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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乌老太听见耳边几声枪响，隐约中瞥见了那个怪物的剪影，赵老四的失声惊呼几乎都发生在同时。但就在那几声枪响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平静，什么声响又都没有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乌老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被汪老三的大手摁在泥水里，有点气短胸闷，可是也不敢出声询问。忽然间，她感觉到汪老三的手渐渐松开了，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这才问道，怎么了，那东西死了吗？
张六爷在前面道，什么死不死的，原本也不是活物。
赵老四这时也出声说道，刚才吓死我了，以为是阎王来收命了，原来是这么一个破东西，不过手艺不错，像真的一样。
汪老三也在乌老太身旁相慰说，没事，只是一个石像。
乌老太被扶着走上前去，一看果真是个石头雕的石兽，赵老四的话也没错，这石兽确实栩栩如生，一人多高的样子，前后差不多都有丈八，竟然是由整块石头雕刻而成。只是巴山这附近并不出产此类石料，一看就知道是由山外运进来的，只是如此巨大的一块整石，也不知当年白莲教的人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这石头运到这个小山岗上。
刚才冷不丁看见这个东西，所有人一直紧绷的紧张心理都没有去冷静的思考这是什么，都出于本能的开始进攻，只是张六爷和汪老三这些玩了一辈子枪的主，一听子弹打中那东西的声音就知道不对，所有也不用等别人提醒，就都熄了火。再仔细去查看发现果然这个猛然间冒出来的东西当真是一个石头疙瘩，没什么危险。
乌老太用手摸着那个石兽，问道，这是个啥啊，怪吓人的。
这时赵老四已经又捡回来火把，重新点燃，几个人借着火光围着石像转了一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汪老三突然道，六爷，咱们不会是已经到地方了吧。
张六爷点点头，道，八成是到地方了，入口就在百步之内。
乌老太听得一头雾水，赵老四这时候在一边道，嫂子，咱们找到地方了，这下咱可有钱回乡下买地起楼了。
张六爷对乌老太解释道，这个石像雕的是龙王爷的九太子，这东西我们南方叫貔貅，你们北方人叫辟邪。这貔貅是专门守财镇宅的神物，头上有犄角，一般咱们百姓家里都是单角的叫天禄，皇家官家的都是双角，那才叫辟邪，不过都是以前老人的说法了，现在都没人讲究这些了。不过这种貔貅我倒是第一次见，怎么有三只角？
乌老太闻声望去，果然那石兽一人多高的头顶上赫然三只大角，中间的那只格外硕长，两边那只角却弯弯得向内收紧。
张六爷道，古书上这个东西是分公母的，雄名“貔”，雌为“貅”，什么龙生九子都是后人的牵强附会。我看着石兽的纹饰，应该是个公的，也不知道那母的在哪里？
古时候，人们大都觉得百物有灵，特别是一些常被前人把玩的物件，会有主人的精魂附在上面。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不敢去碰以前的旧物，就是担心会被不干净的缠上。但旧物又分传家和起土的，也就是祖辈传下来的和从地里挖出来的。古董圈里对这个有更加详细的分类，他们管家传的古物称为孙家，从别处收回来的叫臧家，地里面挖出来是童家。但是如今没人敢提什么童家了，都归到臧家里面的。但是童家的东西依旧是存在的，所以家里每年都有几个活儿，就是客人弄来的稀罕的物价，找家里人把把关，这倒不是让家里分个真伪，只是想看看那东西是不是“干净”，而这类一般都是童家的物件。家里人一般做完了事，就会把东西交还，说一句，这东西挺好的，很干净。物主这时候就明白了，放心下来，然后交钱拿东西走人。如果碰上有点“脏”的，家里人能弄干净的也会说，东西不小心给你弄脏了但已经给你弄干净了。如果家里清理不掉的，也要给人家交代一句，这东西有点脏，你小心别弄脏了手。这话一说，物主都会心领神会，至于东西怎么处理就随他们自己的意愿了。前面所提的只是一般的东西，但是有一样物件却是常人所接触不到的，那就是这种金山银山的藏宝之地。家里人认为一切原本没有生命的东西之所以会有灵性的体现，都是因为人的意志附在了上面，正如武士的刀剑，藏石家的顽石。而金银之物究竟能染上多少人的贪欲呢？所以自古以来，金银成精之说就屡见不鲜，南北晋时候就有财宝自己长腿能来回奔走的传闻。乡下人家也偶有遇见三腿蟾蜍在地上蹦跃，一脚踹上去发现那是一个金元宝的故事。这些都是经久的财物有了灵性，可以幻他形出来。于是自古以来官家的银库或是民间的钱庄，大门口都有貔貅之类的神兽镇财，以防金银有了精魂做出一些异常的事情，所以现在银行门口的石狮子也是沿承这一传统。只是这类传说，闻者虽多见者却少，没人知道究竟是否真有这类事情的发生。但是张六爷他们突然在这种荒郊野岭遇见了这种镇财的石兽，那意味着什么，自然也是不言而喻，所以几个人都很是兴奋，一直以来费心寻找的钱库，如今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怎么能令他们依旧保持内心的平静呢？
