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更】春去童颜老,我与杀人犯表妹的故事

总之,我的表妹童颜就这样又变回了处女。
她变回处女之后的生活与原来不同了。
我和童年都猜童颜有了男朋友。
她如果没男朋友的话,不可能懒觉也不睡了每天十五个小时以上神秘失踪;
她如果没男朋友的话,不可能多少天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没事找事说几句废话;
她如果没男朋友的话,不可能连童年都不知道她大多数时间去了哪在干嘛;
她如果没男朋友的话……

她肯定不是在工作,因为她从来没有没日没夜的工作过。我给她打电话,她很少接,短信偶尔回也是无关痛痒。我很失落,她的第一段恋爱曾明明朗朗的摆在我眼前,任我了解其间所有的喜怒哀乐,而现在她竟然瞒着我谈恋爱了,叫一无所知的我如何不神伤?

那段时间我彻底的孤独了,工作从我生活的重心,转变为我生活的唯一。我这样的女人实在悲剧,公司里有不少单身男青年,有少数几个向我表达过好感,我对此木然,我也希望自己能走出前一段感情的阴影,看起来嘻嘻哈哈,看起来毫发无伤的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对话自己,直面最真实的内心——我不敢恋爱,我惧怕伤害,我也惦记王海。

我不关心童颜的新男友是谁,只要她能获得爱情和幸福,是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如果能出现那么个人,教会童颜什么爱,教会她以爱己之心爱别人,那么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感激他。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正啃着火腿肠泡着杯面准备挑灯夜战PPT,齐满满来了。
她脆脆的喊了一声童娟姐姐,我抬头一看她笑得很甜。
我站起来迎上去,我说:满满!你怎么来了啊?你找我还是找你爸爸?你爸爸不在公司哎,应该回家了吧,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齐满满淡淡一笑说:我找你。
我说:哦,有事儿吗?
她也不回答,只问:童娟姐姐,你有空吗?
我说:什么时候?现在吗?
齐满满点点头。
我笑了一下说:满满,你不是又要我陪你去参加什么趴提吧,我今天晚上要加班哎。
齐满满直接伸手拉我走:你先别问这么多了,童年开车在楼下等着呢,你先跟我去,一会儿再回来加班。

听说童年在楼下,我只好稀里糊涂的跟着她下楼。
上车一看,她没骗我,童年果真在。车上另外一个人却差点把我吓的吐出血来。
后坐上赫然坐着的,
竟是前不久大脑庆功宴的极品老板娘——满雯!
我惊悚啊!
我看她堆了满脸可怕的笑,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雯姨。
满雯点点头:童娟,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听这话很像公安局的人说的啊,有没有?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多么耳熟的台词!
我后背直冒汗,看有童年在,又稍许安心。
我顶着压力壮着胆问:咱去哪啊?雯姨?去吃饭吗?
满雯笑嘻嘻的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宝马车载着我无尽的忐忑,终于开到了三环边上一个著名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齐满满推着满雯在先进大堂,我和童年跟在后面。
我用手指头戳戳童年的腰问:童年啊,咱们来这儿干嘛呀?
童年耸耸肩,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满满神神秘秘的说有事,我就来咯,没多问哎。大概是齐叔约我们来吃饭吧?
我一听说吃饭,心里各种猜测,难道是满雯想借齐天的饭局委婉道歉,毕竟她上次太过分了,齐天回家肯定也会批评教育吧,两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啊,我相信齐天这样有本事的男人,哄老婆的能力也差不到那去。
齐满满推着满雯径直上了电梯,我和童年也跟了进去。
四个人都面无表情。

电梯门开了,走廊里铺着鲜艳的地毯,我们无声的走过一间间房门。
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我瞄了一眼童年,他比我还困惑。
我们终于走到一间房门前停下来,房号竟然是2008,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齐满满伸手敲门,
无人回应,
再敲门,
无人回应,
再敲,
门内传来了齐天的声音:谁啊?
我的心跳停止了,可怕的预感在心头升腾。
齐满满捏着鼻子说:先生,客房服务!
齐天说:没看到门上的挂着“请勿打扰”吗?我要投诉你们……
门开了,映入我眼帘的是半张怒气冲冲的脸,而转瞬间,他的怒气冲冲被惊愕所取代。
他说:你们……
满雯笑盈盈的说:齐天,请你开门。
齐天没动。
满雯突然歇斯底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吼起来:齐天!!你给我开门!!!!!!!!
门开了,齐满满推着满雯走了进去……
童年紧随其后……
我不敢进去……


终于……两秒钟后……我听见童年大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他转头冲了出来,一路狂奔,消失在鲜艳地毯的尽头。
齐满满却在喊我:童娟姐姐你进来呀!
我抖着双腿迈进了那道门——
不出所料的是,洁白的棉被正裹着我的表妹童颜,黑色棉花糖一般的蓬蓬长发映在洁白的枕头上,被子压在两条袖长的胳膊下露出迷人的锁骨,嘲弄而不屑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穿越了,我回到一年之前大山子的房子里,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面对无所谓的童颜和一脸尴尬的齐天,我看到的却是江丰彦的脸……




我呆呆的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齐天开门的时候已经把衣服穿戴整齐,童颜却躺在床上衣衫不整。
我就是白痴也不会再自欺欺人,眼前的一幕也无非就是睡了这么简单。
我含着泪喊了一声:童颜……
童颜翻了翻眼睛叹了口气说: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死。


满雯坐在轮椅上全身发颤,齐满满那双秀气的眼睛里射出一道怨毒的光,笔直的刺向童颜。
满雯的脸却始终朝向齐天,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齐天,你对得起我啊……
齐天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满雯咬着牙直哆嗦,红着一对眼死撑着不流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童颜把被子呼的一下掀开,当着我们的面戴起文胸来,她洁白的身体窝在皱巴巴洁白柔软床垫里,明亮又干净。戴好文胸之后她赤脚蹦跶到地面上,开始穿裤子和外衣,慢悠悠,闲哉哉的,一点都不慌乱。这一刻她冷静到几乎残忍,轮椅里坐着的颤巍巍的满雯就跟一年前的我一样,那种心情我经历过,我知道满雯不会破口大骂也不会歇斯底里,人在面对残酷现实时往往都会在心里涌动起翻江倒海的情绪,却无法为这种翻江倒海的情绪找到突破口,即使那种痛如同凌迟一般,会一点点的延续到此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这一刻也只是麻木……

满雯濒临崩溃,齐满满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过去,清脆而响亮的给了童颜一个耳光!
童颜的脸被扇歪了,她侧着头,乱蓬蓬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
我和齐天仿佛被这个耳光扇醒了。
齐天厉声说:满满!你干什么?
我也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推开齐满满。
我心虚的说:你怎么打人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齐满满根本不看齐天和我,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童颜,冷冷的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童颜把头扭过来,继续把一只胳膊套进袖子里,她轻蔑的笑了一下说:我在你们眼中要过脸吗?我不就是个不要脸的人吗?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干嘛?
满雯哆嗦的更厉害了,她张口结舌,一连说了好几个“你”。
童颜对满雯笑了笑:我什么?我现在想采访一下您,您平时无凭无据侮辱别人都那么过瘾,现在让你逮个现行,是不是更过瘾?您的猜想都证实了!原来您是那么冰雪聪明?原来您足不出户也能猜到事实的全部。您太了不起了,雯姐!

我忍无可忍的说:童颜,你不要说了行吗?我求你了。现在做错事的是你啊?你别再说话了……你别再伤害别人了……
童颜像不认识我似的看着我,那眼光里皆是陌生和不解,她说:你也站在外人那边吗?我做错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她就说我贱说我不要脸了,现在我做了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说我贱说我不要脸吗?我有什么错啊?难道就因为她残废了,全世界都要为她的腿负责?她可以尽情的羞辱我母亲羞辱我,不留一点余地,我为什么不能反击?啊?我为什么不能反击?
齐天息事宁人的走过去推满雯的轮椅,他说:咱们回家好吗?回家我跟你谈。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想怎么样都行,咱回家……
满雯满脸是泪,她说:你放手……自己能走……不用你推……我不用你推我……
满雯颤巍巍的操纵着轮椅出门,齐天喊了一声满满拎着西装跟了出去。
齐满满却像疯狗一样的扑过来撕扯童颜的头发,我死命的抱着童颜,我边推齐满满边喊:满满你别打了……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行吗?
齐天只好回头,他抱着拳打脚踢的齐满满往门口退,他说:满满,咱回家说,回家说……
齐满满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她说:你放开我,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我要杀了童颜这个臭婊子,你放开我,放开我……童颜,你这个贱货,你这个臭婊子,你会有报应的!我恨死你们!你放开我……

这声音渐行渐远,房间里只剩下蓬头垢面的童颜和手背上满是伤痕的我,我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肆无忌惮的哭了。



谢谢楼上二位

  
我实在没辙了,只好给齐天发了个短信:知道您很忙,但请来工体的VICS Club接我们一下可以吗?童年喝醉了,满满也在。除了您,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
齐天只回了三个字:马上到!
  
