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有事件,情节均属虚构 所涉及人物 历史 略有不同 首发晋江 主角是女性 没有特异功能 第一次发长文 亲们海涵。
第一章
1、
25%……
…………
45%……
…………
70%……
…………
她尽力不去理会自己狂跳的心脏,双手却不停的颤抖。脸色因为显示屏的反光,显得铁青铁青。随着显示器上进度条的一格格变成深蓝色,她的呼吸急促到快要赶上心跳的速度。手指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胃也开始剧痛起来。她用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却不过是徒劳。紧张造成的肾上腺素飙升,她根本没法控制。再多一分钟,她可能就要无法承受了。“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千万要顺利,等我入侵成功,操作只需要几秒钟,不会出事不会出事不会出事。”她不停安慰自己。
100%
蓝条满贯……
她的呼吸停止了。
她已经入侵了国家电网,现在,整个省的电力调配都在她的控制之下了!随意一个按键,只要她小手指一按,就能造成史无前例的大停电。但她要的,不是这些。她只需要像事先说好的那样,把南京市某个区的电力给切断。几分钟内,她的“合作伙伴”就能在无人值守的银行地下金库里盗走大量的现金。她事先调查过那个区,只有几家银行,既没有医院,也没有学校,不会出人命。她大口喘了几口气,用手背擦去模糊了双眼的汗水,开始仔细搜寻需要断电的区域。“这个系统肯定是处女座设计的,”她心里想着。“太TM的精细,标准,整洁,方便查找了!”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小小的蜂鸣声,那是她的“合作伙伴”给她发出的信号。她终于找到了那片指定区域,将鼠标移到了“关闭”的按钮上。
“干了!”她心里喊了起来。鼠标清脆的点击声,就像南方小岛早晨小鸟的呼唤声,就像美丽沙滩上海浪撞击的声音,就像美味多汁的椰子被打开的声音,就像她穿上长长的丝裙,光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那是钱和梦幻的声音!
一阵巨响从她酒店房间门那里传来。小鸟,海浪,椰子,丝裙,统统不见了。她完全被巨大的声响吓得呆坐在椅子上。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进房间里,其中一个拿枪指着她的头,另一个把她一下推到了地上,她的头狠狠撞到了椅子的把手上,那些人让她跪着。膝盖和头的疼痛使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听到一个男的大声对她喊:“郁知远,你被捕了!老实点!”
Fuck……
半年后。
郁知远躺在监狱的床上,盯着房内的电子时钟发呆。时钟悬挂在近两米高的地方,紧挨着小小的窗户。一排绿色的字毫无感情地显示着“2017年2月16日 10:51 室内温度10°”原来,铁窗生涯,就是这个意思。
在被抓到入侵国家电网之后,她经历了被询问,等待,被起诉,等待,被宣判的过程。42年监禁,服刑一半之后才有机会减刑。这就是她这个黑客一时糊涂为自己犯下罪行所背负的惩罚。
她没有上诉。
“上诉也不可能赢”她的律师告诉她“你犯罪的证据太确凿,而且是和妨害公共安全有关,根本没可能打翻身仗。”今天,是她移交到监狱的第一天。郁知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囚室,这间小小的牢房里面有两张床,对面看起来已经有个室友了。室友的床头贴着些小碎花。好吧,这就是要服刑的地方了。减去等待宣判的半年,将还有41年半的时间,郁知远将烂在这里,永远无人知晓。
她捏着手里的作息表,打量着上面的字。6点起床,6点15分做早操, 6点30分吃早饭,6点45分集合听早新闻,7点15分开始去劳动,11点15分吃午饭,12点午休……她一阵烦躁,扔掉了作息表。从今天的午饭开始,她就得严格按照表里的时间来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变成机器。她甚至回想起原来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里,那些服刑犯人自杀的情景来。犯罪必须承担处罚,但她不想,她不愿意,她才27岁,她的人生应该是一段漫长而精彩的路,应该是充满了各种挑战和可能的路,她应该活得有滋有味,而不是老死在这里!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渐渐朝她的囚室走来,几个男子站定在她牢房的门口,其中三个穿着监狱的制服。
“1400号,起立!”——哦,这是在喊她,她从此以后,不再有名字了,1400号,她将会被用这个号码,一直被喊到老死。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
“手伸出来!”她顺从地把手伸出小小的洞口,让狱警给她带上手铐。隆冬时节,她被冰凉的手铐冻得一哆嗦。
郁知远被带到了一间类似审讯室的地方。对面的那个家伙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裁剪得体,连里面的灰色衬衫和藏蓝的领带也是一丝不苟恰到好处。这男人长的平淡无奇,一脸的路人甲乙丙丁。唯独他的双眼,时时刻刻传达着一个讯息:老子不好惹,你最好听我的。
“入侵国家电网?42年监禁?你倒是胆子挺大的!”黑西装翻着手里的文件夹,一边嘲弄着一边看。几页纸被翻过之后,啪的一声,文件夹被合上了。
“郁知远,我有办法能让你一天牢都不用坐!”黑衣人把握紧的双手放到了桌上“还能给你比和银行抢劫犯合作更多的钱!”
郁知远一直看着黑西装。她知道这时候自己的眼珠子一定都快爆出来了。她脱口而出:“可是我律师说过,我的……”
黑西装扔了一张照片在桌上。郁知远赶紧闭嘴,拿起照片来。照片上是个类似于电影中太空飞船里的冷冻仓的物体,周围的背景是无数巨大的她根本看不懂的仪器。冷冻仓被数根巨粗无比的电缆和管线,连接在众多的仪器上。她抬眼看着黑西装,投去疑问的眼神。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你不要外传。不过,”黑西装冷笑一声“你说了也没人信的。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的背景你也不用问。我是白光计划的首席执行官。你看到的这个东西叫做传送仓,能把生物体传送到过去,或者未来。不过,以现在的技术,我们只能传送到过去而已。”黑西装停下了,似乎在等郁知远消化他说的内容。
这个男的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黑西装没有等到郁知远的疑问,决定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们成功传送过一些生物体,还是非常成功的,包括小白鼠,家禽,灵长类的有黑猩猩,长臂猿和金丝猴,传送之后他们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并且被完整,健康地回传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志愿者,完成我们的人体试验,如果你愿意,你就是我们的1号试验人员了。”。
“报告,报告!”知远惊恐地大叫起来,她站起身来,想让狱警把她带回去。椅子因为她的突然起身整个向后摔倒,发出一声巨响。可门外的狱警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她了。
“队长,我要回去!”郁知远大喊起来。
这种人体试验她在电影里看过,第一个被试验的人,都是炮灰,必死无疑!她不喜欢坐牢,但更不喜欢在那个冰冷的仪器里面死掉!这种事情怎么不去找死刑犯去!
黑西装冷冷地看着郁知远,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他看着已经站起来的犯人说:“做试验,你有风险,但留在这里,你风险更大。没关系,你迟早要来找我的。”。他气定神闲地站起来,慢悠悠地拿上他的公文包,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2、
这已经是10天之内第四次调整牢房了。郁知远已经快要被逼疯。自从拒绝了黑西装,她已经被调整了三次牢房。从一开始的“皇帝间”2人一间,到现在的16个人挤一间的大号房。每换一次牢房,她都要被晚上摸黑痛打一顿。打得虽然不致命,但是她已经快崩溃了。今天这次换牢房,副监狱长李苍梧居然亲自过问,看着她有气无力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李苍梧年轻有为,四十出头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之所以能认出他,郁知远也只是因为他曾经在早会上给犯人训话而已。她捧着自己的衣服被子,跟在李苍梧的后面,缓慢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牢房,来到刚进监狱时候呆过的“皇帝间”,这里可是无数犯人梦寐以求的所在。这个时间段,犯人都去劳动了,整个牢房区静的让人想起鬼片。郁知远有点懵了,这是要做什么?副监狱长亲自把她带到牢房里之后,让陪同的狱警先走了。
“脱衣服” 李苍梧发出简短却不容质疑的命令。
郁知远的心仿佛被谁狠狠打了一拳。她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假设过这样的场景,也曾经不停告诉自己,如果发生了,就当作人生的磨难吧!今天,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办法冷静。她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的声音,背对着副监狱长,开始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当她脱到只剩下胸衣的时候,李苍梧突然开口:“停下,脱裤子!”
郁知远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因为背对着副监狱长,他并没有看见。她迅速用手背擦了一下,开始一层层脱掉了囚服裤子,毛线裤和棉毛裤。当脱得只剩下内裤的时候,她略停顿了一下,伸手到背后,准备解开胸罩的扣子。
“脱什么,谁让你脱了!停下!转过来!”李苍梧满是诧异的责问。他看到了一个只穿着内衣内裤,满脸泪痕,下嘴唇已经咬出血,却不肯哭出声来的倔强女孩。
李苍梧突然笑了。“不要哭,你想什么呢!”
郁知远有点迷糊了。这情节在电影里面常常看到,女囚犯被狱警性侵啥的都是美国人监狱戏里面的家常便饭啊!李苍梧开始像看标本一样,仔细测量了她的身材,检查了她的肌肉,特别看了她的双臂,然后来了一句:“穿上吧。”郁知远心里想像的恐惧的被强奸的戏码根本没有上演。副监狱长检查完后甚至没再看她一眼,径自走了!
晚饭后,郁知远的新室友回来了。她看了一眼被送到房间里来的郁知远的饭盆,开口问:“你什么来头啊?牛逼吗?送饭上门都可以啊?”
郁知远明白,能住进皇帝间的都是比较特殊的犯人,要么是狱霸,要么是有很硬的关系,这些人,都是她惹不起的。在监狱这种地方,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不,夹起尾巴,是做狗。她回答:“经济犯罪。判了42年。”
胖胖的室友看着她,居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悠闲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上,缓缓抽了一口问:“你家给你花大钱了吧,给你住这里。”
知远摇摇头说:“我根本没有家人,谁为我花钱?”话音未落,胖室友一个鲤鱼打挺从躺着的床上跃起,用简直不能想像到的速度蹦到知远床上,用手狠狠卡住了知远的脖子,然后用极低沉极凶狠的语气问她:“X你妈的,怎么你连头发都没有被剪掉,还他妈的扎个马尾辫?你家没花钱,你来住皇帝间?你再跟老子说一句谎,老子今晚就掐死你!”
怎么,还有剪头发这事情!郁知远使劲回忆自己入狱的过程,根本没有人提过剪发的事情。难怪入狱之后,她看到所有的女犯人都是短发,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忽略了,还是自己一开始就算计了?胖室友的手越卡越紧,知远几乎快要不能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父亲给我取名叫做知远,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不要死,不要死在这个屈辱的监狱里!她好不容易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把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胖室友手一松,郁知远倒在了床上。她喘了好几口粗气,看着胖室友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一样,可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到时候,你还不是要掐死我!”
胖室友爬下床去,捡起刚才掉到地上的烟,掸掸灰,见还没有熄灭,又叼上了,抽了一口之后,她躺床上翘起了二郎腿说:“老子听着呢!’
郁知远把自己为什么被抓,入狱之后被黑西装召见,搞什么实验,十天换四次牢房,被副监狱长奇怪观看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胖室友静静听完了整个故事,许久都一言不发。知远时刻提防着她再度恐龙式暴起,来掐自己的脖子,一边说一边往门的方向移动。听完良久,胖室友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知远无论如何想不出来的话:“你不是第一个炮灰,在你之前,我听说,还有个0号!“
晚饭点已过,李苍梧回到自己副监狱长的办公室。连山监狱的级别很高,监狱长的职位一直是由省厅的领导兼任,领导一年会来两次检查工作,走个形式。而他,其实就是这个监狱的实际最高掌控者。管理监狱并不难,改建之后,这里变成了纯粹的女子监狱,只要保证每个步骤都精确运转,像这样的女子监狱是很难发生暴力事件和越狱这种重大突发状况的,他只要努力做好监狱的精神文面建设,就每年都能在省里拿奖了。在确认过办公室的门已经锁好之后,他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按下了快拨键的一号键。
“我是李苍梧……嗯,进行的不错……这丫头倔强,但是我确定可以……是啊,要心甘情愿的才行……
我查过她……好,我觉得10天差不多……放心……”
李苍梧放下电话,望着自己桌上的全家福略楞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远处丘陵间,淡淡的薄雪覆盖了枯黄的草地,现出一派萧瑟的景象。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来南唐后主的那一句“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李苍梧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也许是老了,最近总爱感慨。他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全家福,拧开锁,关灯走人了。
3、
“快!快!队长,队长!来人啊!出事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声突然从监狱西北角的工地上传了出来。晴空之下,正在为监狱基建劳作的犯人堆里,先是突然哗啦一下让开了一个大圈,又陆陆续续围上来了好多人。“队长,队长!”那个惊慌失措的声音继续喊着,突然又爆发了一声更尖利的叫声:“啊,救命啊!救命啊!1400要死了!死人了!队长!!”
“在你之前,有一个人据说是0号,同意试验之后就被带到监狱医院去改造了。”郁知远被七手八脚的架起来,在狱警的带领下,朝监狱医院的方向跑去,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胖室友对她说的话。“这个人去了医院改造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脑袋一阵晕乎,她差点就失去了意识,她咬紧了下嘴唇,强迫自己醒过来,“想知道那个0号还在不在医院,你得自己去医院看看。”胖室友是这么教她的。“你要住院,但是又不能严重到需要转院到监狱外面去,只有外伤,才能最快!”郁知远被抬进医院里,鲜血直流的场面早已把几个当班的护士医生的职业素养激活了。“抬到抢救室台子上!”一个医生命令。负责抬人的犯人毫无经验,几乎是直接把知远扔到了台子上,哐的一声,痛的她抖了一下。为了满足好奇心,这代价这么大,到底值得不值得……知远有点恍惚地想着。医生迅速拿起她受伤的左手,仔细查看之后,跟狱警说:“看着挺吓人的,但是没有伤到动脉,缝个十几针,留院观察个几天就可以了。”狱警点点头,道了句辛苦,登记了情况,带走了犯人们。
知远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看着医院的时钟发呆。2017年3月1日 22:03 室内温度 20°。说是住院部,其实就是监狱医务室后面一个有着几张床的房间,但是,这里的条件要比牢房好一点,至少,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这里有空调。护士刚刚来看了一下她这个唯一的病人,拔下她手上的输液管,叫她早点睡觉就离开了,整个医院里面,只剩下了她。躺了5分钟,知远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尽量不去触动到刚刚被缝了好多针的左手,往医院的后部走去。为了不惊动门口值班的狱警和医生,她选择了光脚。“住院病房后面,有一个资料间,你可以去看看,不管怎么样,知道总比被蒙在鼓里好吧……”胖室友指点过她。她悄悄走到病房后面唯一的一个门,只轻轻一拧,门,居然就开了。
郁知远握住冰凉的门把手,脑补了一大串美剧《行尸走肉》的剧情。她是这个剧的死忠,连追8季,阴森可怕的监狱医院,是丧尸片的最爱,每次一扇门的打开,都会触发一大波残暴的丧尸出现。她打了个寒战,努力把那些歪脸断手的形象从脑海里赶走,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打开了门。
门后面什么怪物都没有, 阴冷黑暗,最典型的办公室走廊,走廊左右各有一排办公室,墙上挂着医生办公室,资料室的三角形标识。她回头关上大门,穿过走廊,来到了资料室。资料室内只有两个大的铁架,按年份排列着一些文件袋。她按照胖室友所说,找到2016年的住院资料,开始翻查。月光之下,那些资料显示着2016年从1月到12月,按照时间顺序,有哪些病人入院,因为什么事情,可看来看去,无非都是些小事情,感冒发烧咳嗽肠胃炎,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任何有点可疑的记录。她开始怀疑自己室友的记忆力,回到铁架子上,把2015年,2014年,2013年和2017年前两个月的记录全部拿出来查了一遍,想从里面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遍布记录的都是些犯人的号码和鸡毛蒜皮的小病。她瘫坐在地上,对着一大堆记录本,心里懊恼不已。就为了这个,居然下狠手划破了自己的胳膊!真不划算啊……
她颓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把拿下来的住院记录一个个放回原处去。放回2016年的住院记录时,她不甘心地又翻了一遍。在目光扫到记录本下沿的时候,突然之间,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问题!住院记录本是从外面买来的,每一页除了有姓名 症状,处理意见,医生签名等等之外,最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编码,第一页是001,第二页是002,如此类推。从2016年1月3日起,这个编码整整缺失了20个数字!也就说,有20页纸的住院记录,凭空消失了!不,住院记录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真相——有人带来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让这个人在医院住了至少超过20天的时间,然后,又撕毁了住院记录,让这个人消失了!
是0号,一定是0号!他们为什么要抹去0号的入院记录?0号是死了吗?还是真的成功了?回到了过去?刚刚发现的事实让郁知远兴奋得双手直抖,她像那个走到哪死到哪的柯南上了身一般,脑袋里不停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资料室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人在哭泣。郁知远赶紧收好资料,走到了门边,屏息静听,那一阵子细微的声响,突然又消失了。鼓起莫大的勇气,她轻轻打开了门。走廊里依然黑暗阴森,却毫无异象。自己大概是神经过敏了吧!她松了一口气,朝大门悄悄走过去。眼看着办公区的大门近在眼前,耳边又有一阵细碎的响动,黑暗里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双冰凉的手臂,猛地抓住了她受伤的左手,知远一声惨叫,下意识喊了出来:“0号?是0号吗?”手臂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拽到了一个小小的铁窗前,一股酸腐的气味从里面弥漫出来。一个不辨男女老幼的声音在紧贴着她头皮的地方尖叫:“我不是0号,我不是0号,哈哈哈哈哈,我不是0号,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不是!你要找0号么,找吗?哈哈哈哈哈……”知远奋力想掰开手臂,可那冰凉枯瘦的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紧紧卡住她的喉咙,虽然掐不死她,却让她只有一丝丝的空气进到快要爆炸的肺里,再也喊不出声来了。她绝望地用双脚使劲蹬身后的墙面,想要摆脱那双手,可却没有一点用处,想要努力大声喊出的“救命”,变成了被压在嗓子眼里的“咯咯”声……
办公区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屋外的灯光洒了进来,狱警手持电棍冲进来,大喊了一句:“丁九九,你找死啊!”。郁知远脖子上的手一松,她滑落到了地板上,晕死过去。
一阵甩棍敲击铁床的声音惊醒了昏睡中的郁知远。她刚刚睁开眼睛,一个狱警就把她的右手拽了过去,锁在了铁床上。知远一下坐了起来,她的病床前,站着李苍梧。副监狱长使了个眼色,狱警点点头,默默离开了病房,并顺手带上了门。
“前两年,网上流行的叶良辰,你知道不?”李苍梧问。
郁知远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李副监狱长会提起这个话题来。“知道啊,特别搞笑一男的,以为自己活在武侠小说里呢。”。
李苍梧轻轻坐在对面的床上,把脑袋凑近了郁知远,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不去做人体实验,我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就像关在后面的丁九九一样?”郁知远豁出去了。
李苍梧笑了,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他摇摇头:“丁九九是贩毒的,本来要执行注射死刑。结果发现他已经白血病晚期了。他自己提出来和一家大的医药公司签订了新药试验,所以单独把他囚禁在这里了。你可以相信我,”他略停顿了一下“也可以不相信,随便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在这里整你,简直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可以把你一个人关单间,连送饭的脸你都看不见。没有放风,没有澡洗,让你一关42年,永不和人接触。你觉得,你能撑几年不疯?我还可以让你一年365天,每天都有一根骨头是断的,却又没有一处致命的伤,就这么一直断个42年。你觉得,你能撑几年?”
