着,就那么被导游员卢晓玮给硬拽到了前面,由于紧张,接过麦克风的时候,他的手还有些瑟瑟发抖。要说他之前遇到过太多比这还要“隆重”的场面,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些热情的老人家,他还是禁不住的紧张。
“嗯哼!……”胡卫林故作声势的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了一下胆:“伯伯阿姨好,首先,我感谢大家收留了我!”说着,他还鞠了一躬:“挺对不住大伙儿的!我真不会什么节目,真的!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刚才在后面听你们唱了歌,我很受鼓舞。伯伯阿姨们的状态,真的让我很振奋!”
胡卫林略一思忖,他突然想起了几句挺花哨的词儿:“哦,任谁都不会怀疑,你们的青春曾象火一样的热烈;任谁都不会怀疑,你们的晚年将会象花儿一样的绚烂。我相信:革命人永远年轻!你们的歌声和精神,将永远激励和鼓舞着我们这些晚辈!我就说这些吧,最后预祝大家节日快乐,旅行愉快,谢谢大家!”然后,又是彬彬有礼的一鞠躬!虽然是匆忙之间的临场发挥,可胡卫林对自己的这段话还挺满意。
车厢里又响起一片掌声,一个老伯伯喊了声:“小鬼,说的好啊!”
胡卫林红着脸走向自己的座位,秦阿姨探出身子拉了拉他的手:“小伙子,说得真好,谢谢你!”
“小卢,来一个!来一个,小卢!”大家又开始起哄了。
“好了好了,我给大家唱个歌吧。”卢晓玮倒是很大方,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那我就唱个……《亲密爱人》吧,这是一首新歌,我也是刚学会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唱完后发加餐,大家吃过后可要休息一会儿哦。”说完,她就唱了起来……
哎呦,不错哦!深情而柔美的声音,是一种与原版梅艳芳截然不同的味道,比《十送红军》简直高出了太多档次!
坐在那里,胡卫林开始仔细的打量起这个姑娘:白白的旅游鞋;发白可体的牛仔裤勾勒出一副健康修长的双腿的完美曲线;上身穿着带有旅行社标示的T恤,虽有些肥大,却掩不住两座秀峰的微微隆起;一头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细皮嫩肉的一张小俊脸上,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正……恩?坏了!胡卫林这才意识到,这丫头唱歌的时候竟一直在望着自己,他赶忙惊慌的别过头去。
加餐是一袋牛奶和一小包精致的点心。胡卫林一手从卢晓玮手中接过加餐,一手慌乱的取出背包里的钱夹:这个钱是一定要付的,人家免费带着自己旅游,怎么着这饭钱不能再省了!
“收起来吧,小鬼!”卢晓玮甜笑着对他说道:“前面到了敦煌,帮姐照顾好这些老红军,有了好吃的,姐是不会亏待你滴!”
汗死!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就凭着一小包点心和一袋奶就混成了“姐”啦?这姐当得也忒便宜了吧?!可还没等胡卫林提出异议,小美人儿已经转身轻盈的跳走了。
等到了敦煌,胡卫林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理:这天下不光没有免费的午餐,而且,连免费的加餐都没有!敢情这旅行……还真不是个轻松地差事。
“胡卫林,帮黄师傅搬矿泉水!”
“胡卫林,去检票口接人!”
“胡卫林,过来!给大伙分组拍照!”
“胡卫林,哎呀!你过来干嘛?谁让你过来啦!我是想让你把那堆行李搬过来!”……
胡卫林兀自感叹世事无常:自己叱咤风云的一世英名啊!此刻却成了那个小丫头手里的提线木偶!
最可恶的事儿还在后面呢:“胡卫林,你过来!跑步跑步!”
胡卫林快步赶了过去:“哦,来了来了,又要干嘛?”
卢晓玮斜着眼睛瞅了瞅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知道傻站着,没见我鞋带儿开了吗?”
“啊?!……” 胡卫林瞠目结舌的望着她。
“啊什么啊?没见我两个手都占着吗?!”卢晓玮眼望着天说道。
可不嘛,一只手拿着个小旗,另一手捏着根雪糕,这也叫占着啊?胡卫林心里在咒骂着什么,但他还是妥协的弯下了腰,正给卢晓玮系着鞋带儿呢,头顶传来了一声得意的夸赞:“真乖!”
胡卫林心里那个恨哪,他真想……把她两只鞋的鞋带儿系到一起!不过,那只是想象而已……
就这样,胡卫林成了卢晓玮的超级跟班,用他小卢领导的话说:“表现还不错!我正式任命你为本团的副导游,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直接领导了。这半天喊你喊得我嗓子都哑了,要不这样吧!只要听到了我的哨子响,你就要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完,她趾高气昂的命令道:“重复一遍我最后说的那句话!”
副导游?这尼玛是什么职称?!
这一天,莫高窟开放了二层的佛像参观。几个腿脚还算利索的老人沿着台阶走了上去。他们都叫他“杨司令员”的杨伯伯,打仗的时候腿就负了伤,再加上现在岁数大了,他拄着拐杖试探着上了一级台阶,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退了回来。
胡卫林看在眼里,他走了过去,不由分说的背起了老人,沿着陡峭的石阶就登了上去。老人家很是过意不去:“小伙子,放下我,你自己上去吧,太辛苦你了!”
到了二层放下了老人,胡卫林倚靠着栏杆想歇口气,无意间,他看到了正杵在楼下的卢晓玮,恩?她在干嘛?卢晓玮正恶狠狠地指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潜台词:你等着,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胡卫林蹙着眉头回忆了一下,他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并且,好像……她刚才也没吹哨子吧?
参观完了二层准备“下山”的时候,胡卫林才感觉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许的鲁莽:台阶太陡了!上来的时候没觉得啊!胡卫林不得不用一只手揽住背上的杨伯伯,腾出一只手扶着栏杆,一路艰难的跋涉,总算战战兢兢的回到了地面。刚放下老人,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嘟嘟嘟……”的哨子就响了。
胡卫林疾步跑向小卢领导,气喘吁吁的刚到她面前,他的胳膊上就传来一股钻心的疼:“我错了领导,哎,哎,嗬……”
卢晓玮踮着脚尖,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胆子不小,老人要是出一点事儿,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卫林摩挲着被掐疼的胳膊,他看向了卢晓玮正在离开的背影儿:这小丫头,她嘴里的香味……恩,让他想起了他的女人。胡卫林抬头望向了天空,叹了一口气:她们,现在还好吗?
整整大半天,胡卫林围着旅行团跑前跑后,忙的屁颠儿屁颠儿的,当他筋疲力尽的走出莫高窟的时候,不禁有些怅然:我特么这也算来旅游过了?!
“大家都休息好了吗?”车顶小音箱里传来了卢晓玮的声音,胡卫林惊醒了过来。
卢晓玮用甜甜的声音提醒着大家:“起风了,请靠近窗户的同志关闭车窗,以免受凉。”
胡卫林扭头看向窗外,哦,外面已经是一片昏黄!胡卫林依稀记得,他睡觉的时候,身边的车窗是开启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此时的车窗外一片昏黄,狂风席卷着细沙敲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
胡卫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起了身子,恩?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粉嫩的小外套!胡卫林低下头,下意识的闻了闻,是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儿,仔细品味,好像是一种类似于栀子花儿的味道。他面带陶醉的抬起了头,却刚好看见卢晓玮红着一张俏脸,正瞪着自己呢。胡卫林赶忙将那外套甩到一边,他窘迫低下了头,并掩饰性的望向窗外,为自己刚才的举动羞愧不已。
卢晓玮拿起麦克风,带着她职业而甜美的微笑,开始对大家讲解起了窗外的风光:“现在已经是下午七点钟了,大家发现了吗?这里的日照时间可是很长的!继续前行,我们将与古丝绸之路重合,据说,那也是玄奘法师当年的取经之路。大家看到夕阳了吗?大漠落日,这也是大家在内地看不到的景观。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极西之地,也就是佛教中所说的净土,西方的极乐世界……”
哦,那就是太阳落下的地方,西方极乐世界……那么近?胡卫林看着徐徐西下的夕阳,思潮有些涌动:那里就是西方的极乐世界?大成,你是在那里吗?你在那里一切都好吗?你想家了吗?你……胡卫林闭上了眼,他极力的想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可一闭眼,大成就憨笑着出现在他面前,胸腔里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恸在急速的膨胀,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在即将窒息崩溃的刹那,胡卫林猛地睁开了眼!不行,他坚持不住了,他急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停车!”胡卫林起身喊道。
“黄师傅,停一下车。”卢晓玮娇嗔的瞪了胡卫林一眼:“就你事儿多!外面风大,快去快回!”
“我!我不是去……去厕所。”胡卫林嗫嚅道。
卢晓玮颇为不解:“那你要去干嘛?”
“我想……我……我有急事,我想……我想自己走。”胡卫林吞吞吐吐的说道。
“什么?!”这时卢晓玮才看到,胡卫林已经背好了背包站在车门前。卢晓玮指着车厢的后部,命令道:“你睡傻了吧你?!你给我回去!”
“我真的有急事,求你了,让我走吧!”胡卫林哀求道。
“小伙子,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这荒郊野岭的!”“是啊!一个人在路上,多危险啊!”……大家也纷纷开始劝他。
卢晓玮紧盯着胡卫林的眼睛,渐渐的,她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些哀伤;一些痛楚;一些决绝;一些期望……
“黄师傅,开门!让他走!”卢晓玮冷着脸喊道。
胡卫林从车上走了下来,脚刚落地,就听到身后的一声怒斥:“胡卫林,你混蛋你!”
混蛋?呵呵……胡卫林在心里想笑:我特么本来就是个混蛋!说我混蛋的人,你又不是第一个!