齐大叔这个马上绝对是马上,估计老男人在午夜的北京城上演了一出极品飞车,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就响了,我立马到门口去迎接翘首企盼的大救星。
齐天进来了,父女俩连基本的对视和招呼都没有,大救星架起童年就走,齐满满悻悻的跟在后面,狠狠的瞪我。
我说:你瞪我干什么?我总不能让童年在卡座里躺一晚上吧?
齐满满满脸轻蔑的说:不知道你这几年怎么混的!偌大个北京城就不认识个别人了吗?
我无语反驳,我确实没想出第二个人来,如果王海在就好了,王海就是那个“别人”,我唯一能想到的“别人”。

  
出了大门,空气那叫一个清新啊,我深呼吸了两口,恨不得把肺吸炸了才爽。
齐天已经把童年扛上了车,他说:童娟,快点,到后座来扶着他。我还没反应过来,齐满满已经抢先冲过去从另一侧门爬上了后座。
  
齐天厉声说:你给我下来!坐前面去!
我赶紧跑过去,齐满满紧紧箍着童年,就跟要殉情似的,死活都不下来,齐天只好气恨恨的关了门,招呼我到坐前面。
齐天一上车就开始说教了,他说:满满,你太不像话了,带童年出来喝酒喝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不懂事了?
我心说您这都嫌她不懂事若要看过她当众脱衣岂不是要脱离父女关系。
齐满满冷冷的问:你这是怪我吗?
齐天愣了一下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当然是怪你!你趁着我和妈妈谈话跑出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齐满满不作声。
我正想着这丫头对她爸还真算敬重隐忍呢,齐满满却开口了,依然是冷冰冰的口气: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啊?童年喝酒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我真佩服你啊爸爸,现在还能在我面前摆德高望重的谱。是的,以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违背,我做你喜欢的乖乖女,让我出国我就出国,让我别跟童年哥谈恋爱我就不谈,结果呢?结果你跟人姐姐上了床……

齐天踩了一脚急刹车,差点没摔死我,他回过头来,脸上是不常见的怒不可遏。
他说:齐满满!是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啊?你还有没有点家教了?
齐满满深吸了一口气,把脸仰起来,侧向窗外。她这个表情跟某个瞬间童颜的表情太近似了,我知道这个表情深蕴的含义,那是她们极度激动时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齐满满一定有泪水擒在眼眶里。
我说:齐大……哥,别说了,咱走吧。今晚童年就睡我们那吧,真麻烦你了。
齐天立即对我笑容满面无比客气的说:童娟,看你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嘛,行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又转头怒气未平的对齐满满说:你给我老实点,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心说真他妈变脸天王啊啊啊啊……
  老八更新咯:
  我和齐天把醉的东倒西歪的童年架上了楼,童年有点醒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些什么,还不时喊两声满满还是妈妈什么的。童颜一开门,看到烂醉如泥的童年惊慌失措。
  她问:哟,这怎么喝成这样了都?
  又问:哎?你们仨怎么搞到一起去啦?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啊?
  我说:是我去找的童年,然后齐大哥来找的我……
  童颜说:你们还挺乱的……
  我不耐烦的把她从门边推开:你先别说那么多了成吗?把他搁谁床上啊?
  童颜捏着鼻子说:万一半夜吐了怎么办?当然睡你床上啦,你过来跟我睡不就行了嘛。
  我懒得跟她争辩,就让齐天帮忙把童年扔我床上去。
  齐天看没他什么事了就说:那我走了哦,满满还在下面等我呢。
  我点点头。
  齐天走到童颜跟前,用眼睛瞄了瞄我,犹犹豫豫的吻了一下童颜的额头:那……我先走咯。
  童颜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面无表情的说:嗯,你赶紧走吧。
  童颜把门关上,抱着一双手臂倚在门后斜着眼看我。
  我问:你看我干嘛?
  童颜问:你陪童年喝酒去啦?
  我气不打一处来:屁话。我陪他去喝酒他能喝成这样吗?你没听齐天说齐满满在下面吗?
  童颜咬牙切齿的说:这个小婊子,搞不定我就对童年下手!
  我捏捏酸痛的肩膀,走到客厅把自己埋进了沙发里,童颜从厨房里泡了一壶茶来,坐到我身边。
  她对客厅努努嘴:你也不给他擦擦脸什么的,就不管他啊?就让他这么睡着?
  我没理她,她看我脸色不好也没再提要求。
  沉默了半天,我问:你和齐天什么时候搞上的?
  童颜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正色:到底什么时候搞上的?说!
  童颜说:具体什么时候……这重要吗?
  她又轻佻的笑了一下,把那双美丽细长的眼眯起来摇晃着脑袋,她说:难不成……我还要给你说说细节?
  我作呕吐状,刚想说点什么反击她,房间里却响起了动感的音乐声。我和童颜对视一眼,动感的音乐声越来越大持续不停。
  还是童颜先反应过来,她把长腿伸出来踢了我一下说:肯定是童年的手机响,你快去接!
  我瞪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不去接啊?老命令我干这干那!女王啊!
我边说边进去拿童年的手机,童颜还在客厅里得意的叨叨着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只看见屏幕上赫然亮着一个英文单词——“Mommy”!
  Mommy!Mommy不就是我多少年没见的极品大舅妈吗?!
  我把正习惯性按往绿色接听键的大拇指挪向了红色键,这个电话确实没法接啊。
  电话又响了。
  我按掉。
  电话继续响。
  童颜踢啦着拖鞋走了进来:哎,你怎么不接啊,你告诉人家童年喝醉了不就行了吗,磨磨唧唧的!
  哎……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童颜已经抢过电话,已经按了接听键,已经放在了耳边……
  喂,您哪位?童年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哦……您……
  童颜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握着电话的手也颤颤巍巍,嘴张了半天说了个“我”字,终于还是把电话掉在了地毯上。
  她惊恐的看着我,我当然也茫然的回望她。
  电话里有人在喊“喂!喂!喂!”,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电话捡起来,我说:喂……
  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声说:哎,你到底谁啊?
  我说:我……
  她说:你是童年的女朋友?同学?实习同事?你到底是谁?童年呢?为什么不方便接电话?我是他妈!他再忙都必须接我电话,麻烦你叫他接,现在就接!N-O-W!
  我只好叹了口气,我说:大舅妈您好,其实……我是童娟。
  童娟?童娟!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振聋发聩了,听那惊悚的语气,一点也不比我们淡定,我真怕她下一句会接“童娟!你怎么还没死?”。
  还好,她说的是:Oh My God!童娟!你是童娟?你真是童娟吗?
  我说:是……
  她问:你怎么会跟童年在一起?啊?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跑到一起去了啦?
  我哪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童年在一起啊,我大舅妈这话真问绝了,我瞟瞟童颜,她怔怔的站着,就跟失了魂一样。我这才知道童年从来没把遇见我和童颜的事告诉大舅妈,我甚至怀疑他连四年前回老家看我满都是瞒着大舅妈进行的。总之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电话里说:童娟,你说话呀,说话呀。
  我说:呃……大舅妈……我怎么给您说呢……就是偶遇……都在北京嘛……偶遇。
  大舅妈说:哦……那……
  我抢着说:这样吧,大舅妈,童年今天不舒服先睡了,我让他明天给您打过去,行吗?
  大舅妈说:啊!?什么情况啊?现在?你们住在一起?他不是住我朋友家里吗?你在哪啊?
  我真恨不得抽死自己,这么多问题怎么答啊,我凝噎了。
  这时,童颜却把手伸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弹了弹手指,示意我把电话给她。
  我就把电话给她……
  童颜把电话放到耳边,睁大了她那双细长又无神的眼睛,电话里还在叽里哇啦说着什么,她的喉咙抖了抖,轻轻的说了一声:喂……
  我的心怦怦狂跳,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
  我只听见童颜反反复复的问:你是沈青怡吗?你是吗?你是沈青怡吗?你是叫沈青怡吗?……
  又听见她反反复复的说:我是童颜,我是童颜……
  泪水从童颜的脸上慢慢滑落,她说:你为什么挂电话啊?啊?你为什么挂了?你不敢和我说话吗?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话?
  ……我猜电话那边已经挂了,我真难过的几乎死掉……我不得不说童颜比大多数女生要勇敢,要是我,根本连拿起电话的勇气也没有啊。
  童颜终于手机狠狠的砸到床上,她全身哆嗦着大吼起来:童年,你给我起来!你起来!起来啊!
  我揽着她的腰,把她硬拖出房间,我说:你别闹,出去吧……有什么事等他明天醒了再问啊……

  童颜和童年的这一场争吵,让我明白了要童颜和齐天分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越不让她干的事她就越要干。
  她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她要证明自己活得轰轰烈烈超凡脱俗,她要证明没什么事在她童颜那是行不通的!
  我可以理解。
  至于童年所说的幸福,我自己也很茫然。
  幸福是个太大的命题了,大到我和童颜从来就够不着它,我们绝不会闲的蛋疼就盘腿跟沙发上坐着边嗑瓜子边讨论幸福。

  童年走后,童颜窝在我房间里哭了很久,我做了这么久唐僧也很辛苦,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就呆呆的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节目内容却通通没记住。我给王海拨了几个电话,还是关机,可怜我每个月充话费时都牢牢记着给王海的手机号充值啊,我怕他欠费了停机啊……可我就是找不到他了。我恨!我气!我痴痴的等着这个说话不算话的东西!

  过了两天,童颜就跟没事人儿一样了,照样化好精致的妆早出晚归,甚至不晚归。强大的自疗系统令人叹为观止。也许事已至此反而没有了负担,一段透明的奸情,一场赤裸裸的畸恋。童颜决定大喇喇的豁出去当小三。我不再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是童颜的选择,我相信她不至于头脑发热,头脑发热不需要修复处女膜。

  2007年广告圈出了著名的“北飞的候鸟”事件,2008年是整个社会最痛恨小三的一年,天涯的帖子各种打击报复,一时间小三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杀啊。我当然也想把童颜拉过来当头棒喝!可有什么用呢?当事人乐在其中,我干什么都白搭。

  我的生活没有改变,寂寞的两点一线,和过客无关痛痒的聊天……唯一的改变可能就是开会见到齐天无比的尴尬。童颜的生活改变却很大,主要集中在物质上,各类名牌化妆品,大牌包包咱们不提,那个不靠齐天童颜也能挣来。从某一天她消失了将近48个钟头之后给我的一条短信上,我就能看出她多么享受这段恋情。她发:童娟,我很快就有车咯,到时候接送你上班哦,你等我!车!多么诱惑!车之后是什么?应该是房!齐天被小狐狸精迷晕了,在北京给她买套房还是很轻松的。而我,还不知道哪辈子才买得起车和房,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童颜心目中的依靠。



  某天,对,又是某天,因为实在记不起具体的日子,只能是某天。午休时间,我无聊的玩着电脑上的美女餐厅小游戏,电话响了,我一看是童年立马接了,自打那天姐弟大吵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呢。
  喂,童年。
  表姐。
  什么事儿?
  你能给我姐打个电话吗?
  啊?我打?你有事为什么不自己打啊?你们俩不会还在冷战吧?两姐弟嘛,别这样……
  表姐,你帮我打吧,告诉她两小时后赶到首都机场……
  我问:为什么去机场啊?你去哪儿童年?回美国吗?
  童年支支吾吾的说:不是我……唉……是我妈……她回来好几天了……今天下午要走,我犹豫了很久……我觉得我姐有权知道……见不见应该由她来决定……唉……
  我失语了,大舅妈在北京?!好几天了?
  童年说:拜托你了,她要是不想见就算了,我是怕她万一……万一想见呢。