一阵凉意从她的脚底开始慢慢蔓延,爬过她的脊柱,直到她的头顶,她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制服的斯文男子,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这么绝望这么狠毒的字眼从他嘴里吐露出来,仿佛就像家常便饭一般。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落到了他的手里?郁知远沉默了许久,无论哪一种日子,自己都是不可能熬得过去的,别说几年,可能几个月后,她就要被逼了此残生了。
“好,我干。”终于,她点头了。
4、
“现在开始,我要给你打麻醉了……”麻醉师对躺在手术台上的她说。
“那我不来个倒数吗?就像电影里演得那个样子?”郁知远问。
“随便啊,你觉得喜欢也行,数数字,数羊,都可以。“麻醉师还挺和善的,一边说,一边就往静脉里开始推麻醉剂。
“做完植入,我就成机械战警了吧?”说完,知远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起来,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却仅仅在1秒之内,昏了过去。
“电影看太多了吧。”麻醉师一边监控她的心跳血压,一边调侃了一句“植入体加起来也就纽扣电池那么大,还机械战警呢,老大,我这边OK。”
被称为“老大”的,是负责植入手术的主刀医生老刘。他到这里来打“黑工”,为试验品1号植入一种生物电启动的仪器。只要被植入体还存活,或者在死亡短期内,都能利用生物电为能源,正常供仪器运转。唯一的要求是,仪器要植入靠近静脉的地方,还不能移动。不过,老刘可是南京地头上外科的第一把刀,求他主刀放支架的人都已经排队到了明年,他说没关系小事情,那就是有把握。
试验体前不久左手受过外伤,他就直接在伤口上打开皮肤,准备植入到静脉附近。他仔细研究过这些试验方绝口不提作用的植入体,每一个都使用防过敏材料制作,技术精良,还看不出来是哪里的产品,看来之前麻醉师小胡猜他们有军方背景,也不是随口乱说的。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要多问,只管做事,活一结束,提钱走人才是正理。想到这个简单手术之后的丰厚回报,老刘不禁笑了一下,开始埋头动起了手术。
从麻醉的昏迷中醒来,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面墙上的电子钟,2017年3月4日 12:24 室内温度22°。病房里只有一张床,自己的手上正在静脉输液。仔细查看了一下左手小臂上的伤口,这里的医疗条件显然远比监狱好得多,手臂上不仅没有多出切口,缝线也改成了可吸收的内缝,还把原来丑陋的外缝线换成了漂亮的胶布。看起来,她经历的绝对不是一个大手术,因为想像中的满头满脸插了各种管子,心跳血压监护仪也一个没有。她爬起身来,拎着输液袋,走到了窗边。虽然窗户是全封闭的,但景色却一览无遗。窗外正是一片竹林,在春风里微微抖动着身体,颇有几分诗意。竹林的那边,隐隐约约有几栋白色建筑,既没有什么特色,也看不出来风格,周围静得连风声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对着竹林美景站了有多久,只觉得监狱的事情恍如隔世,就是一场梦,自己是不是只是生了一场病,现在已经好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知远回头一看,来了一个男的,个头不高,斯文的很。他有点羞涩地跟知远打了个招呼,走进来看了看房间环境,留意了墙角和地面,出去门外拿来了一个笔记本,一个投影仪,一个小桌子和一些连接线,开始忙活起来。调试了一会会之后,他关掉室内的照明灯,开始打开一个PPT,投影到了墙上。知远一看标题:从1400年开始的明朝。她的心突然坠入了无边黑暗,那黑暗里有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路拽着她不停地沉了下去。
历史课大约上了一个小时,历史老师非常有礼貌的说了再见,退了出去。知远刚想提醒他,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忘记拿了,门一响,进来了另外一个男的,这男的矮矮胖胖,进来就笑:“郁小姐你好,我是万老师,你的繁体字课程是我教……”
半夜1点半了,这个点,应该是大家都睡觉的时间了吧,被上了一节历史,一节繁体字,一节明代官话正音课之后,她的脑子还有点糊涂。但是,今晚的计划,她绝对没有忘记过。是的,她是被植入了仪器,可惜植入的地方是手臂,不是脑子。答应同意试验,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这里的监控比监狱要松懈得多。她乖配合体检,乖乖配合植入,时不时开个小小的玩笑,对饮食提出一些要求,连上课都认真到记笔记,就是为了能让这些人放松对她的警惕,认为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可是,她郁知远是这样的人吗?下午时分,她就已经观察过,这个病房在一楼,门口并没有看到有警卫,只要能逃出这栋楼,穿过竹林,那几栋隐隐约约的楼房后面,一定藏着一条公路。偶尔传来的货车喇叭声告诉她,那里就是她逃出生天的希望!
轻轻打开门,知远伸出脑袋左右看看,空荡荡的走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难道真的是对她太疏于防范,连个警卫都不派给她?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里,顺着微弱的光线朝着似乎是门的地方走过去。
这个一个典型的写字楼式的建筑,两边走廊里横陈了数个门对门的办公室。中间大厅里放着一个巨大的前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正在睡觉。这就是天赐良机了!她趴在地上,避开监控探头,匍匐着爬出了大厅,居然,连一个障碍都没有遇到!她一阵狂喜,心怦怦跳到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楼外连个监控点都没有,就是个停车场,这些人似乎也太大意了!眼看着到手的自由,郁知远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大楼,心里默念了一句:“去你的试验!小爷不伺候!”撒丫子朝竹林奔去。
毫无预兆,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伴着电击的颤抖极其凶狠地把她撂倒在了竹林里。与此同时,整个竹林和那栋大楼警铃大作,一瞬间亮如白昼。郁知远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右脚已经快要被电糊掉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虾米一般。她可没有看见,警铃响了之后才十几秒,大楼里就迅速跑出了几个人来,其中一个拿了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带头直奔她倒下的地点而来,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被高压电昏死过去了。带头的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查看了她的瞳孔和右脚,指挥另外俩人把郁知远架起来抬走了。带头的冷笑,也不管郁知远能不能听到,大声骂着:“料到你会跑,你以为脚上的东西就是住院脚环啊?傻缺!”
5、
李苍梧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开着自己的小车,在城市的车流里面穿行着,往日的拥挤,加塞,今天都显得不那么让人愤怒了。车内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7月6日 车外温度40°,车内温度25°。四个月过去了,1400号,哦,不,郁知远,今天就要被传送到过去了。车里的音响大声播放着他喜欢的陶喆的《太美丽》,曲到高潮处,他甚至跟着大声唱起了起来,虽然他的歌喉并不怎样,但是心情靓到爆,管他呢!
四个月来,除去有一次试图逃跑之外,被电了个七死八活之外,郁知远配合得非常好,展现了她学霸的本色。不仅历史课融会贯通,明朝官话正音课的成绩简直一流,让老师对她赞赏有加。虽然繁体字写的很丑,好歹也差不多会认,也算勉强过关了。但是,这三门课还不是她最努力的课程,她最用心学习的,居然是自由搏击。要不是知道她戴着电子脚镣根本跑不出大楼100米外,他还以为郁知远依旧在酝酿逃跑呢。车开到中航1号附近的一个小门,值班的警卫验证了他的证件,开门把他放了进去。
李苍梧用自己的电子门卡,通过了一层层的岗哨,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地下二层的“白光计划”实验室。今天是个大日子,一年多的努力,即将要最终进入测试,人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和不安。在办公室里,他终于看到了已经去掉电子镣铐的郁知远。4个月不见,她本来就及腰的长发更加长了,幸好在入狱的时候就做好安排没有剪掉,不然到了目的时间,一头短发很容易被发现是异类。郁知远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瞪着李苍梧,一言不发。她身后,站着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按照一个什么图纸,给她编发髻。
李苍梧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干笑了一声说:“别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你大约也猜到了,你的目的时间是1400年,也就是建文二年,咱们的位置可是在明故宫的范畴之内,保不准你传送回去之后,就能像那些穿越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变成个宠妃也不一样啊!”
“宠妃?能活着被传送回去就不错了吧。这么吉祥,你怎么不去,说不定能做魏忠贤呢?”
李苍梧没有反驳,1400号现在已经不是她的犯人了,她是郁知远,那个高智商,冷漠的年轻学霸,一个自学成才的黑客。这样的人,能不能完成任务呢?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了办公室外,到了传送仪旁边。每次看到传送仪,他都有一种在看电影的错觉,因为这个传送仓,跟几年前大红大紫的电影《阿凡达》里,传送主角意识的那个传送仓几乎一样。
设计师说不定是个二货电影迷吧?
郁知远被给她弄头发的工作人员搞得很不耐烦,差不多就得了,干什么要神还原明代前期的发髻呢?办公室门口,久不见面的黑西装突然出现了。他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他的名牌西装,拎着他黑色的公文包,径直走到郁知远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来给你讲一下实验的目的”黑西装打开公文包,开始朝外面拿文件。
郁知远冷笑一声:“目的?目的不就是弄死我吗?”
这种嘲弄的态度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黑西装总是能及时制止她的所有废话。他直接扔给她一份文件,标题醒目到足以噎死她所有要脱口而出的讽刺的话语。
文件的标题是——白光计划1 2016年5月5日 任务时间:1400年5月5日 任务人员:0号
这就是她自残自己,入住监狱医院,差点被毒贩丁九九掐死,想要得到的那个疑问的答案!在她之前,果然有个0号!她抬头看着对面的黑西装,黑西装冷冷说:“我没那个兴趣跟你慢慢说,你的疑问,都在这里面了。”
资料显示,0号的真名,叫做厉怀谨,在成功被传送之后,生命监护仪器显示,一切安好。但是两个月后,在一天的清晨,0号所有生命体征突然全部变成了0!没有征兆,没有过程,就像信号突然被掐掉了一样。实验中心失去了0号。资料到此就结束了。
黑西装一见知远抬头,立刻说道:“你的目的时间,是1400年的7月5日,目的地点,是0号的生命监护仪消失的地点,明故宫的城墙外面。你的唯一任务,就是找到0号,把0号带回来。你摸一下你手臂从横腕纹开始往上三寸的地方,按下去。”
知远疑惑地从自己手臂内侧打横腕纹那开始数了三寸,触到了植入体,她使劲一按,仿佛科幻电影一般,她的左小臂上从皮肤底下透出莹莹的冷光来,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方向箭头,和一个蓝色数字0。
黑西装丝毫不改冷冷的腔调:“这是定位0号用的,计算的是你和0号的传送器和定位仪之间的距离和方位。传送之后你再使用,找到的时候,会有提示音。你再往上摸一寸,找到那个传送器了吗?你找到0号之后,按下传送器,10分钟后,实验室就会准备好,你再次按下传送器,你方圆2米内的有机体会全部被传送回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郁知远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按两次传送器呢?这不是增加麻烦么?”
第二章
1、
同喜在宫巷之间拼命奔跑着,但是她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跑。她跑不出这高高的宫墙,只能在墙内不断找,却不知道哪里才更加安全。东六宫,西六宫,御花园,前三殿,后三殿,小莲湖,藏身之所,到底要在哪里才不会被杀???
比起其它一起在西六宫伺候的宫女们,她似乎更加不忠一些,她根本不想一起殉国。
殉国,那是前朝的官员们才应该干的事情!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宫女,每日起早贪黑的伺候那些主子们,她为什么要殉国?主子们平常待她若贱婢,如今却要她陪着殉国,这是什么道理!国破山河在,哪个皇帝又比谁好些!
御花园,御花园!同喜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那个方向离金川门最近,说不定,最先有燕军进来的,就是御花园的角门!只要藏在那里,不被燕军的士兵发现,就有逃出去的机会!同喜突然感激起自己的父母来,幸好没有给她缠脚,不然,哪里能跑得这样快。
穿过听雨轩的走廊,远远看到了小摘星楼。只要绕过小摘星楼,就快到角门了。仔细衡量再三,同喜决定,藏到小摘星楼上去。她提起碍事的裙子,一口气爬到了二楼。打开尘封许久的屋门,她进了这栋小楼的里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一下瘫坐在地上,只有了喘气的份。金川门在西北面,隐隐能够听到不知道什么来源的响声,护卫们都说,太子太傅开了金川门,那么燕军打过来,还有多久?
突然,一阵闷闷的像雷声一般的声音,从这间小屋的中间传了出来。今天天气甚好,怎么屋子里面打起雷来了?接着,同喜眼前的空气扭动起来,像是水中的涟漪一样,一波波展开来,传来了呼呼的风声,风声过后,是一阵炫目的白光,耀眼的像同时点了一千个炮仗,逼得同喜闭上了眼睛,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白光过后,一阵安静,雷声也没有了,风声也没有了。同喜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屋子的中间,赫然多了一个女人!那人梳着奇怪的发髻,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凭空出现在小摘星楼的二楼,出现在了同喜的面前。
同喜战战兢兢的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探了下这个怪人的鼻息,平稳有力,没有死。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她刚想再试试脉搏,这怪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吓得一骨碌朝后滚去,保持了有六尺的距离,傻傻地看着这个人。这个女人坐起身来,先是摸了摸自己全身,好像在看看自己是不是完整,然后爬起来前后走了两步,甩甩胳膊伸伸腿动动脖子,很没预兆地放声大笑了两声。她走到了小摘星楼的窗边,很谨慎地朝外看了许久,然后突然回头问同喜:“我是在皇宫里?
同喜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那女子大惊失色骂道:“我擦,这帮孙子!不是说在宫墙外边吗!定位差这么多!这下怎么办!”
同喜这下明白了点什么,首先,这是一个人,不是怪物,她会说官话,还会骂人。其次,她和自己一样,不想呆在皇宫里。
同喜壮起胆子,颤颤悠悠地问:“上仙,你也是想躲开燕军,出皇城去?”
那女子听得“燕军”二字,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楞了须臾,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使劲抓着她的手,大声喝问:“什么燕军?朱棣的燕军?他不是在北平么?”
同喜听得这个怪女人居然直呼燕王的名字,吓得立刻跪下,慌乱地答道:“上仙,太子太傅开了金川门,燕王已经破了京师了,燕军这就要攻进紫禁城了!”
怪女人的脸再次像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才缓过一丝人色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同喜的肩膀问:“今天是建文几年?几月几日?
同喜回答她:“今天是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上仙,你还跑不跑了?”
郁知远觉得自己凝固在了建文四年的六月十三日。
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十三日,明史成祖本纪有载:成祖至金川门,谷王橞、李景隆等开门纳王,都城遂陷……
说好的建文二年呢?说好的1400年呢?她应该去的是1400年,追查0号的下落,不是去那个历史上出名的建文帝朱允炆自焚而死的金川门之变的那一年,那一天!
那一日,燕军大破紫禁城,建文帝和妃嫔,王子,公主,后宫宫女太监一起自焚在坤宁宫,野史上都说,未死的宫女被朱棣活剐了二三千,是活剐!
如果她不离开这个宫城,被活剐的,就是她!人家搞穿越,不是个王妃就是个格格,动不动就嫁给皇帝,宠冠三宫,又浪漫又完美,什么《太子妃升职记》《步步惊心》,那叫一个轰动,自己从42年牢狱之灾中刚刚一个零件没少的被传送到这里,就要被活剐了!
郁知远看了看同喜问道:“你也想逃走?你打算怎么逃出去?”
同喜觉得,这个怪人从天而降,一定身怀异术,自己如果能够和她一起行动,肯定比自己一个人跑的胜算要大得多。她试探着说:“上仙,我打算躲在这小楼里面,这个方向离金川门最近,燕军一定从这个方向进来,等他们往前边去了,我就从角门逃出去。”
郁知远摇头说:“燕军既进来,就不会放松对几个城门的守卫,这个小楼是御花园里最高的楼,倘若你是燕军,刚刚破了皇宫,想的一定是奇珍异宝,小楼一定会被大搜特搜。我们该找一个看起来是堆放些粗笨物品的杂物间,躲起来,避其锋芒,等到夜间,再伺机出去。”
同喜一听,果然是比自己想的周全些,连忙同意了。郁知远在她的带领下,先到人去楼空的听雨轩找了套宫女的常服换上,朝着同喜说的有杂物堆放的柔仪殿跑去。
刚从听雨轩跑出来没多久,郁知远就闻到了一股子肉香味,放眼一看,前面火光冲天,眼尖的同喜看了一眼,颤抖着说:“走水的那是坤宁宫,我跑出来之前,皇上,皇后,各宫的主子,都在里边呢!这么大的火,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郁知远拉着同喜,从坤宁宫的侧面打算绕过去,刚走了几步,听得前面一阵整齐细碎的步伐,这么快,燕军就入城了?
二人躲在一个角门后面,悄悄探出头去看,只见几百个太监宫女,排着队的朝火光冲天的坤宁宫走过去。愚蠢!这大火已成滔天之势,如何能救得起?郁知远一时好奇,带着同喜往前看个究竟,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哀号之声。原来那些个排队往前的太监宫女,压根不是前往坤宁宫救火,他们一个个整整齐齐,走上殿去,往火海里跳了进去。刚进去的还哀号几声,遍地打滚,片刻间,就成了一个火球,曲曲伸伸,最后缩作了一团。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使劲扯着一个中年太监的衣服喊:“师傅,师傅,我不要烧死,我不要烧死!”他的师傅一脸沧桑地哭道:“小微子,这么死,还干净些,沾了皇上的龙气,兴许我们这些无根的人还能上天,若被燕王抓住,你就是被活剐的命,来,师傅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去找大行皇帝!”说完,他拉着自己徒弟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里。在他的身后,还有黑压压的一群人,带着一副赴死的灰色脸庞,一步不停地向着火海里走去。
同喜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决堤了似的滚了下来,她掉头跑着离开了坤宁宫,转过墙角大声哭了起来。郁知远的心里也不太好受,她拍拍同喜的肩膀说:“别哭了,我们先顾住自己吧。”
同喜哭得快背过气去,她哽咽着说:“刚刚我看到绿儿了,她和我是一个宫的!”郁知远叹了口气,拉着同喜边走边说:“逝者如斯夫,他们选择的是随建文皇帝西去,我们选的是活下来,不要被杀掉。人总要为自己活着的,我不叫上仙,我叫郁知远,你的名字呢?”
同喜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极为迷惑,又似乎胸有成竹的怪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依赖的情结来,她回答道:“知远姐姐,我叫同喜,花同喜。”
郁知远看着花同喜,停下了脚步,郑重地说道:“同喜,我和你,逢于乱世,本来是不幸的。我原来也不该到这里,是出了一些差错,我也解释不明白。我们俩都不想死,所以,要赶紧找到藏身之地,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同喜擦去眼泪,连连点头,带着郁知远朝着前边跑去。找不到0号,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回去,不然,那个变态副监狱长一定会设计搞死自己。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郁知远奔跑在紫禁城的宫墙之内,心绪翻腾不已。原本说好的1400年,偏差了2年,变成了最最危险的1402年,还偏偏赶上了金川门之变的那天。原本定好的在紫禁城之外,宫墙边上,却偏差成了皇宫大内,所有的不幸都论到了自己的头上,简直比电视剧还离奇。这时,一个不吉利的念头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0号的传输过程,会不会也有偏差?会是时间?还是空间?
2、
偌大的皇城,突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见。各宫的妃嫔因为害怕受辱,自杀的自杀,随皇帝自焚的自焚,那些燕王的长辈太妃们,自恃不会有事,带着自己宫里的宫人,早早自己从里边封上了宫门,专等燕王来了之后,讨要说法。宫中的守卫们,此刻正在九大宫门口,维持着天子最后的尊严,等着燕王的部队来攻。
从坤宁宫跑到柔仪殿,她俩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来到柔仪殿东北角落上,同喜推开了一个偏殿的小门,带着郁知远进去,绕过许多粗笨的家具,走进里边,二人大吃一惊,殿内各种家具的下面已经藏了十多个宫女,俱在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老些的宫女瞧出不对,问道:“同喜,这个姑娘脸生,是哪个宫里服侍的?我怎么不曾见过?这殿里已经挤了这么多的人,你们自去再寻个别的地方藏吧!”
