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向阳再次见面纯属巧合。我去机场接人,很巧李向阳同一趟班机来出差。
在机场因为我旁边有客人,所以两人只是匆匆交谈几句。李向阳约我第二天一起吃顿饭。
我们就像那什么什么,我去上海不会找他,他来北京也不会找我。如果不是在机场遇到,恐怕我们不知多少年才会又见一次面呢。
其实会喝酒的人在很多事情都能占便宜。比如说有些平时不敢出口的话,就可以在开喝前预先心里排演一次,反复念叨念叨就跟中学时背课文似的:
我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我国公民与国家是和谐、统一的关系。平等享有和谐社去的成果是公民的权利。
背第一遍第二遍的时候心里觉得真他妈操蛋胡说八大蒙孙子呢这,背上个十几二十遍进入潜意识没准就真信了呢。人智囊团不是傻瓜啊,要真一点儿用没有每年费时费力各处收罗研究生博士生中学老师大学教授圈起来闭关几月吃饱了撑得啊。
不管什么话,先念叨熟了,自己也就当真了。几瓶酒下来,头也昏了,舌头也大了,这个时候有什么想说却一直不能说的都倒出来吧。笑谁都不会笑醉了的啊。别人还觉得这就是你掏心的话,觉得你特别赤子,心软点的也就被你感动了。
唯一需要冒险的就是一般醉酒了人会比较难看一点,闻起来会有点象咸猪手。
那天我就喝醉了。
一开始我就单纯想喝点儿,结果越喝越上瘾。这就跟有些小姑娘爱吃巧克力似的。我单位那小姑娘跟我说,这一盒子巧克力放那,如果不开封,她也能忍了。这要被谁一开封,不得了,她就会不停地吃下去直到底。非吃光了不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我就给她个建议说,那以后你就买小包装的吧,一盒子30g50g的,一口就吃到底了。后来她高兴地说哎恐姐你的建议还真管用哎。现在就算吃大盒的海贝巧克力我也是拆开来一颗搁一小盒子。
小Q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还能克制克制,因为他会数落我啊。
我们那天上老远吃的一家傣家饭馆。这家的米酒真好喝,可是后劲也特别大,我琢磨着怎么也有二三十度了吧?但是喝起来甜丝丝的都没什么感觉。
那酒是按筒卖的,我就一筒接一筒喝。喝得连脸蛋带脖子都红彤彤跟虾米似的。脑袋越喝越沉,好像都不是自个儿的,要拿胳膊肘子撑着才掉不下去。送酒的服务员都看不下去了,说哎小姐这酒可不能这么喝,会醉的。
我已经喝多了,翻了个白眼,接着喝。
李向阳也看不下去了,说:“哎小恐,别喝了吧,喝酒伤身啊。俗话说,酒乃穿肠毒药……”
我心里说,就你,还敢跟我讲这个???
我接口就说,“我知道,色乃刮骨钢刀……”
其实我平时说话还是很小心的,从来都避免给人尴尬让人找不到台阶下。可是那天我真喝多了。要不我就是潜意识里故意的,想要发泄一通,所以明知道自己早晚要醉还非喝不可好借机发发酒疯胡说一通。
李向阳什么人啊?我什么人啊??我这么一说他当然明白我不是顺口接茬。他就有点儿脸色变了。
我拿手撑着脑袋,接着喝。我不怕你。我怕过谁啊。就算我喜欢过你那也算不得什么,跟我的现实生活比这点儿感情早晚要被我扔进垃圾堆的。我不忿,不是因为你对我怎样,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太掉价,说到底不过是一点虚荣心一点自负在作祟而已。
我们俩就这么僵上了。其实我们俩至少在一点上还是有点儿共同的,就是多少顾念些过去的情分也好,友谊也好,单纯的无产阶级兄弟般情谊也好。要不我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还刺他,喝着人家的酒水还对人发酒疯。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容忍我目中无人地一个人自顾自地喝酒胡说。
李向阳把我的酒杯夺过去说,“马小恐你可不能再喝了。”
我脑子沉沉的身手可还是很矫捷地嗖一下把杯子夺过来还骂了句“关你屁事”。
说完这句我突然想到不对呀,还是关他屁事的,这酒是他买单嘛。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刚才那句话很错,但是我当然不会承认。
所以我想将错就错地补救一下,所以我说“难道你心疼酒钱?——那待会儿酒水单子单开好了,我买。”
这么逻辑清楚的话我都还能说出来,我很佩服自己。我心里喊了句“耶~!”向自己虚幻地竖了竖大拇指,看来自己还很清醒啊,我哪醉了?