  我立刻给童颜打了电话,我说你现在在哪儿?她说在逛街啊。我说我现在过来找你。
  于是我打车去东四找到了童颜,她吊儿郎当的站在路边东张西望,我说:快上车!咱们去机场。
  她拎着大包小包白了我一眼:有病啊,去机场干嘛?我和齐天说好了,下午逛完街,他来接我呀。
  我说:你快给我上来!齐天也在机场呢!
  司机师傅狂按喇叭,童颜只好上车。
  我让师傅往机场开。
  童颜很困惑:什么意思啊?齐天说他在开会啊,怎么又在机场?哪跟哪儿啊?
  我说:大中午的开个屁会啊!童年刚给我打电话了,他们一会儿都去机场。
  童颜眨巴着漂亮的眼,被我说糊涂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我瞟了她一眼,我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急的用胳膊肘玩命捅我:说话呀!逛的正起劲呢,你打个车急冲冲的拦下我,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说:大舅妈来了。
  死一般的沉默啊。
  童颜终于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什么意思?这……去接机?
  我说:不是接是送,她一会儿就走了。
  童颜就跟演戏似的,两大汪泪水啊,突然涌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说:你说清楚点……
  我说:我刚才在公司接到童年电话,他说大舅妈来了好几天了,今天准备走。又说让我电话你,让你自己决定去不去见一面……我想可能是童年认为你很想见她,怕她走了没告诉你你会怪他……大概这样吧……我是这么理解的……齐天呢?他没告诉你大舅妈来了吗?
  童颜恨恨的说:全他妈是混蛋!混蛋!
  司机在倒车镜里频频瞟我们,我戳戳童颜说: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童颜边抹眼泪边说:童娟!你做得对!你做的太对了!我感谢你!……我必须去!我要去见这个老畜生!我要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春风,如何得意!……肯定是她不让童年告诉我她来了。我偏去!我要去见她!我要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我要问问她我是不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我要问她……我要问她!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别激动,问,咱现在就去问!好吗?现在就去!


  我说:师傅,快马要加鞭儿,麻烦您快点哈。
  司机师傅看我们在那儿鸡飞狗跳的估计早听出了是急事,他说:放心吧姑娘,不堵的话时间很宽裕。
  又按捺不住的说:那个……你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啊都要学会宽容,明白吧?别难为了自己也难为别人……
  童颜气势汹汹:你说的倒容易!你知道我现在去机场见谁吗?我老娘!我亲娘!十几年没见了!我亲娘来了几天要走了都不让我知道!我还赶着去送她,师傅您说说,我还要怎么宽容啊?
  我说:师傅,对不起对不起,她情绪有点儿激动……您就别招她了……
  师傅叹了口气说:姑娘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童颜说:你知道个屁!父母心……
  师傅人挺好,没跟童颜计较,车开的很快。快到机场的时候,我给童年发了个短信,童年回说他们还在路上,又告诉我们是哪一趟班机,让我们在大厅候着。

  等啊等啊,煎熬的分分秒秒啊,分分秒秒煎熬。
  童颜等的都快骂娘了,童年和齐天的身影才出现在我们视线里……
  童年推着行李车低头走路,明明看见我们了也不挥手打招呼,齐天远远看见我们,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更多的是尴尬,把头探向童年耳边悄悄嘀咕着什么。童颜那张脸啊,就跟涂了蜡似的,愈加苍白,加上当日口红抹的艳丽,着实美的诡异。

  我估计童颜根本没空也无心观察齐天和童年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她的目光像准靶的箭,直直的射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男的是个老外,个子很高,穿得商务,看起来气质不俗。女的则是标准富太范儿,气质就更不俗了,黑色蝙蝠衫配黑色阔腿长裤再外搭个大红色披肩,双臂星味十足的蜷着个大红色手袋……虽然她带着墨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就是我久违的大舅妈啊。

  十几年没见啊!岁月对一些人来说是把杀猪刀,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雕刻刀——我的大舅妈再也不是当初我在小县城认识的那个大舅妈了,她的一颦一笑,立态行姿时刻彰显优雅,做作的举止洋溢出一种陌生的喜感——旧貌没有换新颜,人却脱胎换骨,该源于一种气质的重生……

  童颜面无表情的迎上去,我紧随其后,大舅妈显然没发现我们,有说有笑的跟老外侃大山啊,我都替她着急。十米……五米……三米……一米!童颜终于完完全全接近了大舅妈,在我几乎要窒息的瞬间,她张开了双臂,像一颗树那样挡住了她母亲的去路。


  老外的表情友好而困惑,硕大一个美女挡在面前啊。他撇撇嘴环顾了一下四周,笑嘻嘻的看着童颜,说了一声Hey……
  童颜不看他,一双眼冰冷的瞪着沈青怡。
  齐天和童年默默的靠上来,我也默默的靠上去……
  时间凝固了!
  没有人说话!
  沈青怡的状态很像是在面向一座雕像默哀。
  她肃静了十秒。
  在这十秒的时间里,她的女儿童颜就跟堵枪口的烈士一样直直的伸着双臂,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脯,越来越激烈的起伏……
  童颜开口了,她颤着声音喊了一声:沈……青怡……
  沈青怡摘下了墨镜,露出浓妆艳抹的眼。
  天哪!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啊!
  我热泪盈眶了,
  那张脸却面无表情,
  那张脸冷静到几乎残酷,
  那张脸只微微有些抽搐……
  沈青怡临危不惧啊,她略略把头回过去看了一眼童年,朗声问:你叫她来的?
  童年无声的承认。
  她扭回头来,依然面无表情,真乃神人也!
  我为我曾有过她会涕泪齐流的幼稚幻想而感到羞愧啊!
  我为什么不昏过去算了?!
  她把墨镜的一条腿放在嘴边,时尚感足足的与童颜四目相对,我不能昏过去,我要站到童颜身后撑住她的背……
  沈青怡投降了!
  她把目光从童颜脸上移开,长长的吐了口气。
  然后,她对一脸迷茫的老外说:Mark,could you wait for five minutes or so?(能给我五分钟吗?)
  被称为Mark的人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副老外像,他说:Sure, but…who are they?(可以啊,不过这俩人谁啊?)
  沈青怡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看看童颜又看看我,她对Mark挤出一点笑容,她说:They are my nieces….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的英语,却又多么残酷,我确定童颜能听懂,我能感觉到她用全身的力气在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齐天拍拍老外的肩,把他拉到二十米以外去聊天。
  沈青怡等他走远,才把目光聚回童颜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童颜哑着喉咙启唇相讥:我真感谢你啊……感谢你挤出五分钟给我们这些侄女儿……
  沈青怡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一下,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幽幽的说:我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我深深的发现童颜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完全遗传自她母亲啊,当母女二人彼此直勾勾的对视,那一触即发却又被无限压抑的战斗感啊!足以让旁观者背过气去!

  童颜不说话,胸脯仍是剧烈起伏。
  沈青怡环眼周围,她问:你的手要一直这么举着吗?
  童颜慢慢放下了双臂,眼神却不依不饶。
  大舅妈用墨镜脚指了指Mark说:那是……你的继父Mark Shaw。
  童颜冷笑了一声:我都没有母亲,哪来的继父啊?
  沈青怡保持她的脸45度昂着,目光炯炯,不卑不亢,她说:哦?那你现在在跟谁说话?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不想和你见面……童颜,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傲慢无礼,作为一个女儿,温顺一点不是更可爱吗?
  童颜竟然没有说话。
  沈青怡继续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指望你爱我,你想说什么快说吧,我知道你绝不是来认我的也不是来找母爱的,我……
  童颜哭了,我没想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哭,如果像她在出租车上所言,她是来战斗的,那她显然已输的一败涂地了。
  她彻底失控了,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她蹲下来,把身体蜷成一团,仰望着她高高在上的母亲,边哭边断断续续的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蹲下来揽住童颜,童年也过来揽住童颜,童年红着眼圈说:姐……别这样……姐!你别哭啊,姐……

  我的大舅妈沈青怡终于为此情此景所动容,她的脸颊抽搐,拿墨镜的手也开始颤抖,她把头昂向与童颜相反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我们听:是,我是丢下了你……但你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吗?我十八岁就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兄弟姐妹一堆,父母独独牺牲我,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嫁给你爸爸,以为从此找到噩梦里的一点灯火,结果呢?我去问谁为什么?……作为母亲,我当然想把你们都带着,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有意见,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带童年投奔父母,每月从牙缝里挤出生活费寄回去养你,你却不懂感恩,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只是不想面对,我想生活的好一点,我不得不改嫁!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啊?除了靠父母就是靠老公!去看看那些带着女儿改嫁的人,有几个女儿比你幸福?我带着你寄人篱下未必比你在奶奶家过的强!你弟弟是你爸爸的唯一血脉,为了对得起你的死鬼父亲,我唯有牺牲你我的母女缘分……如果你懂事如果你孝顺的话,就应该试着去理解,应该更争气的活着,好好生活,而不是干一些自以为精明的下流勾当!你把恨这个世界的心拿出来爱自己多好!何苦咄咄逼人何苦面对面的唇枪舌剑?你对自己的母亲都不留余地,你……

  沈青怡抬起手来看看表,又对着频频往这边张望的Mark挥了挥手。她说:童颜,我很愿意和你谈谈,但不是今天,我很抱歉,我要登机了,希望下次我再见你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心平气和一点……当然,如果你真的恨我,不愿意相见,那就算了……再见吧,多保重。

  她说完这些就去推童年丢在一旁的行李箱,童颜仍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泣着。
  我喊了一声大舅妈,她对了点了点头说了声童娟你也保重。
  这就是我们分别十几载重逢时唯一的对话……
  齐天还算理智冷静,没有立即冲过来安慰童颜,他接过沈青怡推来的行李车,客套而绅士把她和Mark送往登机口。

  我摸着童颜的头发说:童颜,起来吧,她走了。
  童颜一动也不动,连抽泣也停止了,就像死了一般……



  童颜就把头埋在膝盖里,直到齐天走过来。
  齐天拎着童颜的肩膀,像拎一只鸵鸟似的把她揽进怀里,我甚至都没看到童颜的脸。
  而童年眼向别处,吐了口气,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赞成齐天和童颜在一起,但那一刻齐天满脸满眼的怜惜啊,足以将任何一个旁观者融化。我没原则的想,在童颜最需要关怀的时刻,有个老男人将他哭花的脸深埋入胸膛,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有妻有女似乎变得可以原谅……