张六爷几个人凑在一头低声商讨了一番，觉得既然这个石兽依旧在这里了，那银库的入口应该就在附近，守卫怎么可能离自己要保护的东西太远呢？而且这个公的貔貅在外，母的必然就在银库中，一雄一雌永远都是这般相互对应的。死去的杨麻子又曾经说过，整个山谷是一个藏风瓶的聚财地形，而这处山岗的位置正在瓶腹的当正中，看这个风水那银库也是在这里的机会最大。只是这个山岗子在下面看的时候地势并不高，但是几个人爬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山岗子背后是依靠着一座悬崖，地势徒然间就高了上去，几个人在山脚下被树木遮挡并没有发现。这般一连串的闹腾，赵老四祈来的雨水已经彻底停了，天也亮了起来，赵老四对几个人道，求雨降水这事也算是有违天和，这次他阳寿起码短了五年，希望一会他们找到的金银能让他少活的这几年值得。而且他又再次提醒了几人，说现在这附近的水汽已经都被他施法降掉了，一个月内别再想降水的事，而且他的身子也撑不住再次的做法，所以他们决不可再在这谷中过夜，一会两个时辰之内几个人一定要往回走，不然入了夜几人还没有走出这林子，怕是就再也出不去了。
张六爷也点头称是，说雨后这个菌菇最易生长，今晚上怕是这个林子里得冒出来的全是那人蛊的毒蘑菇，而且杨麻子遇见的毒虫因为大雨一晚上没有活动，今天晚上虫群活动起来估计比之前要凶的多，今晚上他们几个人要是留在林子里，绝没有杨麻子当时的运气，必然要丧性命于此，所以无论一会是否找到银库，都要按时往回撤。这次要是无功而返也无所谓，机会还有，但一定不能冒险把命丢在这里。
商讨完毕，几个人也不敢分开，就合在一处在沿着那山梁四处寻找起来，那山岗子上面也不怎么辽阔，地势倒是算平整。几个人走了没几分钟就把那上面给转了一个遍，但是没有任何发现，但是几个人发现了好几处堆积银鞘子的地方，木料里都是中空的，里面的银子早就被取走了，但这一发现更加坚定几个人的信心。就在几人在山顶上转到第三圈的时候，赵老四发起了脾气，他对几人道，咱们好容易才找到这，怎么就到门口了还进不去，这白莲教的能把银子藏天上去？
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张六爷听了赵老四的话，抬头就沿着那山崖望上去，汪老三瞬间就明白张六爷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他对张六爷道，六爷，你觉得咱们要找的东西在这悬崖上面？
张六爷沉默不语，赵老四却在一旁插话道，哪有把银子往上面藏的？都是挖坑埋地里面的，再说这银子也不轻，费心费力的藏悬崖上面，他们不怕到时候拿不下来？
张六爷没等赵老四话音落下，猛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对着汪老三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老三你看看，那崖子往上五停快三的地方，是不是有个洞口？
汪老三闻声朝着山崖望过去，半晌才确定道，好像是有一个，我看不真切。
这时候赵老四道，什么好像，就是有个洞，不到半丈的洞口，有人工后期修饰的痕迹，但照这个样子，一定是天然的，后来才被人修整过。不然天王老子也别想在这么高的地方，在石头上面凿这么一个大洞出来。
赵老四年轻时候可是在草原上放过牛羊赶过马群的，目力远好于汪老三几人，他放眼一看，远比其他人要看的清楚，所以大家一听他如此这般说，全都信了九成。
几个人躲在一旁又是一番商量，汪老三决定自己爬上去先去查探一下，他的意思是那山崖虽然是高，但一路上有杂草树木可以借力，刚刚他又在山崖子下面粗略看过，果真发现了一些前人上山的痕迹，也有路迹可寻，爬起来并不困难。而且几人中，他的身手算是最好的，这个活儿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张六爷两人暗自思量了一番，觉得汪老三的话确实不假，而且几个人之间也只有汪老三还有乌老太这个牵绊，也不怕他做出什么私吞宝藏的歹毒事来，所以几个人里真的就只有汪老三才适合爬上去先行探路。
