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气氛非常紧张,大家看着这东北汉子咆哮,谁也不敢说话。
黑哥说:“下个月开始,公司开始施行绩效和末位淘汰制。业务不行的开除,偷奸耍滑的开除,在公司说怪话挑拨离间的开除……”
刚说到这,众人里忽然响起手机声,“今天好天气,老狼请吃鸡”。老黄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笑喷了,其他人也哄堂大笑。黑哥脸成了猪肝色,拍着桌子喊:“谁?!”
我冷汗都下来了,是我的电话,前几天觉得好玩,重新设的铃声。我晃晃手机,低头弯腰:“不好意思,我的,我的。”
黑哥看着我,估计槽牙都快咬掉了:“开会手机静音,你不知道啊?罚款二百。”
我看来电显示,愣了一下,居然是王思燕。我猫在凳子下面接通,王思燕那边的声音非常嘈杂:“齐翔,你怎么才接电话?”
我一股火上来,压低声音:“你可真行,我们这开会呢,你这一个电话扣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王思燕声音甜甜的,知道我生气,开始用美人计,这丫头粘上毛比猴都精。我冷笑:“没时间,不好意思,挂了。”
“别啊。”王思燕说:“我给你介绍一笔大单,你接不接吧?”
我心念一动,自打黑哥接手公司,我就没出去接过业务,在单位里如坐针毡,真要有活儿让我开张也不错。和谁有仇也不能和钱有仇。
“什么业务?”我问。
王思燕说:“就是昨天你们收的尸,尔夫的女朋友麦瑞。麦瑞死了,她的家里人和尔夫都想厚葬她,风风光光办一次葬礼。我把这单替你拿下来了,别说我不照顾你的生意,你要不做我找别人。”
“别价,我干还不行吗?”我擦汗。这丫头行,知道哥哥的软肋在哪,专打七寸,真是钱压奴婢手啊。
我挂了电话,站起来,喜笑颜开:“报告领导,刚才是客户打来的电话,接了个大活儿。”
黑哥脸色好看一些,问什么活儿。
我把昨天收尸的事说了一下,公司的人嘁嘁嚓嚓议论,黑哥点点头:“不错,这是一笔大单,咱们要仔细来做。小齐,你经验还少,自己忙不过来,我带你一起做,你跟着学点东西。”
我愣了。我靠他妹妹的,黑哥这是眼红大单,想来分一杯羹。
土哥在后面拉拉我,低声说:“别愣着,快谢谢黑哥。”
我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情绪,挤出笑:“谢谢黑哥。”
黑哥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我,满眼都是孺子可教。
等散了会,我们执尸队的四个人在房后抽烟。对着他们仨,我吐槽大倒苦水,等我说完了,老黄抽着烟说:“小齐,你还是年轻,认不清形势。现在咱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司是人家的,你想自己跑单帮,可能吗?除非你日后混好了,自己开公司,自己当老板。”
王庸不无羡慕地说:“这样的大活儿,哪怕跟着喝点汤也够咱哥们挣的了。尔夫是当红歌星,一年怎么也能挣个几十万吧。”
“几十万?”土哥冷笑:“你以为是要饭的呢,我才看个新闻,尔夫参加的那个真人秀,签约费怎么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一巴掌比划:“五百万是有了。他一年划拉划拉,怎么也能过千万。老菊,这次你们接这单业务,要往大了整,不把这小鲜肉的毛拔干净不算完。”
王庸道:“老菊,需要人手的,先紧着兄弟啊。爹妈又催我结婚,没钱没房的拿什么结,你们都说我是铁公鸡,岂能知道我的难处。”
他长吁短叹地走了。
回到公司,黑哥让我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就盯着这单业务,让我马上和那面联系。我和王思燕通了电话,王思燕告诉我一个地址,说尔夫和她都在,让我过去商量细则。
我和黑哥汇报,黑哥本来打算让我一个人去,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我一起过去,他怕我业务不熟,有油水的环节套不出钱来。
我们没有坐金杯车,黑哥自己开过来一辆黑奥迪,也不知哪年买的,陈旧不堪。现在放在公司,做他的专车。
我当司机,开着车,我们两个到了一处高档小区。
按照王思燕告诉的地址,上到三楼,找到门牌敲了敲门。门开了,门口站着王思燕和她的黄毛男友,顺着门往里看,屋里还有几个人。
尔夫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桌旁,喝着咖啡出神,不知想着什么。
王思燕把我们请进屋子,王思燕告诉我们:“麦瑞过世之后,尔夫情绪波动很厉害。他要把这里的房产都给处理了,迁移到南方定居。”她指着里屋的一对小夫妻,低声说:“这是房地产中介介绍来看房子的。”
我点点头,正要往里走,忽然胸口灼了一下,有点疼。我陡然想起写着“悲”字的项链了,怎么回事?这里有阴气?