胡卫林向车上的老人们挥了挥手,目送着巴士缓缓的离开,他刚准备迎着夕阳前行,却发现那车子驶出不远又停下了,接着,他看见那个小鹿一样的身影向自己奔来……
来到面前,卢晓玮已经是泪流满面。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哭成这样,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她慌乱的递给胡卫林一张纸条,抽泣着说道:“如果能赶上,来找我们啊!”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胡卫林表情木木的展开了那张纸条:一个是吐鲁番接待处的电话号码,另一个是……一个未署名的传呼号。
目送旅游车走远,胡卫林跳下了高高的公路。脚下的盐碱地并不像他目测的那样松软,猛一落地硌到了他的脚后跟,“我次奥!”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抬头看去,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劲风吹得几簇红柳哗哗作响,远方的夕阳已经落得只剩下了半片血红。看着眼前的景象,胡卫林扑通一声,狠狠地跪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嚎叫破喉而出。几个月以来,那些压抑在他心底的愤怒、思念、悔恨和无奈,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隐忍了几个月的泪水,喷涌而出……
“大成!我想你啦!我想你啦齐学成!”他对着空旷的戈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特么想你啦!哥哥!你听见了没有?……”一声哥哥,原来叫出口是那样的亲!大成这辈子都想听他喊一声“哥哥”,可他却是那样的吝啬,如今,大成已经不在了。
这个汉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嘶喊着,放肆的辗转翻滚着,拼命的捶打着干硬的地面。直到嗓子哑了,泪流干了,拳头碎了……
一阵寒风吹过,把瘫软在地上的胡卫林吹了一个激灵,他醒了。发泄过后的躯体满是酸痛,手指和手背上沾满了泥土,早已血肉模糊了。胡卫林挣扎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次奥!竟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难道自己在这里已经躺了三个多小时?!
胡卫林爬了起来,他发现瑟瑟发抖的双腿根本用不上力,整个身子也开始战栗起来。是温度还是疲劳?他不确定!很快他就发现了:是温度,极低的温度!
起初胡卫林以为是自己刚刚醒来,还没有适应这里夜间的温度,但是后来他感觉不对,盐碱的地面竟然挂上了一层霜冻,远远望去,隔壁上一片惨白。他不禁有些纳闷:白天,这里特么能热死人,晚上的温度竟低到如此地步?!不过想想自己自打上了初中后就没穿过三条裤子,(算上内*裤!)再加上多年健身练就的一身钢筋铁骨,胡卫林鼓了鼓劲儿,自信满满的爬上了公路。
此时的他绝对没有想到:戈壁滩上这次几十年一遇的强降温,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儿!
四下里一片漆黑,公路在戈壁滩上就像一条蜿蜒细长的带子,飘扬着伸向远方,没有尽头。眼前能看到的能动的物件,只有远处高地上的几排风车,一股浓浓的无助和孤独从胡卫林的心底泛起。温度更是越来越低,胡卫林已经无法控制正在“得得”作响的牙齿。
行走!不停的行走!头脑开始更加昏沉了,胡卫林渐渐地感觉不到自己的血肉,他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一副行走着的冰冷的骨架。背包里可以御寒的东西少得可怜!他很怀念那件被他抛弃的T恤!仅有的两条替换的短裤,早已经被他胡乱的缠在了身上。他又开始后悔了:为了轻便行装,他把夹克和长裤都寄存在古城西市的凯悦酒店!
胡卫林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止行走,那会更加寒冷!而一旦倒下,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他想跑几步给自己增加点儿热量,可腿脚却早就不听使唤了;他想到了车上那些斗志昂扬的老红军,刚要张嘴唱几句歌给自己鼓鼓劲,不听话的牙齿就给舌头来了重重的一啃。
胡卫林渐渐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于是他想到了求救:就是特么被抓回去,也比冻死在这里好吧?哆哆嗦嗦的取出了背包里的电话,结果象他预想的一样:没有信号!难道自己真的会被冻死在这戈壁滩上?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钟倒下去,但是他知道,只有不停的走下去,自己才能活的久一点儿。
“大成,我就是想下来陪你走走,送你一程,你特么不会是想把我也带走吧?”想到这里,他冰冷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丝苦笑。
漫长的四、五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中,曾有一辆卡车从胡卫林的身边经过,但他还没来得及招手,那车就呼啸而过,之后,大路就又归了一片死寂。
情形更加恶化了:每挪动一步都是艰难,每挺过一秒都是煎熬。人都说:祸不单行,果然没错。本来就干冷的戈壁,此时竟然又特么刮起了风,虽然风不大,但是夹杂着冰冷的空气吹过来,感觉象小刀子割在身上一样。皮肤开始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身上的部件也开始松散,变得更不听话了。胡卫林甚至觉得,如果他现在能大跳一下,肯定会掉落一地的零件。
耳朵开始鸣响,眼前开始模糊,胡卫林开始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很多的人,都是他认识的人!但是很模糊,他看不清具体是谁,但是他敢肯定,那都是他的熟人,他的兄弟!他还看见了滨城夏天的海滩,太阳很毒,很热,热得很舒服……
胡卫林甩了甩头,脖子里的骨头好像被冻住了,格格作响,脑浆好像也被冻住了,一甩头“噗楞噗楞”的,好像被冻成了一坨儿。不过还好,那些的幻境都消失了,他可不想像个傻比一样在幻想中死去。
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幻觉又来了:他仿佛看到一辆车从远处向自己驶来,隆隆的车声,亮亮的车灯……是幻觉?还是不是幻觉?去他大爷的,不管了!如果再错过这辆车,自己将不会再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胡卫林把心一横:与其冻死在这戈壁上,还不如冒着被撞死的危险搏一搏。他艰难的举起双臂,尽可能舒展着已经僵化的身体,站到了马路中央。
不是幻觉!卡车发出了刺耳的急刹车声,车身冒着青烟剧烈的扭动着,终于停在了胡卫林的面前。卡车卷起了一阵风,夹杂着一股烧糊的胶皮味儿迎面吹来,胡卫林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他真的站不住了!腿一软,他瘫倒了下去。
刺痛,浑身的刺痛。这是哪儿?地狱?还是天堂?胡卫林……我们还是叫他毛仔吧,毛仔努力的想睁开眼,可一切都是那么徒劳。双眼处那种似要炸裂的痛楚,让他再度昏厥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毛仔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灵魂离开了躯体,飘渺着飞上了云端,飞着,飞着……他看到了滨城,他看到了爸爸妈妈,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又见到了童年时的大成和自己,那时候,大成还活着……
滨城,是胶东半岛一座美丽的海滨小城!一九七四年十月里很冷的一天,林丛出生在这座小城的部队医院。他的父亲是一名威武的部队教官,母亲是一名受人尊重的人民教师,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家庭是很令人艳羡的。
当然,那也是一个只讲奉献的年代。在上级教育部门下达了“踊跃支援农村教育建设”的号召后,小林丛的妈妈毅然决然的抱起了才五个月大的孩子,回到了小林丛爸爸的老家。
优秀教师,支教模范!光环是绚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可农村艰苦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击倒这个倔强的小妇人:条件越艰苦,她的信念越坚定。(很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些往事,都觉得自己当时挺……那什么的。)
学校给安排的住处就在校区内,是两间不太宽敞的小平房,厨房是那种与邻居何用的。房子收拾之后倒还算干净,只是不分昼夜出没的老鼠,成了小林丛妈妈的头号劲敌,为此,妈妈给小林丛起了个乳名:毛毛。这名字还真有一定的效果,自从有了这个能给自己壮胆的儿子的小名儿,老鼠出没的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猖獗了。
那时候,每天充斥在毛毛妈脑子里的,只有两个词:学生!工作!带好学生就是自己的工作,做好自己的工作,才能更好的带好学生!白天,她把课程安排的满满的,课间短暂的休息时间,她小跑着回家给毛毛喂奶;晚上,她还要给学校的民办教师们讲授教学技巧,研究教程;回到家里哄睡毛毛后,她还要为自己第二天要上的课程备课。回想起那段往事,连她自己都说:那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干劲,真的把自己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可就苦了毛毛了,几乎每次妈妈回去看到的,都是他蹬着腿在炕上大哭。没过多长时间,小毛毛的嗓子就哑的出不了大声了。
转眼之间,四年就过去了,可这四年,毛毛过得并不快乐……
这四年里,每过半年,爸爸才能有机会回老家探亲一次。在毛毛的眼里,爸爸是个亲密而陌生的人,他想亲近,却又不敢靠近:爸爸太严厉了。每次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功课,看毛毛又认识了多少字,又背了多少首唐诗。
记得有一次,他又拿出那一摞字卡逐张让毛毛辨识。当他抽到一张卡的时候,毛毛慌了:他努力的回忆,却丝毫想不起关于这个字的任何讯息。几番启发之后,林教官的眼神由焦虑变得凌厉,他很不耐烦的将字卡伸到毛毛的面前,呵斥道:“你是中国人,怎么连‘国’字都不认识?!”
第二轮开始,当又抽到“国”字的时候,毛毛眼看着房子的顶棚,咬着嘴唇做着思考状,林教官有些绝望了;第三轮,依旧……林教官崩溃了,他甩下字卡忿忿的转身而去,出门前,他留给毛毛妈一句话:“这孩子让你给教傻了!”
灶台前,正蹲身烧火做饭的妈妈问道:“毛毛,爸爸刚回来,你就惹爸爸生气了?”
毛毛爬下炕,亲昵趴在妈妈后背上,搂住妈妈说了实话:“妈妈,我是故意的!”
“啊?为什么呀?”妈妈一惊,问道。
毛毛很不屑的说道:“其实后来我认识那个字了,不就是个‘国’字嘛!我那是特意气他的,瞧他那个熊样儿。”
看着儿子那一脸稚嫩的得意,毛毛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晚上,当妈妈对林教官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林教官怔了良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让这个小东西给耍了?!”
这四年里,毛毛懂得了什么叫相依为命。每天妈妈上班前,他都会紧紧搂住妈妈的腿,仿佛多搂一会儿就会多些温暖;仿佛多搂一会儿,妈妈就会为他而留下来。
可是,随着那声清脆的落锁,宣告毛毛的世界进入了冷清。他会迅速的爬上炕,用小手拍打着窗户:“妈妈,妈妈,早点回来。”每天他都这样送走妈妈,每次妈妈都没有回头。其实他不知道,其实每天妈妈走出家门的时候,脸上都是挂满了泪水……
这四年里,毛毛过早的品尝了孤独。每天,他都会趴在小窗台上观望外面的世界,偶尔有附近的小朋友从窗前路过,他都会轻拍着窗户,怯怯的请求:“你能陪我玩会儿吗?就一会儿,我给你糖!行吗?”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在农村,糖果成了小孩子们眼中的圣物,毛毛没有小伙伴,却有着爸爸每次带回来的成罐的奶糖……
最难熬的就是冬天了。记得毛毛四岁时的那年冬天,毛毛送走妈妈后很沮丧的发现:他的小窗户被冻住打不开了,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彻底的隔绝了他与外面的世界。在不断的尝试后,他又惊喜的发现:原来,把手贴到玻璃上,会融化玻璃另一侧的冰花。于是他不断的努力着,手冻木了就换另一只,另一只冻木了他就贴上小脸……终于,他拥有了一小片透明的窗户:外面的世界,真好啊!