郁知远不想这个时候再惹是非,她拍拍同喜的肩膀,说道:“你在这里躲好!我自去寻个地方,”说完,她转身就走。同喜呜咽道:“姐姐,你可躲在哪里呢?”郁知远叹了口气回答:“姐姐是上仙不是?”说完,她就迅速离开了东北角的这个仓库。自己本来就不是这里的,若要被人问出原来是哪个殿的,伺候的是什么人,一天几班,月钱多少,身份立刻就会被揭穿。相比之下,躲到别处,反而省事一点。明故宫的格局,她在博物院看过模型,如同中国许多的古代宫殿一般,讲究中间对称,正殿之外,左右配殿自然是一般模样。既然东北角落的这个房间是杂物间,那么西北角落那个,一定也是有着差不多用途的。知远略定了定神,走到了柔仪殿的天井里。坤宁宫方向火光冲天,烧得分外厉害了些。时不时有些自焚的宫女的哀号从那个方向传来,听的人毛骨悚然。她叹了口气,打开了西配殿的小门。
果然,西配殿里面塞了不少大床。每年,造办处都会出些新样子的家具来,得宠的主子殿里的配置,自然是换得勤些。幸好有这些不节约的女人,不然藏哪里呢?知远一边嘲笑着一路攀爬着,挤到了殿的深处。这个配殿估计是很多年没有彻底清理过了,堆在最里面的不少木床,已经都被压坏了。看着这一殿的笨重家具,她总算放心了,这些东西,肯定不会让起了贪心的燕军感兴趣的。望着这些名贵木材雕成的大大的床,知远心里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可是又一时不知道这不对是什么,和什么有关,心里的隐隐不安,就这么埋藏了起来。
既然已经错来了时间,错来了地点,不如试试看,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定位仪能不能用。知远屏息静听了半晌,确定附近没有人,按照黑西装教的,打开了定位仪。蓝幽幽的光从皮肤下迅速透了出来,方向键和距离键的显示都是空白。知远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寻找什么0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个任务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自己不得不回去,继续那个不可撤销的41年半的有期徒刑。她颓然坐下,也不管睡的是不是龙床,直接躺下了,到底是给后妃们配的床,真是大啊……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惶恐地奔跑了这么久,她的疲乏瞬间翻涌了上来,迷糊之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手机收到微信的声响。
自从被抓了之后,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碰过手机这种电子产品了,微信的声音么,更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突然之间,她猛地被自己的想法吓醒了,这里是建文四年,哪里来的手机,哪里来的微信铃声?她一骨碌蹦了起来,脑袋“咣”地一声撞到了雕龙刻凤的床板上,疼的她直咧嘴。她一边揉脑袋,一边到处找,见了鬼了这是!
黑西装说过,除了动物和植物,传送仪不能传送其他物体,所以她的一应穿着,全部都是全棉,传送器定位器全部植入到了她的皮下,手机不是她的,那这发出声音的手机是哪里来的?是0号放在这里的?还是另有其它人来过?
她揉着撞疼的脑袋,床上床下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手机。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就在她犹豫着开始怀疑自己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又一声微信铃声,来源竟然是她自己揉着脑袋的那只手臂!她慢慢移开手臂,发现胳膊上定位的数字已经发生了改变,变成了8公里,方向箭头也直指着西北方向,一动不动!
“定位仪找到目标后,会发出提示音”,她猛然回想起了黑西装的话来。定位仪找到了目标?
那是0号?那是0号!0号在离她大约8公里的西北向,在城外!
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设计师,提示音不能不要这么雷同好吗?天下设计一大抄啊!郁知远蹦下床来,一阵子乱翻,找了截断掉的帐勾,趴在地上,用地上的浮灰画了个简易的明朝紫禁城图来,按照方向,八公里外,西北方向,正是金川门。0号在金川门附近,0号在那里干什么?是什么身份?还活着么?
“你是谁?”一个男声突然在郁知远斜上方传来。
郁知远心里哆嗦了一下,燕军来的也太快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她缓缓抬起头来,从下到上看全了眼前说话的这个男子。来人穿了双黑皮靴,套着石青色说不出图样的织金的圆领大袖衫,腰里系着绿玉的绦环,手里攥着个魔方大小的小盒子,留着络腮胡子,面目倒不凶狠,头上,戴着个黑色的……乌纱翼善冠?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你为什么要画皇城?”来人又问了一遍。
郁知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里的灰,赫然听见自己身后一阵金属甲胄碰撞之声,她回头一看,在无声无息之间,她的后面已经围满了手拿兵器的明军士兵,这些士兵个个精神抖擞,全然不像经过了金川门之变的厮杀。
戴乌纱翼善冠的男子挥了挥手,她的背后又是一阵金属之声,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离她远了一点。郁知远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一小会,脱口而出:“你是朱允炆吧,原来你没有烧死!”
知远背后一声断喝:“放肆!”她的背后一瞬间抵上了数十个尖锐的东西,不用猜,只要这个戴乌纱翼善冠的男子一点头,背后那些明军只要稍稍一用力,她的小命就会稍微一不注意就没了,她连哼一声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不用说按下预传送键,等着实验室的魔法值充满了。那她郁知远可就再也走不远了。
乌纱翼善冠又挥了挥手,她背后的尖锐物消失了。他走近郁知远,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知远毫不示弱,也像要用眼神剜下来几个原子一样,狠狠地看着朱允炆。这个在明朝历史上留下最大公案的男人,今天果然没有死!
明史有载,金川门之变当天,“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也就是说,写明史的清朝人也知道,当时只是后宫着火了,没有找到建文皇帝,而朱棣为了自己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找了两个人的尸体,当作皇帝皇后埋了。知远亲眼所见,坤宁宫大火,无数太监宫女葬身于火中,哪里能分得清楚谁是谁?来人派头这么大,留着胡须,戴着只有皇帝才能佩戴的乌纱翼善冠,他不是朱允炆,还能是谁?果然,那些郑和下西洋,那些江浙两路几十年的寻访,那些漠北地毯式的搜索,那些云贵间僧道的搜查,都是朱棣为了找到他!
朱允炆看了她半晌,突然伸手捉住了郁知远的左臂,撩起了她薄薄的宫女常服的袖子,蓝色的追踪符号瞬间暴露在他的眼里。他仔细看了看,却又放下了,第三次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在这里?”
3、
燕王朱棣站在主帅账外,远远看着紫禁城。那城池里的火光,仿佛直接越过了十多里地,热乎乎熏到了他的脸上。处心积虑十多年了,一场靖难之役打了整整四年,下通州,拿宁王,白沟河,滹沱河,保北平,战金陵——他终于要再次踏上这片给了他无数惊喜的土地。只不过,这次,他的身份不再是皇子,也不再是皇叔,而即将是皇上!
当年那个孱弱的太子朱标,早就已经不在了,那个打着莫须有旗号削藩的朱允炆,也即将不在了,竖子!凭你也想削藩,也想削我朱棣的藩!我才是太祖皇上最得意的龙子,我才是那个替你守住边界保了你多年平安的那个人!从今天开始起,改道的河流要重回正轨,只有我朱棣才是正统的,只有我的儿子才能继我大统!
他冷哼了一声,看烟火似的看了看内城的大火,强压住要长啸一声的冲动,慢慢转身走回帐内。今天不宜立即进皇城,应该先去拜谒自己老爹的皇陵,这样自己的武装行动,才有一个完美的结束语。
中军帐内,仄仄地坐着一个黑衣服的人,见他进来,问道:“殿下,怎样?”
朱棣微笑着说:“一如所料。古之人诚不我欺。”
黑衣人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今日城破,殿下进城么?”
朱棣摇了摇头,回身看着不远处的京师,冷笑了一声:“不进,传我命令,所有靖难功臣,都随我去孝陵,拜谒先帝!”他走到黑衣人身边,压低声音:“着得力的去,把皇宫围住,给我搜宫,不准外人进去,也不要放了一只老鼠出来!”
黑衣人领命而去。朱棣默默坐在自己的主帅桌边,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玉盒,只须几日,自己就要成为大明的皇帝了。皇帝的位置,就像一个抹满了蜜糖的毒药罐子,不管内里多么苦涩,永远不乏追求者。但是,阅遍史书,所有的追求者们都并不似他这般幸运,能够一路势如破竹,也许,真的要亏了那个黑衣人吧……
郁知远看着对面的朱允炆,这是他第三次问自己是什么人了,再不回答,背后那些持刀拿剑的军士可就没有耐心了。她豁出去了,回答:“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不过你是不会信的。”
朱允炆摇头说:“不妨,近日来,我倒是已经见了无数我不能信的事情,结果一样要信,你速速说来。”
郁知远清清喉咙,把自己来自未来,被传送到明代,原来只是来考察历史的,结果时间地点漂移了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建文帝。但是,她没有把0号的事情说出来。
建文帝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提问,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她全部说完,建文帝才轻轻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郁知远吓了一跳。到底是皇帝,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吧。这个时代的古人,所见所闻跟自己的时代差了很多。即便是自己这个时代的人,听说时空旅行,也还只是电影里面的情节。一个明代人,真的能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么?
她脱口而出:“你不觉得我是骗子?”
朱允炆朝她走近了一步,叹口气说:“你若是当世之人,给你一千个胆子,你敢直呼朕的名字?你敢跟朕说话你我相称?你敢不谢罪就站着跟朕说话?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原来如此!她被培训的时候,没人教过她,该怎么跟皇帝说话,若不是时间轴和空间轴都漂移了,她根本就不应该遇到他!虽然朱允炆是一个倒台的皇帝,这会应该是忙着逃难,但在身份上,他依然高贵,身后也还有那么多士兵保护,自己居然就这么你你我我的随便称呼起来了。
那么,现在是要跪下谢罪呢?还是去他的规矩老子就这么着了呢?
朱允炆看着气焰嚣张的郁知远问道:“那么,你那个年代的历史里。可有朕的将来?”
郁知远不知道如何回答。是要告诉他,在明史上,他一方面被宣告已经烧死了,另外一方面却是明代最大的悬案?还是告诉他,正是他的神秘离去,才最终促成了永乐年的大盛和之后的仁宣之治?是告诉他郑和下西洋的创世盛举,还是告诉他永乐大典的编纂?是告诉他征安南踏蒙古,还是告诉他修北平迁都城?这些史实里面,统统没有他,只有燕王朱棣,只有永乐大帝朱棣!
犹豫再三,郁知远蹦出来几个字:“其实,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朱允炆的表情从期待,到难以置信,接下来是愤怒,不解,恨意,最后面若死灰。他调转身体,踱开几步,像是要化解太多的情绪,他给郁知远看了很久的背影,搞得她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要被下令戳死了。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朕登基四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时时刻刻提防着叔叔们造反。削藩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反’字。看来,以后这睡不好觉的人,该是他了。”他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朕要和——你叫什么名字?”
“郁知远”
“朕要同郁上仙谈一会。”
卫兵从中冒出来几个统领模样的人,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朱允炆的眼神制止了。统领们率着一干士兵,悄然退出几丈远,剑出鞘,弓上弦,齐齐整整地对着他们肃立着。
朱允炆看着他的遗臣们退到远处,回头看了看郁知远,叹了口气:“不如此,又能怎样?朕无能,守不了太祖给的江山。但是,朕实在舍不得这悠悠中华九万里锦绣河山,我真的不甘心。”
郁知远也有点同情这个非亡国之命,却当亡命之君的朱允炆。她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好选择沉默。朱允炆似乎并不需要答案,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靠近了郁知远,郑重地说:“你来自六百多年后,告诉朕,朕该去哪里?不是皇上,我要用什么身份苟活在这个世上呢?”
郁知远很想回答他:臣妾做不到啊!又想回答他:我知道个毛线啊!又想回答他:你问我我问WHO啊!可这些答案统统不能说出口。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刚刚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简直已经一无所有,她想不到说什么才能不刺激到他,不刺激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们。
她想了一回,避重就轻地问道:“皇后真的在坤宁宫,那个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皇后自尽了,她不肯离开紫禁城。皇子公主们早已出城去了。这一生,皇家和他们,再无牵绊了。”他暂停了一会,突然又问道:“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也和皇家再无牵绊了?”
郁知远点点头,沉默了一秒后她突然抬头说:“你不如就此脱了这个牢笼吧。你不是说,悠悠中华九万里锦绣河山,你不放心吗?不如你亲自去看一看,她有多么美,她有多么雄壮?从漠北到海南,从山海关到准格尔,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不要被这个皇帝的枷锁锁住,你更自由啊!历史上,你的评价并不差,都夸你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辞去了这个身份,你依然能活的更好啊!”
朱允炆听了之后,许久不发一言。半晌,他突然浅笑了一下:“你还是跟朕说话你你我我的啊~”
郁知远楞住了,原来,皇帝也是会笑的啊。
历史上都说明代后期的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当初被朱元璋当作帝国接班人培养的太子朱标和皇太孙朱允炆的教育,却是相当严格的。没文化的老粗朱洪武,总算没亏待自己的孙子,朱允炆彬彬有礼,儒雅温润,大难临头,依然不慌不忙。
朱允炆贴近一步,问道:“其实没有遇到你,我也是要走的。跟朕一起走吧,你很有意思。”郁知远随即退后一步摇头道:“不行啊,我还有考察任务。”
朱允炆又笑了一下,看着郁知远说道:“不妨,不急。我先走。”他转身朝着那些等他的士兵们那边走去。郁知远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捉住了朱允炆的手,引得几丈开外的士兵拉弓的拉弓,举剑的举剑,个个怒目圆睁,冲了过来。她赶紧放下手,退后一步说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后,他会建宝船,七下西洋前去找你,凡是和大明通商交好的西洋南洋,你都不要去,他还会遣人往江浙一带,云贵一带,漠北一带寻找你,你也不要去。别被他发现了。人生苦短,好好去看你的河山。”
朱允炆有些意外,萍水相逢,这个号称来自六百多年后的女子居然这么关心自己,虽然说话改不了的大不敬,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自己本是亡国之君,早如丧家之犬,去国离家之际,还得此关照,不免有些动容。
郁知远的双手被被朱允炆握住,他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枚玉环。朱允炆笑道:“国破家亡之日,没曾想会遇到你。你保重。玉环你收好,自有再见之日。”玉环尚有余温,想来是贴身之物,她从小被教育,不能收人贵重礼物,刚要推辞,却被一干军士拦住,为首的道:“姑娘,请出殿回避。”说着,就把她往殿外赶去,她回头再看殿中间矗立的朱允炆,已经不见了踪影。军士们把她推出了殿外,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她心里想着,这回避是要干什么,只听得前方突然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眼看着一群士兵直扑了过来
燕军进了紫禁城了!
再躲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站定。为首的燕军小头目问她“这殿里是什么?”
“家具!”
“家具?”燕军头目看着她,一脸疑问,一脚踹开了门,哗啦啦进去了几十号人。郁知远心一沉,这下,朱允炆要完蛋了,这七下西洋还会成为历史事实吗?
跟着燕军的脚步,她重新踏进了这个配殿。配殿里挤满了家具,除了燕军,一个人都没有。那么多明军军士,包括朱允炆,全部都失去了踪影。
4、
被关在春和殿,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在燕军进宫之后,被全部集中关在了春和殿的正殿和东西配殿。因为宫中在册宫女和太监的名册,在坤宁宫大火中已经烧毁,少不得被反复问话和质询,有时候提出去十个人,回来就只剩下了八个。
好在同喜与她关到了一处,教了她不少的谎话。活剐的野史并没有上演,他们每日也都吃得饱,建文帝的葬礼,他们隔着殿门听见了,知远摸着被她当作项链系脖子上的玉环,哑然失笑。 历史说到底就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说你建文帝死了,你就是已经死了,尸体不见了也没有关系。新皇帝的登基典礼,他们也隔着殿门听见了。今天,已经是一个月又六天了,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放走他们呢?
午饭过后,来了一个貌似太监总管的头目,宣了一个旨,郁知远照例躲在最后面,没有听见说了什么。宣旨的太监走了之后,她才听前排的宫女说,大概那意思就是免了她们的罪,叫她们继续伺候着。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原指望这些老人会被逐出宫去,她就能去找到0号,谁料却是这般结局。新的总管太监宣布了她的新工作——柔仪殿司灯火。
司灯火?这不就是张曼玉在《新龙门客栈》里的活——点蜡烛的么。她不由得在心里学着张曼玉的样子扭了扭腰,觉得很是有意思。而同喜也被分到了柔仪殿,专司茶水。皇帝是刚刚登基,他的后宫,都还在北平没有迁过来,想必这柔仪殿,也是没有人住的。
分到柔仪殿的当晚,宫女们各自拿着被褥衣服,搬进了殿前方的耳房里面。正值七月,房子里面闷热,大家自然散在各处乘凉。没有人发现,郁知远一个人悄悄避了人,往西南角方向去了。
穿过听雨轩,就是小摘星楼,高一些,定位仪的信号是不是会好一些?
她匆匆忙忙在黑夜里朝着那个高楼跑去。0号啊0号,你可千万不要死了。你可知道,你的男朋友在21世纪,已经变成半疯子,差点把老子掐死了!如果找到你,先要掐你个半死,把你男人的帐,算在你头上!郁知远一边跑,一边狠狠地想着自己怎么找到0号,怎么还那一掐之仇。
跑过听雨轩,小摘星楼就在眼前。她摸索到楼下的屋门,正要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门纹丝不动,推不开了。借着月色,她仔细察看,屋门没有锁上,可就是没有办法打开。她在心里盘算了半天,决定放弃了。听雨轩面对荷塘,地势开阔,想必信号也不错吧!她悄悄溜到听雨轩外面的游廊之下,环顾四周,这里远离宫殿群落,是宫里最僻静的所在,只有明月荷花,几排柳树,肃杀寂静,外加一点虫鸣之声,简直可以拿来拍鬼片了。伸出胳膊,她启动了定位仪,蓝色光标瞬间浮现在了她的手臂上。距离为0,方向箭头没有显示!
0号,你不会在金川门之变中,被乱军所杀了吧?
焦急的等待之后,她听到了久违的一声电子声。蓝色光标上,出现了一个让她惊掉下巴的数字——距离1371米,方向,正南。郁知远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位置在御花园,在整个皇宫的西北方向,以她的位置为原点,向南1371米,按照明皇城的周长来计算,0号,就在皇城之中,在前朝三大殿中!
不可能,不可能!她第一次定位的时候,0号还在8公里之外,方向金川门附近,这次,0号已经离她这么近,还在皇宫之内。难道说,0号随着燕军进了京师,又随着燕军进了皇宫,又随着燕军进了前朝三大殿?
郁知远想起了副监狱长李苍梧跟她开的玩笑:“说不定能当个宠妃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写小说呢?被传送来的0号,只用了2年的时间,就接近了燕王朱棣,恰好成了宠妃,抛弃了身患绝症的21世纪的男朋友,安心在这里,当上了永乐皇帝的贤内助?那自己要不要去找到她,上演一出宫斗戏?
难怪传送2个月后,0号失踪了!那个得了绝症的男朋友不会是有心灵感应才变疯的吧……
头绪实在太多,她几乎理不清楚了。前朝后廷晚上是不相通的,后妃未经召见,尚且不能前往,自己一个司灯火的宫女,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0号?
斜上方的小摘星楼里,突然传出了吱呀一声。
怎么,楼上有人?
郁知远迅速关掉定位仪,隐身到了游廊上的阴影里面。小摘星楼上紧接着传来了几声吱吱嘎嘎的动静。这是一个人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响了几声之后,猛地停了下来。黑暗里的郁知远也跟着止住呼吸,等着下一声的响起。可楼上那声响就跟闹鬼了似的,再也没有传来。
是有人在窥探,还是真的如传说中,那些自焚而死的冤魂无处消散怨气,积聚在了楼上?这盂兰盆节刚过,不会真的是死者作祟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觉得手脚发麻,脊背上一阵阵凉意上了头顶,冷汗一下子就沁满了全身。七月天,瞬间人就像掉到了冰窟窿里面一样,游廊上那些笔直树立的柱子和阴影,也开始变得阴森可怕,仿佛个个都在向她逼仄过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跺脚,朝着柔仪殿方向狂奔过去。就在她移动的那一瞬间,小摘星楼上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急如暴风,耳听着几步之间就盘旋下了三楼,又下二楼,再下一楼,哐当一声,楼门被踹开了!
