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镜奇谈：第26个故事 鬼颜绘
2.
不知过了多久。元和悠悠地醒来了。
他发现还在自己的屋子里。
但是没有坐在椅子上，已经滚到地上了。
而且，自己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此时的元和，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头脑异常明澄宁静，脑海里没有一丝杂念，除了——那只青鬼。
它历历在目，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似乎伸手就能够触目到它。
突然，元和的心底产生一种遏制不住的冲动。
他想把那只青鬼画下来。
于是，他弯腰从地上捡起跌落的画笔。
饱蘸颜料。
然后，挽起袖子。在画纸上挥洒起来。
如行云流水一般。
一会儿功夫，那只张牙舞爪的青鬼就出现在了画纸上。
不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且，似乎还散发着一路灵气。尤其那双眼珠子，无论从那个方向看过去，都会让人觉得这只恐怖的青鬼在和你对视。
元和搁下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盏茶。
又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趟步。
等心境平静下来，才过来看刚才自己所画的画。
“呀！”
这一看，元和不由得叫出声来。
“如此杰作！难道真的是我刚才所画吗？”
元和双手捧起青鬼图，凑近灯前观赏。
“啧啧！真是杰作啊！”
越看元和越是爱不释手。
“嗯，这么伟大的杰作，应该让孟仁和丙祥也看看啊！”
元和自言自语。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卷。夹在腋下。推开门，走进了浓浓的夜幕里。
——看到这样的杰作，他们一定会羡慕死我地。
元和想。
想到孟仁和丙祥目瞪口呆的样子，元和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半镜奇谈：第26个故事 鬼颜绘
3.
虽然已经后半夜了，一轮圆月斜斜地挂在天空。月的周围环绕着稀疏的星子。几缕薄云轻轻飘动，时而遮住星月。
黑黝黝的大山，就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沉睡。
空气里散发着微微的凉意。
元和在沿着山道疾走。
山道两旁的杂草偶尔缠住他前进的脚步，他都果决地用力挣脱。
他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微微的红潮。他的双手仅仅地抱着胸前的画卷。
——虽然自己以画花草而成名，虽然这次画出的只是一只青色的鬼，但，毕竟这也是自己画出的杰作啊！
他这样想着。
他想让朋友们早点知道：他，大名鼎鼎的天才画家，元和，已经从生命的低谷里走出来了！
元和，曾经是一度辉煌的天才画家。
十四岁时，靠一副《幽兰图》一举成名。
十六岁，便博得画坛名宿的广泛认可。
十八岁，其画得花草，已经名扬天下。无数求画者，都千里而来，创造了一时洛阳纸贵的画坛奇迹。
二十岁，达到了无数画者梦寐以求的辉煌顶峰，与另两位天才画家并称“画坛三英”。代表了当时画坛的最高水平。
然而，在这如日中天的时刻，元和却突然宣布封笔归隐。
他的这个行动，犹如一枚石子，在平静的画坛激起千层波浪。有的人为他惋惜，有的人为自己庆幸。
对于他封笔归隐的原因也有多种猜测。
有的人说他是急流勇退，有的人说他是闭门修行，还有一些居心不良的人说他闹出了绯闻。
但这些都不是他归隐的原因。
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元和的好朋友——孟仁和丙祥知道，即元和突然丧失灵感，再也不能画画了。
事情开始于元和归隐的一年前，那天晚上，元和跟往日一样，铺开画纸，提起画笔，刚要下笔去画一副已经构思了三天的牡丹图。
笔尖接触到画纸。
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挥而就。
而是，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那里。
元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用三天时间酝酿出来的，那副栩栩如生的牡丹图，竟然消失了。
元和只得颓然地将画笔放下。
元和那时候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但是，从那天开始，只要提起笔，他心中苦苦构思所得的画面就会消失。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年之后，他知道艺术之神已经弃他而去了。
这时，他才把自己的状况告诉了两个好朋友，同为画家的孟仁和书法家的丙祥。
“你竟然是这样子啊！”
孟仁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半年不作画，我们还以为你耍什么手段，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呢！”
丙祥说。
“原来是江郎才尽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发过感慨，两人同时皱起眉头，异口同声说。
“两位，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才行！”
元和抓紧两人各一只手，仿佛抓到的是救命稻草。
“嗯。嗯。我们一定尽力。一定一定！”
孟仁和丙祥看着惊慌失措的老友齐声说。
之后的半年，孟仁和丙祥用尽了一切办法来帮助元和：带他去郊游，为他举办画展，令他到寺院静养，找来更多同行和他交流敬仰，替他介绍女朋友，甚至为他求仙佛、拜鬼神。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每当元和构思出一副好画，兴冲冲地跑到书桌前，提起笔的一刹那，心中的画就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此时，对于元和一年没有新作的事情，外面已经有不利的留言在悄悄流传。
