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很快,第一次相亲的时间敲定在周五晚上。
我难得利用职权提前下班,去洗手间补妆。
相亲看的是眼缘,工作家境这些外在条件双方一开始就筛选好了,因此经营的便是内部交流。
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并期待着能有进一步的发展,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然后便是看双方是否有共同话题,性情能否合得来。退一步说,就算我本身并不期望爱情,但慎重的对待细心装扮也是给予对方的尊重。
化好淡妆,换上刚买的鹅黄色暖色系短裙,松下挽了一天的长发,用啫喱定好型。虽然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但相亲的最终目的就是结婚,因此打扮往端庄淑女的方向走总是不会错。
我和罗莉到场时才发现对方也带了女眷。他比我大三岁,事业单位,有车有房,肤色偏黑,看上去挺老实稳重。
我们互报了姓名之后他就沉默下来,不知道是个性偏内向还是对我不太满意。
反而跟着他来的妹妹很热情,在包厢冷场的时候努力炒热气氛。
“郝萌姐,”一知道我是广告公司的,她立刻45度仰望状,“你们工资又高,每天光鲜亮丽的去上班,还能经常和那些经理老总们一起参加酒会,好羡慕哦……”
闻言我只能默默的太阳了,国内的偶像编剧们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啊。每次和公司同僚看到电视上那些男女主角们牛气哄哄的把策划方案一提交,就没他们的事了,更离谱的就是剧情里常常出现女主们珠光宝气美艳动人的策划完活动,转身还能邂逅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
要知道每次做完活动我们都是一副完美的灰头土脸打杂状,双眼通红,手握两部手机几乎没停下过,一整场喊下来完全声音嘶哑,若不是胸前挂着那块工作人员的牌子,怕是直接被丢出会场了。
“工作这块……只能说甘苦自知。”对着小姑娘的星星眼,为了维持住形象,我还是含蓄的道。
“你们跟客户都是在宴会上打交道的吗,平时除了谈客户写策划之外,你们就可以自由的HAPPY了?”
为了不把相亲会搞成生意经,我只得避重就轻道,“差不多吧,在谈客户前我们还要收集资料,谈完后再总结方案。”奋斗一夜第二天去提案时,通宵的上烟熏妆,上不了的带墨镜,客户部的要多OL有多OL,创作部的要多艺术有多艺术,怎么装Bility怎么来,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被电视剧荼毒的大众们的期待呢。
上菜后,小姑娘照样叽叽喳喳,虽然她哥哥闷不吭声,但她一个人也能把气氛炒得热火朝天。
我拾起筷子,菜色还算丰盛,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手吸引了,他两手的小拇指指甲都留得极长,吃田螺的时候捻着个兰花指……我霎时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翘起的兰花指上,食不知味。
罗莉在吃完饭后朝另一个小姑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很快退场,包厢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不开口,我只得尝试主动挑起话题。
他三两句匆匆敷衍完,结账后开车带着我随便在附近兜了一圈,不到2个小时就各自回家了。
虽然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但老实说,对于这一次的相亲我实在很难违心说满意。
周末他发来短信约我出去,我想了想便答应了,也许那天彼此状态都不好,还是再尝试一次吧。
结果等到我打扮好了,临出门前半个小时,他突然打来电话说家中有急事,我只得无奈应和了,把时间推到周三,可等到周三这天,他又说公司要加班,没有办法。于是时间又被推到了下周末……
周末这天他终于到了,但迟到了大半个小时,吃完饭不到一个小时便送我回去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后我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车内心平气和的问他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直接摊开来说。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对我吐实了,“你是个好女人,是我的问题。”
原来他本身已经有了女友,但家里不喜欢,逼他去相亲换人,他拗不过,所以几次刻意刁难,希望我知难而退。
我听后只是静静的问一句,“那她知道你出来相亲吗?”
他有些尴尬的道,“……知道。”
我淡淡道,“既然你喜欢她就不要让她伤心,为什么不拒绝相亲?”