郁知远一路狂奔,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皇宫里,高墙内,永巷又直又长,青石板路踏在脚下,阵阵脚步回响在不详之地。她不知道身后追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魅还是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她只知道,若来意为善,绝对不会鬼鬼祟祟,藏着掖着,停在那里,伺机而动!在皇宫内,逃了像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终于,柔仪殿近在眼前了。
奔入柔仪殿的宫门,她听见殿内宫女们嬉笑的声音,那是同喜和其它宫女们在玩蒙戏——类似于现在蒙着眼睛捉秘藏的游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乘着黑暗,奔入蒙戏的人群中,强压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宫女们混做了一团。她回头去看尚未闭合的宫门,门口空无一人。那刚才狂追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一双小手一下子捉住了她,蒙着眼的宫女秋丽一下子拉下手帕来,看见是她,拍着手笑道:“抓到姐姐了,姐姐输了!”按照规矩,接下来该她蒙眼来戏了。她面朝宫门站好,秋丽拿着手帕,向她走来。就在手帕遮住眼睛前,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宫门口仄仄地站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宫门之外,灯火未及之处,冷冷地,一动不动,如同利剑一般,直戳到她的心上!
“快躲好!我可要来了!”郁知远拉下手帕,强压住内心的惧怕——若是人,宫女们的制服都是一样的雨过天青色苎麻料的衣服裙子,料你也无法分辨!若是鬼,这么多人才不怕!
蒙戏玩了半天,她也捉住了一个瘦削的宫女玉珊,取下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第一时间望向宫门,那仄仄的黑影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的心里略略有些不安,是自己多心了,还是那搜索的蓝光,被人看见了?
谨身殿内,刚刚登基不久的朱棣正在盛怒之中。为了这个身下的皇位,他已经杀了方孝孺,杀了铁铉杀了黄子澄,杀了齐秦,杀了练子宁,杀了卓敬,杀了陈迪,可他依然不断接到奏报,江南某地官员自尽,某地学子闹事,终究是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名正言顺。什么叫做名正言顺?大明帝国就像一艘规模宏大的宝船一样,正要扬帆启航,怎么能够让一个无能之人驾驭?太祖没有交给我的皇帝之位,我已经拿到了。没有传给我的玉玺,我也已经拿到了。到底谁会让大明帝国千秋万代,盛世永昌,我会向你证明的!至于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朱棣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奏章,就让他们给已经消逝的朱允炆陪葬吧!
他合上了奏章,一边的掌案太监连忙过来把奏章挪到一边去了。远处传来了三更的声响,已经很晚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谨身殿西偏殿的方向,掌案太监连忙问道:“皇上,今晚?”
朱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往殿外走去。今晚,他就睡在这谨身殿的东配殿里了。
西配殿内,两位盛装打扮的女子,一声叹息。邱玉鹤瞧着对面亮起灯火的东配殿,冲着同样被晾在一边的青鸾撇了撇嘴巴。自从皇帝起兵,她就一直随侍御驾,一路上颠沛流离,几次差点命赴黄泉。好不容易随着皇帝进了传说中的皇宫,却因为后宫多处大火,前朝老妃们又咄咄逼人,搞的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自己好歹也是个昭仪,跟身为选侍的李青鸾不得不挤在一起,真真是乱了规矩。
想到这里,她抬眼又看了看李选侍。李青鸾低着头,手里做着女红,似乎皇帝没有召见,她不心急,也无所谓。邱昭仪心里哼了一声,调侃道:“青鸾妹妹倒是静心,皇上已经连续十天不宣了,你也不急!”
李青鸾手里绣的是一只白兔,她停下针线,浅笑了一下回答:“皇上国事操劳,晚睡早起,自然就疏远了,等到四方安定,皇后入主,肯定就不一样了。”
邱昭仪拿起个果子,放入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青鸾妹妹,你没在咱们北平的王府呆过,没见过皇后,若是见了,你一定佩服。皇后娘娘是洪武爷朝中山王的女儿,德行,人品,才情,那都是天下第一的。”
李青鸾知道邱昭仪明在说皇后,暗地里排揎她是皇上在行军途中所纳,来历不明,身份不高,却也没有生气。宫墙之内,时日久着呢,何必为了逞一时之快,白白多树个敌人?她只是一针又扎进锦缎里笑道:“就盼着皇后娘娘快点到,到了之后,这后宫,可就有了主了。”
5、
皇宫之内,这些天气象万千。后宫坤宁宫 交泰殿都被焚毁,皇帝下令大修。皇后徐氏从北平日夜兼程已经到了京师,带着众多宫人,开始重新分派后宫居所。前朝老妃和建文遗妃们被安排在东六宫中的永和宫和钟粹宫,那里地势好,向阳而住,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
小摘星楼听说被僧录司的左善世大人看中,要扩建加高到四层,方便观星,也在大修中。郁知远和同喜,秋丽、玉珊都被调拨了去给工匠们送茶水和做饭,每天忙忙碌碌,等于在六百多年前做了一回白班的钟点工。
到了午休时分,工匠们都躲去了树荫下乘凉,送完茶水,同喜和秋丽玉珊她们去了御花园里吹风,知远独自回到了柔仪殿耳房的住处。
四下无人,周围一片寂静。知远轻轻按下了定位仪的按钮。一片蓝光幽幽的浮现在了胳膊下面。几秒钟后,定位仪滴地轻轻叫了一声。蓝色的方向箭头依旧指向南面,距离是1262米。这与她连续几天来定位的数值差不多,也就是说,0号始终在前朝的某个地方没有挪动。她听说,朱棣有几个在靖难之役中随驾的妃子,因为后面宫殿还没有休整完毕,尚留宿在前面,难道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卧槽——狗血的电视剧情节真的上演了?
她放下袖子,颓然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却有一封薄薄的书信从自己的枕头下滑落,掉了出来。她仔细察看信封,却一个字都没有。她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认识的所有人都跟她在一个殿里服役,这封书信,是谁寄来的?撕开信封,一张小小的白色宣纸掉了出来。
“一别月余 你可安好 我很好”
就这么光秃秃没有抬头的一句没来由没道理的话,却让署名瞬间触动了知远,那署名是——曾玉环。她隔着衣服摸到脖子里戴着的那枚建文帝亲赠的玉环,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一个曾玉环!去国离家月余,他肯定经历不知多少的风浪,居然记得她这个大不敬的未来女子。虽然他的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可活未见人死未见尸,也根本没给他安排陵墓,朱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暗中查访。这龙潭虎穴之中,他的信,是怎么准确无误地交到了她的床头?那一日,他又是怎样突然的就率着众多军士消失在柔仪殿的偏殿之中呢?
突然之间,那天在柔仪殿偏殿之外的那种不对劲又翻涌了上来。知远终于知道自己哪里觉得不对劲了。皇宫内备有“大仓”,是专门放置所有大件家具和物件的,为什么柔仪殿的东西偏殿,非要堆放那些个笨重家具呢?难道说,野史上描绘的建文帝从皇宫地下密道逃走的故事,是真的?密道的入口,就在那堆满了家具,显得异常不协调的柔仪殿东西偏殿之中?如果真的有密道,出口会是哪里呢?而他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这信,要怎么回答,怎么送交他呢?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她先在案前焚了来信,独自研墨,铺纸,咬着笔杆子想了许久,才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我安好不日就当归去”
写下“归去”二字,不免有些彷徨。0号的身份还没有确定,自己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归去之后,等待她的,会是牢狱之灾外加副监狱长李苍梧所说的折磨,还是又一次命运未卜的传送呢?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回去呢?但是,如果留在这里,做个宫女,守着自己的秘密直到老死,那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郁知远啊郁知远,你知道自己要走这么远,却不知道走到哪个方向去啊!
她把信写好,没有署名,只写了个阿拉伯数字1402,将信装入原来的信封内,放到原来的位置,出门而去。
能收到与不能收到,都交给命运吧。
半夜时分,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
他梦到了朱棣的生母,那个身份低微的高丽女人。她穿着太祖罚她穿的烧得滚烫通红的铁裙,下半身冒着热气,皮肉俱烂。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惨状,一边向他爬来,一边喊:“皇上,我才是你的生母,你为何不认我!你为何不认我!”一路的血肉模糊直直爬到他的脚下,紧紧抓住了他的大腿。那皮肉俱烂的惨象吓得他浑身一抖,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
平静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了?”
门外传来内侍的回答:“回皇上,快四更天了。”
朱棣定了定神,站了起来,朝门外说了句:“起了。”
朕已经将碽妃的牌位挪到前排了,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依然要朕做这样的噩梦!朱棣坐定之后,例行的那些个太监来为他梳洗穿衣。他的身体不动,心里却在不停地奔腾着。登基已有月余,且不说朱允炆没有找到,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都跑得只剩下十个人。这两天陆陆续续收到户部的折子,举国上下靖难之后逃跑不干的官员竟然有四百六十三人之多。是干得不开心,还是不想跟着干!等过了年,这乡试是必须要开的。还必须着得力的人,来帮着分担些事物,不然,自己累死也不能像太祖皇帝那样,游刃有余啊!
不一会,他已经被梳洗着装停当,内侍来把早膳上了。出于节俭,堂堂大明朝的皇帝,早膳也不过就是些平常之物,碧玉粳米的粥,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两样小点心。厨房根据朱棣的要求,每日早膳还供应一个油煎的鸡蛋,富有四海而不奢靡浪费,如同他自己所言:“为人君但于宫室车马服食玩好无所增加,则天下自然无事。”这般处心积虑,实在鲜有。
他用着早膳,太监王景弘来报:“左善世大人来了。”他点头应允,回身对宫女道:“把那粥也盛一碗来,我与左善世一同把早饭吃了吧。”
左善世道衍依然是一袭黑衣,站在金碧辉煌的乾清宫里相当的不协调。作为靖难之役的第一大功臣,他拒绝了朱棣的一切赏赐。官位,他不要,名声,他不屑,钱财,他不取。每天到僧录司报个道,连官服都不肯穿。相比那些因为靖难升官发财的跟随者。他实在是一个另类。似乎,他这辈子只为了一件事活着——那就是帮着朱棣谋反成功,再帮着他创下大业。除此之外,他对任何事情统统都不敢兴趣。他冷冷地看着宫女为他搬来绣凳,盛好早饭,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广孝,朕想过了,内阁还是要设的,”朱棣边喝粥,边看着道衍说道。
道衍点点头,夹了个芝麻小圆酥,咬下一口来,咽下去,方才回答:“陛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么?”
朱棣扒完碗里剩下来的粥,放下了银匙,沉吟了一会回答:“朕看了六七个,大部分都是翰林院的编修,不过三十五六,最高的六品,最低的从九品。朕想过了,就让他们在文渊阁办事,只票拟,不批红。”
道衍立刻就明白了朱棣的用意。他挑的这些人,不像已经死了的黄子澄,齐泰,是尚书,太卿那般的高官,他们个个都是翰林院资质浅品级低的一般小官,一旦手握重权,一定感恩至极,肝脑涂地,就算有了权力,也不可能去依附别的官员,只会依附皇帝。所以说,朱棣如果把权力放给这些内阁的官员,明着是放权,其实权力从来就没有从他手里溜走过。票拟权,也就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权力,可以给这些年轻的内阁成员们,可批红权,也就是最终做决定的权力,还是在皇帝的手上。
道衍点点头,说了句:“甚好,皇上周全。”
朱棣长久地看着道衍,没有说话。二十年了,道衍跟着自己,已经有二十年了。从洪武十五年那次巨变至今,二十年的操劳,二十年的殚精竭虑,让他从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变成了一个沉稳少言的中年人;也让道衍自己从一个睿智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耳顺的老年。
道衍的话不多,从来没有一句是废话,也从来没有一句含混的话。凡事与之商议,好就一定赞同,不好,他一定不会附和。事实多次证明,道衍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对于时局精准的洞察力和在战争中彰显出来的惊人的预判能力,总是让朱棣自己都佩服不已。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道衍是不是有什么巫术,能够看得见他所看不见的东西。可每次追问,他只是浅笑,然后回答:“臣只略通阴阳之术,所谓神通,不过托陛下的福罢了。”
时鼓已交五更,朱棣把思绪拉回来,跟道衍点点头说:“广孝,我上朝去了。你去小摘星楼看看,工程怎么样了,看你观星还差点什么,跟内侍们说,让他们采办吧。”
道衍简短答道:“好。臣告退。”没有一个字多余,也从来不虚客气,这就是道衍。他缓缓地退了出去。朱棣站起来,内侍过来整理了衣服,他往前朝而去。
京师附近的铜井镇李家村,近日出了一个稀罕事情。有一家姓李的人家,好好的住在刚建好三十年不到的宅子里,突然就被封了家。衙门的人说,他们的房子有碍皇家风水,要求他们搬迁。不仅赏了陆郎镇附近的一处大宅子给他们,还顺带封了不少田地给他们,连安家费,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李家人见有这么好的事情从天而降,当天就全部搬了家,去陆郎做了一方首富。而那个神秘李宅附近的几家人听说之后,也斗胆找了官府,要求搬迁。本来这种举动可以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要疯的节奏,可官府却一反常态的同意了,也把附近的几家人统一迁到了陆郎,给了宅子,给了田地。虽然比不上李家,倒也相当划算。所有被搬迁的人都被告诫:以后永远不许踏进原来的祖宅一步!于是,李家村有一户老宅子闹鬼的故事,就此流传了开去……
郁知远这两日听说了一个好消息,中元佳节,皇上要大宴群臣,皇后也要在内廷摆下宴席,专门宴请诰命夫人。伺候夫人们的荣耀,自然属于随皇后从北平来的王府旧人,而去谨身殿伺候朝臣们的任务,落到了她们这些“老人”们身上。也就是说,快要两个月了,她终于能有机会去一次前朝,找到那个始终游移不定的“0号”!了!
虽然内廷的首领太监因为她从来不贿赂,分给了伺候朵颜三卫头目扶木尔忽的差事,她依然对八月十五日充满了期待。伺候朝臣,自然少不了上酒传菜,带去净所,打温水洗手的活,这里面有多少机会,足够定位0号了!只要找到0号,回去还是不回去,自然迎刃而解。
知远每晚必洗头,这一点,让除了同喜以外的宫女都很诧异。但日子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知远出门去打水。心里开心,拎着盛水的壶也不觉得沉重了。走到听雨轩附近的水井,她放下了壶。拿起了水井边的铁桶,赫然发现,桶内居然有一封信。
知远环顾四周,听雨轩偏僻,并没有人往来。她的心一阵狂跳,因为这信封的材质纹理,和上次“曾玉环”的那封一模一样。上次那封信,她回复了之后,当晚就不见了踪影。让她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可是信传出去有二十天了,也没有任何动静,她便渐渐地把那个亡命天涯的人放下了。可他就像故意不肯放过她一般,在快要忘却的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了。打开信,里面还是没有称呼的一句话,不过,这次的信短到离谱。
“不得归去”
郁知远扑哧就笑了。这朱允炆还把自己当皇帝呢!你说不去就不去,我又不是你的臣子。
转念一想,她不禁茫茫然起来。21世纪的那个时代,虽然李苍梧给她许了财富许了无罪开释,可前提是要带0号一起回去。倘若她真的找到0号,可0号在这里如鱼得水真的当了宠妃什么的,决计要抛弃那个半条命的男朋友,不肯顺从,那她还要不要回到那个充满恐惧回忆的监狱?
手里捏着“曾玉环”的信,她突然想到,既然“玉环”能带着那么多人消失在柔仪殿的西配殿,那么也许她也能找到那个暗道,只需要,只需要一点提示!
她撕碎揉烂了收到的信件,抛入听雨轩前的小莲湖,返回到水井边,思虑再三,拿起块碎砖,在井栏上写下一个字的回复:念。
6、
徐皇后在她暂居的春和殿见过了前来请安的众多妃嫔。今夜即是八月十五大宴群臣的日子。皇宫内正在大修中,内廷的盛宴,就要摆在春和殿宽敞的庭前空地上。这次大宴,她特别提醒了自己的夫君,邀请了刚刚入阁不久的七位年轻人的夫人前来赴宴,还把她们的位置,排在众多老臣的前面。徐皇后深深知道,自己丈夫的决定,从来就没有错。既然要重用这七位年轻人,就要笼络好他们,连夫人们,也要一并笼络。陪席之人的选定,她犹豫了很久。皇帝刚刚即位,除去她是日夜兼程来到京师,其他不少嫔妃还想要等到九月后,天气凉爽了再慢慢从北平迁来。后宫之中,除了自己,只有邱昭仪和新晋成昭仪的李青鸾。邱昭仪的身份自不必说,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朝中三品大员,而这李昭仪,却是皇帝靖难途中收的。本就有些不雅的传言,如今若要她去陪席,会不会惹来非议?早晨的问安之后,她单单把李昭仪留了下来。
李昭仪侧着身子坐在徐皇后赏赐的春凳上,手里端着刚赏的红枣莲子羹,有点无所适从。自从徐皇后来到京师,她是第一次被单独召见。
“李昭仪,今晚你要陪的是解缙大学士的夫人。解学士才华在当世都是一等一的,皇帝是极看重的,你可要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徐皇后端坐着,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在缝补,一边缝,一边对着李青鸾说着。
李昭仪立刻站了起来,深深施礼道:“谢皇后的恩典,一定小心从事。”
徐皇后抬手示意她坐下,微笑道:“我们坐着随便说着话,你别那么拘礼。你入宫的时节,我不在,也没来得及赏赐。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青鸾明白,这是皇后对自己身份的再次核查。她侧着身子,恭敬的回答:“是今年五月,皇上行辕到扬州的时候。因扬州城破,总没个像样的地方,我父亲是扬州玉商,与扬州的同知相熟,献了家里的园子给皇上暂时做了行宫,便是在那个时候……”
徐皇后点头,原来如此。商人多金,却身份底下。借此机会,既献园子,又献女儿,搏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正色对李青鸾道:“我之前听到些流言,总是你的,今日看来,原是人嫉妒你罢了。你新封了昭仪,近日又常见皇帝,要多注意皇帝的身体,没事也多来我这里坐坐,大家说说话,也亲热些。”
青鸾连忙站起来谢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皇后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并没有追问,玉商父亲姓甚名谁,母亲是谁家小姐,这个父亲,到底是不是亲生的父亲。
是夜。
朱棣坐在谨身殿中,已有六七分的醉意。大宴群臣,大封靖难功臣,今晚实在痛快。看着殿下大多数喝得已经神志不清的官员们,他大声宣布明天不上朝,大家休息一天。众人欢呼,笑做一团。这种欢乐,这种殿前失仪,怕是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了吧。虽然他肯定不会像自己的父亲太祖皇帝那样,做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来,但与群臣太过亲近,将来必定失了皇帝的威严。今天,权且就算是最后一天放松自己吧,前方路还长,慢慢走,不着急。
与大家欢乐成一团的景象最不融洽的,是左边远远的,角落里面坐着的道衍。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他居然还是穿着他那一身僧不僧道不道的黑色衣服,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皇帝举杯,他倒也一饮而尽,却也决不敬酒,与席上各人并无互动,连身后伺候的宫女,都被他遣走了。要不是大家熟知他个性如此,还真以为他今天没有受封,心里不痛快了。
可坐得远不代表道衍没有注意到整个宴席的气氛是相当融洽的,因为就算是他,也是难得的露出了微笑,手里拿着把骨扇,轻轻的,自在地摇着呢。
郁知远站在朵颜三卫的小头目扶木尔忽的背后,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到底给这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武将倒了多少杯的酒了。今晚,皇帝把大宁卫赐给了他们族人居住放牧,而这些为皇帝出生入死的武将们,根据军功大小分封了都督、指挥、千户和百户,她前面的这个扶木尔忽,就是新封的都督。扶木尔忽都督在她送毛巾的当口,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姐姐,我要去一下净所。不然就要失礼了。”
知远轻轻抽出手来,小声说道:“大人,请随我来。”扶木尔忽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跟着知远去了净所。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扶木尔忽脸涨的通红,从净所出来了。
知远塞了个热帕子在他手里问道:“大人,您这会要不要在殿外休息一会,不然,这脸色回去,怕不好看。”
扶木尔忽点头说:“姐姐你说得对,不能失礼了。姐姐你且引我前去。”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摇摇欲坠,竟行了个礼。
知远带他行至专门醒酒临时辟出来的西配殿,让他半躺在另一个也喝得大醉的文官旁边。他一躺下,居然就鼾声大作,睡了起来。知远心中大喜,口中说:“都督,我去给你端醒酒汤去,你先歪着哦。”说完,扭身出了西配殿。她的手里端了个木盘,盘中堆了一大堆用过的脏帕子,朝着谨身殿附近走来。
行至一个犄角处,她偷偷打开了定位仪,这次,出乎意料的,定位仪一秒之内就给出了反应,幸亏殿上武士们酒酣耳热已经在唱起歌来,否则,那滴的一声,必定会被人察觉。果然,定位仪显示,0号的位置方向,就在谨身殿正殿之内。她兴奋地差点把手里的木盘给扔了,心里猜测着,到底是哪一位出席酒宴的昭仪娘娘,或者受宠的舞姬,是自己的狩猎对象?