正想着,黑哥拉住我,他眯着眼睛打量这三室一厅,凑在我耳边低声说:“房间有古怪。”
我心怦怦跳,和黑哥咬耳朵:“怎么了?”
黑哥声音犹如蚊蝇,极低极低:“可能是个凶宅。”
我看看他,他又道:“这件事不要说出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慌慌的,脸色不好看。王思燕这丫头真是鬼精,看我们咬耳朵,便问道:“怎么了?”
黑哥笑着说:“我还没见过大明星呢。”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把名片掏出来,递给尔夫:“大明星你好,我是祥云殡葬礼仪公司的总经理。”
尔夫看看名片,非常有礼貌地和他握手:“黑先生,麦瑞的后事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黑哥道:“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肯定让麦瑞小姐安心上路,超脱苦厄,再度轮回。”
尔夫眼睛亮了:“黑先生,不是说穿红衣服横死的人,都无法轮回吗?”
黑哥还不清楚麦瑞是怎么死的,刚才那番话都是业务嗑,顺嘴说的。被尔夫这么一问,他有点发愣。
这时那对小夫妻从屋里转出来,陪着他们的还有房地产的中介。中介问:“房子看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尔夫暗暗做了个手势,示意黑哥先不要说话。
小夫妻里的男人说:“房子倒是不错的,还很便宜,但我听说尔夫先生的女朋友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思燕在旁边麻利地说:“麦瑞是死在江滨高级公寓,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尔夫有很多房产,这里仅仅是其中一处而已。尔夫就是因为女朋友过世,心情不好,这才把所有的房产全处理了,你们捡了个大便宜。”
男人挠头:“这还真不错,不知道这些家具怎么算?你们是不是另外收钱?”
尔夫在旁边道:“家具都白送给你们了,如果不喜欢要,可自行处理。”
男人喜笑颜开:“还得说大明星,有钱,敞亮,够义气。那还说啥了,老婆,签吧。”
我看向黑哥,黑哥也看向我,我们对视一眼,难得我竟然和他生出默契。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黑哥刚才说,这房子是凶宅。那何为凶宅?死过人的才是凶宅。难怪尔夫要便宜处理。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尔夫的两处房产全都死过人,这是巧合吗?
可怜这对小夫妻还不知道,他们马上要结婚,想把这里当新房。能看出他们两个都是普通白领,挣不了多少钱,买不起新房,现在有这么便宜的房子,还白送家具,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夫妻喜滋滋的,准备在买房合同上签字。
黑哥轻轻冲我摇头,表情严峻,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让我说出来。
我默不作声,看着这对蒙在鼓里的小两口心里不是滋味。但我懂江湖规矩,断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尔夫现在急着把房子出手,我如果在中间拦这么一杠子,业务黄了不说,还平白无故结怨,得罪了人。
小夫妻签了字,小媳妇非要拉着尔夫合影。尔夫能看出是个很内敛的人,不怎么言笑,人倒是随和,和他们两个人合了影。
小媳妇美滋滋要发朋友圈,说是给闺蜜们炫耀炫耀。
全屋的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这小女人拿着手机发照片,大呼小声地喊着“老公,快看,有人给点赞了。”我估计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知道这房子是凶宅,却谁也没有点破的,一起像看傻逼一样看着这兴高采烈的小女人。
这个小女人淘到了好房子,又和大明星尔夫拍了照,高兴得意忘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自己和老公的爱情长跑终于可以功德圆满,证领了,过些日子就要举办婚礼,特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
尔夫面无表情,喝着咖啡。王思燕劝住小女人,暗示我们这些朋友还要聊点私事。
老公拉住她,冲我们道歉:“我老婆太高兴了,碰到谁都说结婚的事,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拽自己媳妇往外走。
黑哥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小媳妇看见了,走过来问:“先生,你也是尔夫的朋友吗?”