晚上,妈妈搂着毛毛,轻抚他冻得水肿的小手、小脸,嘤嘤的哭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回滨城!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毛毛跟着妈妈回到了滨城,他们的家就安在爸爸的部队里。很快,妈妈的工作也安排好了:她在一所小学当了领导。毛毛可以每天跟着妈妈去上班,他马上就要成一个学生了:妈妈学校的幼儿园。
可是毛毛只上了一天幼儿园,当天晚上他就跟妈妈商量:“妈妈,你还是把我锁在家里吧,明天我不想去幼儿园了。”
“啊?为什么呀?”毛毛妈妈很惊讶:“你不是一直想有很多的小伙伴吗?”
“他们都是坏人!”毛毛哇哇的大哭了起来:“他们逼我唱歌,他们还逼我学狗叫!”
原来,今天幼儿园做“丢手绢”的游戏,一个小朋友把手绢丢到了毛毛的身后,而毛毛却并没有察觉,因为他根本不懂这些游戏的规则。当老师把他带到小朋友们围成的圈圈里,让他唱歌的时候,他紧张的一塌糊涂。紧张之余,他也很费解:无冤无仇,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小朋友,为什么要害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糗?
老师见他站着不动,就对他启发道:“不会唱歌,学个小猫小狗叫也可以啊。”
毛毛抬起头瞪着老师,满眼的委屈和怨恨!老师哪里会知道,在农村男孩子的眼里:唱歌是小女孩才做的事情!而在他们老家,被逼着学狗叫,那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毛毛爸在旁边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这孩子太脆弱了,他的性格内向到几乎自闭的程度;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都会让他痛哭流涕(而且还不是装的);胆量小的约等于零,天微黑他就不敢一个人出门;虽说城乡教育环境有差异,但是对于孩子的性格教育,自己忽略的太多了。
林教官决定:以后多带毛毛出去走走,让他多接触一下陌生的人和事物,来提高他的接受能力。
第二天晚上,爸爸带着毛毛去同事家串门,回来的时候,营区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了。爸爸对毛毛吩咐道:“爸爸有点事要去趟办公室,你也认识回家的路,自己先回去吧。”说完,也不等毛毛说话,他就疾步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毛毛懵了,他呆立在原地,看着黝黑的巷道,只觉得头皮一麻,他“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觉得害怕你就大声唱歌,我先走了!”黑暗中传来了爸爸的声音,冷冰冰的。
说不清是受了刺激还是启迪,绝望中的毛毛豁出去了,他大吼一声冲进了那片黑暗。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爸爸是个狠心的家伙!即使自己哭掉了眼珠儿,爸爸也不会象妈妈一样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奔跑,奔跑!终于到了家门口,毛毛气喘吁吁的拍打着门:“妈妈,妈妈!快给我开门呀!”是的,要快!他不想一个人站在门外,一秒钟都不想!
妈妈开门后看了看毛毛,又朝他身后瞅了瞅,惊愕的问道:“毛毛,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爸爸呢?”
爸爸?“哇……”毛毛委屈的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你们来你们来!”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毛毛的身后。他带着母子二人来到巷口,指着黝黑的巷道,问道:“妈妈,这么黑的路,晚上你自己敢走吗?”
毛毛妈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打着冷战应道:“哎呀,这么黑,我可不敢走!”
爸爸略带夸耀的说道:“别说你,就连我自己走也有点紧张,可是咱家毛毛,刚才可是自己跑回家的。”
妈妈假装惊讶的说道:“不可能,你在骗我!毛毛肯定不敢自己走!”
毛毛一听急了,他举着小拳头发誓道:“是我自己!就我一个人!我没害怕!不信?不信……不信我再跑一次给你看!”
“哎呀,毛毛那么棒?妈妈信妈妈信!咱们家毛毛已经成小男子汉了,这么说……以后毛毛可以保护妈妈了!”妈妈摸着毛毛的头赞许道。
“我觉得肯定没有问题!”爸爸弯腰对毛仔说道:“毛毛记住,男子汉是可以唱歌的,你没听到吗?咱们军营里那些最勇敢的叔叔,不都在唱歌吗?但是男子汉不能胆怯!整天哭着鼻子的男子汉,又怎么保护妈妈呢?”
“恩!”毛毛得意的笑着,可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呢。
随着毛毛爸的这种弥补性的性格教育,毛毛的性格逐渐开朗了起来,胆量也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何止是大呀,简直可以说是呈爆炸状膨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并且没有停止的迹象。
经年后,毛仔妈在数落林教官的时候,经常会说这样的一段话:“小时候嫌他胆小,还练胆儿。现在好了吧?!给他把长柄斧头,他就敢劈天!”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妈妈对正在吃饭的毛仔催促道:“快吃,吃完饭跟我到齐伯伯家看小妹妹去。”说完,她问毛毛爸:“哎?毛毛和成成谁大呀?”
毛毛爸寻思了一下,回答道:“他俩儿差不多吧?我记得都是十月份的生日!”
毛毛知道,齐伯伯是爸爸的好朋友,也是爸爸教导大队的指导员。齐伯伯为人很和气,听说前不久刚把家里人也接到了部队大院。想到一会儿能去他家里玩儿,毛毛抑制不住的有点儿小兴奋。
等妈妈带着毛毛赶到齐伯伯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都是部队的家属女眷,她们是来看齐伯伯刚出生的小女儿的。毛毛好奇心发作,三两步就从大人的腿缝儿里钻到了床前。
“呀!才这么点儿!啊!真好玩儿!”望着襁褓里粉嘟嘟软乎乎的小婴儿,毛毛兴奋的大呼小叫。
“嘭”不知哪个阿姨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并提醒道:“小声点儿,别惊着妹妹。”
毛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他这才注意到:大家都是在压低着声音说话的。
“阿姨们请吃水果!”随着声音,一个和毛毛年纪相仿的男孩端着水果盆从厨房走了出来,当他和毛毛的眼神相遇的那一刹那,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希冀的灵光一闪。
“哎?这俩小子谁大啊?”有人好奇的发问。
毛毛妈和齐阿姨互相一询问:原来,成成比毛毛大五天!
孩子间无需太多的言语,只要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个小子就拉起手冲到了屋外。毛仔觉得,屋外真好啊,最起码可以大声的说话了。
两个小伙伴互相看着对方,咯咯的笑着,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番对话……
毛毛说道:“我叫林丛,妈妈叫我毛毛,你呢?”
大成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齐学成,我刚有一个妹妹,她叫齐学欣。妈妈叫我成成,以后你就叫我成成哥吧。”
毛毛一愣,很不情愿的说道:“干嘛要叫你哥哥啊?咱俩一般大。”
“不对!不是一般大!”大成给他纠正道:“没听你妈妈说嘛,我比你大五天。”
“才大五天?”毛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那我就得叫你哥哥啊?”他表示很不服气。
“大一天我也是哥哥呀,五天呢!”成成很夸张的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就好像,“五”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天文数字!说罢,他还很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叫我哥哥,以后我保护你!”
毛毛很不屑的将他一打量,谨着鼻子说道:“算了,那还是我保护你吧,你叫我哥哥得了。”
“不行!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
“反正我不叫,才五天!”
“你不叫我哥哥,我也是你哥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哥哥了,我保护你!”
“我就叫你成成!”
“叫什么都行,反正我知道我是你哥哥。”
……
像这种围绕岁数和称呼的争论,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停止过。不过,无论怎么争吵,毛毛毕竟有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齐学成。
那是一段美好日子的开始,毛毛转学了:他到了成成所在的军分区幼儿园,两个小子从此形影不离。
除了在幼儿园,俩小子大部分的时间都出现在教导大队的操场上。军区教导大队,是培养部队基层精英的地方,训练时操场中央都会铺上一层军绿的厚厚的作训垫子,士兵们在垫子上接受捕俘拳、擒拿格斗术和匕首操的训练。毛毛和成成就煞有介事的跟在队列的最后,俨然成了两个小兵,学得有板有眼!时间一长,几套“捕俘”、“擒拿”,倒也让他俩儿打得虎虎生威。训练一结束,垫子上就成了他俩儿撒欢的天地。看着两个小子的疯闹,休息的教官们啧啧称奇:“这俩小子,特么天生就是当兵的料!”
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教导大队刚接收了一批选拔上来的新兵,作训教官安排好队列后,正色号令:“成成!毛毛!出列!听我口令,准备示范!”
新兵蛋子们刚开始还捂着嘴偷笑,可看了一会儿之后,就一个个瞠目结舌了……
这一天,俩小子正倒在垫子上发疯呢,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儿骑着一辆儿童三轮车,正冲他们驶来。大成立马起身,一脸庄严的走了过去:“小孩儿!过来过来过来,说你呢!”说着话,俩人已经到了那小孩儿的面前,大成指着军营的大门口,训斥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随便进来的地方吗?门口写着什么没看见啊?认识字吗?谁带你来的?……”
成成的话还没有问完,小孩儿从三轮车上下来了,他很有礼貌的一鞠躬:“大哥哥好!”一声谦卑的问候,打断了成成的谆谆教诲,这家伙就爱听人家叫他哥哥,没治了!
小男孩儿自我介绍道:“我叫赵杰,小名叫小杰,快五岁了,我家刚搬来两天,哥哥,你们能带我一起玩儿吗?”
“哦,刚来的呀。”成成很肃穆的点了点头:“我叫成成,以后你就叫我成成哥吧,他是我弟弟毛毛,大家都叫他毛仔,我俩都比你大一岁,你也得叫他哥哥!”
“谁是你弟弟啊?”毛毛很不屑的白了成成一眼。
“我比你大,我就是你哥哥,你不叫我哥哥,我也是你哥哥。”大成梗着脖子,说得象绕口令。
“大成哥哥好!毛仔哥哥好!”小杰甜甜的喊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
“……哦。”“……哦。”
在以后的日子里,营地里经常会看到四个人的身影:毛仔是天生的“飞毛腿”,他在前面跑得飞快,大成和小杰狂奔着追赶着,队伍的最后,是一直喊着:“哥哥,哥哥,等等我。”的超级小跟屁虫:小欣欣。
那段时间有件事让毛仔很郁闷:他和大成摔跤,他就从来没赢过!倒不是毛仔不够机灵,俩人身高也差不多,是大成太敦实了。大成的敦实将毛仔陷入到了一种极度绝望的境地。每次被大成摔倒后,小杰都会在一边鼓掌:“嗷……嗷……大成哥哥真棒,毛仔哥哥也棒!”这个“也”字,在毛仔听来无比的刺耳。
晚上看着嘟嘟着嘴的毛仔,爸爸问明了缘由后递给他一把椅子:“想赢吗?摔椅子去!”
