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叶小青这种出生商贾之家的女孩子斗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两人想了一个方案又一个方案。接下来是化学实验课,她俩仍在窃窃私语。结果两人制造的氢气炸碎了一只试管,受到了化学老师的严历警告。
最叫人沮丧的是,邻组的温小弟竟然幸灾乐祸,一个劲地冲她们吐舌头,扮鬼脸,全然没想到人家正在为他操心。
这小子,简直没心没肺。
作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大家学习的自觉性空前的高,每天吃完午饭,大部分同学都自动下教室用功,午休总要在半个小时过后才陆续开始。用严学山的话说,这叫“响鼓不用重锺敲”。
现在午餐时间刚过,宿舍里只剩下叶小青一人,倚着被垛在看一本时装杂志。她的打算下午放学后去老妈店里拿条新裙子,所以要了解一下巴黎、意大利那边的风向,今年流行长裙还是短裙。
叶小青一看到“募捐小组”的游说人员,马上扬起了细眉,——这是她提高警惕的信号:“你俩鬼鬼祟祟的,又想捣什么鬼?”
这一来,准备了半天的开场白倒省了,茉莉一五一十地讲起了温小弟的中秋愁思。她的语调悲悯,言辞恳切,自以为这一番演说石头人听了也会落泪,——这叫动之以情。
接着,蓓佳把她们的募捐运动大大地宣扬了一通,——这叫晓之以理。
小青皱了皱眉头,说:“温小弟的身世我深表同情,不过你们的计划救急不救穷,我看不出对改变同学的家庭状况有什么作用。”
这个冷血的家伙,竟然对同学的不幸无动于衷。茉莉的一番铺排全都落了空,不由心头火起,刻薄话就要出口。可她转念一想,她是“他”的表妹,不可得罪,于是她及时地控制了自己,作出一副恳切的表情,说:
“我们想来想去,这个募捐活动还非得你来当个财政总管不可。你的数学好,口算能力强,所以严老师才选你当生活委员嘛。加上你的口才了得,若由你出面发动募捐,肯定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这一番恭维话起了作用,叶小青蹙着的眉头果然舒展了:
“其实,所有的班干部中,我最不喜欢当的就是生活委员。要是像你齐大小姐一样当个学习委员,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全班数一数二的尖子,那才风光;要不,像李想那样当个纪律委员也好啊,可以管别人,又可以发表独到见解;更不用提许諆的班长了,那是全班的灵魂,魅力与敬意的中心!生活委员呢,整天就是收早餐费啦、发饭卡啦,钱数不对还得自掏腰包添上,真是吃力不讨好!”
齐佳蓓赶紧接着说:“有付出就有收获,大伙对你的付出还是很感谢的,将来评‘优秀学生干部’,我首先要投你一票。”
一听到“优秀学生干部”,叶小青立刻眼神一亮。她知道一旦“优秀学生干部”这顶桂冠加身,将来竟选校学生会主席就有了一个重要筹码,万一成了学生会主席,预备党员、名校保送生等等荣誉会源源而来……她心中迅速计较了一番,笑着说:
“募捐总管,我看还是薛茉莉来当吧,你是发起人嘛。我呢,这个周末帮我妈站柜台,老妈刚给了我一百元作报酬,我就全捐了吧,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给同学尽一点力,这比拿来买别的有意义多了,——不过,期末时评‘优秀学生干部’,薛茉莉也要投我一票。”
茉莉与蓓佳悄悄地碰了碰胳膊肘——碰肘的意思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茉莉说:
“算了罢,我向来不喜欢数字,上次的数学测验还差点不及格呢,管钱更是无比麻烦。你的心算能力那么好,拿出点儿来为大伙服务也是应该的吧。”
接下来几天,募捐小组在班里的三个女生宿舍里出出进进,四处游说,弄得全班女生都被温小弟的不幸遭遇唏嘘不已。有人感动有人随大流,大家纷纷拿出自己买零食、买花儿带儿的体已钱。
最后,叶小青算了一遍所有的捐款,露出胜利的微笑:“四百七十八元!”她兴高采烈地说:“温小弟省着点用,可以作大半个学期的伙食费了。”
最后,叶小青算了一遍所有的捐款,露出胜利的微笑:“四百七十八元!”她兴高采烈地说:“温小弟省着点用,可以作大半个学期的伙食费了。”
第二天午餐时间,那个温小弟正在和一帮死党胡吹乱侃,突然班里女生中的三位头面人物亲亲热热地向他招手。
于是,温小弟捧着饭盒,昂首挺胸,在男生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跟着正副秘书长和财务总管来到食堂外面的草地上。