  我们四个人坐上齐天的保时捷,一路无话。到了建外SOHO附近,我和童年下车,齐天开车载着童颜绝尘而去。
  我下车后问童年:大舅妈说的“下流勾当”是不是指齐大哥和你姐的事儿啊?
  童年说:嗯。
  我问:齐满满说的啊?
  童年说:嗯。
  我牙痒痒啊,完全没必要告诉大舅妈嘛,明知道大舅妈丢下童颜十几年,现在告诉她有什么必要呢,还指望她来约束童颜吗?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说:这姑娘有点多事了啊,明知道人家俩母女的心隔了十几年光阴外加十万八千里,还说这些给人添堵,成心不让人相认还是怎么的?
  童年看了我一眼说:表姐,我觉得你有时候袒护我姐袒护的都快缺乏是非观了,齐叔是满满的爸爸,现在跟我姐……这样,你有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满满想过呢?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失去理智……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童年叹了口气又说:再说了,我妈认不认我姐,跟满满有什么关系啊?你是对满满有成见吧?
  我问:我对她能有什么成见啊?我只是不想你跟你姐好不容易相认为这点破事儿心生隔阂。
  童年说:表姐,满满都跟我说了,上次她带你去参加什么假面舞会,跟同学玩得有点疯,你有点接受不了,还当场批评她了……

  我无语了,期满满这招先发制人着实厉害啊,搞得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起来童年完全不在乎啊,是不是国外长大的小孩都看的很开啊,显得我如此食古不化如此落伍啊,还以为自己守着个天大的秘密,不想说出来伤害谁呢,谁知道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我对齐满满有成见啊,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童年又说:最近她家闹的鸡飞狗跳,雯姨寻死觅活,真难为满满了……谁都不容易……
  我不关心齐满满我只关心童年,我说:那你多难堪啊,天天跟他们朝夕相对……
  童年说:是难堪啊,所以我已经搬出来了,我自己租了个公寓,先住着……
  我说:你租什么公寓啊?我和你姐那不是空间房嘛,你完全可以搬过来啊,浪费钱。
  童年说:我不跟你们一起住……不太方便。

  那天之后日子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这就是我和童颜的生活,时而波澜壮阔,时而一潭死水。每当一潭死水时,我就打心眼里感到恐慌,仿佛认定我们已经不配拥有平静的生活一样……

  也或许只是我的生活如此。
  我的波澜壮阔皆是因为童颜,而童颜的生活是始终波澜壮阔的吧,我只是偶尔参与其间让自己的生活也波澜壮阔了一把。
  我一直不是童颜生活的重心,她跟齐天在一起之后我就更不是了。

  好几次我在沙发上等她深夜或者凌晨回家,她打着呵欠与我客套寒暄一番,又告诉我她如何抓紧时间如何勤奋的学车练车,拿到驾照就能开回那辆齐天已经为她落了定金的甲壳虫,我听说之后特地度娘了一番,方知道甲壳虫原来是一辆如此个性美好的车,很衬童颜。

  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一辆自己向往的车,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不择手段,在这个世界也不算什么道德沦丧的事吧。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我不得不接受一些我原本不接受的人和事,所谓成长的烦恼嘛。

  我终于不想再问这个世界怎么了,因为这个世界它就是这么了!

  我又萌生了辞职的念头,齐天的公司确实不如外企,加上他跟童颜的这层关系,搞得我对工作都失去了信心和兴趣。每天看着陈蔚这个令人反胃的老女人在公司即使克制也仍然鸡飞狗跳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肇点事睡不着觉狗改不了吃屎的欺上瞒下,我就觉得窝囊!我恨自己目光短浅啊,我恨自己不够坚定,就为了多两千块钱工资,把自己卖进这样的火坑,学不到东西还整天怄气,简直耽误青春。

  我的日子过得很寂寞,为了打发时间我每周末都坐很远的车去海淀图书城闲逛,啃汉堡喝矿泉水,一逛就是一天。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书店书摊前穿梭着很多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让我怀念起我一度以为不尽如意的大学生活,那时我以为有了童颜和王海这两个搅屎棍,日子过得很不简单,现在想来却如白水一般纯净,而且充实。人总在得到时百般挑剔不足,失去了又想尽一切办法缅怀过往,在一切无法倒流的遗憾中,可惜了大把好时光。

  周末的一个下午,我又在海淀图书城瞎转悠,手里拿着一本哈利波特3忘情的翻阅,书中光怪陆离的魔法世界让我暂时忘却了光怪陆离的人间……包里的手机在这时候不识时务的响了,我一看是陌生的号码,照例按掉不接,过了一分钟这个号码又打来了。我只好不耐烦的接了:喂?谁呀?
  电话里声音嘈杂,就跟菜场似的,却没有人回话。
  我愈发不耐烦:到底谁啊?不说话我挂了啊。
  电话里有个声音喊了一声童娟。
  一个久违的声音,
  一个我朝思暮想的声音,
  一个瞬间让我湿了眼眶的声音,
  只喊了一声童娟……
  我手中翻了一半的哈利波特差点掉到地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种小时候丢东西的感受,当你拼命找寻,它偏偏觅无所踪,而你被失望折磨到近乎麻木,决定暂时忘记它,它又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刻骤然出现。
  我拿着电话,一肚子话不知道该先挑哪句说。
  电话里又说:童娟,是我啊。
  我说:我……知道是你啊……
  他说:我回北京了,现在在北京站附近的一个报刊亭呢,你能不能来接我?我过天桥到对面人少一点的地方等你好吗?
  我想倾诉,也想煽情,更想责问。
  话到嘴边却通通凝结凝结,最后凝结到只剩一个字。
  我说:好!
  我打车到最近的一个地铁口,坐地铁赶往北京站,花了不少的时间,等我从地铁口出来再穿过天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跑到几乎命断。
  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头,我一眼就看见了王海,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格子衬衣牛仔裤,挨墙坐在硕大的行李包上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在人流中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北上打工青年,在我眼中却像个明星那么耀眼。我默默的靠近,再靠近……心中激荡着万语千言……
  当我完完全全接近他身边时,他才猛一抬头发现了我。
  他呼的一下站起身俯视着我。
  笑容立刻像点入水中的墨一般在他脸上绽放开来,晕染再晕染。
  情景一如我多年前在望京小区的门口仰视着他。
  当一个女人静静的仰望,必定是面无表情,却又满心希望吧。
  王海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怎么了?你傻了啊?
  我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勾住了王海的脖子,我把额头贴在他的脸上,眼泪就流了下来,王海的手并没有圈住我,他用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说:怎么啦?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我问:你到底去哪了!?你为什么不联系我?连个电话都不打,也不发信息!我每个月都给你的手机卡充话费啊,我盼着你联系我,盼着你回来……
  王海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不知道你给我充话费了……对不起啊。
  王海用一只手掰我的肩膀,试图把我从他怀里拉出来,我死活不从,索性也不要脸了,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我实在太矮了,踮着脚尖跟他搏斗,累得半死。
  王海笑了,他说:要不你站旅行包上吧,你这样多累啊……
  我分不清他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也不想分清,反正我就是不松手。
  王海终于放弃了,任由我抱着他,两个人傻兮兮的杵在眼来眼往的街头。

  我说:海子,你怎么变得又黑又瘦啊?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出海捕鱼了?
  王海又拍拍我的背说:我回家看了趟爸妈,又去深圳工作了一段时间,终于把钱攒齐了……现在回来是还你们钱的!
  我吓了一跳:还完钱呢?难不成你还要走?
  王海笑着说:当然不走啦,在哪还不都一样,在深圳混着还不如继续北漂呢……
  我多希望他说北京至少还有你,可他没说,这或多或少有点伤害我当时颇为浓烈的浪漫情怀。
  王海还是掰着我的肩膀,让我脱离了他的怀抱。
  他说:我们去找个旅馆吧,过几天找到工作,我就去租个房子。
  我说:我和童颜现在住的地方还空一个房间呢,要不你跟我们住吧,省的花钱。
  王海很坚定的摇摇头说:我不去,去五棵松找个地下旅馆吧,便宜离地铁又近,出门方便。
  我说:你来住吧,现在童颜很忙,有时根本不着家,你……
  王海还是很坚定的说:不了。
  等我和王海找到五棵松一家比较便宜的地下旅馆登完记,天已经黑了。我和王海把脏兮兮的屋子收拾一番,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默默坐着,相视无言。我有一堆问题,这时候却问不出口,我很想把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在我和童颜身上的事详细告知,又觉得不太合适。
  在我万转千回的纠结中,还是王海先开了口。他说:过一会儿咱们先出去吃饭,然后去找童年吧,我想当面还他钱。
  他顿了一顿又说:还有童颜……我也想当面谢谢她借钱给我度过难关……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王海和童颜已经分手了。
  童颜已经是齐天的女人了,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我不明确他到底是想当面致谢,或是根本在找一个借口跟童颜相见。
  我说:你还见她干嘛呀?她……她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不如不见,钱我帮你还不就成了吗?
  王海笑了笑,岔开话题说:走吧,我先请你吃饭去。
  我们俩找了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麻辣烫饱餐了一顿。
  一顿饭真不在意吃什么,关键看你跟谁吃。
  我跟王海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不管是烤肉韩国馆儿,便宜的街边小摊麻辣烫,或是在家其乐融融摆一桌……我每次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王海的食量不大,经常是他先吃完,然后用很长的时间静静的看着我吃。
  那一种感觉,实在美妙。
  我边吃边问:海子,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啊?
  王海淡淡一笑,说:反正我不打算去夜总会干了,我想找一份稳定正常的工作,哪怕挣的少点……反正我花费也不高,先养活了自己再考虑别的吧。
  我说:这么大一个北京,养活自己应该容易吧。
  我又问:海子,才这么短时间,你上哪挣了那么多钱啊?九万呢!你不是让你爸妈把渔船卖了吧?
  王海又笑,很欢快的样子,他说:你净说傻话,什么渔船能卖九万哪?
  我这才发现王海跟童颜分手以后,反而变得爱笑了。