一听说能赢,毛仔兴奋的抱着椅子摔了起来,不过他只摔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他埋怨道:“椅子是木头的,成成是活的,他能站在那里让我摔啊?根本没用!”
林教官笑了:“对!椅子是死的,但当你摔它的时候,椅子动了,那它就活了。你慢慢摔它,感觉在你力量的作用下椅子重心的变化,没有了重心,不就是倒了吗?!”
爸爸的话毛仔听不太懂,但是又似乎懂了一些,他抱起椅子慢慢摔了起来。
第二天,他兴奋的告诉爸爸:“我今天赢了大成一次!”
“哎呦!出成绩还挺快嘛,今天你继续摔椅子,可以摔快一点,感受一下。”
毛仔摔了几下,没什么不同,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林教官教育道:“好好感受一下,当你迅速发力的时候,椅子在瞬间失去了重心。和人交手,和摔椅子差不多:你要抓住最适合的时机,利用爆发力,全力以赴!”说着,他做了个很有力的手势。
第三天,毛仔惊喜的回来汇报:“我赢了他三次啦!”
“今天我扶着椅子,你继续摔。”毛仔想,这有什么,我连大成都能摔倒,还会摔不倒椅子?!他抓住椅子背就摔,毛仔爸顺着他的劲儿,往前轻推了一下椅子。
恩?竟然没摔倒?毛仔愣了一下,紧接着,他上前奋力的又一摔。毛仔爸故技重施,又顺着他的力道轻推了一把椅子,这次不光椅子没倒,毛仔自己差点给晃倒在地。
“出什么事了?”毛仔不解的问道。
林教官对儿子做了启发:“毛毛,你能感受到对方重心变化,那么,你也应该感觉得到他发力的变化。顺着他的发力,移动自己的重心,就像刚才这把椅子一样,它不就化解了你的发力吗?”
虽然似懂非懂,可毛仔似乎也体会到了什么。
第四天,毛仔回家后兴高采烈的告诉爸爸:“爸爸,我今天连摔了大成三次,他不和我摔了!”说完,得意洋洋的得瑟了起来。
爸爸听后说话了:“毛毛,明天你还能赢他吗?”
“那当然!”毛毛自信满满的回答道。
爸爸又问道:“如果输了呢?”
“啊?不……不会吧?”毛仔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是啊,如果输了呢?
林教官语重心长的说道:“毛毛,人啊,没有不输的时候!所谓的长胜、全胜,都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能赢吗?”
这个毛毛当然知道:“他摔不过我了呗!”
爸爸又问:“那成成输在什么地方?”
毛毛觉得爸爸问的有些可笑:“这俩问题不一样吗?”
爸爸笑了笑,说道:“你最近几天能用心的去体会摔跤,并有所领悟,这是件好事。但是以后遇事无论胜利或者失败,要学会自己总结经验教训。成成开始的时候输在了轻敌和着急上,今天,他就是因为信心不足而胆怯放弃,而你恰恰又胜在了自信上!”
爸爸接着说道:“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今后因为轻敌和骄傲而被摔跟头,更不希望看到他因为心虚和胆怯而选择放弃。”爸爸用力的握了握拳头,说道:“毛毛,记住!勇敢,是一个男人的臂膀,坚韧,是一个男人的脊梁!”
毛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后来他逐渐的明白了,并且,这些话使他受益了一生。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毛仔和大成上学的年龄,两个小子进了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毛仔在一班,大成分在了三班。好在两个班相隔并不远,一班的对面就是三班。
学校里的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的,两个小家伙延续着那种形影不离,就连每天早自习的走廊罚站,俩人都是面对面站着的。而他们被罚站的理由很简单:不写作业!这两块料和别的学生不同,人家是偶尔不写作业或者没有完成作业,这俩货是压根不写、根本不写、一个字都不写!
当时在班级里,老师每天都会在黑板的一角,用红粉笔写下未完成作业的同学的名字,而“林丛”的名字,老师是用红油漆写在黑板上的!
毛仔很固执的认为:已经学会了,再写作业完全是多此一举!而大成则认为:根本没学会,也没什么可写的!老师用尽了办法,罚站,请家长,可都没用。
毛仔爸曾威胁儿子:“再不好好写作业,我就把你赶出去!”毛仔知道,爸爸只不过是在吓唬人!就算他能狠下心赶自己走,妈妈也不会答应的!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放出了狠话,那就给点儿面子嘛,于是乎,他每天都会象征性的写一部分……久而久之,每天早上的罚站成了成成和毛毛习以为常,且荣辱不惊的一件事情。
好在毛仔妈妈经常会对两个孩子进行课程上的辅导,所以毛仔的考试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大成的成绩……也说得过去吧。
慢慢的,毛仔在学校里还多了两个小跟班:隋永利和隋永胜,亲哥俩儿!隋永利是哥哥,长得高高瘦瘦,别看他瘦,这家伙身体素质特好,在三年级的时候就能原地起跳,跃过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弟弟隋永胜,长得瘦瘦小小,他和毛仔个头儿差不多高,是班里最矮的两个男生。他俩儿还是同桌,坐在班里最靠近讲台的第一排座位,每天免费的享受着老师的粉笔末……在班里,隋永胜和毛仔是最要好的朋友!
一年级时候的一天下午,毛仔和隋永胜在活动课上玩累了,在操场边坐下来休息。毛仔往嘴里塞了块糖,顺手往隋永胜的嘴里也塞了一块。没想到,隋永胜起身就跑着去找了他哥哥:“哥,张嘴!”说着,他把糖吐到了他哥哥的嘴里。
隋永利一尝,兴奋的喊道:“呀,糖!快!我咬开了,咱俩儿一人一半!”
毛仔新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糖在嘴里还甜着,可他的心里却已经酸了……从那以后,他每天上学的时候都会多带几块糖给那小哥俩儿。
那时候为了孩子的成长需要,学校里在每天上午第二节课的课间,都会给孩子们加餐,但是每个学期都要再交五块钱的加餐费。有一部分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是交不起这个钱的,隋家的兄弟俩儿就没有加餐,所以每天毛仔加餐的小点心,都是和这哥俩儿匀着吃的。
很快,大成和毛仔升入了三年级,在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毛仔在班级里的表现,已经让他的班主任深恶痛绝了:这孩子挺机灵的,学东西也很快,他还有着不凡的体育天赋。老师曾在楼上观察过他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踢毽子,毛仔踢得花样繁多,那毽子似着了魔一样的围着他转;长跑短跑,尤其是足球,毛仔的身上总有着用不完的劲儿;只是这孩子的组织纪律性太差了,好奇心还特别重;还有就是他的作业……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就是每次他犯了错,老师批评他的时候,他都会露出那副标志性的无辜眼神,能恨得你牙根儿痒痒!
出事儿的那天,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开课不到五分钟,教学楼的楼下突然传来“啪啪”两声巨响。老师很纳闷的准备去看个究竟,一个身影却“嗖”的一下,在她之前蹿到了讲台旁的玻璃窗前,抻着个脑袋好奇的往下张望……如此严肃的课堂上,能干这事儿的没别人!
老师顿时怒火中烧,她刚要开口怒斥,不料,那家伙竟然一捂肚子,笑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啊哈哈哈……”
“林丛!你给我出去!”老师一声怒喝。
可是毛仔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知道,我知道,哈哈……老师你等等,我,哈哈……站不起来了。”
本来很严明的课堂纪律被毛仔破坏的淋漓尽致,满屋子的哄堂大笑啊!最后,已经笑抽了的毛仔,是被老师提着耳朵送出教室的。老师回到教室后,趴在窗户上一看:原来,给学校清理化粪池的驴车出了点问题,今天也不知是咋搞的,任那老汉怎么吆喝,鞭笞,那驴就是一动不动,毛仔看到的,恰恰是赶车老汉推驴屁股的一幕。可……那也不至于把他笑成那个样子吧?!
走廊里的毛仔在笑过之后,也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有点儿过分,正寻思着呢,大成从楼下走了上来……
这堂课是大成班和六班的同堂体育课,老师给他们组织了个小型的足球对抗赛,可是,人家六班有几个校足球队的队员,大成所在的三班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啊!这不,被人家连菜了几个球之后,大成和同学回教室喝水,顺便想在路上商量下接下来的打法和对策。可刚一上楼,大成就看见了在走廊里罚站的毛仔,毛仔的出现激起了大成斗志,让他重新看到了上演大逆转的“希望之光”!
“毛仔,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一回吧,就踢一会儿,下课前回来不就完了!反正你已经被赶出来了!”大成拜佛一样的作着揖,他都想给毛仔跪下了。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只有被需要,才能更好的体现自我价值!此时的毛仔端起了架子,他问道:“六班?说说,他们都有谁啊?”
大成一口气报出了几个貌似很牛叉的名字,毛仔一脸的不屑:“呸!就凭那几块破料,他们也想赢球儿?”
“哎呦喂!可把我们踢惨啦!”大成哭丧着脸,险些就声泪俱下了,他哀求道:“毛仔,拉兄弟一把吧!就算咱们赢不了,你去进个球,给咱找回点儿面子来,总可以吧?”