事情决定下来，乌老太自然是担心万分，可是江湖上男人做事，女人是不能左右的，这点道理她是懂的。于是两个人悄声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汪老三便纵身一跃，翻身朝着山崖顶上爬了去。一开始乌老太还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但是渐渐的她脖子仰天太久，感觉都快断了一般。而汪老三的身影也被稀疏的杂木遮挡，看不真切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莫着有两三柱香了，突然乌老太就听见从上面传来了一些声响，不过一会汪老三就从崖上面爬回了地面。
汪老三刚一落地，张六爷和赵老四就围了上去，出声一问，汪老三果然是爬到了那处山洞也往里走了几十步。只是山洞里太暗，火折子的光亮又实在有限，再往里走下去汪老三感觉四周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都看不清。于是他便折了回来，要带上张六爷几人，拿上火把再继续往山洞里面探探路。
赵老四原本还以为汪老三这回能发现一个黄金做的藏宝库大门，没想到他回来却说压根没敢往里面走，顿时失望万分。
可是张六爷的眼睛却尖得很，他问道，难道你刚才除了爬进去走了几步就什么都没发现？可是我怎么看你身后的背囊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你从里面拿出来什么了？
汪老三一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六爷你，原本还想蒙蒙赵家兄弟的。
赵老四一听，汪老三从上面顺了东西回来，沮丧的心情立刻又回复过来，他忙将汪老三背后的行囊取了下来，打开袋口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边掏边道，你拿了啥？是银锞子还是珠宝玉石？
结果当赵老四看清楚他掏出来的东西时，当场就愣住了，只见他手里握着一个海碗大小的香炉，看那样子还有点破旧，这玩意在他眼里，几文钱扔街上怕都是没人会要。
可是张六爷一见这东西，忙一把将那香炉夺了下来，口中道，你小心些，别把这东西给砸了，这可至少值几千现大洋呢。
故事说到这里，家里老头子们自然也明白了，那个香炉必然就是那个送到我们家的龙泉炉了，两人没有打算乌老太的故事，只是耐心的继续听了下去。
汪老三对众人说，他在那山洞里发现了一座祠堂，说是祠堂倒是也不像，只是借助着山洞里的地势，用木料搭起来的一个窝棚，借着火光，汪老三发现里面是一排排的神像，每个神像前面都有一个香炉供奉着，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香火了，每个神像上落得都满是灰尘，整个木料搭起来的窝棚也有些腐朽了，摇摇晃晃得，很不牢固。汪老三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一见这些香炉就知道是老火，值一些钱，于是他就随手揣了一只香炉丢进背囊。他在里面探路时才发现山洞里面远比之前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于是汪老三便决定原路返回，带着张六爷几个人再来探路，人多也好相互照应一下。
几个人听到了汪老三在上面的遭遇之后，谁都没有丝毫头绪，但每个人都相信那山洞里面的尽头肯定就是那白莲教银库的入口，但是山洞口那边那个莫名其妙的祠堂又是什么路数？而且汪老三还说，那里面供奉的神像他竟然一个都不认得，怕也不是什么正路的神灵。汪老三在爬下来的时候已经一路做好了攀钉助力，说是这次再上去会轻松地多，张六爷和赵老四是肯定爬的上去的，只是乌老太女流之辈力气太小，怕是不能跟着上去，于是他便让乌老太在山崖下面等着他们回来。而在几人临走之前，汪老三再三和乌老太道，如果到了时间他们还没有回来，便让乌老太自己前行出谷，反正一路都有标记，也不会迷路，只是脚程一定要快，要赶在天黑之前出谷。切记不要在这里傻等他们，因为里面什么情况没人知道，也许他们会找到另外一条出口，从别处出山，所以乌老太出谷之后就在他们见面时的那个客栈等候，七天之内他们必然会安全返回。如果七天之后还不见他们踪影，乌老太就只能回到汪家老宅等着了，汪老三还低声将自家的地契房契和钱庄的银票藏在何处也告知了乌老太。乌老太一看汪老三这完全一副托孤的架势，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汪老三却没有半声安慰，带着张六爷两人就朝着山崖顶上攀爬了上去。
故事说到了这里，家里老头子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故事的最终结局，但依旧有些不舍得问乌老太，后来呢？