强作镇定之后,她把脏帕子换作了干净的一大叠帕子,右手端盘子,左手盖在一大堆帕子下面,一路朝谨身殿正殿走去。随着她脚步一步步的接近,胳膊上的数字不断在缩短,而指向,也随着她的角度变换,略有调整。
@宁波小鱼 2016-04-01 11:30:00
有看的,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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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唯一的回复 哈哈哈哈
三步并作一步的走来,她终于走到了谨身殿的门外,殿内的群臣,正在观看今日最后一支由教司坊献上的胡旋舞,不少蒙古族的武将喝得开心,也走下舞池和舞姬们一起翩翩舞蹈,皇帝显然没有在意这样的举动是否越了规矩,只是伏案大笑着,殿上殿下,大家都其乐融融,没有人注意到殿外,有一个奇怪的宫女,抓着一个诡异堆放帕子的木盘,已经逼近,带着一只蓝幽幽写着数字的胳膊,虎视眈眈地看着殿内的每一个人。
知远仔细察看了自己胳膊上的数字“53米”方向,指的是右前方。她抬眼望去,却发现,右前方大约五十米开外,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之所以这么快会被发现,是因为他离开所有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别人都在大笑,他却只是微微笑着。别人都穿着官服,他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衣服,摇着一把骨扇,郁知远知道这个人,他是指名要修缮小摘星楼的僧录司的左善世大人,他正是那个特立独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大人,道衍!
知远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后,他将被称为明代历史上最传奇,最异于常人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不可能啊!姚广孝是跟着朱棣一路造反的谋臣,至少也在历史舞台上出现了有二十年了!0号是被传送到了1400年,怎么有可能是他!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她自己的传送,不也出现了偏差么!难道说,0号传送的时候,出现了比自己更大的偏差。她晚来了两年,而0号,早来了二十年!
不对,那,那个叫做丁九九的男朋友呢?郁知远关了定位仪,拼命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有没有谁告诉过她,0号是不是个男的!她在骂娘之余,不知道这帮人没有告诉她0号的性别,到底责任在谁。
一丝久远的回忆,慢慢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好像有谁告诉过她,她所待的监狱刚刚改建好,改建之前,是一个男子监狱……丁九九是0号的男朋友,0号是个男的……难道他们是好基友!
0号是那个帮助朱棣造反成功,无数次精准判断时局,从来不出错的明代独一无二的住在寺庙里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他是个GAY?
这可怎么办?被传送之人不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必须无名无姓,而0号,却成了留在大明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个人!他守在朱棣身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带他回去,会不会重写历史?会不会让实验室消失、会不会让国家都改变?电影《蝴蝶效应》的一幕幕开始在她眼前上演,她,只觉得一阵阵眩晕,顺着谨身殿的大门,慢慢坐了下来……
黑西装一把夺过文件,检查他是否一个不拉都签好了,然后才回答:“等着吧,最快一个月后,你要是被批准了,就先体检,然后给你植入,培训三个月后,你就可以出发了。”黑西装冷冷说完,拿着文件就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了独自还在傻笑的丁九九。
江海大学的第三阶梯教室里,厉副教授的量子力学课正在进行随堂测验。作为一个二十七岁就当上副教授的传奇人物,厉怀谨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他不仅是省级的学科带头人,还长得高大英俊,是学校里众多女生的偶像。为了能选到他的课,少女们半夜起来抢电脑选课也一时成为了传奇。“不见厉怀谨,枉来江海大”,“选我江海大,占领厉怀谨”还成了去年招生宣传会的标语。厉副教授这会正坐在讲台上,翻着小说,等着大家考完。按照他的说法——考试要监考干什么?读书难道是为别人读的?他不仅考试不抓作弊,上课也不点名,不收手机,可他的课愣是堂堂爆满,座无虚席。
毫无预兆的,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面震动起来。他合上手里的小说,掏出手机。来电人是——李苍梧。他拿起电话,快步走到阶梯教室的外面,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你这会方便说话吗?我是李苍梧。”……
@朱乙丑 2016-04-13 10:07:00
我一直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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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
一个半月后。
丁九九的单人牢房外,来了一个狱警。他看了看这一个半月来已经把自己当成大熊猫的死刑犯,用手里的警棍敲敲囚室的门,唤醒了正打瞌睡的犯人。丁九九慵懒地睁开眼睛,问了句:“队长,啥事?”
狱警冷笑一声,把一大叠报告从囚室窗户塞了进去,回答了他:“1279号,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已经是癌症晚期,副监狱长让我通知你,试验取消了,注射死刑半个月后执行。”说完,他掉头就走了。留下了当场不知所措的丁九九。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瞬间就被身后1279号的嚎啕大哭淹没了,他隐约能听出来那号哭中夹杂着“怎么可能”和“我不要死”。不想死,当初贩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清楚?他加快脚步,消失在了走廊里面。
黑西装拿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心里五味杂陈。他不喜欢丁九九,觉得丁九九这样的人渣作为第一个躺进实验传送仓的“0号”,有点对不起这个“白光计划”的策划人和为此已经忙碌了有十年的工作人员。但是,他的身份,恰好又适合这样的危险度极高的试验。自己是不想让他参与,可真的拿到他已经是血癌晚期,根本无法承担传送任务的报告,他又觉得可惜。再找到一个这样的目标,到底还要多久?他身后的那些忙白了头发的世界级顶尖科学家,又能再等多少时间?他那张受过严格训练,喜怒不能行于色的脸上,真正的浮现出了惋惜的神色。拿出口袋里的烟盒,他点燃了一支“金南京”。还没抽上几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
“处长,我是李苍梧,丁九九的事情,我很遗憾。不过,我这里,来了一个备用人选,您想不想见一见?”
“备用人选?”黑西装拿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处长您亲自来一次?这个人就在我们监狱等着呢!”
黑西装放下电话,愣了几秒,对着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句:“小刘,走,我们现在就去连山监狱。”
黑西装的司机小刘用了最快的速度把他带到了连山监狱。他人生第一次不顾形象的三步并作两步走的爬上了三楼,进了李苍梧的办公室。
李苍梧的旁边,坐了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黑黑的皮肤,戴了副很时尚的黑框眼镜,穿着得体,手边还放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从那个熟悉的小小的LOGO,黑西装就能看出,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着不错的稳定的经济收入,还挺有时尚品味。这个,就是李苍梧所说的“备用人选?”
“PLAN B”看到他之后,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微笑说了句:“处长您好,我是厉怀谨,江海大学的老师。”
黑西装看到这位“PLAN B”袖子里露出的黑色皮带腕表,不知怎么的,又对他增添了些信心。他紧走几步,跟厉怀谨握了握手,又跟李苍梧点了点头。李苍梧不紧不慢地给他拿上纸杯,倒了杯水,才开始清清喉咙,慢慢道来。
“这位是江海大学物理系的副教授厉怀谨,今年才27,已经是省级学科带头人,平常的爱好是健身和历史,嗯……他是丁九九的前男友”
2、
黑西装一口上好的正山小种茶汤刚刚到嘴,全数喷了出来。他狠狠地咳了好一阵子,呛得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职业生涯上最惊慌的那一刻,就在今天发生了。厉怀谨站起来,去李苍梧桌子上拿了点面纸,递到了他的手上。黑西装一边说失礼了,一边把自己清理干净。他仔细打量着厉怀谨帅气的脸,摇起了头。
“处长,我知道,我们这种人,社会上还不大认同……”厉怀谨自己解嘲起来。
“不”,黑西装打断了他“我对同性恋并不反感,我奇怪的是,丁九九是个毒贩子,你是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你们怎么可能?”
厉怀谨没有回答,他转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黑西装的面前。
“照片上,第三排中间那个傻大个,是我,很容易认出来,第二排左边第三个,是丁九九”,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是过去的丁九九。”
黑西装拿起了照片,仔细研究,这是一支大学生组成的足球队,在比赛之后拍的照片,看起来,这支球队还拿了奖,第一排蹲着的小伙子举着奖杯,又自豪又激动。第三排中间那个“傻大个”正是谦虚的厉怀谨教授,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戴眼镜。第二排左边第三个,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正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他的脸上写满了青春,洋溢着满满的正能量,眼神清澈,透着坚强和灵气。黑西装仔细端详,果然正是丁九九。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染上了毒品,毒品吞噬了他的肉体,更吞噬了他的灵魂!
“丁九九跟我是江海大学的同学,一个寝室的。我们……,大二开始成了情侣,同学们也有知道的,但是,大家给我们的从来没有嘲笑,只有鼓励和支持。”厉怀谨陷入了回忆之中。“大四上学期,学校给了我保送江海研究生的机会,硕博连读,全额奖学金。我高兴坏了。跟我竞争名额的同学背后对我下了手,把我和丁九九是情侣的事情捅到了校长那里。”说完,他停了下来。
黑西装大约猜到了结局,但是出于好奇心和礼貌,他问道:“后来呢?”
厉怀谨苦笑一声:“校长亲自问话,我选择了矢口否认。出了校长办公室,我就再也没有和丁九九说过一句话。我搬出寝室,和他断绝了关系。不久之后,我听说他在社会上结识了一些问题青年,退学了。”
黑西装点点头:“他的毒瘾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后来开始以贩养吸,渐渐成了这一代的大毒贩子。”
厉怀谨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坚定地看着黑西装:“处长,我知道九九要参加实验的事情,我可以替他去。”
黑西装立刻就问:“丁九九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坐在对面的李苍梧接过了话茬:“丁九九在等待体检的那段时间,跟我表达过,试验风险大,可不可以在出发前,见见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唯一挂念的人。”他把手朝厉怀谨的方向略指了一下“他要求见的,就是厉教授。因为情况特殊,我们让教授签了保密协议,让他们见了面。”
见黑西装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用自己的紫砂壶给黑西装和厉怀谨教授加了点茶,回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急不忙地又发了根烟给黑西装。
黑西装拿起了李苍梧发的烟,没有点上,而是把它横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对厉怀谨说:“厉教授,实验的风险是极高的,差不多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道,你考虑过吗?你家里人同意吗?”
厉怀谨微笑着点点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老人家非常理解我。如果我参与了试验,对丁九九,你们能考虑从轻发落吗?”
黑西装看了一眼李苍梧,李苍梧回答道:“释放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他有限的生命期限内,我会联系医院,为他好好治疗,减少他的痛苦。”
厉怀谨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对于这次实验,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要求?那我愿闻其详。”黑西装这才拿起烟来,点上了。
厉怀谨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只黑色水笔,李苍梧见状,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叠的打印纸来,递给了他。他只拿了第一张,放在了桌上。厉怀谨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大的数字,递给了黑西装。
黑西装接过来一看,三个数字是:1400,1620,1644。
“是年代?”
“是年代。”
厉怀谨从黑西装手里接过他递回的打印纸,平放在桌上,用水笔圈起了一个数字“1400”。
“1400年,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第二年,要抢自己侄子朱允炆的皇位,两年之后,金川门之变,朱允炆下落不明,朱棣变成了明成祖。”他提笔圈起第二个数字“1620”,放下笔道:“1620,明光宗皇帝吃了个莫名其妙的药丸之后,转天就挂了,到底是不是毒药,谁下的毒,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史称明宫三大疑案之首——红丸案。”他又圈起了第三个数字“1644”然后放下笔说道:“1644,李闯王攻入北京,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后不久,满清入主中原,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厉怀谨放松了自己,靠在了椅背上“我要见证这些历史,三个都要。”
黑西装非常认真的听完,对着李苍梧点了点头说:“老李,难怪你说厉教授的兴趣爱好是历史啊!”
李苍梧笑了笑,回答道:“之前厉教授只是说他想见证历史,可没跟我说这么详细。他的雄伟计划,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厉教授对他们略带讽刺意味的话并不在意,他对黑西装说:“可以先从第一个开始。如果成功,再慢慢来。”
黑西装站起身来,向厉怀谨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先要跟上面汇报一下,但是我首先要感谢你为了科学而奉献自己的精神。如果上面不反对,我很荣幸也很希望能够让你,成为0号。”
厉怀谨微笑着点点头,跟黑西装握了手。他知道,这次会面,已经成功了。
3、
回办公室的路上,黑西装捏着手里的那张A4纸,盯着三个数字发呆。他从事的工作让他阅人无数,却无法看透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突然开口问自己的司机兼秘书:“小刘,刚刚你也在办公室,你说,厉怀谨可靠吗?”
小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导。他跟了他很多年了,看到的都是黑西装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决断专行的一面,从来没有看过他犹豫成这个样子。他边开车边回答:“领导,我不像厉教授那么有文化,可是我知道,有些有文化的人,真的是一个问题搞不懂,就会钻牛角尖。厉教授不是喜欢明朝历史吗?可能他就钻了牛角尖了。钻了牛角尖的人,不都很执着么?”
黑西装沉默了,他觉得司机小刘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个沉迷于历史以至于敢于拿命一搏的厉教授,也许真的是0号的最佳人选——至少,比那个现在已经猥琐不堪的丁九九强一百倍。汽车离开了G42公路,缓缓驶入了中山东路。没过多远,就是明故宫的遗址了。黑西装看着道路两侧静静矗立的明故宫的遗址,把手里的A4纸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里。
“小刘,不回我家。直接到领导家里去。”他终于恢复常态,下了一个非常坚决的指令。
“好!”小刘很高兴他的上司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和冷静,把黑色轿车默默往颐和路一带开去。
厉怀谨完成了全部的体检,一切指标都显示,他不仅是合格,而是太棒了!得益于一直坚持锻炼,他的骨骼和肌肉的状态都非常好,反应速度也不错。在完成了植入之后,他去学校方面办了一个停薪留职的手续。学校方面虽然对他突然要去美国深造不满,但是见他愿意签署深造之后还回学校继续任教的合同,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了。
黑西装考量再三,由于厉怀谨从10岁就开始通读明史,他的历史课就没有安排教授来上。
研究之后,决定给他上了明代官话正音,繁体字和自由搏击术。在厉怀谨的强烈要求之下,又增加了“易容术”的课程。因为他坚持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梦想万一成功了,他还得混进宫廷里去,目睹红丸案的真相呢!
半年过去了,厉教授发挥了他学霸的本质,把每一门课都学的非常出色,可是,他的头发却没有像他的智商那样让人满意——只长到了耳垂那里。不过,南京随便哪家上档次的发廊都能为他搞定这件事情。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他接完发回来,瞬间就有了七八分像了麒麟才子梅长苏。一样的高大,帅气,当然,麒麟才子白净,而厉怀谨,黝黑。
2016年5月5日,周四,立夏。黄历上写着今日,诸事不宜。收音机新闻里报着四川不少地方因为山洪爆发引发了泥石流,不过,南京的天气不错。厉怀谨坐在黑西装的旁边,心情相当不错,似乎他要进行的时空之旅,并不危险,不过是搭个高铁去趟魔都而已。跟着黑西装,他顺利来到了实验室的仪器旁边。
黑西装看着他从容躺进传送仓,由忙碌的工作人员为他接上各种导线,反倒有点替他担心起来。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千万不要在传送过程中出什么差错。而厉怀谨却还在舱里笑容满面摆了个剪刀手的pose,让李苍梧给他拍照片。
“老李,拍照就不要了吧,注意保密。”黑西装叮嘱。
李苍梧笑笑:“厉教授说给丁九九看一眼,嘱托他好好配合治疗,等他回来。你放心,阅后即焚。”
黑西装不再言语。李苍梧是他打了很多年交道的朋友,办事从没出过错,他有理由相信,他的承诺,就是一个金字招牌。
高高兴兴进了仓的厉怀谨这会像个科学怪人一样浑身被插满了各种导线,他兴奋地看这里看那里,不停地问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各种问题,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史上最年轻的物理系副教授。到了实验倒计时的那一刻了,黑西装亲自去为他关仓门,厉怀谨看着实验室的天花板突然开口说道:“如果参加试验的不是我,而是丁九九,你们本来准备传送他去什么时代?”
黑西装思考了一秒钟,回答道:“大概是去恐龙特级克塞号出现的那个时代吧。”说完,他就大笑起来。
厉怀谨微笑着回答:“原来,你也会笑的。好了,出发吧,我会回来的!”
传送仓已经封闭了,传送区也已经清空封闭了。倒计时显示屏已经从60开始倒数。黑衣人站在巨大的监视器前,紧紧地抿着嘴唇,思绪在不停地奔腾着。
45……
厉怀谨留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也许就只剩下短短的不到一分钟了。
30……
白光计划从执行开始到今天,已经将近十年,成败,就在这30秒之内,就要揭晓了。
15……
老天保佑,请让计划成功!请让计划成功!
10,9,8……实验室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起跟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喊了起来。
7……
6……
黑西装觉得眼前的东西,有点摇晃,自己这两天太兴奋没有睡好,有点眩晕了。但当他看到周围人惊慌的表情时,他明白,摇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大地!
5……
摇晃还在继续,地震了!怎么办,要不要传送?会不会有影响?
4……3……2……1……传送仓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一阵低频的嗡嗡声,从传送仓附近传来。
听天由命吧!
白光消失了。
周围一片安静。不知何时起,地震也停止了。传送仓里,已经空无一人。短暂的几秒寂静之后,专门用来监测厉怀谨传送后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启动。显示着心跳,血压,呼吸频率,全部都在绿区。他还活着!他活的很好!实验室爆发了一阵雷霆一般的掌声,大家又叫又跳,几个为此付出心血最多的科学家老泪纵横,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传送了一个人,回到了明代,回到了1400年!
有手快的年轻人拿着手机,从人群里发出报告:“刚才是四川又发生大地震了。”黑西装此刻无心去管地震的事情,他望着电子显示屏,拨通了电话。
“领导,成功了。一切稳定。好,谢谢领导,我会随时汇报,再见。”
4、
迷迷糊糊间,李苍梧被自己手机的铃声给吵醒了。看了一眼时钟,才早晨6点不到。他嘟囔着:“哪个神经病啊!”爬起来走到床尾的柜子上,拿起电话,发现是黑西装打来的。接通电话之后,才听了不到几秒钟,他的神色立刻就不对了,匆匆挂断电话,他随手套上件衣服,直接出了门。
清晨6点的马路上,还没有什么车。附近的人们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疯了一般的疾驰在路上,车里的人神色慌张,蓬头垢面,正是李苍梧。他慌慌张张地把车开上了G42,一路往实验室去,因为黑西装刚刚在电话里跟他说:“厉怀谨的生命体征消失了,我们找不到他了。”
李苍梧像一头觅食的饿狼一般从停车场扑到了实验室,看到了满脸焦虑的黑西装。黑西装一见他,就解释道:“来,看视频监控吧。”
监控显示,早晨5点左右,0号的一切体征还处在非常平稳的状态,心跳,血压,呼吸频率统统都正常。5点04分,心跳血压和呼吸频率突然急升。黑西装在一边解说道:“这种波动在正常范围内,可以看做是紧张引起的。”5点06分,心跳和血压略有下降,但呼吸频率依然急促。5点06分,这些数字突然全部变成了0。连个下降的过程都没有,直接显示为0。
李苍梧停下监控,看着黑西装。
黑西装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厉怀谨绝对不是死了。人死了,不可能这些数字像这样直接变0的,总有一个慢慢变缓的过程。”
李苍梧急切的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黑西装叹了口气:“只有一个可能,0号挖出了生命体征检测的仪器。他太爱明朝,决定留在那里了!”