这话毛仔就不爱听了,他虎着脸斥责道:“哎哎哎!干嘛就赢不了?你长点儿志气、有点儿出息,行不行?瞧你现在那个样子……”
就这样,禁不住大成的苦苦哀求,一股“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情从毛仔的心底油然而生,在那一刻,毛仔觉得自己化身成了拯救世界的战神!于是乎,他就那么鬼使神差的跟着大成下了楼,义无反顾的冲上了球场……
教室里,班主任讲完了当堂的课程,她布置了几道习题让学生们自习,她自己踱步来到了窗前,在一个深呼吸之后,做起了伸展运动……可是突然,她僵住了身体:操场上,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头疼已久的身影儿,映入了她的眼帘……
当班长把毛仔带到老师面前的时候,这家伙的头顶还在冒着热气儿呢:气喘吁吁,衣冠不整,整张脸脏得……活脱脱一个京剧脸谱的“窦尔敦”,下巴上还滴落着汗珠儿呢。
“你……!”班主任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盯着毛仔,可是当她遭遇到毛仔那可怜无辜的眼神儿的时候,她的目光徒然的松软了下来。班主任绝望的摇了摇头,哽咽的说道:“林丛!你先回家吧,明天让你的家长到学校来一趟……”
第二天,本来打算到学校来开“家长会”的毛仔妈,直接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毛仔的班主任,死活也不肯再教他了!趁着妈妈办理手续的时间,正赶上课间休息,毛仔偷偷溜回了班里。毛仔掏出了自己的加餐卡,塞到隋永胜的手里,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大包提前准备好的奶糖,放到了隋永胜的课桌,他小声的叮嘱道:“我走了,记得和你哥分着吃。”
当毛仔坐在妈妈的自行车上离开校园的时候,虽已是上课时间,但是有小哥俩儿却站在学校的门口,频频的向他挥手,直到目送他走远……
到了妈妈的学校,毛仔老实多了。哎!不老实也不行啊,每天和妈妈一起上学,放学后马上到妈妈的校长室写完作业,然后等妈妈下班一起回家,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相当乏味……
就在这一年,部队大院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教导大队的围墙外建起了一片家属楼,滨城军区的干休所搬了过来。为了方便新家属区的出入,建筑工人在围墙上开了一个临时的小门,那小门成了连接两个大院的重要通道。和教导大队的大院儿一比,干休所那边可就热闹多了:那院子里的孩子很多。有好几次毛仔都想越过那道小门,过去结识几个新朋友,孩子的天性嘛!
一个周末,毛仔妈妈要出去办点儿事,临出门时候交代毛仔和大成:必须做完剩下的作业,然后才可以出去玩。俩小子在家急三火四的赶着作业,屋外,百无聊赖的小杰带着小学欣,等着他俩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学欣的哭声,毛仔和大成撂下各自的作业就冲出了房门,一出门,就看见小学欣用两只小脏手搓着眼睛,哇哇大哭着正从那道小门跑过来。
两个人几步赶了过去:“欣欣,你咋了?”
小学欣耸动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着说道:“小杰哥哥,在……在那边,和人……打……打架!”
俩人一听这话,转头就朝小门的方向跑去,刚出小门,就看见七八个大孩子正围着躺在地上的小杰,不停的踢打。俩小子登时红了眼,二话不说直接就冲了上去……
大成抓起就近的一个孩子,“啪”就是一个漂亮的背摔,接着,他又捞起了下一个……那边的毛仔飞起一脚蹬倒了一个,手已经攀到了另一个孩子的脸上。倒在地上的小杰站不起身,可他躺在地上两只脚也没闲着,不停的蹬踏着,场面一片混乱……
无奈啊!固然英勇,固然善战,可对方的人太多了,而且年龄也比他们大。渐渐地,三个人虽有挣扎,可眼看着就要被人家制服了。不过,三个小子已经发了疯,虽然实力不济,可对方想彻底搞定他们,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先给我收拾那个壮的!”本来揪住小杰头发的那男孩指着大成喊了一嗓子,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领头的。
原来骑在毛仔身上的两个男孩,一听喊声,其中的一个跑过去帮忙,准备合力先制服大成。就在领头那小子从毛仔脚前经过的时候,毛仔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他两脚一伸,用小腿牢牢的绞住了那小子的脚踝,顺势一扭……这是毛仔小时候就学会的,擒拿术中的 “锁”字诀。果然,那小子猝不及防,一个嘴啃泥摔倒在地。
擒贼先擒王!毛仔顺着这股劲儿身子一翻,骑跨到了那小子的背上:这也是他从小在操场上学会的,“捕俘”里的“寝技”(类似于巴西柔术)。他手里不知从哪儿摸索到了一截油笔芯粗的电线,疯了一样的戳向那孩子的屁股,边戳边喊着:“我特么电死你!”可怜啊!毛仔幼稚而倔强的以为:所有的电线都是有电的……
地上被插的那小子彻底的懵了,他高昂着头,瞪大着眼,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周围的那些孩子们纷纷停止了打斗,他们看着那屁股冒出的血,吓得四散逃窜。
当大人们闻讯赶来的时候,毛仔、大成和小杰,“三剑客”已经瘫倒在地上,累得彻底虚脱了。地上趴着的那小子,捂着满屁股的血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已经被完全吓傻了……
在毛仔的家里,大人们围着三个鼻青脸肿的孩子,也不知是谁问说了一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杰耷拉着小脑袋,开口说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下午两个哥哥都在写作业,百无聊赖的他带欣欣过了那道小门,去看旁边大院儿的几个女孩儿跳皮筋。看了一会儿,小欣欣忍不住了,咬着手指头过去讨好人家:“姐姐姐姐,你们带我一起玩儿吧。”
那群女孩子当场做了婉拒,而拒绝的理由似乎有些牵强:“你不是我们院儿的,我们不跟你玩儿。”说完,人家就挪到了旁边,继续跳。
小欣欣也跟了过去,继续可怜巴巴的哀求:“姐姐,带我吧,带我吧。”
女孩们烦了:“真讨厌,说不带就不带,你快走开!”说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儿伸手推倒了小欣欣。小欣欣受了委屈,坐在地上蹬着小腿儿就抹起了眼泪。
小杰正在不远处自己玩石子呢,见状他冲了上去,小杰揪住了那个推人的女孩儿,非要她向小欣欣赔礼道歉。可就在这时候,干休所大院儿的几个男孩子跑了过来……
听完了小杰的讲述,大人们一商量:还是去受伤的孩子家看看吧,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一个部队的。
晚上,毛仔从爸爸妈妈的聊天中了解到:受伤的那个孩子叫丁力克,他爸爸和毛仔爸在一个部队,但是不在作战系统;孩子的爷爷是离休的军区副司令员,也是爸爸的老首长;那孩子的屁股上被扎了十几个窟窿,受伤不重,已经打了破伤风针,但是好像给吓得不轻;好在老司令员通情达理:“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嘛,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又是一个星期天,当三个小子爬上了“国界”围墙的时候,“疯狗来了!”随着一片惊恐的喊声,干休所大院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不过,却唯独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那孩子面无表情的盯着高墙上的三条疯狗,他,就是上次被毛仔用电线戳了屁股的大男孩:丁力克。
大成梗着脖子掐着腰,很有气势的冲着那小子吼了一句:“你看尼玛呀!”说着,他与身边的俩人相视一笑,两兄弟意领神会的解开了各自的裤腰带,居高临下的冲着丁力克的方向,耀武扬威的撒了一大泡尿……
时隔不久的一天晚上,毛仔和妈妈放学刚回到家,爸爸就把妈妈喊到了卧室,俩人关上了门,也不知在里面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毛仔趴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他有些紧张了:他好像隐约听到了妈妈在哭?毛仔轻轻拍打了几下房门,试探着问道:“妈妈,你没事儿吧?”
门里安静了一下,传来了爸爸的声音:“哦,没事儿毛毛,锅里饭好了,你自己先吃。”
肯定有什么事!毛仔心想:……自己最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他一边想着,一边从锅里端出饭菜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爸妈房间的门开了,妈妈眼睛红红的走了出来,哽咽着说道:“毛毛,快吃,吃完了去看看成成。”
“哦。”毛仔低头吃着饭,可他转念一想,恩?不对啊!他抬头问道:“成成?妈!大成咋了?”
妈妈的眼泪绷不住了,她抽泣着,无助的看向了毛仔爸。爸爸犹豫了一下,毛仔很清晰的看到,爸爸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了几下……爸爸的声音也是哽咽的:“毛毛,你……你齐伯伯今天,今天去世了……”说着,爸爸的眼圈儿一红,有眼泪落了下来。
“啊?!”毛仔只觉得头皮一炸,他彻底的懵了,去世……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毛仔摔下饭碗就跑了出去。
毛仔原来一直就纳闷:为什么齐伯伯总是休班在家休息;为什么大成妈妈总是和齐伯伯“出差”去外地;为什么他家厨房里总是有浓浓的药味儿;原来,齐伯伯一直有很严重的肝病,并且常年休假,四处求医……心急火燎的毛仔奋力的奔跑着,他想早一点到成成的身边,他在心里默念着:成成,你可一定要坚强啊,你可一定要挺住了!
大成的家里,已经有几个阿姨在陪着成成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眼泪。见毛仔进门,大成从里屋迎了出来,他表情木木的望着毛仔,嗫嚅着:“毛仔,我再也没有爸爸了。”话刚说完,毛仔的眼泪先绷不住了,他哭着上前拥住依然面无表情的大成,哭嚎着安慰:“成成,你别这样,成成,不怕,不怕……”
那是毛仔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可怕!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永远”,是一个多么可怕而无奈的词语。齐伯伯走了,他不会回来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永远……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大成的眼神一直是忧郁的,人们听不到他没心没肺的笑声,营区里消失了他撒欢的身影。每天放学回家后,他就躲在家里,不肯再出门。
毛仔心疼大成,一有时间,他就带着小杰窜到大成家,有时候,就连晚上三个小家伙也睡在大成的家里。大成在两个小伙伴儿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失去父亲的阴霾,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可是,父亲,成了大成心里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稍有触及便……有一次中午,大成又来找毛仔玩,毛仔正在家吃午饭,就让大成稍等一会儿。
有大成在等着呢,毛仔的心思早就不在吃饭上了,他胡乱的扒着饭,米粒洒落的到处都是。
“你看看你,着什么急啊,嘴像漏了似得。”毛仔爸埋怨道。
面对父亲的责怪,毛仔抬头难为情的笑了笑。
大成听到后,默默的起身朝门口走去。毛仔急了,嚷道:“你干嘛啊?等等我啊,就剩这几口了!”
大成缓缓的转过头来,他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爸……他以前也总这么说我。”说着,他夺门而去。毛仔爸一怔,赶紧起身追了出去,毛仔也摔下了自己的饭碗……
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毛仔爸搂着大成,哽咽的问道:“成儿,想爸爸了?”
大成扑到了毛仔爸的怀里,哇哇的大哭着。大成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爸爸,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啊,怕惹妈妈和妹妹伤心,他不敢哭。这一刻,在毛仔爸爸的怀里,他肆无忌惮的将对爸爸的思念,宣泄了出来……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孩子们不约而同的迷上了骑自行车。大人的车子太高,他们骑不了,毛仔爸就给毛仔买了一辆“二四”型号的小自行车,小杰也有了一辆。俩人推着车子兴高采烈的去找大成:“走!大成,我们练车去,你骑我的!”