乌老太淡然道，后来我在山崖底下等了一个多时候，他们没有回来，然后我就出了谷，在谷口又等了他们七天，吃掉了所有的干粮之后，我回去了之前的客栈，又等了他一个月，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就回到了他家的祖宅，这样一等，又是几十年。
乌老太此言一出，让老头子们有些吃惊，虽然彼此接触不多，但乌老太那个性刚烈异常，两人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就可看出一个端倪，原本想着乌老太必然是在哪谷中就要殉情赴死的，可是她却听从了汪老三的托付后事一般的安排，这到底是为什么？
乌老太也看出来了两人的不解，老太太浅浅一笑，道，当时我已经怀了三哥的骨肉，他自己还不知道，我知道他那是是凶多吉少，但是我要死了，他们汪家也就绝后了。我得把他的孩子养大才算是对得起他。
家里老头子一听，心想，来前打听过这个老太太好似是一直像这般单着身子的，也没听说她还有个什么儿女，看来当时她那孩子最终也还是没有保住。
乌老太知道老头子在想些什么，直接道，我身子一直不好，胎气也不稳，五个来月的时候那个孩子就掉了，我知道对不起汪家老三，但那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想死的心也淡了，只想好好看着汪家的这份产业，等着有一天说不定汪老三就回来呢？我不能把他的家就这样丢在我手里。
乌老太说到这里，家里老头子已经明白过来，乌老太毕竟是做过窑姐的，以前栅栏里的姑娘为了防止怀孕，从小就要被灌一些汤药，很多姑娘还没成年就已经被药石弄得终生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什么青瓦烘焙柿子蒂，喝水银，灌藏红花，手段无不用其极。那乌老太从小就长在栅栏，那身子估计早也被搞得阴元虚弱，就算能怀上，胎气先天不足，那孩子也断然是留不住的。只是两人虽然心里明白，但也不能说出口，看那样子，乌老太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所以也难怪她一口一个对不起汪老三，想来也是悔恨自己的这个出身，连累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家里老头子这番小坐，一坐就是半个下午，但故事听完了，也始终不知道乌老太究竟是让他们做什么。两人出声一问，乌老太便笑道，我找你们来，就是想说这个故事给你们听的。我的身子我知道，我是活不过下一年了，最近这段日子，我总是梦见汪老三他们几个人，梦里他们说要来接我，我知道我的大限日子就是这么几天了。但是我不想让这个故事就这样消失，起码也得多几个人知晓，你们放心吧，那个香炉我已经没用了，这么多年那是三哥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日子过得再苦，也没想打这个东西的主意，我知道它值些钱，但它却是三哥给我留的念想，我舍不得。可是如今我要走了，这没用的东西就给你们家了。我知道你们家是干嘛的，所以东西给你们我放心。我还有三箱子东西在里屋，改天你们也找人来拉走吧，那是他们汪家的几箱子“册子”，也许对你们会有什么用处，可惜了当年日本人来了，烧了半屋子，后来又文革，又烧了十几箱，现在我这只保住了这么三箱。
老头子听了只是低头相谢，乌老太的话听在心里有着说不清的凄凉。
最后乌老太道，当年杨麻子的地图也在那箱子里，我用红布包好了，也一并给你们了到时候。
老头子们一愣，那可是故事里白莲教的银库啊。
乌老太见了两人有些发呆的望着她，一笑道，东西给了你们，怎么做随你们。那一路上张六爷发现了好几处的万人坑，都是当年修建银库和运银的白莲教众，他没说怕吓到我，可是三哥悄悄私下里却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不想再有人为了这笔莫须有的银子再丧命。只是我想托你们的事就是，如果今后你们有那个大能耐进去了那山洞，发现了三哥他们的尸体，请把他们都带出来，好好的安葬。如果可以，请你们把三哥和我埋在一起，我前几天买了一块风水特别好的坟地，特意选的是一个双人的墓穴，三哥应该会喜欢的。
家里的老头子带着这个故事回到家中复命，没几天就传来了那乌老太病逝的消息，随着消息来得，还有一辆卡车，送来了乌老太曾经许诺过的几箱子东西。至于白莲教的银库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了，家里人有没有人去打探更是不知晓。只是知道家里在村中的长生堂里给乌老太立了一块灵位，每日香火不断，灵位前面插香的那个香炉就是乌老太送来的那个龙泉香炉。家里的管事老头子发话了，说是以后有机会寻回了王家老三的尸骸，就连同这个香炉一起和乌老太埋在一处。
而故事终究是故事，故事总有完结的一日，如同人生。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