李苍梧恍然大悟:“那,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回来呢?”
黑西装犹豫了一会,回答道:“如果实验对象不按下回传键,我们原则上不能干扰他的活动,但是,我们也可以强行回传的。”
“强行回传?”李苍梧表示自己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黑西装压低了声音道:“强行回传有风险,成功率没有100%。刚才我已经请示过上面,5分钟之后,会通知我,到底要不要强行回传0号。”
话音刚落,还没等李苍梧开口,黑西装的电话响了。他迅速接通了电话。对话过程极为简单,几个字就结束了。
黑西装看着李苍梧,一字一句地说:“上面说立即强行回传。”说完,他就朝着传送仓走过去。李苍梧一路跟着一路说:“厉教授可是个人才,国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啊。”,黑西装的脚步没有一刻慢下来,一边走一边说:“上面的意思,我必须执行。”他走到传送仓附近,对着一群惊慌失措的白头发们下了命令:“立刻强行回传。”说完,拔腿又往监控室走过去。李苍梧见拦不住,幽幽地从后面来了一句:“你那植入的仪器都是一溜边的,你觉得他会不会顺便把别的也挖了?”
黑西装看着5分钟倒数的显示屏,沉默了。
过了揪心的5分钟之后,传送仓白光闪过。很快,附近传来了工作人员的一阵骚动。
黑西装跟李苍梧快步走过去,发现传送仓内并没有人,但也不是空无一物。舱内被强行回传的是0号厉怀谨出发时所穿的衣服,已经有点脏,带着泥土的痕迹,但是却被叠得整整齐齐。左袖子上还沾了不少血迹。
黑西装头上的青筋隐隐爆出,却并未发作。他请工作人员将袖子上的血迹拿去鉴定DNA,并带着李苍梧回到了监控室。
李苍梧自己先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又扔了一根给了黑西装。他一屁股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说:“还验什么DNA,明摆着他把所有仪器都挖出来了。学物理的副教授,这下好了,我看他的量子物理学在明代能有什么用。”
黑西装深深抽了一口烟说:“你别忘记了,他10岁就开始研究明史了,而且,还会易容。”
第四章
1、
郁知远没有传送0号,也没有传送自己。
她看过电影《回到未来》《终结者》,也看过电影《蝴蝶效应》。
这些成系列的好莱坞影片告诉过她一个道理:改变过去的一个小小的事件,可能就会创造出一个你前所未见的将来。她害怕把这个已经在这个年代举足轻重的人物强行带回21世纪,会让中国历史全面被改写。她一遍遍回忆着《蝴蝶效应》里,男主角的其中一个被炸断手脚的未来,从谨身殿的门口,慢慢离去了。
扶木尔忽这会已经醒了,正坐在塌上发愣呢,一看见她来,立刻憨厚地笑了起来:“姐姐,你回来了?宴会可结束了?”
郁知远摇了摇头,送上了醒酒汤,扶木尔忽一饮而尽,交还了杯子,哗啦一下就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还是站稳了脚跟,硬撑着向谨身殿正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着:“姐姐,谢谢你照顾我,将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们蒙古人受人恩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假如有一天,我想要逃出这皇宫呢?”郁知远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
扶木尔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诧异地问:“你们的皇宫,难道不是全天下最华丽,最壮美的地方吗?在这里的生活的女人,难道不是最快乐的吗?”
郁知远笑着看着这个蒙古将军,回答道:“不,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无论高低贵贱,统统都不快乐。”
扶木尔忽很惊讶地看着郁知远,想了一会,慢慢地问:“连你们的大皇帝,也是一样?”
郁知远走上前去,从跟随变成了领路:“对,大皇帝陛下,他也一样。而且——他是这个最华丽最壮美的皇宫里面,最最最不快乐的一个了。”
扶木尔忽在后面,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既然做皇帝是最最最不快乐的一件事情,那么朱棣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反,来争夺这个皇位。他在后面拉住了郁知远:“姐姐,我跟皇上要了你,你跟我去草原吧!草原上可快活了,不像在这里,规矩那么多。”
郁知远又笑了:“不,将军,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等我想好了,要是我决定去草原,我就去你们呆的地方,骑高头大马,养一群好狗,吃手把肉,看下大雪。”
中秋夜宴之后,后宫里沉寂了好一阵子。没有新鲜的事情发生,皇帝的嫔妃还在从北方过来的路上,渐渐的,秋风有点起来了。这一天,内廷总管老汪来了柔仪殿,带着全殿的宫女太监们,去了东西配殿,要把以前的那些前朝旧物,统统归到大仓去。整整三天时间,大伙都在搬家具和清扫偏殿中度过,人人怨声载道。
这日晚间,大家因为白天实在太累,早早进入了梦乡,郁知远好不容易熬到三更时分,悄悄爬了起来。守卫在这个时间,早已巡视过这里,已经往春和殿去了,下一遍巡视,要差不多三刻钟之后。这是检查西偏殿有没有密道的最好时机!她猫着腰,轻轻拨开耳房的门,溜了出去。
西偏殿里,空无一物。之前堆满了家具倒没在意,东西搬走之后,方才觉得,有点凄凉的意思。整个偏殿里,除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还有点生气,剩下的,就只有几根柱子,四面墙了。要在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找到一个也许存在的密道入口,郁知远只能祈祷自己是名侦探柯南加卷福上身了。她模拟着走到那天朱允炆瞬间消失的大概位置,趴在了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用指甲抠了起来。抠了大概有七八个平方米的地砖之后,她坐在了地上。这些砖块个个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一块有点松动的痕迹。
也许,不是抠,是踩?
半夜时分,柔仪殿的西配殿里,有一个白衣飘飘,长发垂腰的宫女,在殿的深处,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的跳着……这情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也许,密道根本就不存在吧!
郁知远跳砖头跳得快要疯掉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哧哼哧气喘如牛。远远的,传来了守卫们整齐的脚步声。这个时候如果要回去,已经太晚了,她只能选择靠着殿内的柱子,躲在阴暗的角落,期待着卫兵们开殿巡视的时候,没有看到她。
侍卫们齐齐整整的脚步声走到了西配殿的门口,打头的朝里面张望了一圈,并没有开门看,就打算走了。这时候,一个侍卫突然开口问道:“头,为什么别的空着的殿,都要打开检视,只有这柔仪殿的西配殿,每天晚上,无论是谁带队,都不打开看一眼?”
“你是新来的啊?这是太祖爷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柔仪殿之西配殿,每晚值夜,不开殿检视!再说,不检视不省事啊,废话这么多,快走!”一个不屑的声音训斥了那个爱提问的新丁,又带着大队的侍卫,朝春和殿的方向去了。
太祖爷的规矩?知远心里瞬间雪亮。朱重八真的如野史上所说,在明故宫下挖了地道,以备不时之需?当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明太祖,在登基之后,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在柔仪殿西偏殿挖地道的时候,就定下了这个奇怪的规矩,不让侍卫前来盘查?
郁知远一筹莫展。明知道这里有地道,可自己就是找不着。枉费自己在手机上下了那么多密室逃脱的游戏,真是上了战场一个都不顶用!眼看着就要四更了,她郁闷地溜回了耳房内,爬进被子,睡起了回笼觉。刚没睡一会,她就被秋丽的声音吵醒了。
“快别睡了,快起来。王总管刚来说了,今天派我们殿的去小莲湖拔枯荷叶,快起来,不然一天拔不完了。”
拔荷叶。这都什么活儿呀!
“王总管真是,看着我们宫里没有个娘娘主事,我们又是老人儿,什么好事都找我们,前两天搬家具,今天又拔荷叶,明儿还要我们上房子揭瓦呢!”这个牙尖嘴利的是玉珊,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总不能说自己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吧。她爬了起来。同喜也已经起来,看着她的模样问:“姐姐你没有睡好啊?”
知远点点头,边穿衣服边说:“没办法,走吧,快去拔荷叶。”
2、
柔仪殿的宫女太监们被带到了听雨轩旁的小莲湖。已是仲秋时分,小莲湖上的荷花已经谢了,剩下了半池塘略有些破败的荷花叶子。早有太监搬来了不少采莲藕用的大澡盆,放在了湖里。知远和同喜跨入了一个盆里,开始用柴刀砍去荷叶,放在澡盆中。
除了他们这群不被待见的砍荷叶的“老宫人”之外,小莲湖上还有一个旁观者——九曲廊桥上,远远的站了一个女人,正看着她们不停地砍去荷叶。
“那人是谁?你认不认得?为什么看着我们砍荷叶?”知远问同喜。
同喜停下了砍荷叶的手,看了一眼站在九曲廊桥上,穿着雨过天青色衣服的那个人,回答道:“姐姐不认识?那是皇后身边的妙锦姑姑。因为跟着皇后年数长了,赐了姓徐。如今,这宫里要说谁能在皇后身边说上话,就属妙锦姑姑了。今天皇后跟皇上去东郊谒陵去了,姑姑大概是没事,来园子里逛逛吧。”
知远点点头,继续砍她的荷叶。晚上才能再去找密道,白天,还是继续假扮宫女吧。
妙锦在九曲廊桥上看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念了句佛,打算离开。廊桥的扶手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最近堆放过维修小摘星楼的木料,突然间就脱落了。妙锦失去了支撑身体的扶手,身边又空无一人,瞬间歪倒,落入了小莲湖中。
妙锦这边刚一落水,附近的人顿时齐声尖叫了起来“不得了了,有人掉湖里啦!快救人!”
几秒过后,就只听得湖面上又传来扑通一声。同喜身边的人脱去外衣,也跳入了湖中。同喜所在的澡盆瞬间摇晃了起来。她赶紧爬到中间去,跟着大喊起来:“知远姐姐,知远姐姐去救人了。”
郁知远奋力游到了正拼命挣扎的徐妙锦附近,看准位置,一把捞住了她散乱的头发,揪她出了水,把她朝岸边拽去。一边游一边心里嘀咕着:老子幸好自由泳在省里拿过少年业余组银牌,算你命好!
游到岸边,早有人伸手出来,拽上了浑身湿透的妙锦和知远,给她们裹上了毯子,更有巴结的太监,不知哪里送来了姜茶,献给了妙锦,也顺便给了知远一杯。
妙锦裹着毯子,喝着姜茶,看着郁知远,慢慢地说:“刚刚多谢了。”
知远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大口吞着姜茶说:“没事,不过这廊桥真该修了。”
说话间,坤宁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就来了一大堆,不由分说,簇拥着妙锦回去了,妙锦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就被人群带走了。
管事太监看着她满头满脸的水草,摇摇头道:“你也别砍荷叶了,回去洗干净自己吧,换身干衣服,别病了。”
知远哆嗦着去洗了个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救了个人,还放了天假,今天的意义相当重大。
然而,更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枕头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封信。还是那个熟悉的信封,肯定还是那个熟悉的人。知远扑过去拆开了信,老规矩,信没有抬头。
“灵谷寺的桂花 很香 原来并未在意 我亲自钓上鲥鱼味道也好 近日秋雨连绵熏了沉香的书房 我最是喜欢 你喜欢何物 曾玉环”
郁知远抓着信,不知道该骂娘好还是感动好。想着知道密道的事情,他却说这些没用的。自己跟他说放下前事,要做个逍遥自在的人,他倒是执行得不错啊!想了半天,她提笔写道:“灵谷寺桂花是香的,可我们那个年代,进去是要花钱的。鲥鱼在我们那个年代已经快要被吃灭绝了,同时快要灭绝的还有刀鱼。我喜欢有图片的菜单,会报楼层的电梯和闪电。还有,你那天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写完之后,她把回信装入原来的信封,往枕头上一扔。她相信,等她回来的时候,信肯定就消失了。
郁知远出了柔仪殿,直奔坤宁宫。她今天刚刚救了徐妙锦,不想放过这个结识宫内高层的机会。坤宁宫的宫女听说是她来了,忙带进偏殿里。妙锦正坐在榻上,绣着什么,见她来了,笑着说:“我的救命恩人来了,快坐下!”
知远对面斜签着坐下,问道:“姑姑你没事吧?”
妙锦一边让人上茶拿果子来,一边笑道:“没什么事,是呛了几口水,也没什么大碍的。”
知远捧着茶道了谢问道:“姑姑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看我们砍荷叶呢?”
妙锦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小莲湖边的那个小小的所在,叫什么名字么?”
“听雨轩啊”郁知远一瞬间明白了徐妙锦的意思,“原来,姑姑喜欢李义山的诗。”
徐妙锦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里放着光彩,盯着她看了一会,微笑着点点头:“姑娘,聪明。没想到,柔仪殿里还有你这样的才女。”
知远明白自己押对了宝。其实,聪明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三百多年后的那个旷世的文学家,他写过一本经典的长篇小说,塑造了无数鲜活的形象。在其中的一个章节里,女主角面对了今早徐妙锦面对的同一个场景——她喜欢的残荷被人拔去了。女主角说道:“我从来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独爱他那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小轩叫做听雨轩,正合了这句诗。那个女主角叫做——林黛玉,那个旷世的文学家叫做曹霑,大家都尊称他的号,喊他曹雪芹先生。
知远思忖了几秒,回答说:“姑姑,那你为什么不求了皇后,把残荷留着呢?”
妙锦边绣手里的荷包边笑着回答:“去掉残荷,是丽华宫的意思,咱们皇后母仪天下,怎么会揽这样的事情呢。”
丽华宫的主人是新晋的李昭仪,多半是新得宠,大约也招摇些。知远知道这里头涉及了宫闱争斗,也不愿多问。她换了一个话题:“姑姑,你常常看见皇帝,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妙锦换了个颜色的绣针,继续绣着她的荷包,回答道:“当今圣上,前朝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咱们也不能说,但是皇上是至纯至孝,这个错不了的。当年,孝慈高皇后去世,他守孝三年,不仅自己不饮酒,不宴客,也有三年时间不闻丝竹之声,每日与咱们皇后只是晨昏问好,其他妃嫔更是九年都没有见过皇上一眼。圣上龙潜之时,对咱们皇后就敬爱有加,登基之后,又第一时间接来册封,三不五时都有赏赐,真是至情的真汉子。”
郁知远心里想着:什么至纯至孝,还不是在朱重八面前演的好戏。尊敬徐皇后,还不是因为她父亲是徐达,在士兵中的威信无与伦比么。不过,心里这么想,表面可一点不能露出来,真该颁个奥斯卡小金人给自己了。
“哦,中秋夜宴那天,我去前朝服侍大人们来着,有一位大人,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穿着黑衣服,不跟别的大人喝酒,这位大人是什么人?”郁知远干脆打算一次打听个够。
妙锦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你问题倒是不少,是个好奇的姑娘啊。那是道衍大人,小摘星楼的主人。洪武爷十五年,孝慈高皇后去世,皇上来京师吊唁的时候带回去的。听说这位道衍大人极有本事,咱们皇上每逢危险,都要靠他逢凶化吉呢。”
洪武十五年?厉怀谨竟然早来了18年?这帮科学家怎么算的时间!这么看起来,道衍的逢凶化吉,其实不过是明史背得好吧!知远又在心里吐槽了。
寒暄一番,知远识趣地起身告辞。妙锦也没有挽留,她看着起身打算离去的郁知远,笑道:“姑娘古道热肠,今天多谢了。将来有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
知远谢过她,慢慢退去了。既然那个厉怀谨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小摘星楼,反正今天是闲了,这就去看看。她远远绕过小莲湖和听雨轩,从另外一个方向,溜上了小摘星楼。
自从上次在听雨轩被吓过,她这是第一次踏进已经修整好的小摘星楼。本来三层的小楼,如今加盖到了四层。上次推不开的楼门,这次居然是洞开的。她溜到了二楼,发现这里已经堆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数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东南亚风情,她思量着,朱棣可能把东南亚那些附属国家进贡的东西,都搁在这个楼里了吧。随便看了看这些奇形怪状的进贡品,她溜上了三楼,发现三楼的窗户统统从外面给钉死了,还加上了一层板子,整个三层一片漆黑,放了好多奇形怪状的南洋家具,阴森森的,只有两盏长明灯,飘飘忽忽地守在楼梯口。郁知远抽了一口冷气,拼命摇头赶走脑子里的“鬼吹灯”三个字 ,朝着四楼奔去。
看到四楼投来的自然光线,她心里踏实了不少,走进四楼,一时间神清气爽。因为这里居然有半边是敞开式的。这么说有点太现代,可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小摘星楼的四楼,有一半是正常的屋子,剩下的一半,是一个可以开合的半穹顶式样的半圆球。这几天天气晴好,一架裹着布套的黄铜的西洋望远镜和一桌两椅,正搁在那穹顶的半边。这里,就是0号观星的地方吧。她走过去,仔细查看了西洋望远镜旁边的小桌子,那上面放了一个白瓷的细颈瓶,两个洗的锃亮的白瓷杯子,和一个估计是用来放果子的碧玉浅口盘子——0号和朱棣肯定就在这里吹牛聊天,看看星星。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她取下布套,把眼睛凑到了西洋望远镜上,眼前一片模糊。对着小莲湖,她调整了角度,旋转了镜筒,这望远镜质量还真不错,果然,那依旧在砍荷叶的同喜,玉珊,秋丽,小六子,个个都看得很清楚。看着小六子龇牙咧嘴砍荷叶的样子,她哈哈地大笑了一声,赶紧又捂住了嘴,逃回屋子里去了。
四楼的另外半边,也和二楼一样,放了些个进贡来的稀罕物件,什么羊毛织毯,楠木雕刻的台子之类的。最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有南洋国家进贡了个大的金丝楠木台球桌子。桌上的16个彩球散了一桌子的。知远拿起一个掂了掂重,感觉似乎是象牙的,心里骂了句娘。旁边竖着球杆,镶金错银,看起来也是华贵无比。她拿起球杆摸了摸,心里想着,妈的,烦不了,就在这个大明朝打一回全世界最昂贵的桌球吧!
郁知远拿起三角框,放好球,自己开球,一口气打完了一局,额头竟微微出了层细密的汗。
已经记不清上次打台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好像是几年前在大学的事情了吧,真是恍如隔世啊。再转念一想,那个好像不应该是几年前,应该是六百多年后……她摇摇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个里面的时间线和逻辑关系,她把望远镜用布套套好,球台收拾干净,把球杆放好,溜出了小摘星楼。
带上小摘星楼门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雌雄同体的声音:“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擅入小摘星楼干什么?”
3、
她感觉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回过头来,在这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面,她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想出来,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当她终于慢腾腾地回过头去,看到那张发问的脸的时候,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
发问的太监叉着腰站在她对面,神气活现地腆着脸看着她,正是柔仪殿的好朋友——小太监小六子。
“你要吓死我啊!你大爷的!砍荷叶还累不死你呢!看我哪天不在你饭里下毒,让你变个呆子!”郁知远捏着小六子的鼻子恨恨地说。
小六子挣脱开来笑着跑了,一边跑一边笑着说:“知远姐姐你都要吓尿了吧!你偷偷上小摘星楼,是想碰见左善世大人吗?”
郁知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六子也知道玩笑开大了,挤眉弄眼地走了过来。
“姐姐,你去那楼上干什么呢?”