大成从家里走出来,神色暗淡的应道:“我不去了,我要写作业,还要帮妈妈做饭呢。”
平时做什么事情都是三个人一起的,如今因为缺了大成,毛仔和小杰觉得有趣的骑车也变得索然无味。
那个周六的晚上,毛仔爸带毛仔去军区礼堂看电影回来,刚进营区大门,就听见黑暗的操场上传来“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人跌倒了。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灯光,他俩儿看见了大成,大成笨拙的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摇晃着骑出了操场的暗影,哗啦,他又摔倒在地上。
毛仔张嘴想要喊他,却被爸爸伸手制止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后,毛仔爸过来喊了儿子:“走!儿子,今天帮爸爸买东西去!”
毛仔跟着爸爸去了商场,在二楼的“自行车区”,爸爸选了一辆“二四”型号的自行车,和毛仔的那一辆一模一样!毛仔一下子明白了,他讨好的拽着爸爸的衣襟,发誓道:“爸,你真好!我一定好好表现,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回家的路上,爸爸推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那个大纸箱,毛仔满头大汗的在后面扶着。爸爸回头心疼的问道:“儿子,累了吧?要不咱歇会儿。”
“哎呀爸,你就快走吧,我不累!”毛仔抹着汗催促道。
回到了家里,爸爸开始组装自行车了,毛仔又是递工具又是给爸爸擦汗,忙的比爸爸还不亦乐乎。终于,小车组装好了,和毛仔的那辆摆在一起,就像两个孪生兄弟!
爸爸笑吟吟的对毛仔说道:“傻小子,还愣着干啥?!”
“哈哈!走喽!”毛仔欢快的朝大成家跑去,还没到家门口,他就扯着嗓子喊:“大成大成!快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大成应声从家里走出来,颇为不耐烦的说道:“你一上午都干嘛去了,我都到你家找你两趟了。”
“哎呀,你就跟我走吧!”毛仔不由分说的拖起大成,就朝自己家奔去。
当大成看见了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他眼里的兴奋一闪,却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叔,谢谢你,可我……可我不能要!”
毛仔爸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不能要?叔就是给你买的呀!”
大成低着头回答道:“我真的不能要,我妈说了,不能要外人的东西。”
毛仔爸走了过来,他摸着大成的头说道:“成儿,记着,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叔和你姨不是外人,毛毛也不是外人。”说着,他转头对毛仔吩咐道:“毛毛,帮成成把车子推回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大成妈就来到了毛仔家。一进门,她就往毛仔妈的兜里塞钱:“他姨,天天帮着补课就够麻烦你了,这又帮着把自行车买回来了。车子俺留下了,可不管咋说,这钱不能让你们垫着。”
两个女人抓着那把钱正推搡着,毛仔爸出来了:“嫂子,你这是干嘛呀!”他冷着脸说道:“嫂子!成儿一天比一天懂事,俩孩子又处的那么好,你看着心里就不高兴?就不兴俺两口子送俩孩子点奖励?你要是再争,以后毛毛也不穿你做的衣服了,咱各家过好各家的日子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大成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叹息一声:“成儿,快谢谢你叔你姨!”
那一年的春节到了,各家都在忙乎着置办年货。今年三个小子的过年衣服是一模一样的:毛仔妈给三个小子买了新衣服,小杰妈给他们买了新鞋和新帽子,三个小子和三个妈妈的裤子都是大成妈亲手做的,仨小子在苦盼中终于迎来了过年的这一天。
初一一起床,毛仔先给爸妈拜过年,赚到了压岁钱。妈妈凑在毛仔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毛仔点点头,便兴冲冲的跑出家门,去了大成家。一进门,毛仔就是一段绕口令般的喊:“齐妈过年好,大成过年好,小欣欣过年好!”喊完他冲进了里屋,对着齐伯伯的照片就跪了下去:“齐伯伯过年好,毛毛给您磕头了!我听话!大成也听话!您就放心吧!”
大成妈鼻子一酸,掩着嘴哽咽道:“毛毛,大过年的可不兴惹你齐妈哭,好孩子,快起来,带我去你家。”四个人刚出门,就遇见了赶来拜年的小杰一家人,互相问好后,大伙儿一起来到了毛仔家。
“成儿,快去!”大成妈在身后推了推她的儿子。
大成一下子跪在了毛仔爸妈面前,眼里是湿润的,声音是哽咽的:“林爸林妈,过年好!”
林爸?林妈?毛仔爸登时红了眼圈儿:“好好好,成儿快起来,毛毛妈,快给咱儿子压岁钱啊!”
旁边的小杰一听这话,他眼珠子一转,冲上来也跪在地上:“林爸林妈,过年好!”
“哎!好好好,快,这个也给。”毛仔爸欣喜的答应着。
毛仔站在一边,很不屑的打量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小杰,数落他道:“嘿,说你呢,你跟着搀和什么?”
小杰接过了毛仔妈给的压岁钱,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浮尘,嘴里嘟囔着:“咋啦?叫了不是有钱拿嘛!”
“哈哈……”童言无忌啊!满屋子的大人被小杰逗得大笑起来。
那天上午,三个小家伙在院子里放鞭炮的时候,毛仔一个不小心把香头戳进了口袋,点燃了口袋里的一枚鞭炮,哎!好好的新衣服刚穿了一上午,口袋处就被炸出了一个通透的窟窿。换掉?那可不成!过年不能穿旧衣服啊,大成妈翻遍了全家也没找出块一模一样的布料,后来她灵机一动,给毛仔卸下了那个口袋,取来一个金鱼图案的花样儿补了上去。
“哎!也只能这样了!”毛仔很无奈的一声哀叹,便悻悻的回家吃午饭去了。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大成领着小杰来到了毛仔家:“毛仔!你看!”
毛仔朝俩人的身上一瞅,顿时乐了:三个人的新衣服又是一模一样了,右边口袋处都有了一条可爱的小金鱼。
还有更有意思的事儿呢!那时候的冬天,毛仔的同学总是取笑他,因为他戴的棉手套,两只竟然是不一样!直到后来他们看到了大成,才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们俩把各自的手套给了对方一只!
也是从那年的春节开始,三个小家伙对三家大人的称呼改了,都是爸,都是妈!仨小子就更亲了。
毛仔上四年级的时候,家里……哦不,或许应该是全国!那一年,全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因为要在学校里组织老师们政治学习,毛仔妈让毛仔自己先回家。
毛仔回到了部队大院儿,在朝自己家走的时候,他在甬路上发现了点点滴滴的血迹。起初他也没有在意,可当那些血迹竟随着他的前行一直延续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毛仔慌了。
惊慌的取下脖子上的钥匙,毛仔打开了家门……当他来到了爸妈住的卧室门前,他惊呆了:屋子里传来了一股污浊的酒气,毛仔爸俯卧在床上,床沿上悬空着的一只脚还在滴落着血滴。毛仔手忙脚乱的给爸爸脱了鞋子,拿出家里的急救包,给爸爸做了下简单的包扎。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爸爸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发出了几声梦呓般的抽泣。
毛仔退出了房间,他蹲坐在自家的门前,焦急的等待着妈妈,他真的被吓坏了。
那天晚上,毛仔从父母房间里隐约听到了哭声,这是毛仔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爸爸喝醉,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爸爸的哭声,那晚,他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
第二天早上,当毛仔看到爸爸的时候,他再度惊呆了,那还是他的爸爸吗:苍白的脸上没有了表情,原来炯炯的目光变得呆滞;军装上没有了领章、肩章,军帽上没有了军徽……原来,那一年部队大裁军,爸爸转业了,他那是舍不得他的部队啊。
那一年,部队大院儿里的好多叔叔都从部队转业了,毛仔爸转业到了财税局,小杰爸去了港务公安局……后来,直到毛仔爸去财税局报到,领回了新的制服,他才恋恋不舍得脱下了那身军装……
升入初中的那一年,大成已经疯长到了一米七,可毛仔却始终不见长个儿,以至于他一直坐在班里的最前排,继续品尝着老师免费的粉笔末。
毛仔和大成终未能如愿的进一个学校。毛仔考入了滨城二中,那可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大成却被分到了滨城二职的初中。那时候滨城二职的教育质量很一般,而且很乱,据说每天在教学楼下都能捡到菜刀。本来毛仔妈想找人帮大成转学的,可因为二职学校离部队大院儿很近,最后还是作罢了。
毛仔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一件很惊奇的事:他竟然和隋永胜又在同一个班里。隋永胜告诉他:家里太穷,他哥哥隋永利的学习成绩又不好,所以现在……哥哥已经不再读书了。
后来毛仔才知道:隋永胜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病休卧床的母亲。依靠病休的那点儿工资,她又要治病,还要养活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家里的日子确实很艰难。
那时候每天放学后,毛仔都要先去大成家玩一会儿,然后再回家。大成的家里总有几个大成的同学在,不过他们的话题毛仔很不感兴趣:不是在说今天把谁揍了,就是商量着明天去收拾谁。有几次,毛仔还看见他们偷偷的跑去房后去抽烟。
有个周末的晚上,毛仔又去找大成玩,可大成竟然不在家,齐妈说他到后面的操场上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那家伙去操场干嘛呢?毛仔寻思着,也来到了操场。大成果然在这儿,操场黑暗的角落里,那家伙正满头大汗的玩双杠呢。
“大半夜的,你彪什么呢?”毛仔喊他。
“嘿嘿……锻炼呢,练体格!”大成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呀荷!”毛仔发出了一声,这才几天的时间,大成的身上竟多了一层腱子肉,毛仔一脸艳羡的问道:“练这个干吗呀?”
大成炫耀一般的抖擞着身上的小肌肉:“练了这个有劲儿打架呀,以后我保护你!”
毛仔颇为不屑的应着:“得了吧,我还是自己保护自己吧,我也练!”说着,他就去攀那双杠,可是他的个子太小了,跳了几次也没上得去,他正沮丧呢,大成从身后扶住了他的腰:“走!”
