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爷命人撤了钩子阵法的七网罗汉阵,自己大踏步上前,一脚将破庙的烂门踹飞,咔咔走进屋内。二嚼子和三嚼子仍然在地面上各处不断闻嗅,显得极不甘心。
张四爷抽了抽鼻子,骂道:“烟火味道!”
周先生也跟进房中,四下一看,快步走到地面上一小堆灰烬面前,蹲下身子,用手指蘸起一点灰烬,用舌尖舔了舔,说道:“也就走了二柱香的时间。”
张四爷点了点头,四下寻去,走到绑着火小邪的角落,也蹲下身子,四处摸索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他们还绑住了一个人,看来这人并没有挣脱开绳索。哼哼,极可能就是他们带走的火小邪,他们带走这种废物有什么用处?难道玉胎珠根本就不在火小邪肚子里?”
周先生凑过来说道:“张四爷,嚼子们在这里闻不到他们的气味了。莫非……”
张四爷起身说道:“周先生有何高见?”
周先生说道:“他们上不了天,入不了地,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用了类似净味散一样的东西,盖住了他们的气味。”
张四爷说道:“净味散?就算是净味散,我们的豹子犬不该闻不出来。”
周先生低声说道:“寻常的净味散,也就罢了,如果那丫鬟小翠真是水家的人,又和他们在一块,就不一样了。水家贼道,变化多端,听说其中一项本事,就是去除自己身上的味道或者掩盖踪迹,以便接近必要的人物,行偷窃之事。若是水家人的净味散,恐怕我们半日之日,再也别想靠豹子犬闻到他们的踪迹。”
张四爷叹道:“这么厉害?如果任他们跑出半日,我们再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周先生也是低头沉思。
有钩子兵飞奔来报:“张四爷,周先生,查到有马蹄印记,有六匹马!看深浅,似乎只坐了五人,空出一匹马!马蹄印向着东南方向的乱石岗去了!”
周先生骂道:“好狡猾!从乱石岗这种地方经过,连踪迹也找不到了!看来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还挺了解的啊!麻烦啊!麻烦!”周先生踱了几步,闭目思索。
张四爷见周先生也是烦恼,等了周先生片刻,直到见周先生眉头展开之时,才适时问道:“周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哼哼,他们毕竟不是飞鸟!也不是穿山甲!只要从地面上过,多少会露出马脚!来人啊,速速把风波寨中的飞鸽全部放出,通知三百里内所有的驿站哨子、茶水脚夫、穿堂掌柜、绿林黑头、马彪山彪,就说奉天张四爷悬赏三千大洋,查四个陇西口音的汉子和一个小姑娘一行五人的下落!火速去办,不得有误!”周先生吩咐道。
钩子兵得了周先生的令,飞也似的退去了。
张四爷喝道:“好!”
周先生哼道:“想跑?以你们那些劣马的脚力,我们必能在五百里内追到你们!”周先生转头对张四爷说道,“张四爷,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
张四爷一点头,冲仍在地面上苦苦闻嗅的豹子犬打了个哨子,叫道:“二嚼子!三嚼子!省点力气!再陪爹爹赶路了!”那两只巨犬抬起头来,似乎犹有不甘,仍听从张四爷的号令,跳到张四爷身边。
有钩子兵上前将豹子犬脖子上的钢圈挂上绳索,随着张四爷出门,众人眨眼之间,就从这破庙中退了个干净。
再片刻功夫,这一片地方又是空谷幽鸣,寂静无边,再无半个人影,哪似刚才发生了如此多的江湖奇事?
暂且不表张四爷这边的部署,又说回严景天、水妖儿、火小邪这边。他们离开破庙,向东南方向奔了数里路,就听到身后的山谷中传来豹子犬惊天动地的怒吼,尽管已经相隔的颇远,但那吼声仍然声势惊人,惊的两边林中飞禽走兽扑腾腾四下躲藏,喧哗不已。
严景天他们无不扭头回望,心中暗道:“这是什么怪物!莫非是张四家的豹子犬已经找到破庙了?”