无奈，元和只得选择封笔归隐。
封笔之后，元和便一个人离开村子，独居在村外七里的骆驼山上。
除了每月下山采购食物和日用品之外，他就每天提着画笔，对着画纸枯坐。以期待艺术之神的再次眷顾。
如果是别人，这样子，或许会折腾不起的。但，元和可以。
一来在盛名时他已经积累了丰厚的经济基础；二来他没有任何家人，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拖累别人。
如此，时光飞逝，弹指之间过了六年。
这六年里，元和每日都对着画纸苦苦等待灵感，但艺术之神似乎真的将他遗弃了。
以致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做出来一幅画。
这六年里，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忘记了小山之外还有一个红尘世界，忘记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的喜怒哀乐。
只有在孟仁和丙祥来看他的时候，他的嘴角才会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六年里，世界又经历的太多的沧桑，画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又冒出很多后起的新人。
人们已经很少还有记得元和这个人的了。
然而，在六年之后的今天，在经过心灵的地狱之火煎熬后，元和竟然有能画画了。而且，画出来的还是一副优秀的杰作。
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呢？
——我，终于走出低谷了！
元和紧紧地抱着画卷，一边在深夜的山道上疾走，一边从心底疾呼。
激动的喜悦之泪，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一路跌在午夜的山道上。
不久，元和就走完了山道。走进村子。
他来到村口丙祥的家门前，驻足停了片刻。
他看了一下天际，根据月亮的位置，他判断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会亮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然后，举起左手，叩响了丙祥的家门。
半镜奇谈：第26个故事 鬼颜绘
4.
“元和，这深更半夜的，你也不让我清静。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丙祥打开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抱怨。
“我有……好东西让你看！”
因为激动和兴奋，元和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
“什么啊？”
丙祥打着呵欠，满脸的倦态。
“哈哈，就这个啊。”
元和举起画卷，在丙祥面前晃动。
“什么东西？但是不管什么，总不能不让人睡觉吧？”
丙祥低声嘟囔着。
元和面带微笑，毫不计较朋友的不满。他知道一会儿丙祥看到他的杰作后，将会惊讶的连嘴巴都合拢不上。
“难道……你，又能画东西了？”
丙祥看清楚那是画卷后，立即睡意全无，双眼闪出明亮的光彩。
“嗯。”
元和笑着，使劲点头。
“快给我看看你的大作！”
丙祥冲过来抢元和手里的画。
元和自然而然伸手将画递给他。但手伸到一半元和突然改变了注意，又把手缩了回来。
“干什么啊？不给看是不？”丙祥面色一沉，难看起来，继而抢白：“我又不会要你的东西，小气鬼！”
“不是的。要和孟仁一起看啊。”
元和笑着说。
“对对，应该和那个家伙一起看！”丙祥露出笑脸，拍着脑袋，“有什么好东西，我们都是不应该忘记他的！”
“那我们现在就是找孟仁那个家伙吧？”
“好的。”
于是，一刻钟后，元和、丙祥一起来到村子另一端的孟仁家门口，并敲开了门。
“你们两个家伙啊，这深更半夜的，瞎折腾什么啊？”
披着睡衣的孟仁打开门，看到他们说。
“有好东西让你看！”
元和和丙祥异口同声说。
“哼！什么好东西？天亮之后来，不更好吗？”
孟仁不满地说。
但是，孟仁的眼光扫过元和堆满笑意的脸，又落在他手里的画卷上，孟仁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个时候，元和也来了……莫非……你……”
孟仁试探着想讲出自己的猜测。
“是的！元和又能够画画了！”
丙祥打断孟仁的话，抢着说。
“就是那幅画吗？”孟仁指了指元和怀里的画卷。伸手取过来。一边说：“我可要好好看看！”
孟仁急切地将画轴打开一半，才想起来现在是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嗯，快跟我进屋子里来。”
说着，孟仁先走进屋子。元和和丙祥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燃着蜡烛，橘黄的烛光显得十分温暖。
孟仁举着画卷凑近蜡烛观看，丙祥的脑袋也凑上去。
元和得意地立在一旁。在等待着朋友的惊讶和祝贺。
但是——
孟仁和丙祥看过画卷之后，并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两人先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元和半天，然后相互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仿佛达成了什么意见一般。
接着，两人一起对元和怒目而视，并发出严厉的责问：
“老朋友啊，你这个玩笑，可开的实在太过分了！”
元和感觉十分意外，一时愣住了。
孟仁和丙祥一同摇着头。
同时，孟仁将画卷递给元和。
“看看吧，老朋友，这深更半夜的，你竟然跑来耍我们！”
元和疑惑不解地接过画卷。一看。脑袋立即“嗡”地一声。身体立刻僵住了。
画卷上竟然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张白纸！
——那上面的青鬼，哪里去了？
半镜奇谈：第26个故事 鬼颜绘
5.