他有几分讪讪的没答话,我直接推门下车。
其实我愠怒得并非是他欺骗了我,而是他的态度让我不齿。
一个有车有房可以自主的成年男人不比其他情况,若是真心想拒绝不会没有办法。或许随时寻找备胎是男人们所谓的精明,但我对这种精明敬谢不敏,唯一庆幸的是,我并非是他的备胎人选,没有在不知情下伤害到另一个女人。
下半年我陆陆续续又相了数个人选。
不是没遇上条件形象好的,但对方没看上我,剔除掉不停抱怨当代大学生素质每况愈下 ,大谈黑格尔的大学教授,撇开不管我是不是在忙一拿起话筒至少要哈拉两个钟头以上的部门主管,剩下的男人我明白他们的心思,虽然我的条件可以算优渥,但与高职位高资薪对应的是我的年龄。
现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到处都是,条件比我好的男人到了这个份上也不一定想委屈自己找个大龄女强人来管着。比我条件稍逊的,则是觉得女强男弱让他们倍觉压力。
最后剩下近日交往的居家型男人陆纡,机关单位,性格很温和,互换了手机号码和QQ之后,大概一周见一次面。
仔细总结了一下,发现从小到大,除了西顾之外,我所交往的男性都是倾向于温和不带攻击性的类型。
虽然少了点激情,但生活还要多跌宕起伏?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正是我所期望的,那些曾经的惊涛骇浪我不敢去想……
又怎么敢去想?
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把工作和相亲塞进脑袋,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去想念,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从一开始的心如刀割,到最后的渐渐麻木。
分开近一年,他全无音讯,像是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搅乱过一池春水。
就这样断了联络未尝不好。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着那么糟糕的个性的少年,竟诠释了我对于爱情的全部期待。
“郝萌,”陆纡接过我手上的包,难得在看完电影后约我去压马路。
他是个生活规律得近乎古板的人,每周固定在周六晚上七点约我吃饭,看完电影后开车送我回家。
罗莉旁侧敲击几次我们的约会模式后摇头直叹我们俩无趣。
无趣不无趣我倒是没有太多观感,我最满意的就是他不会在吃饭时大谈工作炒股或者是学术之类来影响食欲,同时也不会太紧迫盯人,一周4,5通的电话让我觉得很放松,不会像上一个男人那般频繁得令人困扰。
出了商场上天桥时人潮十分拥挤,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不让我被人流冲散。
我怔忡了下,反握住他,忽然毫无预警的想起另一个蛮横的扣住我的手腕的温度。
霎时百般酸涩苦楚涌入胸臆,我措手不及,热意熏红了眼眶,
他凶蛮霸道的眉眼,凌厉却热烈的眼神,微笑时翘起的嘴角,害羞时低垂的长睫……夜里翻身抱住我的温暖。
我努力压抑住汹涌的思念,却突然被一个闯入视野中的背影打破。
那熟悉的微驼的背,双手插在口袋里的角度,胡乱翘着怎么也梳理不齐的头发……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重逢,也许那时候彼此身边都陪伴着另一个人,我会平静的露出笑容打个招呼。
就像遇见多年不见的友人那样,熟悉又疏远。
而后最好能迅速的擦肩而过。
因为我害怕,怕你将来遇上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不会再怀念我。
怕你察觉我的笑容是那样勉强,会发现我其实是那么的难过……
第六十五章
“怎么了?”身边的男人疑惑道。
“没有,”我有一瞬间失神,而后低下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慢慢地重复一次,“没事。”
陆纡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他的背影在前方,速度不快,也不慢,在人潮中若隐若现。
明明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却不得不各安天涯了。
路并不长。
每一瞬间的时间却都被无限的延长。
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冲入脑海,过往一幕幕片断像一出不受控制的默剧,反复上演。
他走下天桥,转个弯,站在路口开始等待红绿灯。
我想我还不够坚强,这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而言皆是煎熬。
红灯开始闪烁……
陆纡牵着我从他身后走过。
绿灯亮起。
他同时迈动脚步,走向对面街道……
在距离无限接近的那一刻, 我忍不住想,如果在这一秒,他回过头,会不会看见我?
但他没有回头。
就像从前每一次我凝望着他的背影一般。
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径直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穿过马路,匆匆汇入车流人流中,我快要看不见他,努力让自己不看他,找回失控的理性。
在眼角余光最后一次扫过时,我蓦地一僵,竟依稀看到他停下来,心有灵犀般的回过头——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低下头,背过身,迅速隐没在穿梭不息的人海中……
夜很宁静。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想起他,想起当初说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情话。
想起那场不顾一切的勇敢。
我被熟悉的软弱侵袭,却也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沉湎下去……是时候整理心情。
当初是为什么分离,我并没有忘记,对于我而言,我宁愿分隔两处各自缅怀,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美好的爱情在生活和时间的摧折中一点点死去……
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滋味实在太痛了。
就算彼此愿意忍耐、妥协,勉强又在一起了,问题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当最初的爱意和耐心都挥霍完后,我们还剩下什么?