想归想,众人丝毫不停,更是快马加鞭,直奔东南方而去。
又行了十余里,果然如水妖儿所说,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大片乱石岗来。这片地区乃是一片面积颇大的山谷盆地,常年积水冲刷,地势又低,所以放眼看去,遍地都是高矮参差不齐的碎石,大的石头有数人高矮。地面上除了石头,无数条溪水纵横交错,从石缝之间缓缓流过。
严景天他们一看,知道这片乱石岗能隐藏住他们的踪迹,纷纷下马,牵着马从乱石岗中穿过。火小邪也下了马,默默跟着水妖儿,走在队伍中间。
别看乱石岗大石林立,却地势平坦,十分好走,以严景天他们的身手,自然不在话下,就连火小邪,也是丝毫不觉的吃力。所谓乱石岗能隐去踪迹,乃是因为乱石岗以石头覆盖,很难留下足迹,就算是松软的地方踩的歪斜了,还有溪水顺势涌过来冲刷一番。尽管如此,严景天还是十分小心,命严守义、严守仁断后,切切实实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痕迹销毁。
众人走了约半个时辰,严景天摸清了方位,蹲下身子,把手按在地面上,又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听,算是探了探附近的情况。严景天发现并没有人追来的迹象,这才带着众人出了乱石岗,上马继续向东奔去。
严景天他们这一走,就一日一夜没停,中间不过短短修整了两三次。行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他们已经离开通河镇三百多里,算是把张四爷甩开了。人还能支持,马却已经都口吐白沫,再跑下去恐怕就会暴毙于路边。
严景天只好放慢速度,命严守震、严守仁再去沿路打探到了什么地界,其余人则就地休息。
不一会严守仁来报,说是前方有一个界碑,此地叫做“落马坳”,从未听说这个地名。严景天问水妖儿是否知道,水妖儿也连连摇头。
又过一会,严守震也回来,报道:“严堂主,前方约二里远的山窝处,有炊烟升腾,可能是个村落。”
严景天点头应了,说道:“也好!我们去看看吧!没准能讨碗热汤喝喝!”众人都是人困马乏,均无异议,由严守震带路,向着村落走去。
等走到严守震所说的村落外,大家倒也乐了,哪里是什么村落,竟是一间略显破败的客栈。严景天眼尖,看到客栈院子中有伙计跑进跑出的忙碌,院子里还拴着七八匹马,便知道客栈还在经营,并无异样。那客栈门口竖着一面旗,上书:落马客栈。
严景天笑道:“兄弟们,水妖儿,前方是一间客栈,我们去好好休息一阵,晚上再走!”
众人也都叫道:“好啊!”
这间落马客栈,并非是常见客栈的格局,只是七八间缓坡上的民房,用栅栏一围,把最前面一间房子前后墙打通,规整规整布置些桌椅,再临街起一个院落,用来拴马驻车,便算是客栈了。
此时落马客栈前堂中正有一个掌柜打扮的干瘦老头,抽着旱烟,戴着老花眼镜,模样倒还斯文,正靠在柜台后面摇头晃脑的看着一本古书,看的带劲了,边看边摇头晃脑不止。
哐当一声,一个伙计从门中闯进来,冲的太快,撞在桌椅上,人也差点摔倒在地。
掌柜的一抬头,见是伙计急急忙忙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还是把头一低,继续看书,嘴中则骂道:“贾春子,是见到鬼了还是看见妖精了?天天神叨叨的!”
伙计贾春子身高马大,身形极为魁梧,长方大脸,浓眉大眼,就是显得有些憨头憨脑的。贾春子撞到桌角,正疼的紧,歪着脸没说出话来,听掌柜的骂完,才嚷道:“钱老爷!钱老爷!来,来来来,来客人了!”
钱掌柜的头也不抬,骂道:“你说来个偷吃的狗熊啥的,我倒相信。”
贾春子嚷道:“真,真的!一二三四五六,五六个人呢!”