从那以后,他俩儿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操场上去锻炼,毛仔爸看到俩小子迷上了健身,就给他俩儿置办了哑铃、杠铃等健身器材,俩人的锻炼热情更高了。
在那个年代,初中生每个月还补助三斤粮票,由学校统一发放。这一天,班里刚发下了粮票,隋永胜就怯生生的来到毛仔身边,涨红着脸嗫嚅着:“林丛,你……你能不能……把你的粮票给……给……我们家里……”
“给你,拿去!”毛仔从铅笔盒里取出了粮票,很爽快的递了过去。
“谢谢你!”隋永胜欣喜的接过粮票,然后小心翼翼的装进了贴身的口袋。
隋永胜刚离开不久,教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一个打扮怪异的人出现在门口:回力鞋,陆军军裤,海军军衣;一顶夸张变形的大檐帽下是一副更夸张的大墨镜;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手下。毛仔知道这个人,初三的金海涛:这个学校里顶顶厉害的一个人!
随着金海涛的出现,本来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金海涛很跋扈的抬手一指:“你!出来!”
毛仔很诧异,他为什么叫自己啊?自己又不认识他!后来他转念一想:哎,倒霉呗,谁让自己坐在第一排呢。没办法,毛仔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走廊里,金海涛斜眼看着毛仔,冷冰冰的发问道:“发粮票了吗?”
毛仔低着头,如实的回答道:“恩,发了。”
金海涛把手伸到他面前,不耐烦的嚷道:“那还不快拿出来?!”
毛仔抬起头,怯生生的说道:“我……我给……给同学了。”
他的话音刚落,“啪”的一记耳光落在了毛仔的脸上,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叫骂:“马勒戈壁的,你骗谁呢?!”
毛仔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动手打自己,冷不丁的挨了这一下,顿时觉得眼冒金星,他捂着脸申辩道:“真的,真的给同学了!”
“啪”的又一记耳光之后,毛仔几乎是双脚离地的被金海涛提到了讲台前,金海涛对着满教室的人,嚣张的质问道:“说!给谁了?把他给我叫出来!”
除了幼儿园时代的那次“丢手绢”,这是毛仔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丑,那股流淌在骨子里的倔强被激发了出来,他转头愤怒的望着金海涛,咬着牙说道:“我的粮票!我爱给谁就给谁!我凭什么给你!”
作为一个弱势的人,反抗的代价无疑会遭致更残暴的镇压!就在毛仔正准备承受下一波耳光的时候,老师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她一声怒喝:“金海涛!你在干什么?!”
金海涛悻悻的松开了毛仔,在走出教室的时候,他回头恶狠狠的说了句:“小子!走着瞧!”
毛仔满以为老师会给自己撑腰,严惩那个坏家伙,谁知道,老师就那么轻易的把“抢劫未遂的案犯”给放走了!
班上的人开始对这个小个子同学刮目相看了:还没见过有哪个学生敢当面顶撞金海涛呢!
毛仔那一天过得,简直是……想想金海涛临走时的眼神儿,还有那句“小子!走着瞧!”,毛仔的心里就不停的打鼓。提心吊胆的终于把这一天熬过去了,金海涛竟没有再来找毛仔的麻烦,毛仔在心里大呼万幸!
放学后,毛仔又按照惯例跑去了大成家,大成正跟他的一帮兄弟聊得起劲呢,毛仔就在床边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了下来,和以往一样,乖乖地成了一个忠实的旁听者。
“哎!毛仔,你们学校谁是杠儿?”问话的这人毛仔认识,是大成的同学,叫杜斌。
“杠儿?”毛仔不解的反问道:“什么是杠儿?”
“你这么问,他肯定不明白!”大成接过话,对毛仔解释道:“他就是问你,你们学校里谁最棒。”毛仔还是没听懂,他茫然的摇着头。大成哭笑不得,又解释道:“就是……就是,你们学校谁最厉害,谁最能打架!”
“哦,是这个呀!”毛仔恍然大悟道:“那我知道,是金海涛啊!”
“金海涛?”大成转头问他的几个小兄弟:“这人谁呀?有认识的吗?”
“靠!垃圾!”显然,大成的几个小伙伴对“金海涛”这个名字嗤之以鼻。
“什么?垃圾?”毛仔瞪着眼,很不服气的蹦了起来:“你们知道什么?金海涛他绝对厉害!就今天,他两个耳光把我打得都找不到北啦!我们老师都不敢管他!”
大成一听这话红了眼,他霍的一下蹦了起来,逼问道:“毛毛,你说什么?你让人给打了?!”
“昂!”毛仔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回答道:“让金海涛打的!”说实话,毛仔根本没把这当成一种耻辱,在他的眼里,金海涛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能挨上他的揍,仿佛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儿,他刚才说话的语气里,甚至还有点儿炫耀的成分。
大成咬牙切齿的点着头,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一句话:“这个逼货是活腻味了,他特么是在想找死啊!”
第二天的上午,第二节课间操刚结束,有人来班里喊:“你们班谁叫林丛,学校门口有人找!”
不会又有什么麻烦吧?毛仔的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难道是……金海涛?去学校门口?那里可没有老师啊,自己去……那不是找死吗?毛仔坐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决定:不就是挨顿揍吗?豁出去了!总不能怂得不敢出门吧!毛仔怀着忐忑的心情朝校门口走去,在路上,他甚至都找到“慷慨赴死”的感觉了!那么多英雄人物在他的脑海中逐一闪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刘胡兰……反正没一个活的,全是死得惊天动地的那种!
毛仔刚出校门口,就看见学校对面的胡同口站着几个人,仔细一看,我的天!毛仔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是杜斌带着几个人,正朝他招手呢,毛仔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去:“杜斌,你怎么跑我们学校来了?”
杜斌朝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一挥手,几个人就进了胡同。
胡同里,金海涛死挺挺的趴在地上,他那本就变形的大檐帽此时更加的变形了,大墨镜也飞出了很远,大成脚踩着他的头,低头叫骂道:“孙子!你特么给我看仔细了,老子是二职的齐学成,不服气就来找我!老子等着你!”说着,他一指毛仔,接着说道:“这是我弟!你在学校里挺横是吧?那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他在二中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特么弄死你!听见没有?”
毛仔在旁边心里嘀咕:谁是你弟,又混充当哥的!不过这次他没说出来。
金海涛被大成踩着头呢,可他还是很艰难的点了点头。
杜斌恼了,他上前朝着金海涛的面部就踹了两脚,嘴里骂道:“我次奥尼玛!我次奥尼玛!问你话呢,你特么给我装嘴紧!”
那两脚可真够狠的,已经鼻青脸肿的金海涛登时满脸开花,鼻子里的血蹿出了好远,毛仔在一旁看着都直龇牙。金海涛吃不住疼,带着哭腔喊道:“成哥,我听见了!我记住了!”
“哦,那就好!”大成松开了脚,还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他两句:“答应别人的事儿就要做到,是吧?行了,滚吧!”
金海涛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临走的时候还朝大成鞠了个躬,当然,他也没忘了捡起自己的海军帽和大墨镜,然后跌跌撞撞的逃出了大家的视线……毛仔看见了,那家伙满脸是血,一只眼眶已经黑的发紫了。
看着金海涛一瘸一拐狼狈的背影儿,毛仔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自己昨天怎么了?咋就被这么个软蛋怂货给欺负了?
那天下午,当毛仔再见到金海涛的时候,金海涛已经不用戴墨镜了:他的两个眼眶比墨镜还要黑了,那种泛着蓝的黑!隋永胜悄悄地告诉毛仔:他昨天回家后,把毛仔挨揍的事儿告诉了他哥,隋永利今天中午带了几个人,在放学的路上堵住了金海涛,暴打一顿!不过隋永利告诉弟弟:“那孙子好像提前已经挨过一顿了!”
毛仔在心里暗自感叹:老话说,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儿,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金海涛那家伙可真够衰的,当个“杠儿”容易吗?就为了三斤没抢到手的粮票,这货一天就挨了两顿胖揍,啧啧……
初二升初三的那年暑假,毛仔在四十九天的时间里疯长了十多公分,身高达到了一米七四,不过他对自己的这个身高并不满意,因为……他还是比大成矮了一公分!大成的身体更结实了,浑身的肌肉疙瘩,也许是由于太健壮的缘故,大成不显个头儿,以至于如果俩人不站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说毛仔比大成高。
开学后,毛仔的班里转学来了一个新同学:胡卫东。
胡卫东比毛仔大两岁,因为原来所在的城市是小学六年制,课本不同,所以转学过来后只好再复读一遍初三,再加上本来上学又晚了一年的缘故,所以就和毛仔他们同级了。胡卫东刚到这个班上,就惊奇的盯着毛仔不住的打量,嘴里还念念有词:“我靠,太像了!”
毛仔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就问道:“咋了?像什么?”
胡卫东啧啧称奇的说道:“你和我弟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真的!”毛仔一听这话头都大了:个死大成不在这儿,又蹦出个爱当哥的!
不过没多久,毛仔和胡卫东就成了班里最要好的朋友。
那时候的大成已经不太上课了,经常逃课在外面玩,他学校也乐得他不在学校里胡作非为,影响别人的学习,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任由他逃学。毛仔就不同,虽然这家伙也经常有调皮捣蛋的行为,但是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天六节课后,就在校体育队锻炼,然后和大家一起晚自习,生活过得还算按部就班。每到周末,毛仔就跟着大成和他那帮兄弟到文化宫,打打桌球,滑滑旱冰。
对于大成来说,那是一段躁动而狂野的日子:分泌过剩的雄性荷尔蒙让他为一点小摩擦就能和别人大打出手。那段时间在滨城的文化宫,就连社会上的那些小痞子,看见大成这帮人都得绕着走。“二职大成”,成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号。
那时候学生之间打招呼,都互相问:“你那个学校的?”
如果那人回答:“二职的!”
问话的人就会很牛的说道:“哦,是大成学校的!”搞得好像他跟大成很熟,其实,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大成,或者说,他认识大成,而大成不认识他!无疑,能认识“二职大成”,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体面事儿!
不过大多数的情况下,不用这么麻烦,因为回答的人一般会很直接的报上大成的名号:“二职的!和大成一个学校的!”
隔三差五,没事儿可干的大成就会去二中的学校门口,等着毛仔放学一起回家。
有一天,在骑车回家的路上,大成对毛仔吞吞吐吐的问道:“哎?我说,刚才和你打招呼的那女孩儿……是谁啊?”
毛仔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哦,那是我同学。”
大成凑上来,嬉笑着问道:“哦,嘿嘿……你挺喜欢她的吧?”
“什么呀,就是一普通的同学。”毛仔解释道。
大成嬉皮笑脸的又问道:“哦,那……嘿嘿……她挺喜欢你的吧?”