于我而言,这是最大的悲哀。
人这一生中,总会遇到很多流星与恒星。
那些流星刹那璀璨,固然美丽得令人难以放手,但也正因为刹那,才永恒。
因此就算此刻的我再疼,我也不会伸出手。
若是敌不过心中执念,死死抓住不放,最后这瞬间的美丽终会酿成苦酒,鸩杀自己罢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依然平静地往返于住房公司之间,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入工作,闲暇没事就敲打敲打蠢蠢欲动的小辈,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和陆纡交往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回家吃了一顿饭,虽然没有在席上看见他的父母,但也算是进了一步。
虽然没有太多欣喜,但我还是很欣慰。
年底风闻总部高层开始有大变动,我左右寻思了下,主动在年前包揽下工作,春节没有回去。
老妈闻言在电话那头狠狠将我从头到脚都数落了一通,八成是又偷偷背着我接下了无数相亲宴,这下计划全泡汤了。
“我不是说过,我现在已经有男友了,你就别再给我张罗了。”
“……反正我不满意。”老妈别扭了很久,才不甘情愿的吐出这句。
爸接过了电话,“哎,丫头啊,你妈这是想你了,不希望你嫁得那么远。”
我闭口不语。
“其实就在本地找一个本分人结婚也挺好,离家又近,以后你妈还可以帮忙带带孩子,眼看都29了,邻居家的闺女生得孩子都能去打酱油了……”
我有些尴尬的叫停,“……爸!”
妈又一把抢了电话,“你还知道叫妈叫爸,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情况,早耽误得不能再耽误了,再拖下去,到生孩子时……人家叫那个什么什么大龄产妇来着!哎哟,你说我们两老急不急,就你这一个闺女了。”
我被他们臊得慌,支支吾吾几声,挂上了电话。
年关将近,电话没安静几分钟又响了。
钟意一听我没回去,声音陡降好几度,“你什么时候变成工作狂人了?回来回来,今年开同学会,我们几个老同学聚聚。”
我摇头,“算了吧,你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他们拖家带口成双成对啊。”
钟意道,“我不是也单着,又不是独你一个。”
我摇头,“没劲儿,那场合我不去瞎凑和,闹心。”到时候频频被问起,彼此都尴尬。
钟意顿了下,“哎,再不你就带着那个陆什么来着,做男伴也好。”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不太合适。”
“什么没多久,我记得有4个多月了吧。”钟意吐槽。
“还不行,”我犹豫了几秒道,“我们还没到那个程度。”两人平日更像是君子之交,他不疾不徐,比我还温吞。就算去他家里吃过饭,他也卡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钟意在电话那头思索了片刻,“你不回来也行,年后我过去找你吧。”
我叹口气,还没来得及多说,钟意就直接道,“其他话你别提,你不接受我,我看看你总行了吧。”而后缓了口气,甜腻道,“亲爱的,你真要这么狠心?”
“行了行了,”我抚平被他肉麻出的一身鸡皮疙瘩,“你爱来就来吧,我不拦你。”
工作狂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的。
大年初一还在奔波的不只我一人。
林总挑起眉看着我提着公文包上门后微微一笑,一起合作了两年,老默契了,爽快地将手上的提案递给我。
虽然我没有三头六臂,但经营数年的人脉也不是干放着当蜘蛛网,年后的考察总结虽然我并非排头,但交出的成绩也不可谓不漂亮。
新上任的BOSS踌躇满志地想为总公司内部注入新血,考察过后的第二个月,在分公司打拼的第六年,我终于挤进总部,成为男权意识极为浓重的总部里唯一一个女性经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干劲满满连开通宵,吸收前任留下的交接资料,同时将手下员工的信息过滤一遍。
偶然翻到今年新进公司的应届实习生候选名单,我手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六十六章
已经多久了?
那个男孩终于进入应届毕业生的行列。但我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选择跟我进同一家公司,我原以为,原以为……
原以为什么?我却说不清楚。
他在我的27岁,给我带来最寒冷的冬天。却在我29岁这年的春天,毫无预警的再次进入我的视野。
任西顾……
名单前排那刺眼的三个字反复灼烧着我的眼,我定定看了几秒,反手合上名录。
隔天晨会提到这一届实习生将会在本月中旬报到,培训两周后按专业范畴和培训期间的侧重方向,再分配到各个部门。
晨会结束后我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带进办公室,对着电脑怔怔发了一会呆,而后猛然起身打开窗深吸口气,让脑袋清醒清醒。
我告诉自己,就当做没有这回事一般,照常工作去。但心下却总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牵念,随着月中将近,越发开始心神不宁。
“经理……”
“有事?”我放下手中的笔,抬起眼。
企划Ada小声道,“刚才大家商量了一下,这周的聚餐能不能推迟到下周?我们打算在实习生进部门那天聚餐,到时候也方便和新人混个熟脸。”
公司内部的老规矩,为增进员工的感情,通常我们每月会有两三次聚餐。Ada也是新人,常常被其他老员工指使着做通传和打杂小妹。
我食指轻敲了下桌面,慢条斯理地道,“就这件事?”