钱掌柜把头一抬,见贾春子目光恳切,不禁说道:“还真来客人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贾春子身材高大,双手一伸,从柜台上把手插入钱掌柜腋下,竟一把提了起来,把这个瘦小老头从柜台后提到前面。钱掌柜可能也见怪不怪,嘀咕了一句,整了整自己的大褂,赶忙迎出店门外。
严景天他们一行人在落马客栈前下马,正想呼喊,就看到钱掌柜和贾春子一前一后的跑出来。钱掌柜一看到严景天他们,笑的眼睛都没了。别看他一把老骨头,跑的和飞一样。钱掌柜一边高呼:“各位大爷!各位客官!小店有人哪!有人!”一边脚下不停,跑到严景天面前,一个抱拳,说道:“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小店正在营业!正在营业!”
水妖儿早就换了一身寻常的女子小褂,把头发盘起,看着倒像个小媳妇,水灵的很。
严景天左右看了看,院中一侧的马厩中尚有七八匹马悠闲的吃草,马背上鞍套齐全,像是住店的客人的。
严景天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要赶远路,这几匹马,麻烦用上好的草料。”
钱掌柜叫道:“没问题,没问题,里面请,里面请!贾春子,听到没有!”
贾春子赶忙吆喝一声,上前把各人的缰绳都接了过去,把马拉向一边。众人看这个贾春子一副伙计的打扮,但个头着实惊人,比个子最高的严守义还要高出一头,巨人一样,都是心中一惊。好在贾春子眉目间憨憨傻傻,满脸堆着笑意,一看也知道没什么心眼的,才都略略放心。
火小邪暗道:“看样子比奉天城里玩杂耍的史大个还要高出半个头!不知力气赶不赶的上他?”
钱掌柜在前面引路,大家在后面跟着,严景天问道:“掌柜的生意可好?”
钱掌柜答道:“不行啊,自从郭松临大人和张作霖张大帅开打以后,我们这条路上就没有什么生意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盼到您们几位客人。”钱掌柜说的郭松临和张作霖开打,正是1926年前后,郭松临反了张作霖,举兵相抗,张作霖只好请日本关东军来帮忙,这才抓了郭松临,赐他一死。但郭松临死后,还有一批死党残部抵死不降,嚷嚷着要给郭松临报仇,导致还有些星星点点的战役,所以这段时间,辽宁一带兵荒马乱,很多路都没有客商往来了。这钱掌柜倒是说的实情。
钱掌柜对严景天暗示般的提问毫无反应,自说自话,连火小邪都觉得奇怪,明明院中一角拴着七八匹马,怎么叫今天才盼到客人?难道这些马匹是自己跑来的不成?
钱掌柜引了严景天进屋,客气的问道:“几位客官,是先吃饭,还是先住店?小店别看简陋,后院里有上好的客房三间,保证干干净净,住的舒舒服服。”
严景天答道:“先吃饭吧!掌柜的有什么好菜,都端上来吧!差不了你的银钱!”说着从怀中摸出几枚银元,丢在桌上。钱掌柜眼睛都直了,上前把银元收起,说道:“几位大爷,请坐,请坐!小店有新鲜的山珍野味,绝对是城里都难得吃到的,一会就来啊!”说着赶忙跑了开去。
严景天他们围坐在桌边,无不伸了神懒腰。
火小邪也老实坐下,左右望了望,用手指摸了摸桌面,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店里不止我们几个客人啊?”
严守震骂道:“还要你说!”
严景天说道:“严守震,你就让他说说呗。”
严守震冲火小邪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水妖儿拍了火小邪一把,显得大大咧咧的说道:“猴子,想说就说呗!”
火小邪瞪了严守震一眼,心中骂道:“就你会凶!”嘴中则说道,“刚才进来时,院子里分明有几匹马栓在旁边,连马鞍子都没解,要么是和我们一样,刚来没多久,要么就是要赶时间,随来随走。可这掌柜的还说什么没生意,好不容易才等到我们这几个客人。”
严景天说道:“不错!还有呢?”
火小邪说道:“还有,我们这张桌子,昨晚分明有人吃了酒菜,桌子没擦干净,现在上面那层油味还在呢。”
严景天一愣,说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火小邪说道:“你们都是不愁吃喝的人,我从小就饿肚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其实这桌子上没擦干净的油,一天一个样子,我看一眼,摸一下就知道了。”
严景天问道:“那你怎么学到的呢?”