郁知远叹了口气回答:“我听说左善世大人喜欢在这里观星,一时好奇,想看看他们怎么观星的,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不就下来碰到你个捉狭鬼,吓死我了。”
尼玛,郁知远心里想着,这要是在《甄嬛传》《芈月传》里面,就凭自己这智商这反应速度,在第一集就肯定已经死过十几次了,好不容易把小六子糊弄过去,她不敢再随便在这附近停留,一路往柔仪殿去了。
小莲湖救人之后的第二日,郁知远到底还是发烧感冒了。管事太监料她是落水所致,乐得卖给坤宁宫一个人情,准她休息五日。她每天就是不停地喝水,上厕所,喝水,上厕所,有力气了就去外面溜达。明代人哪里懂得喝水排毒治感冒的道理,一味地劝她捂汗不要起来。不过,她在柔仪殿的宫女中,本来就属于最奇怪的那一个,所以,倒也没人在意她奇怪的治疗手段。第三天的午睡醒来之后,她觉得异常地热,热得她口干舌燥,满身是汗。她爬起来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除了被子之外,多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披风两面都是普通的浅绿色棉布,可夹层摸起来松软厚实,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这是谁做了好事不留名,跨时代的活雷锋,鬼鬼祟祟给她加了这个?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徐妙锦,可是自己又否定了。这个人赠她披风,又不想别人知晓,不会是徐妙锦。那么,就只有朱允炆的神秘小特使了。她拿起披风,果然发现披风和被子之间,又来了一封信。她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神秘小特使在她熟睡之际,居然摸进房间,放下了密信,又给她盖上了披风,行动诡秘,让人咂舌。今日能送披风,倘若有一天,那个失意的皇帝对自己不满意,那么取她首级,不也轻松如如探囊取物?她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拆开了密信。照规矩,信没有抬头。
“江南湿冷 保重自己 欲见否 曾玉环”。
欲见否?欲见否?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带回0号厉怀谨的任务有希望完成,只需潜伏在小摘星楼即可。21世纪熟悉的一切都在召唤她。她想念喜欢玩的游戏,想念热水淋浴,想念美剧,想念往日嗤之以鼻的洋快餐,想念电扇空调,甚至想念地铁里的人潮和红绿灯。可是在那里,所有的未来都要依靠李苍梧的诺言。而在这里,要想自由,她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时不时像幽灵一样冒出来的朱允炆。为什么自己的命运,总是没有抓在自己手里的机会呢?
抓不住命运,郁知远只能抓着披风,坐在床边,出起了神。看起来,朱允炆也算是个细心温柔的,知道我受了风寒生了病,让人悄悄的送了披风来。裘皮的披风怕别人看了起疑,特别两面都缝上了棉布,要是在21世纪,也算个标准暖男了吧。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总要试一试才死心吧。她一跃而起,研磨铺纸一气呵成,在回信中只写了一个字。
“见”
已是十一月了,朱棣的嫔妃几乎已经全部从北平来到了京师,柔仪殿的这些老人们,被分出去了好些个,各自去服侍新到的娘娘们。柔仪殿的正殿里因为长期无人居住,积满了灰尘,而两个偏殿原来是堆家具的,没什么彩头,竟然被所有的娘娘们嫌弃了。郁知远、同喜、玉珊、秋丽和小六子都不愿意去别的宫里趋炎附势,留在了这个没有惦记的殿内值守。
汪总管今天刚刚来下过任务,说是近日太微垣有异象,左善世大人要来小摘星楼斋戒观星七日,命他们前去打扫准备,伺候大人起居。知远不敢喜形于色,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起骂着汪总管来到了小摘星楼。一天的打扫之后,郁知远主动承担起了晚上伺候左善世大人的工作。
漏夜时分,左善世大人终于来到了小摘星楼里。他从楼下上来之后,就请当晚伺候的太监小六子和郁知远一起下到一楼等他,未经传召,不得上到四楼。近距离观察厉怀谨,他眉头紧锁,白白净净,窄窄的脸庞,细长的眼睛,若不是头发已经斑白,真算得上是个美少年。就现在这个睿智大叔款,估计也能秒杀一片萌萌少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身量和郁知远差不多高,按现代的算法,可能只有168,如果能有个180……郁知远使劲摇了摇脑袋,赶走自己心里奇怪的想法,盘算起了自己该如何接近这个最终目标。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那人背着手,站在花间楼的三楼,远远望着皇宫的方向,轻轻吟颂了太白先生的半首诗句。小半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像自己叔叔料想的那样,远遁于江湖,而是就在天子脚下,隐藏在了秦淮河畔。那些往江浙,往海岛,往东瀛,往云贵,往草原上寻找他的队伍,已经迷失在山野海洋和寺庙之间,正苦苦追查着一丝丝他的痕迹,他却在秦淮河畔的一家乐舫里,做起了东家,一呆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不再二更睡,四更起,每日笔耕不辍,批奏章看折子忙到颠倒黑白,也没有再忙着跟那些烦人的言官打嘴仗或是愁着西北东北西南的战事,每天的日子,都是那么慢悠悠的。他终于有时间看一朵花是怎样从盛开到衰落,一尾红鲤鱼怎样唼喋那水面的桂花,一朵乌云怎么被太阳镶了金边,想着一个弱女子怎么在那偌大的皇宫里完成她照死不肯透露的计划……思虑到了这里,他收回散了的目光,走回自己的书桌边,拿起了桌上那从宫中传回的书信。
书信只有一个字:见。
从来没有人给他写东西敢这样的。他收到的东西从来就是“微臣怎样,罪臣怎样”,这个人倒好,就只写一个字,当真一字千金,不可多得?他拿着这份特殊的信,心里摇摆不定。手里的茶凉了,他走到书房门外,轻声说了一句:“云帆”。他的贴身随侍太监,自从出宫之后,便取了太白诗句“直挂云帆济沧海”里面的“云帆”二字,有些远遁江湖的意思,云帆见他叫了,赶紧走近前来问:“少爷,要宣哪位大人?”
“说了多少次,别宣不宣的,也别说大人了,要说请,这是在外面,不是在里面了。”朱允炆轻声纠正了云帆的错误。
云帆连忙低下头说道:“我知道错了,少爷,请哪一位老师?”
朱允炆轻声道:“你可有胆子随我回里边一次?”
云帆大惊道:“少爷,太危险了,那里边……可是有……那个人在啊!”
朱允炆微笑着说:“小声点,我昨天悄悄地把太祖神器从黄老师那里拿出来了。”
云帆到底是个少年,对未知和冒险当真的是无法免疫,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年轻的主人问道:“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朱允炆看了看桌上的回信,叹了口气说:“就这一两日吧。”
4、
小摘星楼的四楼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由上至下,从从容容,慢慢走到了一楼来。小六子和郁知远连忙从瞌睡里醒过来,站起来看那声响的来源。来人是左善世的随从。
随从拱手弯腰行了个礼说道:“公公,姐姐,时辰快要到了,左善世大人马上要开观星仪了,请公公和姐姐上楼来,把四楼的穹宫帮我打开。”那穹顶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打开,小六子和知远答应着,跟着随从慢慢走上四楼去了。
小摘星楼的四楼上,道衍一袭黑衣,正坐在青铜望远镜旁边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钻研。见小六子和郁知远跟着随从上来了,微微颔首说了句:“有劳了。”
小六子和郁知远垂手答了:“大人客气。”便去左右两侧拉动绳索催动机关,几下一拉,穹顶便向两边退去,露出了灿灿星空。两人干完这事后,本可以下去休息,可郁知远惦记着想把0号传送回去,便赖在四楼,没有动弹。随从看了看这两个像木头一样杵在那没有下楼意思的太监宫女,开口道:“公公,姐姐,左善世大人观星之时,需要绝对的安静,二位请下楼去,有所需要,我会下来的。”
郁知远看了看小六子,小六子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抬腿就朝楼下走去,她只得也跟着走了下去。走到三楼,她一把拽过小六子,在他耳边说:“你一个人先下去,脚步声放重些,我要悄悄看看,观星是怎么回事。”
小六子嘟囔了一句:“不好奇你会死啊。”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下楼去了。
三楼的的窗户全被封死了,除了楼梯口的灯光外,没有一丝的光线从外边透进来。她轻轻挪动着脚步,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惊动了四楼的0号。传送的距离是2米,不能在四楼接近你,那么垂直距离的2米,也是可以的。郁知远在脑子里丈量着距离,穿行在那些怪模怪样的南洋家具间,来到了三楼原本的窗户边。听着楼上轻微的脚步声,她肯定了道衍就在自己上方。2米,自己要离得更近一点。挪过来一个金丝楠木的大台子,又垒上一个椅子,郁知远爬上这座家具山,稳稳地站在了椅子上。
先把0号传送回去,然后再跟李苍梧提出条件,自己要回来!在这个年代,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牵挂她!0号,厉怀谨,你这个负心汉,等着和你的男朋友团聚吧!
大明朝的皇宫里,小摘星楼的四楼,左善世大人摘去了蒙在青铜望远镜上的布套;小摘星楼的三楼,郁知远打开了传送仪,用找来的厚厚的布,硬生生捂住了那个要命的提示音。四楼上,左善世大人放下布套,慢慢折好;三楼,郁知远站在椅子上,满意地看到距离0.4米,方向正上方的提示,按下了预传送键……
第五章
1、
吃过连山监狱那千篇一律的晚餐,李苍梧又巡视了一遍整个监狱,才拿着一个桔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今天是他值班的日子,必须在监狱过夜。拉下了窗帘,泡好了一杯正山小种,李苍梧坐在办公桌前剥起了桔子。他的桌子上非常简单朴素,只有电脑,台灯,几本书和一个相框。
他很有耐心地慢慢地撕去桔络,放了一片在嘴里。蜜桔的甜味一下子渗透到了整个嘴里。他注视着相框里面的全家福,出起了神。李苍梧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一张桌子。桌子背着墙迎着门,桌上的这张全家福,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机会看到。那是一张明显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一共有四个人。后排一男一女,前排两个孩子。弟兄俩长的不太像,哥哥明显像父亲,长相平平却面露坚毅的神色,稚气未脱的弟弟,更像眉清目秀的妈妈。
李苍梧拿起了相框,看看照片里的那个更小一些的男孩,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是啊,那个时候,自己的父母还没有离婚,弟弟也还没有跟着母亲,改名字叫做厉怀谨。
那个时候,他才上初中一年级,还没有长得像现在这么魁梧高大,谁也没有想到过,这个小男孩长大了会成为那么优秀的学者,27岁就成了大学副教授。他想起了那次自己和弟弟的会面……
那是在得知“白光计划”的第二天,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自己的弟弟,跟他约好了在河西某家偏僻的茶馆见了面。
他坐在那里,没有穿制服,点了一杯红茶,抽着金南京,听着店里放的钢琴曲。没等几分钟,弟弟就迈着大步急匆匆的赶来了。
“哥,你早来了啊。错过一班地铁,等多久了?”厉怀谨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拿起李苍梧的红茶,狠狠地喝了一口。
李苍梧笑了起来,把放在中间的果盘朝小弟那边推了推。这孩子,长得再大,在自己眼里,都还是那个初中一年级的小男孩。他回答着:“也刚来。喝什么?”
厉怀谨抬头看了看拿着酒水单过来的服务员,摇摇手表示不用看,然后小声说:“可乐,谢谢”
看着服务员走远,李苍梧环顾四周,周一下午的茶馆里,几乎没几个客人。他开口问道:“你是搞物理的,你觉得像时空旅行什么的,是可能的事情吗?”
厉怀谨看了看自己一向严谨的大哥,有点奇怪他怎么问了个这样好莱坞电影式的问题。他点点头回答说:“理论上当然是可能的,实现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干嘛,是不是我那捣蛋的侄子李勉之寒假作业要写这个?我来给他写,保证吓他们物理老师一跟头。”
李苍梧摇摇头:“不是勉之要写作业,再说,他的作业当然是他自己写,哪能带他写,小孩子不能偷懒。”看见服务员拿着可乐走近,他故意扯了些别的。等服务员再次走远,他才切入正题:“连山监狱最近来了个死刑犯,有个部门找上了我们,要拿这个死刑犯做实验,穿梭时空,回到过去。”
厉怀谨拿着打开的可乐,忘记了喝。他看着自己最敬爱的大哥,怀疑哥哥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精神崩溃了。但是随后,大哥的举动却让他的精神差点崩溃了。
哥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他的邮箱,把一封邮件打开,点开了附件。这封信是他自己发送给自己的,附件的内容是一些手机拍摄的照片,照片的内容正是实验室里那个长相奇特的传送仓和其它关键设备。他把手机平放在桌上,推到了厉怀谨的面前。
厉怀谨放下手里的可乐,拿起了哥哥的手机,一边看,手一边在颤抖,当看到某一个李苍梧更本不认识的设备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句:“我操,他们真搞了!”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头面对零星射来的目光,他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把手机还给了李苍梧,拿起可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喘了半天气,然后开口道:“实验室在哪?是不是在城东?”
李苍梧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厉怀谨呵呵一笑:“当我物理白学了么,我说怎么这断时间老是那边磁场出问题呢。这实验什么背景?动物实验的结果怎么样?”
李苍梧回答道:“背景很重量级。”
“多重量级?”
“重量到了我不能说,你最好也不要知道的程度。”
“哦……”厉怀谨点点头,大哥行事一向谨慎,比自己这个叫怀谨的更加谨慎,他既然说不能知道,那自己最好真的就不要知道。
李苍梧喝了口红茶,继续回答:“动物实验做了已经有172次了,没有一例失败的,从啮齿类动物到黑猩猩,全部存活,而且,状态良好。”
厉怀谨把李苍梧的手机拿走,熟练的解锁,打开邮件,翻出了那些照片又看了一遍,然后问:“那,怎么知道时空传送成功了呢?”
李苍梧点点头,回答:“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把下一个邮件打开,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自己看视频吧。”
厉怀谨察看邮件,果然发现一段长达有三分钟的视频,他点击开之后,发现是一段用手机对着电脑显示器偷拍的画面。画面上,一个人正在操作视频播放软件,放着众多视频中的几段。
那些视频拍得杂乱无章,视角接近地面,大部分都是在旷野里奔走的,有时候能看到像是在电影里看到的一些古代的物件。当快要播放到结尾的时候,厉怀谨突然停住了视频,拿起手机对着李苍梧,指着一个在镜头里出现的建筑物,他的手有点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一字一句地说:“大哥,这是真的,这是明故宫,不,不是,不是明故宫,是明代的皇宫,还没有被烧之前的明故宫,不,不是皇宫,准确说起来,那个时候叫做朱元璋的吴王新宫!这不可能是伪造的,这视频哪里来的?”
李苍梧像是知道他要问这个,微笑着回答:“这些视频,是那些被传送,又被成功回传的动物,身体里植入的摄像头拍回来的视频。”
厉怀谨把手机拿回去,反复播放了视频快结尾的地方那一段带着“吴王新宫”背景的片段,看了有十几遍之后,他关闭了视频,放下了手机。问了自己大哥一个问题:“哥,有没有可能,我代替那个死刑犯,来做第一个参与实验的人类?”
李苍梧坚定地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点点头说:“哥知道,明史就像你的第二生命一样,所以,我才来告诉你,我可以帮你,你想不想参与?不过,实验的危险系数非常高,你可要想好了。”
厉怀谨迎上了自己炽热坚定的目光。
……
李苍梧坐在幽暗的办公室里,掰下了第二片光溜溜的桔子。他把全家福放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为了让自己的小弟能够得偿所愿,自己做了平生第一次亏心事。
那是得知“白光实验”的第三天……
2、
丁九九很奇怪,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毛病,黑西装也说了,体检要一个月后才会进行,可副监狱长却坚持要他去拍个全身的CT。这设备估计是整个监狱最贵的东西,前任监狱长肯定为此拿了不少好处费。监狱医生嘱咐他躺好,然后,把他狠狠地绑在了检查床上,摔门就出去了。
这么粗暴干什么,自己又跑不掉。
出去之后,监狱医生操作了几下机器,嘱咐他不要动。丁九九心里骂了一句:“你把老子捆得像香肠一样,老子能动吗?”
医生在外面又按了几个按钮,把拍摄部位对准他的胸廓,按了一个键。一个金属块突了出来,对着丁九九。拍CT的时候有这个金属块吗?丁九九想了很久,自己倒是没有去过几次医院,也许是记错了吧。
医生在外面捣鼓了一会,通过话筒喊了一句:“你等一会,我去个厕所就回来哦。”说完,丁九九就听到传来椅子往后撤的声音。
“队长,把我放开你再去拉屎呗,队长,队长,队长?”
外面没有了声响。
监狱医生快步走到了走廊里,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李苍梧。
“怎样?”
“投放了,十分钟后回收。”
“会致死吗?”
“没有那么快,电视剧《信子》,你肯定看过,效果跟那差不多。”医生轻声和李苍梧交流着。
“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李苍梧拍了拍医生的肩膀。
医生摇摇手:“这种卖毒品给娃儿的龟孙子,死刑便宜他了,该这龟孙子受受罪。”
李苍梧点点头,迅速离开了监狱医院。他让监狱医生把丁九九骗到了监狱医院来,在那个全封闭的CT室里,让他暴露在了致命放射性金属的近距离辐射范围内。
李苍梧把桔子的第二片剥了下来,塞到了嘴巴里,放下了手里的照片。
做完那件“亏心事”,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小弟,丁九九到底是怎么突然得了血癌。只是一步步教会他怎么冒充丁九九的男朋友,怎么编一个奇怪的让人信服的故事。小弟的身份和人格魅力果然感动了黑西装,让他顺利地进入了“白光计划”,只不过……
厉怀谨与实验室失联的那个早上,是李苍梧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早晨。他极度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把唯一的弟弟送去什么明朝,他拼命分析着黑西装传递给他的每一个信息,来达到一个自己最需要的答案:小弟在那个年代过得很好,在他最喜爱的明代,他只是留下了,不是出事了。
证据很明显,小弟的衣服被传送回来了,而且,叠得齐齐整整。这种齐齐整整的叠法,是自己和厉怀谨共同的亲人——妈妈亲手教的。这说明,小弟在取出传送器的时候,不是被迫的,否则,他哪来的精神头叠衣服?
……
李苍梧掰下了第三片桔子,拿在了手里。失联的那天中午,他一个人开车去了农村,去了自己家世代居住,却已经被废弃的祖屋。他是一个人去的,满怀希望,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失望和迷茫。没有告诉任何人,他默默地回去工作,默默地为了小弟,为了“白光计划”
寻找下一个试验品。
这个试验品要没有父母,不是死刑就是重犯,要智商高,还要好控制。符合这么多条件,真的很难找,本来以为,自己要一辈子看不到弟弟了,谁知道,老天可怜,送来了郁知远!
他留意这个女孩,嘱托狱警不许剪掉她的长发,通知黑西装,前来验货。黑西装和郁知远的第一次会面,虽然不算成功,可他依然有把握,能够降服这个姑娘。他调了这个姑娘电脑里的档案,发现她是个美剧迷,而且口味还挺重的。
那天晚上,1124号被单独叫到了副监狱长的办公室。她心里觉得奇怪,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拖着沉重的身子,跟在狱警的身后,迈进了这个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副监狱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抽烟,桌上的台灯投射出了一个黑影,正好让他躲在了阴暗中。见到1124号进来,他挥手示意狱警可以出去了。狱警点点头,出去带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坐吧。”
1124受宠若惊。进监狱这么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里最大的头头,还有座位可以坐,她几乎以为自己这个“狱霸”是不是最近撞大运了。她回头看看,三人皮沙发是别想了,自己拖了一把折叠椅放好,在副监狱长对面坐下来。
“1124”
“到!”她神经反射地站起来,响亮地回答。
“坐下”
“是”
“说话声音小一点”
“是……”
副监狱长掐灭烟头,看了看她说:“有个任务派你完成,你有没有信心?”