黑哥不置可否,点点头。小媳妇道:“我刚才听说你负责处理麦瑞小姐的后事?”
黑哥“嗯”了一声,看看腕上的手表,这个举动告诉对方,我时间紧迫,你识点相,赶紧走吧。
小媳妇忽然说了一句话,把我们都惊住了。她说:“先生,一看你就很厉害的样子,你会看风水吗,看看我们买的这间房子怎么样?”
尔夫本来恹恹欲睡的模样,一听这话,眼睛里陡然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看着黑哥。
我也想看看黑哥在这种情况下,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
谁知道黑哥听到就像没听到,看都不看小媳妇,自顾自对尔夫介绍葬礼的流程。尔夫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两人心照不宣,像说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把那小媳妇当成透明人。
我开始正视黑哥了,他这个举动相当高明,小媳妇问的问题,他怎么回答都有毛病,索性就当没听见。高,实在是高。
男人过来拉住自己媳妇,尴尬地笑:“你们忙,你们忙。”小两口撕扯起来,互相拌嘴,一边吵架一边出了门。王思燕看外人走了,把门关上。
门一关,王思燕的黄毛男朋友放声大笑,尔夫也笑了,黑哥更是喜笑颜开。我坐在黑哥后面,心里挺不是滋味。
尔夫站起来,十分郑重地冲着黑哥伸出手,黑哥赶紧跟他握握。
尔夫夸赞:“黑先生很厉害,聪明,精明,业务娴熟,值得委托!现在我们就可以签合同,麦瑞的后事就交给你们了。”
黑哥朗声大笑:“啥也别说了,尔夫老弟,我是东北人,活的就是一个敞亮,一个义气。你选我就选对了,我肯定把麦瑞小姐的后事办得漂漂亮亮。”
尔夫坐下,喝口咖啡,缓缓道:“葬礼你们看着办,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过有件事,对于我如鲠在喉,黑先生在处理丧事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处理到了。”
“你说。”
尔夫沉吟,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搅动着咖啡,看着桌子说:“我女朋友麦瑞的死因,黑先生知不知道?”
黑哥看我,我摇摇头。
尔夫道:“思燕,你和黑先生说说。”
王思燕说:“麦瑞在临死前吸食了毒品,她独自一人死在尔夫的公寓里,当时谁也不在,只有她自己,这一点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
“她的死赖不着别人。”尔夫加了一句。
黑哥没说话,静静听着。
“据警方调查,麦瑞是吸食毒品过量,产生了幻觉,她……”王思燕顿了顿:“在睡梦中,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
黑哥不动声色:“然后呢?”
尔夫道:“最麻烦的是两点,麦瑞才二十岁出头,这属于横死夭折吧。再一个,她死前穿着红睡衣,听说特别邪,死后不入轮回。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好,一想起她死时的样子,心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黑先生,你们处理丧事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请来高僧道士之类的高人,帮麦瑞超度一下,不让她成孤魂野鬼。当然了,钱不是问题,说个数就可以。”
黑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在场的人眼巴巴看着他,黑哥自顾自摸出烟盒,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烟。
“是有些麻烦。”黑哥说:“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全世界一天天死的人多了,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哪能都变成凶神恶鬼,好说好说。”
尔夫站起来,突然对着黑哥鞠了一躬:“那就拜托你了。”
我在旁边看得纳闷,总觉得这里有问题,尔夫这么爱自己的女朋友?为了女友顺利超度,不惜放下身段,给我们鞠躬。
黑哥抽着烟,看着尔夫,竟然不躲不让,甘受了他一拜。他道:“尔夫老弟,你这串手链不错。”
尔夫右手戴着一串手链,一直藏在袖筒里,刚才鞠躬,露了出来。尔夫道:“这是檀木手链,家母信佛,我也跟着信了一些。每天晚上都要捻着手链读《地藏经》,这是功课。”
“好,好,功德无量。”黑哥说。
我们当场谈妥,尔夫不计较细节,当场签字,另外交了五千块钱的定金。看样子,他是真的非常信任黑哥了。
我和黑哥办完事从小区出来,坐回车上。黑哥让我先别开车,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直在抽烟,眉头锁着,陷入了沉思。
等了一会儿,我轻轻问:“黑哥,咋的了?”