两位秘书长你一言我一语,陈述了温小弟的那篇作文如何打动了全班女生的心,接着,财务总管从双肩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好象捧着一个珍贵无比的瓷像,珍而重之地塞到温小弟手里。
温小弟“啊哟”了一声,一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样子。献爱心的人和受助人就这样傻傻的僵持了好一会,终于温小弟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多谢大家的好意”,攥着全体女生的爱心礼物,面红耳赤地跑了。
就这样走了?这场面太让募捐小组的成员们失望啦,她们以为他至少要眼含泪水、激动不已的。
两天之后,薛茉莉在宿舍里宣读一篇叫《爱心行动在校园》的文章,这篇杰作是她、齐蓓佳、叶小青三人合作的。这可是《金城日报》的齐总编向她们约的特稿,准备登在该报校园版的。
读的人自是声情并茂,听得人亦是激动不已,——因为这篇稿的主人公就是她们自己呀。
朗读完毕,齐蓓佳还来了个锦上添花:“老爸说,我们这篇稿子可以配两张照片”,她得意洋洋地展示她从家里拿来的莱卡相机:
“老爸同意,由我们宿舍合影一张,给温小弟照一张。老爸让我告诉温小弟,不要怛心曝光,将他的个人不幸向全社会公示,可以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还可以接受更多爱心人士的帮助,从根本上帮助他解决问题。”
虽然大家都明白应该当无名英雄,但是,一旦相片能登到报纸上,跟那些名人啦明星啦一样被大众欣赏,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在大家十多年的人生中,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宿舍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叶小青说:“我提议,我们的合影应该到学校的沁芳园里照,这几天喷泉旁边那一片玫瑰开得正盛,鲜花和少女互相映衬,哗,肯定不比明星照差。”
“花作背景太俗套,”王丹丹扶着她的眼镜,——这是她激动的表示,说,“不如到校外的竹林里面选景,以竹喻人,多么雅致。”
“付庸风雅!竹子有什么好,老气横秋。哪比‘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才是甜美少女风。”
“罢了,人家那是桃花,不是玫瑰花,不要牵强附会,胡乱引用。”
“是我牵强附会,还是你没有想象力?”
眼看宿舍里的两个强硬派就要大战一场,齐蓓佳急忙调停:
“算啦算啦,我们来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咦,赵春呢?”
说曹操,曹操到,那赵春正从外面走进来,这家伙,走路也象男孩子,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只听她冷笑着说:“女人真是麻烦,我在走廊里就听到你们吵。不过现在不用争了,文章也不用发了,我们都做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做好事还做错了!
“温小弟刚才找我谈了,你们知道,我跟他是同一个县来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赵春拍手顿足地说:“温小弟告诉我,他的家固然穷,但还没惨到作文里那种地步,他写的‘全家靠70岁祖母种田维持”’、‘住祠堂’之类,本来是想赚些严老师的眼泪的,谁叫老头老拿他当喜剧人物来娱乐全班?谁想全班女生就给他捐款了,他又不好不要,真是尴尬透顶。如果再到媒体上去宣传他的‘家庭悲剧’,那他真是不用再做人了。”
大伙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再说什么,薛茉莉轻轻折起那篇大作,齐蓓佳悄悄收起了相机。
当晚的“卧谈会”,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言,大家不约而同地在沉默中进入了梦乡。
此后,不约而同地,全班女生再没有人提起这场轰轰烈烈的募捐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