1124压低了嗓子回答:“报告领导,保证完成。”
副监狱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明天,你的牢房要来个新人,你可以吓吓她,但是不许打伤,叫她交代自己的身份。她会说一些你根本不会相信的东西,你不用表示理解,只要告诉她,她不是第一个,之前有过0号。0号去过监狱医院,然后,你暗示她,让她搞点小伤,就能去医院调查了。记得住吗?”
1124号连连点头:“领导,保证完成任务!”
李苍梧继续吃着桔子,想着1124号那胖胖的敦实样子和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由得想笑。这个胖胖的1124,进来之前是搞金融诈骗玩P2P的,嘴皮子脑瓜子,郁知远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这个郁知远一定不知道,包括在监狱医院的那些故意留下破绽的文件,丁九九的突然袭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好的。自己怎么说也是犯罪心理学的博士,耍耍一个常年看美剧的入世不深的姑娘,自己真是牛刀小试了。他把剩下的桔子分两次塞进嘴巴,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了一点点窗帘。窗外正是萎黄的连山。快一年了,从郁知远进入他的视线,到她同意实验,窗外的连山青了,绿了又黄了。去帮他寻找小弟的使者,你什么时候能够传来好消息?
他从窗边走回办公桌旁,拿起本正在读的小说,准备打发剩下的值班时间,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颤抖起来。号码是那个已经半年没有音讯的黑西装。
“李苍梧,快过来。1号按下预传送键了,十分钟内就会回传!”黑西装说完就挂了电话。李苍梧狂奔下三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骑上自己的ST1300,风驰电掣地飞奔上了G42……
第六章
1、厉怀谨觉得自己的头好痛,他从躺着的地方醒转过来,看了看四周。自己的确已经不在实验室了,他躺着的地方是个草垛,四周是一片农田,远处有些隐约可见的房子。他站起身来,测试了一下自己的基本功能,一切正常,没有少东西,也没有多东西。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渐渐适应了,确认了一下京城的方位,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城内走去。走了一会之后,他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这里一定已经不是自己来的那个年代,因为自己在大路上走了很久,一根电线杆都没有看到。
走了快要一两个小时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京师的大门。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纷纷往着城内赶去,有的是菜贩子,有的是居住在城外的手艺人,大家熙熙攘攘,纷纷为利而来。他们统统束发左衽,耳边充斥的是明代官话正音课上那些熟悉的口音,没有错,这就是明初了,这就是京师了。1400年的大明朝,京师总人口有一百多万人,是当时中国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修造历时达27年的南京明城墙,是世界上第一大城垣。这个时代的城市,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南京,比得过应天府,比得过他眼前的这个城池。可是,为什么城头上白纱遍布?是谁死了?1400年,没有谁重要到死了之后要全城挂白纱啊?他抓住了从身边走过的一个菜贩子问答:“这位大哥,我是从外地来的,这城头上挂白纱,是怎么了?”
那位菜贩子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说:“小哥,你不是外地人,你是从深山里来的吧?马娘娘殡天了你不知道啊?”
“马娘娘?哪个马娘娘?”厉怀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魔疯了吧?”菜贩子看着他:“当今圣上,洪武爷的马娘娘!”
洪武爷……马娘娘……厉怀谨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明太祖孝慈高皇后马氏,洪武十五年八月病逝于南京。如果马皇后刚刚病逝,现在应该是公元1382年,自己比原定计划整整早来了18年!
这些坑爹的工程师!
现在,问题来了,自己是要留在这继续看一看,还是干脆回去呢?厉怀谨只花了一秒钟,就考虑清楚了。既来之则安之,梦寐以求的时代就在眼前,不看看就走,对得起自己从10岁起就卷不离手的《明史》吗?遇不上靖难之役,那么瞻仰一下生猛的朱元璋先生,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不急不忙地准备踏入明代的“帝都”。
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年代生存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干活,自己外语不错,要是鸿胪寺公开招聘,他肯定能够入选。可惜,鸿胪寺是国家机构,想进去,得先参加科举考试。
在酒肆饭馆转悠了好一阵子,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酒楼:玉露轩。伙计见有客人上门,立即堆了笑道:“客官,您几位?”
当他解释完自己是来找工作的时候,伙计立刻灰了脸往柜台上一指:“老板娘,那呢!”
老板娘自打厉怀谨进来,全部的眼神就被他吸引了。小鲜肉最得女人喜欢,这道理从古至今,放之四海而皆准。她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厉怀谨要找工作的要求,喜出望外的听说了他没有地方住,就晕晕乎乎地给他安排了住处,又喜出望外地听说了他没有家眷,就又晕晕乎乎地包了他一日三餐每四天放他一天的假。厉怀谨心里哈哈大笑地想着自己个子高长得帅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占便宜。老板娘叫来刚开始的那个灰脸伙计吩咐道:“这是怀谨哥哥,从今天开始起,他就在咱么这跑堂了,他专门负责二楼雅座,你好好教教他。”
厉教授就这么在1382年,找了家饭馆,开始了自己的跑堂生涯。
在跑堂的间隙,他听到了无数的消息,自己整理之后,大概顺出了头绪。马皇后病逝,所有的能来的藩王统统都来了,其中包括镇守北方的燕王朱棣。这些藩王如今统统在郊外的灵谷寺里住着,给停灵在那的马皇后守灵。七七之后,马皇后就要下葬孝陵了。也就是说,想要接近这些明代的皇子们或者想看一看洪武爷的真容,唯一的途径,就是去东郊。
好容易盼到了四个跑堂日之后的那个休息日,吃过午饭,他兴高采烈地跟老板娘打了招呼,开开心心地出门“遛弯”去了。刚走了几步,他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响,这要是在原来的时代,一准追尾了。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抓住了一个老汉,老汉身边,倒着一辆独轮车,车上的西瓜滚落了好些,有的已经摔破了。
“你个老东西,你想吓死老子吗?”横肉男子大喊着。
卖瓜的老人小声道;“大爷,我没看到你突然从巷子里出来,这已经是让路了,对不住您了,吓到您了,可你瞧我的瓜……”老人看了看自己滚落之后,碎掉的那几个瓜,不由得心疼起来,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老东西,你吓到我了,还提你的瓜?”横肉男一听之下,突然怒火攻心,松开了老人,走过去,用脚当场踢碎了一个西瓜。
厉教授本不愿多事,可看到横肉男这个举动,不由得想起来那些“城管殴打小摊贩”的新闻,一时看不下去,过去拦住了横肉男。“这位兄台,别这样,老人家卖瓜多不容易,你被吓了,他也赔不是了,这不就完了吗?”
横肉男指着厉怀谨大喊:“你是哪根葱下面冒出来的虫子?关你屁事啊!”说完,他又踹碎了一只西瓜。
厉怀谨刚想跟他理论,自己身后冒出了一个男声:“这种人,跟他理论什么!”说完只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后窜出,刹那间就到了横肉男身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横肉男就摔倒在地,正倒在一个破掉的西瓜上,搞得满身的西瓜汁水,样子难看极了。那出手的男人走过去,搀起了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老人,仔细察看老人有没有受伤。横肉男一看自己吃了亏,站起来举拳要打那个为老人出头的男人,那男的像是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回首就给了横肉男一个耳光,直接把他放倒在地。围观的人群中,竟爆出了一阵喝彩声。厉怀谨惊讶这人的身手真是了得,举起手来,也给了他一个手工的赞。横肉男见势头不好,狠狠地说:“今天让你们群殴了,明儿一对一,看大爷不揍死你!”说完,撒丫子就跑了。厉怀谨也上去安慰了一阵子老人家,帮他扶正了车子,捡起了滚落后还没有破碎的西瓜。那个高手过来,掏了散碎银子,给了老人,老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厉怀谨叹了口说:“恨我不是李太白,不能仗剑除了你们这些恶人。”
高手看了厉怀谨一眼,爽朗地笑出了声:“没想到还是读书人呢。再下魏元宽,刑科给事中,敢问?”
厉怀谨也笑笑:“我是厉怀谨,嗯,跑堂的。”
教授兼跑堂的第一个古代朋友,就这么交上了。
2、
魏元宽的家里世代居住在京师,祖祖辈辈都是郊区的农民。魏元宽科举中举之后,被分到了刑科当了个从七品的给事中,虽说给事中本来是个权力很大的小官,可魏元宽在朝廷里没有什么靠山,他自己又不喜欢搞逢迎上级领导那一套,混来混去,依然是个给事中,而且,还是个被边缘化的给事中。他倒是有一身好武艺,可惜,家里人不同意他去边关效力,一来二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了。他扶着今晚要的第三壶酒,眼神坚定清晰,脸却红的像猪肝一样。
“兄台文武全才,天生我才必有用,将来,一定有能建功立业的那一天”量子物理学的厉教授想不出太多安慰人的话,怎奈文科又不是那么好,只好努力搜索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奋力地挤出这一句来。
魏元宽哈哈一笑:“今晚上,还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吧,来,我会了这帐,也该散了,你得早睡,还要跑堂呢。不过,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说,怀谨兄,你一表人才,西洋话也说得很好,怎么会去跑堂呢?”
两人一边给了酒菜钱,一边站起来,整理衣衫,朝外边走去。
厉怀谨微笑着回答道:“一次啊龙死到锐,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有朝一日,一定能说给你听。现在,权且当作我是来这里云游的好了。”
魏元宽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云游?好,就算是云游好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挥挥手掉头就走了。厉怀谨望着魏元宽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艳羡,金庸老先生书中提到的那些仗义的侠客,可能都是这样的吧。
四日之后,又逢厉跑堂休息,他好不容易挣脱了老板娘的纠缠,跟魏元宽汇合,一起去东郊附近钓鱼。钓鱼不过是个托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不过是想试试,东郊作为皇家寺庙和皇陵所在,一介平民到底能够多接近。
能有多贴近呢?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魏元宽带着他,刚刚走出长安左门,大约就是一出现在的中山门,他们就不能再向东走了。而是改向南边而去。厉怀谨好奇地问:“元宽兄,怎么,东郊去不得?”
魏元宽回头道:“也不是去不得,那边往内走个一两里就是禁区了,里面是皇家寺庙,又有孝陵在内。虽说我与孝陵卫的头儿相识,但解释起来也麻烦,钓鱼嘛,何必给自己找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野塘,魏元宽一套熟练的动作下来,三下五除二就钓上来一条鱼。厉怀谨不甘示弱,也下了钩子,可他不是姜太公,半晌也没条鱼上钩,倒是空拉上来好几次,惹得魏元宽每次都哈哈大笑。
厉怀谨见他如此放松,借机问道:“那看守皇家寺庙和孝陵的卫兵是不是非常多?个个都像你武艺这么好?”
魏元宽见问了这个问题,正色道:“灵谷寺是太祖爷当年敕封的,平常百姓原来倒是可以去的,不过如今是孝慈高皇后国丧停灵所在,皇子们都在那儿,当然守卫是松懈不了的,至于孝陵么,你说哪个皇陵的守卫不森严?知道你是云游的,你可别瞎游啊。”
厉怀谨怕他起疑,赶紧摇手说:“哪儿,哪儿,我这不好奇么!”结果光顾着摇手,忘记了鱼竿,把竿子也掉到了水里,魏元宽又是一阵大笑,连厉怀谨自己都笑了。
与魏元宽一起吃过午饭,分手之后,厉怀谨奔回住处,从厨房拿走了十几个包子,带了一根长布条,乘着城门还没有关闭,再次出了长安左门。一出城门,他便隐入了树林,朝着记忆中灵谷寺的方向,艰难地前进。走了大约三四里的样子,他发现,自己不能再往前了。前方似乎是巡逻守卫的边界线,他们约一个时辰换防一次,每次换防前,他们都会呈地毯式的把四周搜索一遍。厉怀谨吐了下舌头,幸好他像《饥饿游戏》里的女猪脚一样,把自己绑树上了,不然估计第一时间,就得被这些巡逻的士兵发现,一枪戳个透明大窟窿。
就这么白天在树上绑着,晚上下来休息,整整一天过去了,厉怀谨啥也没有看到。他的信心已经崩塌,趁着夜色正黑,他打算往安全地带后撤一些,明天白天就回城里去了。他慢慢悠悠轻手轻脚往回走了大概一两里路,只听得身后一阵马蹄之声,他心里大叫这是日了狗了,运气简直差到爆,赶紧找到身边最近的一棵树,爬了上去。他刚刚在树上扒好,那远远而来的马蹄声将将好就在他藏身的那棵树下面停了下来。
厉教授心里想完蛋了,我肯定被发现了,他闭着眼睛等着被叫下树,却听到树下的人开始说话。
“道衍师傅,这里已经够远的了,你把我带出来,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燕王殿下,等等,让我再看看。”
二人中的一个人骑在马上,四面巡视了一遍。
厉教授在树上顿时来了精神,今日不仅没有狗带,还撞大运了!
熟知《明史》的他知道,这是遇上了十多年后靖难之役的幕后主谋——此时的燕王,后来的明成祖朱棣和黑衣宰相道衍和尚。这两位在明朝历史上重要到无以复加的人物,半夜三更溜出灵谷寺,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说。
巡视的那人回来了,在树下下马,鞠了一躬说:“贫僧斗胆,请燕王下马一叙。”
厉怀谨坐在树上看的真切,朱棣果然如史书描写的那样,高大英武,这个时候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而道衍,则一身袈裟,一脸的精明。
朱棣点点头,也下了马,看着和尚说道:“道衍师傅,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您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一定要我屏退左右,单独来此荒郊野外,和我细细说说来?”
道衍走近一步说道:“燕王殿下,我就不虚的了,只问您两个问题,第一,不觉得太子殿下,太过懦弱了吗?第二,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做我大明的皇帝吗?”
朱棣一听此言立刻退后一步,大声呵斥道:“狂徒,你竟敢语出大逆!私自议论太子和皇位,这是杀头的罪!”
道衍拉住了朱棣的袖子,恳切地说道:“燕王殿下被皇上派去镇守北部,立下赫赫战功的时候,太子殿下在哪里?燕王殿下在中都体察民间疾苦,与百姓同吃同睡的时候,太子殿下在哪里?他只知道在皇上身边读书而已!”
朱棣从道衍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呵斥道:“狂徒,你哪里知道,我大哥性情温良敦厚,最是仁慈,从小深受父皇喜爱,他才是大明需要的皇帝!”
道衍抽身回头拦住朱棣,大声说道:“温良敦厚?如今大明北边有蒙古乃儿不花,索林帖木儿,南边的安南霸占了丘温、庆远,自立为王,东边的倭寇时不时来侵扰沿海重镇,女真族在鸭绿江和乌苏里江正茁壮成长,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大明,需要一个温良敦厚的皇帝吗?南唐的李煜温良,宋徽宗也温良,温良能……”
“混账!”朱棣听道衍竟然拿出前朝的亡国之君前来比喻自己的哥哥,不能再允许他胡说下去,出言制止了他:“你今日所说的,已经够杀你一万次,连我听到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胡话,都是死罪。我不管你了,你立刻自己离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说完这句,朱棣翻身上马,立时就要打马离去,道衍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飞身冲上前去,拽住了朱棣的马蹬。
“燕王殿下,我一个和尚,不求荣华富贵,史册载名,只求我大明能够长治久安,你想想我说的话,哪里有一句话是假的,当今圣上胜过始皇帝嬴政千千万万倍,可千万不要毁在一个像胡亥一样的二世手上啊!”
朱棣大怒,吼道:“逆贼,住口,放手,再不放手,我定叫侍卫前来诛杀你,不许再放厥词!”
厉怀谨心里奇怪到了极点。《明史》没有这一段,只记载着他二人在马皇后的葬礼上一见如故,朱棣参加完自己老妈的葬礼就把道衍带在身边回了北平,很多年以后,两个人就一起愉快地造反了,怎么今天闹得这样僵?
树下二人还在纠缠,道衍抱住朱棣大腿叫殿下三思,朱棣使劲挣扎不肯再听道衍胡言乱语,叫他逆贼闭嘴,一会儿殿下三思一会儿逆贼闭嘴,厉怀谨却只听到自己胯下的树枝不知怎么的发出了恐怖的“刺啦”一声,他坐着的树枝突然从根部断裂,他整个人和一根粗壮的树干自由落体,向着树下两个人砸了下去。
第七章
1、
按下回传键的之后的几秒钟,郁知远听到楼上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那种尖叫像是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藏在阁楼里的五百万不见了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接着,那个声音大叫着“皇上,皇上!”还没等郁知远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感觉什么东西被从四楼扔了下来,掉在了屋外的灌木丛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赶紧放下袖管,从三楼跑下去,却发现众多守卫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掉落东西的地方,她听到那掉落的东西喊着:“皇上,皇上!”那掉落的不是东西,竟然是道衍!
守卫们抬起道衍,往听雨轩的方向抬去,一边已经有人大喊请御医,道衍似乎并没有摔到要害,一路不停地大喊:“皇上,立刻带我去见皇上!”
知远重重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功亏一篑。之差一会会,就能把0号厉怀谨传送回去了。真不知道他见了什么鬼,怎么突然之间像有透视眼一样,从小摘星楼上跳了下来。守卫和一群宫女太监都跟着去了听雨轩,想要接近0号,并且只传送自己和他两个人实在太困难,她只好趁着这会忙乱,偷偷溜回了小摘星楼的四楼。
四楼上这会一个人都没有了,可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状,要说唯一有点不对的,就是盖望远镜的布套子被扔到了地上,似乎是道衍刚刚拿下布套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哪里不对劲,然后扔下布套就跳了楼。自己在他的脚下,隔着层楼板,没有可能被他发现啊!捡起布套给望远镜盖上的那一瞬间,郁知远的脸突然间变得煞白。她知道了道衍跳楼的真正原因!
道衍的真实身份是0号厉怀谨,只有他能够让朱棣为他超前时代做出观星用的望远镜。实际上,哪怕是西洋人,也要200年后才发明了这个玩意。所以说,当时的世界上,应该除了0号之外,没有人会使用这个怪东西看星星。除了,除了手欠的自己!那天她救完徐妙锦,闲来无事,溜上小摘星楼,就是用了这台观星用的望远镜,看了一眼正在拔荷叶的宫女们。看完之后,没有恢复原状,直接盖上了套子,一走了之!0号今天来了之后,取下布套,一定第一时间发现镜头被人调整过了,再一察看,发现所视之处,一片清晰——他立刻知道,实验室一定是来了新人,这个新人来考察过他观星的地方,准备要把他带走,于是他为了不被带回去,直接跳了楼!
她转身离开小摘星楼,飞奔去了自己的所在。一路上,郁知远一步步回溯,想知道0号会不会发现自己是谁,思来想去,觉得前来打扫的宫女太监其实也有好几个,平常小楼又不上锁,想要立刻排查出来,估计也要有段时间。就这么想着心事,脚下却也没有停留,疾步回到了柔仪殿的耳房,却发现了一屋子的人,一个也没有睡觉。大家正纷纷议论着今天夜里左善世大人跳楼的事情,
玉珊开口就说:“小摘星楼上邪气太重,肯定是那些冤魂冲撞了左善世大人,
秋丽却反驳说:“左善世大人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会害怕什么邪气?“
同喜沉默了一会,悠悠地说:“普通的冤魂肯定冲撞不了左善世大人那样的高僧,可万一冤魂是……”说到这里,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惶恐地看了看窗外。
大家突然都安静了。每个人都明白,她想说的是,那冤魂里面还包含着自焚而死的建文皇帝和皇后。一股恐怖的气氛,瞬间就蔓延开来。玉珊看了看郁知远,突然开口问:“知远姐姐,今晚和你一起值班的小六子呢?他怎么没回来?”
郁知远觉得后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她怕的不是什么冤魂冲撞,因为在这些人中间,只有她知道,得道高僧道衍的真面目和他跳楼的真正原因,她也不怕什么建文皇帝的冤魂,因为人家活的滋润的很,她害怕的是,唯一一个在她从小摘星楼出来时碰见的人,小六子,居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