火小邪黯然说道:“小时候,饿的实在厉害了,就总去偷潲水吃,那餐馆的后厨通常都摆了张桌子,只要那桌子上没擦干净的油不过一两天,就能吃到新鲜的潲水,否则会拉肚子。时间久了,就记得了。”
火小邪所说,大家听的都是有些愣了,严守震一张不耐烦的脸略略舒展开了一些,转头过来聆听,神态略显温和。严守义还是一张木雕似的脸孔,动也不动,但似乎也略有所思。
严景天轻声道:“所谓的本领,始创之时,都是为了谋生。就好象我们偷盗之术,普天下第一个去偷盗的人,恐怕也是为生计所迫吧。”
火小邪突然说道:“那你们这些世家的人,并不愁生计,还要偷什么呢?为什么去偷呢?又为了什么人偷呢?”
水妖儿张口答道:“为自己啊!我不去偷玲珑镜,我爹爹水王就一直要管着我。”
火小邪点了点头,又对严景天问道:“那严大哥你呢?”
严景天眨了眨眼睛,慢慢咧嘴大笑起来,火小邪不知道为何严景天如此发笑,好奇的看着严景天。严景天呵呵呵边笑边说:“火小邪,你这小子,你这娃娃!问的好啊!只是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你不是个下五铃的小贼,想的东西倒很有趣!”
严守义木雕脸上动了动,也是猛然说道:“严堂主让我偷,我就偷!管他为什么?”
严守震骂道:“严守义你就是个呆子!”
严守义回骂道:“谁是呆子!”
严景天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严守仁在火家四人中年纪最小,不禁跟着严景天哈哈哈笑了起来,随即严守震也笑起来,严守义木雕脸扭了扭,嘿嘿嘿嘿出声,仿佛笑了。
水妖儿也笑道:“火家大哥们觉得乐呵的东西,还真不容易明白呢。哈哈,哈哈。”水妖儿自己给自己逗乐,也笑了起来。
火小邪呆坐原地,自己本来自认为挺严肃的问题,怎么最后让大家笑成一团了呢?难道问这些偷盗世家的人为什么要偷的问题,就是一个十足的玩笑?
火小邪见严景天笑的直拍桌子,只好也跟着嘿嘿干笑了两下。
火小邪拧着眉毛,压低着声音嚷道:“我是说,这家是黑店!是黑店!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啊!唉……”
可严景天他们就是不接火小邪的话茬,自顾自哈哈大笑。严守震、严守义、严守仁三人,更是互相推搡打闹起来。
大家元宵节快乐!今日最后一更!明天再来看吧!
===================
钱掌柜高喊一声:“来喽!”捋着袖子从后堂跑出,手中端着两个盘子。钱掌柜这一喊,倒是把严景天他们的笑声打断。
钱掌柜抱歉的说道:“打扰!打扰!”说着把盘子端上来,介绍道:“这是小店的两道招牌凉菜,酱拌鹿筋和卤汁貂子肉,几位大爷、小姐请品尝,绝对比奉天城里的还要地道!”
严景天笑嘻嘻的说道:“好!好!掌柜的辛苦!”
钱掌柜应和道:“慢用慢用,热菜很快就来!哦!各位,不喝点什么?我这小店里有自晾的陈年高梁酒。”
严景天摆摆手,说道:“酒就不用了!掌柜的端些热茶来!”
钱掌柜哦了一声,说道:“几位大爷不喝酒的啊……热茶,热茶,稍等,一会就来。”
钱掌柜正要退开,水妖儿嚷道:“掌柜的,我要喝,拿一坛来吧!”
钱掌柜连忙问道:“这位小姐,是,是要喝高梁酒?”
“当然啊!渴死了!女的就不能喝酒啊?”水妖儿嚷道。
钱掌柜哭笑不得,几个大男人滴酒不沾,而一个小丫头却要喝一坛子酒,张大着嘴巴说道:“啊……好,好,马上来,马上来……”打量了他们几眼,赶忙离去。
严景天见怪不怪,自顾自从桌上的筷子笼里抽出筷子,嚷道:“来来来,大家都吃吧。”
严守震他们也不客气,都拿出筷子,大吃大嚼起来。水妖儿也没那么秀气,一筷子夹了一大块貂子肉,放在嘴里大嚼。众人赞道:“没想到这种僻静的小店,也有这种美味,不错不错!”