毛仔有些恼火了:“我说齐学成!你特么有完没完?!我告诉你了,她就是我一同学,普通同学!”
“哦……那我就放心了,她叫啥?”大成又问道。
毛仔没好气的回答道:“刘丽芳!咋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挺漂亮的!”大成的脸一红,死皮赖脸的哀求道:“哎,毛毛,回头……你……你回头给我介绍介绍呗?”
“啊?她漂亮吗?”毛仔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没觉得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成明显的增加了去二中接毛仔放学的次数,后来,竟然达到了每天必到的程度。毛仔曾屡次嘲笑他:“没见你上学这么积极过呀?你特么干脆转我们学校得了!”
哎!大成美其名曰说是去接送毛仔,可实际上呢?每天晚上,毛仔都要在那个叫刘丽芳的女同学家门口的路口等大成!大成送完了女孩儿,回来就缠着毛仔问东问西,打听得还挺详细:她学习好吗?她脾气好吗?追她的人多吗?……问的毛仔是烦不胜烦。
毛仔在慢慢观察了几天之后发现,那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话不多很文静的女同学刘丽芳,还真的很漂亮!并且他还从其他同学处还了解到:班里有好多男同学都在悄悄的喜欢她。毛仔为此很纳闷儿:咋以前就没看出来呢!
有天晚上,大成和毛仔锻炼完各自回了家,大成又跑到了毛仔家,毛仔很惊讶的问道:“这都几点了?你又跑过来干什么?”
大成吭吭哧哧了半天,竟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来,他递了上来,满脸通红的商量道:“明天……你帮我给她呗?”
“他?”看着大成手里的信,毛仔有些不解,问道:“谁啊?”
大成挠着脑门儿,支支唔唔的应道:“还有谁啊?刘丽芳呗。”
毛仔接过来信封一看,大笑道:“哈哈……这是啥?大成的情书?!”
大成红着脸,讨饶一样的说道:“别笑别笑,你快帮我看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这一看不要紧,不光满篇的错别字,信里面的内容更是让毛仔直接笑喷了。有段话是这样写的: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你比平时还好看。醒来后我就觉得心里怪痒的,痒的难受,我把胸口都NAO(挠字还不会写)破皮了,还痒……
毛仔揉着笑疼的肚子,将那封“情书”甩到了大成的面前,嘲讽他道:“你自己看看,你特么这也叫情书啊?”
“怎么啦?情书应该是啥样,我又没见过!”大成嘴上犟着,一张脸臊的像块大红布。
兄弟有难,岂能袖手旁观啊!毛仔拿出了纸笔,自己写了起来。虽然毛仔也没有写过情书,但是他对自己的文笔还是很满意的,毕竟,这家伙的作文可是在市里获过奖的!很快,一封溢满着思念和诗情画意的情书就完稿了。
大成拿了过去,边看边砸吧着嘴:“对对对,恩恩,是是是,就这个意思!哎呀……”看完后,他还给了毛仔,感慨的说道:“好个毛毛!你太厉害了!行了,明天就把这个给她!”
“嗤!”毛仔很不屑的说道:“你倒是省事!自己到旁边抄一遍去!”
“抄一遍?为啥?”大成很不耐烦的嚷道:“你的字儿也比我的好啊,别多此一举了,就这样吧。”
毛仔没好气的解释道:“我特么和刘丽芳在一个班,她还是我们的语文课代表,她能不认识我的字?!”
“哎呦!”大成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差点坏了大事!快快快,笔墨伺候!”
抄完之后,这家伙还挺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明天千万千万别忘了给她!”
毛仔及时的对他做出了驱赶:“你快滚吧!忘不了!她就坐我前面呢!”
大成一听,一脸艳羡的说道:“什么?她就坐你前面?!我次奥!你特么也太幸福了吧!”
这是什么逻辑?能坐在刘丽芳的后面,就是幸福?那这幸福来得太容易了吧!
第二天,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毛仔将那封信偷偷塞给了刘丽芳。女孩儿看完了信,回头对毛仔说了一句:“以后别让那头猪再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比头天晚上的大成还红呢!
当天晚上,大成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二中的门口,又是一句话不说的送女孩儿回家,然后,车子踩得像风火轮一样的追上毛仔,嘴里还嚷着:“咋样咋样?你给她了?她说啥了?”
“恩,给了。”毛仔冷冷的应道:“不过她说了,以后别让你这头猪再来了!”
“啊?!”大成懵了,他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叫苦道:“不会吧?我次奥!那信写得挺好的呀,咋会这样啊?”
大成就那么傻在了马路的中间,仰着头做思考状,满脑门的官司,连毛仔看着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他扭头骂道:“哎,傻比!你不会真是猪吧?没见电影里都有啊,那女的一叫男的傻瓜,那就说明有门儿!”
大成恍然大悟,他一拍脑袋嚷道:“对对对!嗨!嘿嘿……她真叫我猪了?”他追上了毛仔,很虚心的问道:“毛毛,你说……这‘猪’和电影里的‘傻瓜’,是一个意思吧?”
这么白痴的问题,毛仔根本不屑于回答,大成却自顾自的美上了:“哈哈……她叫我猪啦!有门儿啊!”
看着大成得意忘形、自我陶醉的样子,毛仔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毛仔可不想让大成如此的得意,他思忖了一下,提醒道:“哎,还有,她今天说了,她不喜欢抽烟的人!”其实这句话是毛仔自己编的。
“真的假的?你明天就告诉她,我马上戒烟!”望着毛仔看向自己那鄙夷的眼神,大成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着头嘟囔着:“其实吧,就是她不说,原来我也打算戒的!”
在那以后,大成每天晚上都屁颠儿屁颠儿去接刘丽芳放学,风雨无阻啊!下雨天送雨衣,刮风天,他就把车子骑到女孩儿的上风口挡风,那个殷勤……终于有一天,他兴奋的告诉毛仔:“毛仔!她今天和我说话啦!”
“哦?高兴成这样儿,她跟你都说什么了?”毛仔好奇的问道。
大成模仿着女孩儿的语气,说道:“她对我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毛仔看着已经美上天的大成,无比的鄙视:“就这么句话?你特么疯了吧!”
@保险丝感 2015-10-25 19: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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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勉!
那年春天的一个中午,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毛仔和胡卫东他们几个正在教室里疯闹,却见刘丽芳红着眼圈进了教室,到了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就哭。
“恩?怎么了?她怎么了这是?”毛仔问和刘丽芳一起进教室的几个女同学。
一个女生气愤的说道:“我们去车棚停自行车,遇见一班的骆玉辉,他对刘丽芳说流氓的话,刚才还一直跟到了咱班门口呢!”
另一个女生也忿忿的说道:“他还摸了刘丽芳好几下呢!”
“快别说了!”刘丽芳抬起一张红脸,哭着说道。
一听这话,毛仔只觉得一股火“噌”的窜到了脑门子上。这个骆玉辉,是和毛仔同级部一班的学生,长得像个熊。因为个子高大显得背部有点儿驼,偏巧他又姓骆,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绰号:骆驼。平时骆驼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自称他是二中的“杠儿”(当时金海涛那一拨学生已经毕业了)。并且,那小子不止一次的在背后嘲笑毛仔,说他是“偶像派”,自己才是“实力派”。往日里,骆驼和毛仔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无事,看来,今天有一番较量了!
“跟我走!”毛仔对身边的胡卫东喊道,边说边朝门口走去,班里的另两个男生也跟了出去。
“林丛!你回来!”刘丽芳抬起一双泪眼喊道,但是毛仔的身影已经在门口消失了。
闯进了一班的教室,毛仔一眼就看见了骆驼:那小子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正逗一个女孩子说笑呢。毛仔疾步走了过去,质问道:“骆驼,刚才是咋回事儿?”
骆驼漫不经心的回头一瞥,很惊喜的嚷道:“呀荷!这是谁啊?咱二中的偶像来了!来!快坐快坐!”话刚说完,他身边的几个男生就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你!刚才刘丽芳是咋回事儿!”毛仔忍着怒火,眼含杀气的问道。
骆驼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点着头应道:“哦,她呀,没什么事儿啊?怎么了?我就是见她长得挺好,就摸了几下,咋?你心疼了?”那几个男生又是一顿大笑。
“我草尼玛!”话音未落,毛仔上前就一个刚猛的侧踹,直接将骆驼从桌子上蹬了下去。
“我次奥,给我上!”骆驼呼号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挥着两只熊掌就朝毛仔扑了上去……
毛仔将身形轻巧的一避,左手迅疾的抓住来拳的右手大拇指,用力向后一翻,“咯”的一声,是大拇指脱臼的声音。毛仔一个侧布上前,右拳的手背顺着对方来袭的右臂,狠狠的击打在骆驼的右肋上,随着毛仔紧抓住那条右臂的扭腰摆胯,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诞生了!
骆驼只觉得手指刚传来一股剧痛,肋骨处受到的一记重击便让他一阵气短,紧跟着,腮帮上挨到的一记直拳让他双腿一软,接着就是双脚离地的飘然而起,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下了漫天的星星……骆驼瘫倒在地上的时候,朦胧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只四零码的回力鞋鞋底,反复的在他面前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骆驼身边的几个人呼号着想冲上来帮忙,不料,却被一条生猛的棍子拦住了去路:人高马大的胡卫东,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搞了条拖把拿在手里,轮的那叫一个呼呼生风啊!几个靠近点儿的小子全挨了棍子,仓皇败退。胡卫东手持拖把轮得正起劲,一个得意忘形,“咣当”一声脆响,棍子砸到了头顶的日光灯,两个灯管爆裂着砸到了他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激战正酣,毛仔骑在骆驼肥厚的躯体上,拳头雨点儿一样的往下砸,根本停不下来啊!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
毛仔转头一看,坏了!训导主任和几个老师,已经出现在了一班教室的门口……
毛仔一党和一班的几个人被带到了训导处,胡卫东则被“遣送”去了校卫生所,包扎去了。训导主任在一班的教室里了解了一下情况,此时已经回来了,他端坐在椅子上,很悠闲的问道:“怎么都没有动静啦?来吧,谁先说说?”
大家都耷拉着头,没有一个敢出声儿的。
“怎么啦?”训导主任厉声呵斥道:“刚才的劲头都哪儿去了?!各位好汉,不说是吧?行!都在这儿吧!事情解决不了,今天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老师,要不……那我就先说说吧!”毛仔很恭敬的先开了口。
教导主任朝他点了点头,允诺道:“恩,林丛,你先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