  见我快吃完了,王海突然说:你现在给童颜和童年打电话吧,我去找他们。
  我的心瞬间从温暖变成颓丧,还以为王海已经默许我替他还钱了呢。
  我悻悻的拿起电话先拨了童颜的号码。
  童颜懒洋洋应了一声:喂……
  散漫烦躁,一听就是在睡觉。
  我说:你不是吧,你现在睡觉?你的生活还有没有晨昏了?
  童颜闷声闷气的说:嗯……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一拿起电话就说教,我拼死拼活终于拿到了驾照,还不能好好补个觉?
  我问:那你现在在家吗?
  童颜说:废话……
  我硬着头皮说:王海回来了,他要还你钱,要不我带他去找你?
  童颜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也不懒了,她说:你胡闹!我跟他还见什么面啊?你直接把钱带给我不就行了吗?其实……不还也行啊……我现在又不缺钱……
  我看了看王海,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放佛想从听筒里捕获一两缕童颜细若游丝的声音。我说:童颜说了,钱你不用还了……
  王海斩钉截铁的说:你告诉她,我今天必须见她……当面把钱还了……你让她放心,我还了钱就走,绝不纠缠。
  我继续做传声筒:海子说,他还了钱就走……绝不……
  童颜估计听到王海说的了,她无比烦躁的答应:哎呀,好吧好吧,你让他来吧,真麻烦。
  于是,我又打了个电话给童年,约好在齐天的三居室里见面。
  我和王海乘地铁前往我和童颜暂住的家,速度不算慢了。
  到了住处附近,王海又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提钱,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当我开门进屋时,发现童年已经到了,姐弟俩一个盘腿,一个跷着二郎腿,默默坐在沙发上等待,方几上正滚滚的电烧着一壶绿茶,茶叶上下翻滚,如同我的心情。
  童颜头发蓬乱,素颜,穿着居家服,软底拖鞋,似乎最近没休息好,两个眼袋很厚重,挂在苍白消瘦的脸上,显出一种病态而奇异的美。见我们进屋,她一动不动,抬起头来眼光直直的射向王海,面无表情。倒是童年站起来亲热的喊了一声表姐和海哥,又说:海哥你坐吧,快坐啊。
  王海就坐到沙发上,他从背包里拿出厚厚的几沓人民币,三沓递给童年,剩下几沓都推到童颜面前,很平静真诚的说:感谢你们在我困难的时候慷慨解囊,这段时间我在深圳终于挣够钱了……想早点把债还了……好……
  童颜冷笑了一下说:好重新做人是吧?
  王海腾的一下涨红了脸。
  童颜说:短短半年,就在深圳挣了九万哪……海子,看来只要你想通了,豁出一切去挣钱的话,还是能挣来不少的嘛……深圳这么多金,你又跑回北京来干嘛呢?我当初把钱给你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的钱你不用还!就当我们之间的了断!
  王海嘲讽的笑了一下,在他脸上这样不厚道的表情确实少见,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童颜。
  他说:整整六万,我受不起,我和你的分离不值这么多钱。
  童颜说:该说的话我那天都说完了,我欠你的情反正是还不了了,这六万块,你当补偿……当什么都好……我心里好过一点。
  王海没有再笑,他静静的看着童颜,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童颜,我这次回来不是纠缠你的,童娟说你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生活,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当初我被逼到绝路,不拿你的钱过不了那一关,只能厚着脸皮拿了……现在我挣到钱了,我也说过,我王海欠债是一定要还的。而且在我心里,钱归钱,情归情,永远掺和不到一块儿!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并不欠我情,在一起时讲得是你情我愿,分开了也应该各自承担……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欠我情的话,那就欠着吧……欠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拿钱还!
  王海说完这番话,起身准备走,他说:童颜,我今天想说的就这么多,我不是来纠缠你的。但是……我想我们分手了也没必要当仇人,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还能想起我这个老朋友……
  童颜又是一声冷笑:我能有什么困难需要找你啊,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帮我忙了。
  王海淡淡的说:没有当然最好,我希望你永远幸福,真的,我希望你们都幸福。
 
  很多人也许理解不了我对王海的感情,在现实生活中爱情大多数时候并非细水长流的累积,更多是一种非常时机之下的渲染,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爱了,是什么时候爱的……比如我对王海,比如齐天对童颜,比如童年对齐满满。会有一些突发事件让你突然意识到某人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或许跟你某段时间的心境有关,过于孤单或长时间的等待期盼,都是爱情滋生的温床吧。
  我常常在想,如果王海没有消失一段时间让我彻底找不到他,让我意识到他在我的生活中重要无比,重要到不可以不联系,我还会不会产生这一段自以为是的爱。他是我的初恋,但因为他和童颜的关系,我也放下了他很长时间,他和童颜的分手以及我长时间的空窗也许催化了这一段感情再度升冉,让其异常浓烈,极难控制。
  女人啊,有时候把自己当成孩子,有时候又会把自己当成上帝。依赖和同情,都是让两个人难舍难分的原因,而我当时对王海显然除了初恋情结,还有更多同情的成分。希望自己能让这个好男人痴情郎从失恋的伤害疼痛中走出来……总之,无论大家能不能理解都好,事实就是在王海消失之时,我对他思念,在他出现之后,我对他爱恋。
  我又爱上了王海?!
  我隔了好几天才找王海。
  而他竟然也没找我。
  我不找他也没闲着,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上网狂找房子,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相中了一套比较便宜的一居室,房子在三元桥附近。王海没找到工作,住哪都差不多,我只是不想他总龟缩在五棵松脏乱差的地下旅馆里,人的精神面貌要好,住在哪里很重要。
  我从卡里取了点钱出来。我几个月来一直省吃俭用的攒钱,本来准备存够了就还给童年,没想到王海自己回来还清了债,让我感觉自己突然富裕了一把。我取出四千块,去给王海租房子。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和蔼可亲,一口一个闺女叫的人心底暖洋洋。我把租金交给大妈,又象征性的签了个协议,听大妈耐心的说明租约不到期不退租金云云,她和我一起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很干净,还陪我去小区门口买了四盆青油油的盆栽。
  大妈走后,我把盆栽均匀的散置到屋子的几个角落,又靠在狭小客厅的沙发上望着残旧的屋顶发了好一阵呆。是的,我给王海租的房子拥挤而破旧,比不上以前小玉给他租的,但热情的房东大妈和焕然一新的室内环境,让我觉得此刻尽是温馨舒适自由惬意……这里比齐天的大屋更有家的感觉。最关键的是,这里即将住进我喜欢的人。我静静的躺在沙发上回味一种为喜爱的人做了一件小事的心情,把自己感动的死去活来。
  我不停问自己,一个感性而愚蠢的女人到底配不配拥有这段荒谬慌乱无知无畏的爱?
  我躺在沙发上给王海打电话。劝了足足一小时,他才答应第二天搬来,照例说了一堆找到工作会还房租之类的客套话。这天夜里我没有回齐天的大屋,我躺在王海即将夜夜安睡的大床上憧憬未来。没铺床单的床垫很软和,身上盖着单薄外衣,望着窗外树影摇曳……如果我和王海都拼了小命的去工作,能不能在这个城市奋斗出一个小家呢?哪怕这般狭小破旧,亦或比这儿更狭小破旧都好,温暖足矣。
  王海对这个房子比我对这个房子更满意,一进来就夸老房子住着更有人情味儿。
  他里里外外把小家看了个够,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说:童娟,那天晚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当你从此不理我了呢,没想到你还帮找房子……我……
  我心里美滋滋的斜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只要他没睡在别人床上,你都会为自己找出一千种一万种借口来原谅他吧。我已经不气王海了——他对童颜不离不弃或许正验证了他的重情重义,更说明他是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男人。
  我跟王海诉说了最近工作生活上的不如意,满雯和齐满满的暴戾行径,童颜和大舅妈的五分钟对决,以及童年对齐满满的信任与爱恋……王海始终面无表情,等我说完才叹了一口气来了一句精辟的总结:唉,好好的日子怎么能过成这样?


  我不知道王海口中的好日子指的什么。
  相对而言,童颜的好日子似乎更加具体生动,因此也更容易理解。
  说白了,她所说的好日子更让我身临其境。
  没过几天,她就开着一辆崭新的甲壳虫回来了,我们在小区里围着新车左转右转,淹没在童颜的快乐里。
  我问:干吗买个绿色的啊?我在大街上看到过蓝色、黑色和淡咖啡色的甲壳虫,都好看!
  童颜撇撇嘴说:你懂什么?绿色多鲜明多个性啊,我喜欢绿的。绿啦吧唧的,跟我的眼珠子才衬。
  我冲过去笑闹着要扒拉她的眼皮:来,来,让我仔细看看衬不衬……
  我们俩拉拉扯扯闹成一团,如同回到了肆无忌惮的小时候。
  折腾累了,我们双双坐在车边的小花坛上,两个人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新车,跟看不够似的。我嘿嘿笑了一通,接着又叹了口气。
  我说:我不是在做梦吧,瞧你到北京才几年啊,就开上这么好的车了……
  童颜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童颜突然说:童娟,要不你也去学车吧,我给你报名!
  我很响的咂了一下嘴巴:我一蚂蚁青年现在学车干吗啊?等买车的时候都忘了怎么开了!
  童颜俨然是发了横财的阔太啊,她拍拍胸脯势子很正的说:海子不是还了我六万块钱吗?我这段时间根本就不用花自己钱,我存折上有好几万呢!我都给你吧。你自己不也存了一点吗?够买一辆小车代步了。你快去学车,然后咱们一起买辆小车,你开!
  我的内心多少有些感动,童颜得到了一辆甲壳虫,便想让我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这是多么温暖的分享!今天的世界如此现实,别说是表姐妹,即使是亲姐妹又有多少真的能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个容易感动的人,不管童颜的钱是如何来的,你们说她卖身也好,说她无耻也罢,她居然说要把自己现有的存款都给我……须知钱啊,正是这世上大多数人最不愿意分享的东西!
  我内心越柔软嘴越保持坚硬,以掩饰内心原则围墙几近彻底的坍塌。我说:瞧你那德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我才不占你这不明不白的便宜呢,钱你好好的存着吧,将来买个小房,也算在这个城市扎根了……
  童颜认真的说:哎呀,反正齐天很快就要给我买房了,我现在还干着模特的活呢,再加上他平时老给我零花钱……这几万算什么呀?……再说了,童娟,我的工作还是你给找的呢。我现在好了……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在心里呢!我的屋子里永远都有你的一间房,等齐天给我买了房子,咱们还住在一起!
  我凝视她那双认真严肃而又填满了憧憬梦幻的眼,我真想问——你若真的感恩,为什么会和Frank发生那种关系?又为什么如此冷漠的对待一直爱你胜过一切的王海?为什么修复处女膜欺瞒对你有求必应的齐叔?
  我终究没把这些大煞风景的问题问出口。无论如何,这是个难得的我们俩都周身荡漾姐妹亲情的温暖时刻,面对时而感恩图报时而又冷漠决绝的童颜,我的一千句质问一万句说教最后竟都化为一句祝福。
  我说:现在你有车了,很快也会有房,而我也许再混几年还是什么都没有。外婆,我,王海,童年应该想的都一样,我们只希望你幸福……我们以为没房没车的幸福也叫幸福,但显然你不这么想……我现在也不想别的了,你觉得快乐就行!
  童颜站起来拍拍屁股高兴的说:我当然快乐啦!走!咱们也是有车一族了!我带你兜兜风去!