唯独火小邪没动。
水妖儿用胳膊捅了捅火小邪,边嚼边说:“喂,猴子,发什么呆,吃啊!你是不饿是不是?”
火小邪肚子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见大家吃的高兴,口水都咽了一肚子。火小邪说道:“大家,大家就这么吃了?万一,万一这是家黑店呢?里面下了药呢?”
水妖儿哈哈一笑:“哪有这么多黑店!”
火小邪继续说道:“我在奉天的时候听人说,外面的黑店,都是在这种偏僻的路边,吃人肉的,那外面几匹马,空着没人,会不会就是上一批客人被他们害死了。你们看那个伙计,比我们高出多少?像个屠夫,哪象个伙计?还有,那掌柜的,干瘦老头,腿脚竟这么灵光,跑前跑后都不踹气!”火小邪越说越觉得心寒。
严守震啪的把一块骨头吐出来,骂道:“小兔崽子,你觉得你比我们见识的还多喽?还黑店,黑你个奶奶!你爱吃不吃,不吃滚蛋!我们都是呆子,就你聪明!”
严守义嘀咕一句:“我们不是呆子!”
严守震骂道:“没说我们是呆子!反话你听不懂啊!你这个呆子!”
严守仁又忍不住,低头一边嚼肉,一边哧哧哧哧的闷笑起来。
严景天把筷子放下,说道:“火小邪,江湖中的确有险恶,你想太多了。如果是黑店,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发觉了。吃吧吃吧,味道不错,不吃可惜了!”
火小邪正要再说,钱掌柜又在后堂边走边吆喝:“来喽!几位客官打扰!打扰了!”
钱掌柜提着一个酒坛、一壶热茶,还在胳膊肘上夹着七八个酒碗,快步走到桌边,将东西麻利的放下,摆了一桌,念道:“慢用,慢用,热菜马上,马上来。”
严守仁站起,提着茶壶给大家酒碗里倒上茶水。
水妖儿抱起酒坛,说道:“猴子,喝点酒吧?”
火小邪向来信奉男子汉必能饮酒,见严景天他们这些大汉竟然滴酒不沾,心里觉得奇怪,有点瞧不起他们,听水妖儿招呼他喝酒,自然而然的说道:“好!喝一碗!”
水妖儿一笑,稳稳给火小邪倒了一碗,再给自己斟满。水妖儿举起碗,冲火小邪一眨眼,说道:“干杯!”说罢就一饮而尽。
火小邪看着呆了,这偌大一碗酒,就这样一口干了?火小邪也不管是不是毒酒了,既然水妖儿都喝了,自己也干了吧,于是举起碗奋力一饮而尽。
这高梁酒颇烈,火小邪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嗓子眼冲下去,辣的胸前一片火烫。火小邪本来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酒,最是易醉,何况火小邪在奉天的时候,哪有这样豪爽的喝酒经历?火小邪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直,强行忍住胃中的翻滚,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鹿筋,塞到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吞下,才觉得略微好了一点。可一股子酒气,从胸口热气中化开,直冲后脑,顿时让火小邪脑子中一蒙。
再往后来,火小邪半醉半醒之间,也管不了到底这里是不是黑店了,有啥吃啥,放开了肚子狂吃。酒壮人胆,火小邪也拉开了嗓门,和严守震骂成一片,两人居然互相骂的高兴了,又和严守震一起戏弄严守义这个脑子直愣愣的呆子。火小邪的性格亦正亦邪,高兴了满嘴跑火车,但又说的让人爱听,并不觉得腻烦。
一场酒肉下来,火小邪肚子撑的滚圆,酒也喝了七八碗,躺在椅子上,抱着肚子叫道:“我的娘啊,这辈子我不是就想过这种酒足饭饱的日子吗?可吃多了喝多了,怎么就这么难受呢?我的肚子都要爆炸了!我的脑袋里都是星星乱飞!我的娘啊!”
水妖儿把坛中最后一点酒喝完,面色也微微红了。水妖儿好酒量,这点酒都不算个什么,就是灌倒了个火小邪。
钱掌柜上前问候:“几位大爷,小姐,吃的怎么样?呦,怎么还醉了一个?”