我就跟李向阳说:“你也喝点儿啊,陪我喝点儿。客套什么呀。”
李向阳还真开始喝了。
他根本就没喝酒的天赋。一筒子下去脸就红了。我就恍惚间想起来七年前那个李向阳。
谁说的三岁看大七岁知老啊??谁说的???给我滚出来。滚出来看看,十七岁的李向阳和二十四岁的李向阳,这就是两个人啊。
那天晚上我真的喝多了。等到李向阳也稍微有点醉意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我的脑子已经麻痹得快听不懂人话了。
我就记得点零碎片段。李向阳好像回忆了一遍过往;他说七年前我和他在一起的一周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因为我的完全投入简直太拼命了。如果不是我的情绪感染,他后来更本就不会那么好胜要强非要做什么不可。
这一段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这是在谄媚我啊。这么好听的奉承我根本不用调动大脑,光我一双耳朵就能听懂并且记住。
然后其他的就不是很清楚了。再说我后来回去还做了些梦,所以第二天醒来我根本闹不清我记住的那些哪些是他说的哪些是我梦里梦见的。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这张龙牌脸蛋绝对是当年李向阳无法用理智克服的一道心理障碍。无论他如果在内心说服自己并且如何崇拜我都不足以通这一关。
等到三年前他再次从饭店的窗口意外地怀疑地再次见到花坛沿儿旁有所改变的马小恐时,一切已经过去,所有人的生活已经差不多定性。
我无数次愤恨过我这张脸。然而从未像当时那刻那样极度厌恶过它。我厌恶我自己。
或许我就是那飞不过沧海的蝴蝶。这张皮就是那广阔凶恶的海。
或许我就是那被困的孙悟空。这张脸是如来佛的五指山。
或许我是一只转世蜗牛精。我要扛着沉重的壳活到七十岁。
我知道有时候我是对自己过于苛刻了。真的很奇怪,越是我这种人就越是理想主义越是无限地要苛求完美。其实我很清楚我和李向阳根本就不合适。即使我们彼此都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在一起谈一场恋爱,我们也早晚要分道扬镳无法持久。
有时候我根本就怀疑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是我那一点被伤的自尊。因为在过去实际上我从未在我不胜任的领域活动,我固守我擅长的底盘所向披靡。所以当我尝试着在新的领域往前一小步并且立刻遭遇挫折后我就像许多城市家庭娇生惯养的富贵猫一样轻易就被一只小老鼠吓破了胆。
这只富贵猫被吓回老窝,睡梦里经常出现那只异于常鼠的小老鼠。它一直相信它很想尝尝老鼠肉的滋味。
但是如果它去看看心理医生,医生会告诉它一直在思念的其实是一种征服感和自我价值的被确认。
因为那天酒醒后我突然发现我真的解脱了。我甚至觉得头一天我是和我同事拼了一场酒。因为,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我要的答案;不管李向阳是说真话还是纯粹想安慰我,他终究是承认了我在他心里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我的虚荣心得到了些许满足。我心里伸出一只小手,向自个儿做了个V形手势。这么多年来心中芥蒂就这么散了。
自始自终我在乎的只有十七岁时候那个李向阳。二十一岁和二十四岁和二十七岁的那些李向阳们根本就是一些陌生人。自始自终我在意的也只有十七岁时候那个李向阳的所思所想。
那天晚上,李向阳坦白地说:现在的我想法和那时候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醉醺醺大着舌头说,在我眼里你就像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而今不过借尸还魂。
李向阳想必也是被究竟麻醉得丧失了判断力,所以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居然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反驳。
那天晚上应该是李向阳拿我手机接的小Q电话。因为在饭店打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醉得人事不省。
在梦里我好像骑在一只软融融长毛象上踩在云里飘飘然地走。我抱着大象的脑袋揪着它的耳朵喃喃说:
。。。。……你是不是偷用过我的肥皂洗澡……。。。。。。
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小Q来宿舍给我送饭。我说,咦!!你的耳朵怎么肿了???
小Q愤愤地说昨天我背你上车的时候你揪我的耳朵揪了一路死活不撒手。。。。
我开始回忆昨晚那些酒醉前的片段和酒醉后的梦。阿怪不得那只大象是长毛象,原来我一直趴在小Q背上抱着他的脑袋。怪不得我怀疑它偷了我的肥皂,小Q的衬衫不就是我洗的么?????
看来我没有醉糊涂呀。就算是梦,也是有理有据有节不是空穴来风。
我心安了。
ohyeah李向阳的事终于写完了!!!!写得我烦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