  我没有接受童颜助我买车的好意。
  我在硕大的北京城靠几千块钱工资过日子,买房的梦想在日日飙升的房价中正如肥皂泡一般幻灭。
  这时候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存款拿出来,加靠表妹童颜的接济买辆车开?
  这显然不合适。
  并非人人都能拒绝一辆大部分钱都无须自己掏的飞来小车吧?
  我拒绝只因我现在比以前更懂——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是干不长滴,在北京,富裕生活要绝对经得起考验。普通人解决完买车的问题又得解决养车的问题,对连掏几次洗车钱都要割肉般心疼的我来说,开车完全是给自己找压力……
  我即使不买房不买车也逃脱不了面对一堆问题的命运。
  王海回北京之后一直没找到工作。
  是的,你们会说这是王海的问题。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王海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王海没找到工作,所以我不就能换工作。
  这因果关系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荒谬?
  我在想自己有一份待遇还不错的稳定工作,除了养活自己还能在关键时刻接济接济王海。
  当然了,王海已经好几次非常坚决的谢绝了我拿钱给他的好意。
  他说:我会找到工作的,我现在吃饭的钱还有,大不了省着点花。
  我实在不知道一个顿顿只吃馒头就咸菜的七尺男儿还要怎么省着点花。
  我说:要不你还是先去找一份夜场的工作吧,骑着驴找马,怎么也比闲着强。
  王海坚决摇头:我绝不去夜总会干了,那种地方进去了就不想出来,钱太好挣了,人就会迷失。我说了我这次回北京要找份普通正常的工作,如果除了夜总会就找不到活路了,那也没什么活头了,就让我饿死算数。
  王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把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口口声声饿死算数,但倔强是不能当饭吃的。人怎么可能活活饿死呢?我相信是还没到那一步。王海再不工作很快就会弹尽粮绝,如果连基本生存都是问题,他总需要一个借钱的地方吧。
  我就是那个地方。
  所以我不能马上辞职。

  我对工作突然毫无激情可言,我太过情绪化。
  如果我想干好一件事那我能干得出乎意料的好,一旦产生负面情绪又势必错漏百出。
  而在藏豺卧狼的私人企业,如陈蔚之流,又岂能容我心不在焉的混日子呢?
  我干得特好,她都恨不能肇个什么事出来赶我滚蛋,更别说我现在自己把肚皮摊开躺在地下任她踩了。
  陈蔚又在办公室大呼小叫了几次,坦白说,那几次她倒没有公报私仇,最多只算借题发挥,我的确因为心不在焉捅了娄子,不管大小,娄子就是娄子,我也只好认了。
  所以,当某天陈蔚兴高采烈的进来喊我去齐天办公室谈话,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意外的是齐天让陈蔚出去。
  他说:陈蔚,你先出去吧,我想和童娟单独聊聊。
  陈蔚很失望的走了。
  齐天从他的老板椅上站起来,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他没有摆弄茶具,而是看着我说话,这让他显得无比真诚。
  他开门见山的说:最近你的工作出现了很多失误……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你也从没让我失望过……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共同面对……我叫你来不是想批评你,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我说:不好意思,齐总,我知道自己最近表现不好……
  齐天问:与我跟童颜的事有关吗?
  我不出声。
  他问:还是你跟陈蔚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我摇头。
  他又问:还是?你完全不想在我这待下去了,想回外企工作?
  我不敢点头说是,我现在还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我说:不……是,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影响了工作,我知道错了,我会努力调整自己,请齐总再给我一次机会。
  齐天开朗的笑了,他说:童娟,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齐大哥,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普通员工来看待,虽然我清楚你更愿意当一个普通员工,但事实就是我对你另眼相看,我希望你在这里工作能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更希望你在这里实现自我价值。今天我叫你进来,并不是要惩罚你或教训你,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要知道工作中总会出现一些人一些事是我们不想面对的……生活中也会……这都是我们成长的必修课,我们要去学习怎样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学会去融入这个社会赶上大多数人的步伐,接受大多数人的格格不入,先学会做一个理智的人才有机会做一个成功的人。
  我默默的听着齐天的教导,这一次却没有反感,我不知道他如此语重心长究竟是因为童颜还是真的对我另眼相看。我感谢他这份语重心长,在我犯下很多错误后尚能平和待我,并不是每个老板都能做到,当然,如他所说,我对他也不只是员工而已,虽然具体是什么我和他都说不清楚。
 
  齐天又说:我知道我和童颜的关系影响了很多人,你们对我都有看法……我不奢望你理解,但你千万别因为别人的事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啊……
  我终于把头抬起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在齐天如此尴尬的倾诉之后加了一个傻逼透顶的问题:齐大哥,那我想知道,你对童颜是真心的吗?
  齐天的眼神没有一丝躲闪,他直直的看着我斩钉截铁的说:是!
  我被他的坚定感染了,毅然豁出去傻逼到底了,我又问:那你爱她吗?
  齐天保持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爱!
  下面的对话注定更尴尬,我说:前不久在咖啡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跟我们说的是你爱大舅妈,你怎么确定自己现在爱童颜?
  齐天勉强笑了一下,点了一根烟,他说:我……是说过青怡是我的初恋。但我现在爱的是童颜!
  我真的发现跟一个四十多岁不知道该喊叔还是喊哥的男人深入探讨感情是一件比吸奶还费劲的事,他不跟你多说啊有没有,他斩钉截铁的说爱了,你还能废话什么啊,爱就是至高境界啊,是一切错误行为的遮羞布啊……但他碰见的毕竟是童娟,是傻兮兮不知轻重勇往直前的童娟。
  我不屑的对我的老板说:好吧,就当你爱好了,可你有老婆有孩子,你打算怎么解决呢?你的爱给童颜带来的必然是痛苦而不是幸福……如果你爱她,还不如放手,让她去过正常女生该过的日子。而不是金屋藏娇……
  齐天哈哈笑了,他说:什么金屋藏娇啊,你和她可都在我屋里住,难道我金屋藏两娇?
  好嘛,齐天很会调节气氛啊,这句话本来就够雷了,而我最没想到是,更雷的一句话诞生了,五雷轰顶天雷滚滚的诞生了。
  齐天恢复了严肃,他镇静平静冷静的说:我向你保证童娟,我会离婚的,我一定会离婚!
  我当场焦在那了。
  他绝对不是在向我保证,我又没跟他干嘛,他是通过我在向童颜保证吧。又或者说让我见证?搞不清爽啊,风中凌乱啊,我恨自己这张臭嘴啊……我要是不问他会不会不考虑离婚啊,但他要不离,童颜不能一直给他当三儿啊……总之一时间我颅内乱纷纷各种疑问各种碎念啊,差点没把自己绕死。
  见我张口结舌屁都回不出一个,齐天又无比诚恳的说:你是童颜的亲人,我知道你关心她爱她……我向你保证我会跟满雯离婚,给童颜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对她多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只希望她从此不再受苦有个依靠……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我说了,不奢望你理解,我需要童颜,童颜也需要我,别人怎么想不重要。
  如果别的老男人说这句话,我肯定会站起来把烟灰缸里的烟泼出去吧。我会问——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怎么离?
  满雯和齐满满怎么可能同意?
  齐满满跟童年之间算怎么回事?
  童年跟童颜以后怎么相处?
  是你带着齐满满住还是让她跟她妈过?
  还是送到美国让她见不着童颜没法撒泼?
  财产怎么分?
  会不会净身出户?
  是不是离婚之后立马娶童颜?
  ……
  我也知道,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说出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话是有些不管不顾的不要脸了。
  但我是童颜的表姐啊。
  这个男人无比诚恳的甚至把我这个晚辈当家长了,信誓旦旦的说要给童颜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让她受苦有个依靠。
  虽然我打心眼里觉得童颜在不幸中算幸运的,她根本没受过什么苦,但她需要一个依靠倒是真的。
  我有点感动,我真的有点感动啊。
  唉……
我们终于在巷子深处的一间平房门口停下,门里门外站了很多人,有男有女,都打扮的挺括讲究,不像普通人。童颜拉着我挤进两扇旧式的木板门,屋内却似别有洞天,素雅的墙纸和全木地板,显得跟房子本身倒格格不入了。里面的人不像外头拥挤无序错乱无章,都安安稳稳坐在一溜齐的方板凳上排队。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方桌子,一个鹤发老太太正襟危坐,闭目凝神,正在给一位女士诊脉,旁观的男士一脸焦灼,看起来像病人的老公。
  我看大家完全一副拜神敬佛的肃穆神态,凑到童颜耳边悄悄的问:她是中医啊还是神婆啊?
  尽管我已最大限度的细声细气,在如此寂静的小屋,我的话还是引来了一片怨怼的眼神,童颜还狠狠的踢了我一脚。我只好捂着嘴不出声了。我没有夸张,老太婆果真是一头鹤发啊,看起来也不知道究竟六十七十还是八十……
  过了好一会儿,鹤发老太终于为面前的女士号完脉开口说话了,她的普通话很蹩脚,声音却中气十足啊,一句句跟气功波似的,能把敬重感从你心底油然释放出来。
  她睁开眼睛说:嗯……(这个嗯字很有味道,大家想象一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你的气血明显好了很多。你先生到北医三院做检查的单子我也看了,问题不大……我现在再开七服药,过段时间女方调理的更好了,就可以尝试再要,记得每周来复诊调方。
  先生女士都连声道谢,老太太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开起药方来。我扭头对着童颜,眼神加口型配合画了无数个超大问号。
  童颜什么毛病要来看中医?
  还大老远找到这么个偏僻地方?
  这老太太到底是何方神圣世外高人?
  ……
  童颜对我使了个眼色,把食指放在唇间,示意我保持安静。
  老太太看完一个病人就叫下一个号,又过了三四个人,才轮到童颜,她手上也没纸条啊号码牌什么的,貌似现在流行电话约号。
  童颜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贾医生。
  我差点笑出声来,太逗了,假医生。
  老太太快速翻翻面前的一本软面抄,看了她一眼问:你是昨天打电话的那个吗?
  童颜点头:对对,我叫童颜,是解晶的同事。她妈妈介绍我来的,说您医术高明……我是慕名而来的。
  老太太拍拍桌上的搭脉小枕,童颜赶紧撸了撸袖子把手搭上去。
  老太太又把眼闭上,凝神闭气的架势让我觉得很压抑。
  我更压抑的是不知道童颜到底有什么毛病,也没听她说哪儿不舒服,神神秘秘的跑来看老中医!当时我对国学中医还没什么认识,总觉的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一个诡异的白发老太治病,十分之不靠谱。
  