火小邪嘟囔道:“我没醉!”说着头歪在一边,呼呼大睡。
严景天回钱掌柜的话:“不错!不错!好味道!”
钱掌柜笑逐颜开,问道:“几位大爷,这位小姐,如果不急着赶路,要不去后院的客房休息一下?”
严景天手一伸,说道:“稍等!不要出声!”
严景天眼睛眯了眯,猛然一动不动的坐直,一只手按在桌上,神态严肃。钱掌柜有点吃惊,正要问话,被严守震按住肩膀。
严景天哈哈一笑,恢复常态。钱掌柜忙问:“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严景天问道:“掌柜的,你这里是不是经常有些跑信镖的人来往?我看院子里的那几匹马,应该是跑信镖的人的。”
钱掌柜一愣,随即苦笑道:“大爷真是好眼力啊!前段日子,有跑信镖的人从我们经过,便非要占了我们一间房间,那几匹马正是他们的,没准今天要回来一次。唉,说的好好的,给我些店钱,可都几个月了,一分钱也没给过我,还白吃白喝的。我也不敢得罪他们……”
严景天说道:“这些信镖都是哪里的镖口?”
钱掌柜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您也知道,跑信镖的人,嘴巴都严的很。对了,正想和您们说呢,如果他们来了,万万要躲着他们,他们这些人,都是无恶不作之徒,惹毛了他们,没准会杀人的。”
严景天和钱掌柜所说的“信镖”,乃是那个时代的一种不入流的职业,简单点说就是“非官方”的民间组织,专门传递紧急书信的。各地叫法不同,南方通常称呼他们为“梭子”“毛脚”,北方除了叫“信镖”,也有“马彪”“跳辫”的叫法。旧社会通讯极不发达,中国面积广大,所以传个书信什么的极为费时费力,通常书信往来一年半载的,信传到了,人都死了。各地官府倒是设有通邮的驿站,但除了官家快马加急,寻常的书信往来也是极慢,家书抵万金的说法,倒也十足的贴切。
所以“信镖”这个行当便顺应而生,专门为出得起钱的人家传递书信,本来看上去也无可厚非,算是个靠脚力吃饭的营生。但在清末民初,天下大乱,各地战火纷纷,匪患猖獗,通邮极难,传个书信和过一趟鬼门关一般险恶,于是这“跑信镖”的渐渐随时而变,越来越象“游匪”,除了不占山为王外,行为举止和土匪也差别不大。这些人嘴上说传书信仍算是主要的营生,其实也可以收买他们流串千里杀人越货,他们在城镇村集中还算老实,一旦出了
所以“信镖”这个行当便顺应而生,专门为出得起钱的人家传递书信,本来看上去也无可厚非,算是个靠脚力吃饭的营生。但在清末民初,天下大乱,各地战火纷纷,匪患猖獗,通邮极难,传个书信和过一趟鬼门关一般险恶,于是这“跑信镖”的渐渐随时而变,越来越象“游匪”,除了不占山为王外,行为举止和土匪也差别不大。这些人嘴上说传书信仍算是主要的营生,其实也可以收买他们流串千里杀人越货,他们在城镇村集中还算老实,一旦出了城镇,在荒郊野外,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
“信镖”这个行当一度十分发达,但最后发展为恶霸帮会,危害四方,成为被打击的对象。由于不允许“信镖”进出城镇取信传信,也就断了这门行当的主脉,一九四几年的时候,全国的“信镖”帮会逐渐消失殆尽,剩下的“跑信镖”的人转行,不是当了土匪强盗就是改邪归正去了。慢慢的时光流逝,也就没有多少人记得“信镖”“梭子”“跳辫”这些名词和这种行当了。
故此,钱掌柜这番提醒,也是理所应当。
严景天谢道:“谢谢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钱掌柜说道:“听你们口音,是陇西人?”
严景天笑道:“正是。”
钱掌柜说道:“好多年都没有见到陇西人来这里了,呵呵。这位大爷,您们若不急着赶路,我给你们开几间客房休息?”
严景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也好!掌柜的,需要多少钱?”