第二天午夜。
骆驼山上的草房子里。
昏黄的烛光下。
元和正掂着笔杆，皱着眉头，对着画卷，冥思苦想。
昨天晚上，元和拿着刚刚画好的青鬼的图，去着丙祥的和孟仁，结果画卷变成了一张白纸。
元和受到了两位好朋友的嘲笑。
“老朋友啊，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丙祥笑着说。
“虽然是好朋友，但你也不能这样捉弄我们的阿。”
孟仁也说。
两位朋友都很不高兴。
元和有口难辩。一时只能对着画卷发呆。
“这，这……我没有捉弄你们……我可以对天发誓！”
元和喃喃地说。一遍举起右手，对着苍天。
“不用你发誓，你只要好好的没有事，我们就很高兴了。”
孟仁皱了眉说道。
“就是。就是。”
丙祥也说。
“好吧，就算我错了……”
元和只好这样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会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元和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敢肯定自己刚才的经历就是真的。所以，不敢跟朋友争辩。只好垂头丧气地一个人回家了。
一整天，元和都非常郁闷。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晚上。元和自然而然地，像往常一样，提起画笔坐在了书桌前。
——今天，会不会像昨天一样的？
元和心里想。他既希望昨天的事重新发生，可心里又有点害怕。
就这样提着画笔，一边在桌子前枯坐，一边胡思乱想。
很快又过了午夜。
突然，一阵睡意袭来。
元和脑袋一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而在梦里，他又进入了那个大雾迷漫的陌生地方。一切跟昨天一样，穿过鹅卵石的小路，来到一桩破旧的大房子跟前。
“喂！有人吗？”
明知道里面没有人，他习惯性的喊道。
房子里没有回音。
元和心突突直跳。
他在房檐下默默地站了好久的。冰冷的雾水濡湿了他的头发和面颊。
终于，他鼓起勇气，把手伸向了房间的门。
吱呀。
门开了。
元和一步跨进屋子里来。
跟预想的一样，屋子的中间蜷缩着一团毛茸茸的事物。
那团事物和人身长的红色的长毛，生有獠牙。脑袋藏在毛茸茸的胳膊下面，满是折皱的脸紧贴着地面，铜铃似的大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骨碌骨碌直动。
原来是一只红鬼。
听到有声音，红鬼微微颤动脑袋，从腋下向门口望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元和身上。
元和跟他对视着。
很是奇怪，红鬼的目光里似乎含着微笑。
可是，元和浑身禁不住哆嗦。
“你好……你，你好……”
元和跟红鬼打招呼。
红鬼慢慢站起来，冲着元和微微一笑，然后向元和凑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
元和哆嗦着问。
丑陋的红鬼并不回答，只是慢慢向元和靠近。
元和想掉头就跑，无奈僵硬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能僵直在那儿，等待着红鬼走过来。
红鬼走到元和跟前，獴狞的笑脸伸到元和面前。
元和能闻到他嘴里散发出的腥臭气味。他的獠牙，几乎快触到了元和的面颊。
突然，红鬼的嘴张开，发出一声长啸。
——嗷！
啸声震天。
元和被他的笑声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在霎那之间也能动弹了，元和扭过头来夺门而出，踉踉呛呛的逃跑。
在元和身后，红鬼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元和醒过来了，浑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
可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那只红鬼形象在心里栩栩如生，他想把那只红鬼画出来。
他用毛巾擦了把脸。镇定一下精神。
然后拿起画笔，饱蘸油墨，在画纸上如痴如狂的挥洒起来。
不一会儿，梦里的那只红鬼就出现在了画纸上。
这只红鬼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一点也不亚于昨天的青鬼。
——真是一幅杰作哪！
放下画笔，元和对着刚做完的画欣赏起来。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
“啧啧！真的是少有的杰作阿”
元和捧着画在灯下仔细欣赏。一边不住地赞叹。
——这真的是的我画的嘛？那我可就真的太伟大了！
元和称赞自己。
一连看了十几遍，元和才想起昨天的经历。
——这么说来昨天就不是在做梦了，我一定要让丙祥和孟仁看看我这次的杰作。
想到这里，元和卷起画卷，打开房门的。
——但是，昨天的青鬼怎么消失了呢？今天，可也别像昨天一样。
元和突然想起昨天青鬼消失的事情。
元和连忙打开画卷，红鬼还在画上。元和忐忑不安的心上落下了。
再次卷起画卷，元和迈出了家门。
月朗星稀，好一个美丽的夜晚。
——万一，这次又消失了怎么办？我岂不是要在朋友面前再次出丑吗？
走了几步，元和突然想到。
“不行，这次我得一直看着，绝对不能再让他消失了。”
元和自言自语说。一遍打开画卷。
月光下，画卷上的红鬼栩栩如生。
元和笑了。
双手撑开画卷，眼睛紧盯在画卷上。
一边看着画卷，一边开始赶路。
——我一直看着你，我看你怎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