  老太太搭完右手,又搭左手,两只手都搭了好一阵,最后老太太把眼睁开,仔仔细细盯着童颜的脸使劲看,又让童颜把舌头伸出来。我看她那凝重的神态,内心忐忑啊,生怕童颜真号出什么病来。
  童颜说:贾医生,您看我身体怎么样?我晚上总是睡不好,还……
  老太太打断童颜的话说:童小姐,我看病不喜欢病人说,我要病人听我说。
  童颜跟乖猫似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问:你是不是晚上总睡不好,经量少,食量小,手脚冰凉?
  童颜使劲点头啊,我却不屑一顾,谁看童颜瘦的跟猫似的都能猜到她食量小,手脚冰凉不冰凉摸这么半天还能不知道嘛,晚上睡不好童颜等于自招的,至于经量少……脸色这么苍白的人血都不上脸还能下裤裆吗?
  老太太又问:平时放屁很少?肚脐下三指的位置有时隐隐作痛?昏沉嗜睡?
  童颜点头。
  老太太继续问:性欲冷淡?偶尔精液过敏?
  童颜继续点头,我也有点撑不住了,这两条太隐私了,老太太说的很肯定很坦然,应该是真有两下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身体太弱了,要想怀上,得好好调养一阵子,不光要吃药,还得配合食疗。
  童颜说:行,只要能怀上怎么都行。
  我差点晕过去,我怎么这么愚蠢,这么多一对一对的杵那坐那……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老太太是看不孕不育的呢?童颜竟然想现在要孩子!这不开玩笑吗?
  我忍不住插嘴:医生……
  童颜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厉声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咱俩出去说!
  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说:第一步要增肥,你现在太瘦了!怀上了也驼不住。
  童颜咬咬嘴唇说:贾医生,要增多肥啊?我是做模特的……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说:这不就看你选了吗?是继续当名模还是当母亲,人总是有得有失……你都没考虑好还跑来求什么孩子啊?
  童颜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问:你爱人呢?我电话里不是说了让你带他一起来吗?
  童颜脸不红心不跳淡淡的说:我爱人暂时不在北京,他以前查过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他生过孩子了……
  老太太眯着眼瞅瞅童颜:看不出来啊,你二胎?
  童颜坦荡的答:第一个又不是跟我生的!
  老太太点点头不再多问,拿起笔来开药方:我先给你开一个星期的药调理着,再给你写一个建议食谱,你最好让你家人按我的食谱天天煲汤做菜,下个星期再来看,你怀上怀不上,现在还说不好,你爱人也不过来,有时候怀不上并不一定因为女的身体差,虽然你身体是差,但男人生过一个不代表就能生第二个,方便的话最好下周带他一起来。
  童颜也不接话,安安静静的等老太太写完药方和食谱,就去隔壁一间平房里抓药。
 
  许山平之后自然不再上来吃饭,人家是研究生,绝非什么厚脸皮没素质的市井小人。兰香阿姨在那几天里看见我只做一件事——道歉,搞得我很内疚。我恨童颜的直性子,不爽的地方就如实表达,永远不懂如何给人留余地……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时,兰香阿姨照例在厨房做饭,客厅里多了一缸鱼,鱼缸里有绿盈盈的水草,还有小桥,一根吐氧的管子噗噗噗的往鱼缸里吐着泡泡,让水花像喷泉一样散开,好看极了……童颜正孩子气的把头探在玻璃前隔着鱼缸跟小鱼们亲嘴儿,她那天正好编了一根散散的麻花辫子斜垂在胸脯上,此情此景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怀春,谁能相信这么美好的女孩儿甘愿给有钱人做情妇?!
  听我进屋,童颜扭过头来,一脸欢快的说:童娟!你看!咱们家养鱼啦,怎么样?有没有feel到……一种生命的活力?
  我呕了一下说:你别做作了行吗?装什么有爱心啊,对人都没爱心,还能对鱼有?省省吧你。
  我显然对昨天童颜饭桌发难的事颇有微词,她装作听不懂似的走过来,圈住我的脖子,无比肉麻的嘟嘟嘴问:知道鱼哪儿来的吗?
  我困惑的摇头,我不知道鱼从哪儿来,但我知道童颜的心情大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不肉麻,心情一好肉麻到你想死。
  童颜又嗲声嗲气的说:是兰香阿姨的儿子许山平刚送来的!真看不出来他这么浪漫有爱……早知道昨天就让他吃完那顿才走了……
  我看她的天真表情,真是哭笑不得——昨天才把人羞辱个狗血淋头,今天又发嗲直夸人浪漫——整个人变色龙一般,跟齐天这个变脸王果然天生一对……
  我说:快说吧,什么好事?别说许山平送一缸活鱼了,他就是送一盆鱼翅来,你童小姐都不可能高兴成这样。
  童颜点了下我的鼻子得意的说:还是你了解我,今天我去复诊了,贾医生说我调理的不错,很快就可以要小孩……
  我掰开她的手臂悻悻的走去厨房帮忙,提起怀小孩的事我就烦躁。满雯和齐满满最近都没什么动静,齐天和童颜一直如胶似漆根本分不了手,如此平和共处的势态反而让我深感恐惧不安。我能预见一旦童颜怀上孩子,分分钟必将腥风血雨。童颜调理了快俩月,脸色比原来是好些,但也没见长多少肉啊,倒是我上称一量重了六斤多。真不明白贾医生判断童颜能怀上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齐天向满雯宣布离婚的具体时间,我作为局外人不得而知。
  我眼中齐天与满雯及童颜的离婚再婚大战,以第二个周末黄昏童年的突然造访拉开序幕。
  那一天本来大家心情都不错,中午兰香阿姨还煲了香喷喷的肉骨头汤给我和童颜喝,童颜不顾形象的连喝了两大碗,吧唧吧唧直呼过瘾。
  待碗筷什么的都收拾干净,趁着童颜开心,兰香阿姨怯生生的问:童小姐,(阿姨一直对我直呼其名,自上次童颜发难之后就一直称她童小姐)我能不能借你的保温桶用用?我想给山平送点汤去……学校伙食不好……我……我会出自己和山平的那一份菜钱。
  我听兰香阿姨说的那么谦卑,内心酸楚不已。偷偷拿眼瞄童颜,如果她不同意,我肯定跟她翻脸……谁料心情大好的童颜一口答应了,她心情一好说话干事自然都漂亮,还扬了扬车钥匙说:反正吃饱饭没事干,我送你去吧,你来来回回坐车折腾死了,一不小心,我们晚饭都吃不上。
  兰香阿姨高兴的脸都红了,一直推辞:不用不用……我坐车……保证能在晚饭前赶回来。
  我说:兰香阿姨你就别推辞了,难得童颜良心发现做一回善事,你就跟她的车去,多方便啊。
  兰香阿姨这才跟着童颜走了,临出门还扭头回望我做了个鬼脸,老小孩一样喜滋滋的跟在童颜后面。
  我真心喜欢这个慈祥又宽容的阿姨,自从她住进来之后,这里才真正有了家的气息。我和童颜相比之前,都更愿意宅在家里,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温暖有序。她做事一丝不苟,菜钱怎么花的都用一个小本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次跟我支菜金的时候都拽着我一五一十的对账,现在这样的保姆很难找了,我很珍惜,也希望童颜懂得珍惜。谁能想到我童娟能在离乡背井的北京城过上如此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我甚至想以后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若有条件一定继续请兰香阿姨给我当管家,并把她当亲人一般对待……
  兰香阿姨和童颜去送汤,我就泡了壶茶歪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也许太过惬意,没读几行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送汤的俩人回来,已经快五点钟。兰香阿姨一回来就洗手做饭,童颜则回她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跑进厨房拍拍老小孩的肩膀问:阿姨,一切顺利吧?童小姐没半路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吧?
  兰香阿姨喜滋滋的说:看你说的……没有没有……童颜是个好姑娘呢……谁愿意这么远的路开车送自家保姆啊?
  她又冲我调皮的嘿嘿一笑说:你们心眼一样好,你脾气性格更好些……
  童年正是在兰香阿姨用心夸赞我跟她姐姐时,砰砰砰的敲响了门。
  当然了,我刚听到敲门声时,并不知道门外站着童年。
  我和兰香阿姨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走出厨房,砸门声太猛烈了,谁也不敢开门。我喊了一声“谁呀?”,门敲的更响了。
  童颜从房间里径直走出来,斜了我们一眼就去开门,嘴里直嘟囔:天还没黑透呢!你们怕什么啊?
  门一打开,童年冲了进来,和她姐姐四目相对,怒气冲冲。
  童年甚至都没看站在旁边的我和兰香阿姨一眼。
  更来不及问兰香阿姨是谁了。
  他就站在换鞋的地垫上两眼通红气喘吁吁。
  我回想第一眼见到的阳光少年柔情似水的喊姐,再看看眼前这个人如火焰般熊熊燃烧……才多久啊,恍如隔世……
  童颜在任何情况下都谨记先发制人,她不等童年开口,就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的说:哟,吃了枪子儿了?平时难得一见,一见面就找事儿!你现在到底姓童还姓齐啊?被那个口蜜腹剑的小婊子妖货收了心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谁是谁了吧?!
  童年的嘴唇发抖,颤巍巍的蹦出几个字来:你知不知道!雯姨要自杀?
  我一听出人命的事情,非同小可啊!
  兰香阿姨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很自觉的转身去厨房回避。
  童颜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容易发现的慌张,但她很快调整了状态,梗着脖子底气不足的说:她死她活,跟我什么相干?我又没追上门去找她麻烦!
  童年紧蹙双眉,摇着头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你太自私!太冷漠了吧!齐叔要跟雯姨离婚,你别跟我说不是你吹的枕边风……你一时冲动犯下错误,我不怪你,可你现在真要破坏别人家庭吗?雯姨已经够惨了!这么多年……坐在轮椅上……都是女人,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童颜冷冷的说:你要我怎么有同情心?安心安意的当小三,与他们和平共处?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彻底离开你齐叔?那我让你离开齐满满你能干吗?为什么你不干不成的事情非得强迫我干?
  童年不依不饶的问:我爱齐满满,你爱齐天吗?你爱吗?你对天发誓!你爱吗?
  童颜斩钉截铁的说:爱!
  童年愤怒的笑了,过激的情绪让他的脸有点扭曲,他边笑边说:你爱个屁!你除了爱钱就是爱自己!你也好意思说爱……
  童年话没说完,童颜甩手就是一个耳光,一声巨响打的我心轰然下沉,童颜用发抖的手指着门外一字一顿的说:童年!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一个人长得不丑,有学历,人品不错,怎么看都靠谱,正好又对你有意思……如果真像童颜说的那样,恋爱是适合谈立马就能谈的话,这个世界和我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偏偏我当时还是个有点矫情的文艺女青年,整天以爱情的名义去寻找去相遇甚至去拒绝。小年轻嘛,谁管合适不合适啊,我们讲的是感觉,所以说童颜在这一点上想的是比较开的,她好像从小到大就没对谁产生过浓到化不开的情,或者对谁有过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挂念,这般惆怅我要跟她倾诉那等于是对牛弹琴!她不会明白,她死都不会明白!她要知道我还死心塌地的想着王海,一准会恨铁不成钢的骂我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一个神经病!