钱掌柜忙道:“几位大爷光临小店,休息一下还收什么钱,都在饭钱里面了!请,请……”
钱掌柜正要带路,却见严景天他们并没有跟上来,反而都向店门口看去,钱掌柜一愣,赶忙也顺着严景天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灰尘滚滚,十来骑装扮各异的人马正向这家“落马客栈”奔来。
钱掌柜一脸惊慌,冲严景天他们叫道:“几位大爷,那些跑信镖的恶人来了!你们快回避一下吧!跟我来,跟我来!”钱掌柜拽着严景天的衣角,神色慌张的拉着要走,“现在不是晚上,他们呆不了多久,还是避一避吧。”
严景天环视众人,严守震十分不快,但没说话。水妖儿和严守仁架着火小邪,都默默点头。严景天说道:“谢谢掌柜了!”
众人由钱掌柜领着,去了后院。
客栈后院十分的宽敞,七八间草房分左右交错而立,相隔都是十多步的距离。
钱掌柜领着众人,去了一间草房,把门打开,说道:“一共四间房,你们先在这休息,我打发了那些跑信镖的,再来招呼几位客官!”
严景天说道:“有劳掌柜的了!您去吧,我们自有安排。”
钱掌柜赶忙应了,飞也似的跑到前厅去了。
严守震不悦道:“严堂主,咱们躲一下张四就算了,怎么这些跑书信的跳辫,我们也要躲着?咱们火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严景天眉头紧皱,想想严守震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是否太过小心了?
严景天说道:“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先在此等一下,观望一下形势再说。”
水妖儿笑道:“我去看看吧!你们等着,放心吧,不会让他们发现我的。”
严景天刚想说话,水妖儿已经把门拉开,哧溜一下钻出去不见踪影。
严景天重重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
火小邪被丢在床边,仍然醉醺醺的叫道:“我,我没醉!不用扶我!”
且说落马客栈门口,一众打扮各异的人马径直奔到店前,也不下马,直冲进院。贾春子站在院中,左拉右拽,嗷嗷大叫:“下马!下马啊!”形象极为狼狈。
打头的一个穿着皮袄,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光头锃亮的男人哈哈大笑:“傻大个!我的马喂过了吗?要是没喂好,我们就把这里踏烂喽!”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贾春子嚷道:“都喂了!都喂了!喂的饱饱的!你们下来啊!”
这光头男人叫道:“六行道的换马继续走!剩下的和我留在此处歇息!”有人欢呼,有人唉声叹气,众人纷纷下马。一行人跑到马厩边,拉出马,跨上去一溜烟的又奔出院子,扬长而去。剩下的人则跟着光头,向店中走去。
光头转头一看,正看到严景天他们的马停在院中另一侧,光头皱了皱眉,脚步也没停,迈入店中,钱掌柜正冲出来,和光头撞了个满怀!
光头咔嚓大手一搂,双手捏住钱掌柜两个肩膀,左右摇晃了一番,大笑道:“钱掌柜!好久不见了啊!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钱掌柜被晃的头昏眼花,挣扎着说道:“记得记得,郑大川郑大爷!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您啊!”
郑大川哈哈一笑,松了双手,摸了摸光头,径直走到店中,捡了张桌子坐下,他身后的一众人也都哗啦哗啦走进店中,几个人坐在郑大川一桌,另几个则坐到旁边另外一桌。
郑大川把马靴踩在长凳上,鼻子嗅了嗅,大叫道:“钱掌柜!有酒味啊!来了什么贵客啊!”
钱掌柜赶忙走上前,说道:“郑大爷,您们是喝茶还是吃饭?我这就给您们准备着去?”
郑大川嚷道:“钱掌柜,你可真会绕圈子。我是问,你这店里来了什么客人啊?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
钱掌柜本想避开不答,可郑大川追着问,钱掌柜只好答道:“开店做买卖的,来往的都是客,人走茶凉,也没问他们太多。”
郑大川摸了摸光头,啧啧两声,猛然拍桌骂道:“钱掌柜,你这说话不是放罗圈屁吗?我看你这生意不想做了!”