“有问题。”黑哥敲敲烟灰。
隔了一会儿,他说:“尔夫手腕上戴着的手链根本不是檀木的。”
“那是什么?”我愕然。
“是桃木的。”黑哥道:“桃木辟邪,他在辟邪。”
我倒吸一口冷气,没敢说话,黑哥咳嗽两声,把烟头弹出车窗,嘱咐我开车。
在路上,他问我:“小齐,整件事你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我想了想说:“目前所知道的尔夫两处房产里都死过人,高级公寓里死了他的女友麦瑞,我们刚才去的小区房子里也是个凶宅,死的是谁还不清楚,这两起命案都和尔夫有关系。麦瑞死的时候,房间是密室,尔夫不在场,死亡和他没有直接关联,整件事透着蹊跷。还有,尔夫一再强调让咱们找高僧为死者麦瑞超度,甚至给你鞠躬,到底为了什么?”
“再联系到他的桃木手链。”黑哥给我补充。
我心下明澈:“难道说,尔夫被横死的女友缠上了?他撞邪了?”
黑哥道:“他急着变卖这里所有的房产,要逃到南方生活,很说明问题。这里肯定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黑哥,我们能超度吗?”我问:“一旦超度没有作用,尔夫还是被鬼缠,他会不会和我们翻脸?”
黑哥闭目养神:“我刚才很仔细地打量尔夫的面相,此人命带煞气,官印极重,现在正是他大红大紫,如日中天的时候,走的是命中鸿运,鬼也怕恶人,他现在虽然说撞邪,却并无大碍。不过等再过几年,他鸿运过去,运势走低,那时候会怎么样,就不好说喽。咱们只管他这一时,肯定不会管他一世,眼前事只要对付过去就行了。具体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不要问了。”
“黑哥,你还会看面相,你给我看看,我怎么样?”我开玩笑说。
黑哥还真就睁开眼,仔细给我相相面,微微笑:“你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近期会发生什么,我一目了然。”
“怎么呢?”我问。
“你如果不好好干,就会有炒鱿鱼失去工作的危险。”黑哥嘿嘿笑。
这一句话堵得我好半天没喘上气,心里这个腻歪,不再和他说话,开车径直回到单位。
其后几天,工作的重点就是忙活麦瑞的葬礼,她的父母从外地来了。麦瑞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学校的中层干部,据说女孩从小就温文尔雅,因为长得高,身材好,兼职做了模特。虽然说嫩模名声不好,家里人却很开明,支持女孩自食其力。麦瑞乖乖巧巧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能看出尔夫对于麦瑞确实一往情深,在告别厅,他一个大明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参加葬礼的不乏娱记,把这感人的一幕拍下来,发到微博微信上。我偷着刷了刷微博,网上已经有粉丝在自发组织悼念麦瑞的活动,还为她点了蜡烛。
许多歌迷都路转粉,纷纷表示尔夫这歌星有情有义,不像某某结了那么多次婚,也不像某某搞婚外情。
尔夫的人气直线上升,当然也不乏有喷子质疑,这只是一场炒作。
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进行到火化这一步,众人进了火化厅。按照流程,尸体火化后要捡骨灰,尔夫主动请缨,麦瑞的父母岁数不小了,受不了这个刺激,就没让他们看。
火化间是殡仪馆重地,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黑哥带着我,还有尔夫,我们三人进到火化间。
麦瑞化得美美的,穿着一身漂亮衣服,躺在传送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