  青春昂动的高才生郊游团定于周五下午出发,周日回来,为这破事我还看尽了陈蔚脸色,好不容易才请到半天假,我有种预感,离我从齐天这里辞职的日子不远了。所谓低谷,有人指感情停滞不前,有人指事业停滞不前,我的低谷郁闷在事业感情这两样统统停滞不前。

  出发的前一天,王海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想到一去好几天,觉得自己好像要离开他很久一样……其实这都是心理作用,我就是不出去游玩,留在北京市区,反正也不见面……却变态的感觉到两个人在同一片天空下挨得很近很近——所以说情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如影随形类风似电的幻觉,没什么逻辑可言。

  我接电话:喂。
  王海说:童娟,好几天没听到你声音了……你这两天很忙吗?
  我说:还好。
  王海说:那你怎么不给我回短信啊?
  王海极普通的一句疑问却让我激动起来,万千委屈涌上心头,我说:你有事吗?你是不是每次打电话都要问这一句话啊,问我为什么不回你短信?我为什么老给你回短信呢?你又为什么老给我发短信?咱们俩是朋友对吧,好朋友对吧,好朋友用得着天天发短信,每条必回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半天王海才说话,依然是平和的不带半点情绪的问:你生气了吗?
  我的确有点生气,这股气来的不明不白,我说:快倒霉了,内分泌失调,心情烦躁,没事我先挂了啊,我这儿上着班呢。
  王海在电话里哎了一声,他说:先别挂……我想见见你,行吗?晚上我来接你吧,我今天收工早……发工资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我本来想说不去的,但是我的嘴巴违背了我的心,它不受控制的哦了一声。

  那天下午我正好没什么事,五点半左右就可以走了。我一下班就打王海电话,他没有接。在公司苦等实在无聊又危险,我真怕陈蔚万一出来上厕所路过看见我无所事事会找个借口强留我加班,把她不想做的事推给我做。正好我有个同事住在三元桥附近,能把我顺到王海住的小区附近,反正他收工了总要回家的,吃饭嘛,在哪吃不是吃啊。我就跟同事的车到了王海所住的小区附近,有辆私家车真惬意,虽然堵车要花不少时间,但省去了多少挤公车赶地铁局促的烦恼。

  我下车的地方离王海住的小区还有两个路口,我慢悠悠的往前走,八月底的凉风燥热中又有份清新的凉意,吹得人心痒痒。第二个路口右拐有个很大的京客隆超市,两辆超大卡车停在超市门口,一帮工人正在卸货。在北京干体力活的人真不容易,他们穿着背心短裤,将一箱箱的食品饮料垛的高高,再用一根长绳子熟练的绑上打个结,弓下腰张嘴吆喝一声背上竖直的一溜箱子就走,动作干净流畅。在那个夕阳刚刚开始西下的黄昏,在浅橙色暗晕的光线中,我正沉浸于劳动人民忠于生活卖力工作的美感里无法自拔……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彻底破坏了这美好的画面,也撕碎了我那颗感动的心。

  我看见了王海!
  他穿着白色的老头衫和条纹短裤!
  他将一箱箱的鲜橙多垛起来,垛的比别人更高,再用一根长绳子熟练的绑上打个结,背上就走……不同的是他没有吆喝,他沉默着,咬着牙搬了一溜又一溜。而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条不宽的小马路,在一条短短的斑马线的尽头,在来来往往高高兴兴赶着回家的人流中,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和其他工人一起,一箱又一箱的把卡车上的箱子轮流搬空。如同看一场黑色幽默的哑剧,那副画面模糊而又清晰,那份等待狼狈而又无助……

  他终于搬完了,卡车开走,工人们相互挥手四散而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把长裤和衬衣揽在怀里,趁绿灯一路小跑穿过人行横道,边跑边在裤兜里摸索着什么,我猜他是在摸手机吧,他收工了,他该换身衣服去建外SOHO下面接我去吃饭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用不着摸手机了,因为他终于看见了站在红绿灯下泪流满面的我。

  他呆呆的走过来,喊了一声:童娟……
  我抹了一把眼泪,冷冷的问:你不是物流公司的扫描员吗?你不是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吗?那你刚才在干什么?做兼职?
  王海咬着嘴唇,不出声。
  太阳快下山了,王海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像一尊低着头的雕像。我不止一次的用雕像来形容过他……他的个子太高了,沉静起来有种令人窒息的肃穆,尽管他骗了我,他现在是一个搬运工……当他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表现出来的却仍是伟岸和庄重。

  我转身往小区的方向继续走,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我没有看不起搬运工这份工作,真的,但我接受不了王海穿着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满身污迹,站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壮男里和他们一起排队扛重物,甚至比他们扛得更多更重。他长得那么好看,有多少跟他一样年轻英俊的花样男子,在演电视在当男模,分分钟来无数的钞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同命不同吗?

  王海紧紧的跟在我后面,一句话也不说,他跟着我走进小区,走到我给他租的房子门口,用钥匙打开了屋门。一进门我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海使劲的推我:别这样啊……你……我身上脏着呢!
  我把头抬起来,踮起脚尖用手托着他的脸,在昏昏暗暗的光线里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梦呓般得重复问了一遍:海子,你不是物流公司的扫描员吗?你不是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吗?你刚才在干什么?
  王海自嘲的笑了一下,他说:我在搬货,我不搬货……要拿什么养活自己?
  我哭着把脑袋使劲摇,摇的眼泪都快飞溅出去了,我说:咱不干了,咱不干了,我愿意养你……真的……我愿意。
  王海淡淡的说:可我不愿意啊。
  他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对着我的,没有躲闪和迟疑,很真诚的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愿意。

  我在思维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踮脚将自己的嘴唇附上了他的,王海使劲的推我,我紧紧的抠住他的下巴,筋疲力尽的吻他,我人生中最精疲力尽的一个吻竟然如此销魂。他的嘴唇很干,也很软,我一点点的侵蚀着,王海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他也吻我,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过往的画面,我能感觉到他凌乱的心跳和隆重的呼吸,这一切让一个吻充满了仪式化的蛊惑。
  不知吻了多久,王海还是推开了我,他带着未能平复的喘息说:别这样……
  我说:已经这样了……你必须给我个答案,王海,如果你今天不给我答案的话,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我受不了!我很累!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也不要给我发短信!

  王海拍拍我的头,他捡起地上丢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指指沙发说:我身上脏……咱们一会儿说行吗?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冲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就出去吃饭。

  王海洗完澡换好衣服说:我请你吃肯德基?我刚发了工资。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老天让我看到了王海搬东西的那一幕,让这个不算华丽的邀请变得异常残忍。
  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我说:还是麻辣烫吧,我就爱吃麻辣烫。
  王海点点头,没再坚持。

  我不知道每个女人是不是都会幼稚到做同一件傻事,那就是当爱上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出于种种原因迟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时候,把另一个男人摆上台面来说事。
  我这么干了。
  我知道自己很无耻。
  许山平就算对我有点意思,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可我竟然拿他做幌子。
  在麻辣烫小店脏脏的小饭桌上,我向王海提到了许山平。
  我的开头没什么艺术,我直接了当的说:最近有个小伙子追我。
  王海笑了一下问:人好吗?
  我说:没深交不知道。
  王海问:干什么的?
  我说:研究生,北大毕业的……
  王海没作声。
  我说:年纪比我小,又黑又壮。
  王海打断我:长相不重要,年龄更不重要……人要好,喜欢你对你好就行。而且,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前途无量,如果人好的话,你还犹豫什么?
  我气的把筷子恨恨的往桌上一摔:王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不是挺男人的吗?为什么一说到我和你的问题就东躲西藏?我就坐在你对面呢,你能藏到哪儿去?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接受许山平是好事,他明天约我郊游呢,我……我跟他发展……

  我不得不说,王海是这个世上迄今为止最能吃住我的男人,我并非没谈过恋爱,在上一段关系中,我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我不是一个擅于主动的女人,但是遇上了王海我没办法,我知道如果我不大胆的最后尝试一次,这段感情会彻底的无疾而终,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我对王海不肯接受我的事,心中自然有万般揣测,到底是因为童颜?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只希望他给我一个清楚的交代,如果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我有信心去克服,至少不影响我们开始一段恋情,如果他还爱着童颜,我至少明明白白的死了这份心。继续做朋友也好断绝来往也罢,对自己都是一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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