钱掌柜吓的一个哆嗦,忙道:“郑大爷,我这店里好不容易才来几个客人,您开恩啊,我就指望着这几个客人赚点活命钱啊!您把他们吓跑了,我也没法开店了,以后还有谁在这条路上伺候着郑大爷啊。”
郑大川摸了摸光头,说道:“你这小老头,还真是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啊,好吧!既然钱掌柜不愿意说,我也懒的问了。钱掌柜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上来吧,钱嘛,少不了你的。”
钱掌柜知道郑大川根本没有付钱的意思,说道:“各位大爷稍坐,我这就去准备着。”钱掌柜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赶忙退进后厨。
郑大川瞟了眼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人,低声道:“万狗子,去后院看看!摸清楚旺儿!”那尖嘴猴腮的男人狞笑一声,起身离去。郑大川所说的旺儿,乃是匪帮黑话里的钱财是否好拿的意思。“荣行”里说旺儿仅指钱财,黑话比匪帮要讲究的多。
万狗子刚走,郑大川身边的一个阴沉沉,象个大烟鬼一样的消瘦男子说道:“我说郑老大,您奉天城的张四爷到底要做什么?这趟信镖可是惊动不少人啊!什么消息要散到五百里去?”
郑大川哼道:“赵烟枪,你管这么事干个屁!张四爷肯出钱,我们就去办!别说五百里,八百里我也跑!”
赵烟枪就是这消瘦男子。赵烟枪说道:“我总觉得张四爷瞒着我们什么。”
郑大川说道:“瞒?张四爷瞒我们有屁用?”
赵烟枪说道:“郑老大,你想啊,咱们跑信镖的,从不过问信里面写的啥,送到即走,这是咱们的规矩。可这么多年,张四爷用我们的时候,都是口信,因为知道我们一路上嘴巴也严。可是这一趟,却是封口的信封!我觉得张四爷这次极可能在悬赏寻人!所以不让我们知道内容。”
郑大川一瘪嘴,皱了皱眉,说道:“赵烟枪,就你心思多,你说啥来着?悬赏寻人?”
赵烟枪见郑大川动了心思,赶忙凑上脸,继续说道:“郑老大,你想啊,如果真是悬赏寻人,咱们知道了会怎么做?”
郑大川骂道:“真是悬赏寻人,那老子们自己就去做了!还等着别人来分钱财?辽西一带,还有谁比我们脚头更快?罩子更多?”
赵烟枪说道:“郑老大聪明!所以张四爷这次只让我们传信,啥也不说啊!不就是担心我们贪赏钱,不好好传信?而且要寻的人,能让张四爷这么着急上感着,估计也极不简单啊!”
郑大川拍了拍光头:“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妈的,赵烟枪,你是不是偷看信里写的啥了?”
赵烟枪大呼:“郑老大,我是懂规矩的!我要是偷看过,愿受挖眼之刑!我就是猜到的!猜到的!”
郑大川骂道:“你个龟儿的,倒挺会猜!你再说说,你还猜到了什么?”
赵烟枪说道:“我还猜,张四爷真要悬赏寻人,恐怕那人身上带着价值连城,富可敌国的宝物!你想啊,张四爷是什么人?镇宝的啊!”
郑大川眼睛都直了,一拍桌子,骂道:“赵烟枪,你怎么不早点猜!来人啊,给我去把六行道的人追回来一个!我要看信!”旁边桌子边就有大汉站起,要听从郑大川的安排。
赵烟枪急道:“郑老大!规矩!规矩!不能看信啊!”
郑大川骂道:“规他妈的屁矩!大把的钱眼前摆着,还规矩个屁!赵烟枪,你带着人去追!”
赵烟枪一拍脑门,惊呼道:“郑老大!我想起来了!不用去追了!刚出去的万狗子身上就有一封!忘了给六行道的老七了!”
郑大川叫道:“真的吗?那还不去把万狗子叫回来!”
赵烟枪笑的花枝乱颤,暗自得意,连忙点头,指着几个人喝道:“你们!去后院把万狗子叫回来!”
几个人吆喝着就站起来,直奔后院,片刻功夫,就见有人奔回来报告:“郑老大,赵师爷!万狗子昏迷不醒!象是被人打昏了!”
说着话,万狗子就被人拉手提脚的拖了进来,郑大川大骂:“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