她小脸一白,“……嗯。”
我拿起手边的文件,淡淡道,“我希望以后不要在工作时间讨论非公事,有其他问题可以下班后再来找我。”
“……对,对不起,经理。”小姑娘慌慌张张道,绞着手紧张得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等门一被关上,我忍不住低笑出声,面瘫脸破功。
罗莉说的没错,我就是恶趣味,喜欢面无表情地拉长着脸吓新人……尤其当心情不好的时候。
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窗看着Ada一回到座位就被左右包围盘问的景象,哎,年轻人就是这么生气勃勃啊。我拢了拢衣领端庄的收了收腿,开始批文件。
我终于能体会当年的主管为什么常常不苟言笑,打扮严谨。先忏悔下当年初出茅庐时曾腹诽过她是‘老处女’……如今的自己俨然也是个翻版。
在这个男权意识高涨的总部,若想最快收复底下的人心,除了工作能力要出彩,同时我也必须努力树立起无性别身份,端出威严,不让那些老油子见我年轻可欺,钻了空子。
虽然才刚刚到任,但这个季度总结我希望能尽快把业绩带上去,就算输给其他男性主管,我也不想输得太多,至少经理这个位置我还想坐得久一点。
听钟意说去年她终于嫁出去了,依然单身的我唏嘘感慨,没有爱情我就拼事业,游移在这两头,怎么着也不会太吃亏。
很快就到了实习生报到的日子。
培训地点在八楼,部门里女同胞们春心萌动了很久,午休后三三两两往八楼跑。
我一整天没有出办公室,早上进公司时下意识往门口扫了一眼,没有看见那个身影后不自觉吁了口气,加快脚步进了电梯。
这天早上的工作效率明显狂飙,为了把脑袋塞满,我没让眼睛离开文档一秒过。
午休我叫了外卖,直接在办公室解决,我承认我还不够坚强,我害怕自己在重逢时做不到想象中那么坦然。
食堂在一楼,我吃完饭站在窗前往下看,距离那么远,其实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依然怔怔的看着,压抑住思绪却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那么的难过。
爱情真是太伤人了。
你说为什么女人就是那么傻,怎么这世上就没有记忆洗涤剂呢,明知不可能还梗在脑袋里使劲儿折腾自己。
临近下班时几个主管朝我打了个招呼,一道去培训室挑新人。
我跟在他们身后,等他们推开后门走进去。
这批新人态度挺不错,开门时没有一个人回头,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投影器上的PPT。
我坐下后媒介部经理递给我一叠卷子,“刚刚给实习生做了个临时抽考,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我接过来细细翻了翻,当翻到倒数第二张卷子时我停了停,上面的字迹在收尾时高高上扬着,和下一个字的首划张牙舞爪的连在一起,不用看署名,这个熟悉的笔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也觉得他不错?”一旁的经理见我的目光久久停在这张卷子上,开口道。
我含糊的“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倒是兴致高昂的道,“你还别说,他是我负责面试的,本来还想收到自己组里,可惜他在面试时就指明要去你这部门,等下我叫他过来见见你。”
我忙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笑道,“你紧张什么,反正等培训结束后他就去你的部门报到,横竖都要见的。”
我没吭声,面上还是一贯的沉着冷静状,心里已乱做一团。
PPT几分钟后放完了,指导师上台做完总结后,实习生们陆陆续续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我僵在原地,耳边只听见一旁的经理扬声朝前方喊道,“任西顾,过来一下。”
未等多久,一个身影大步走来,重新站在我面前。
“你们先认识一下,”经理完全没察觉到什么异状,继续道,“他叫任西顾,挺有干劲儿的小伙子,”而后再对着西顾道,“这位就是销售部的经理,你以后的上司……”
后面他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全部的心神都在抵御着一个人的入侵,他站在我面前,定定地望着我,他变得那么瘦,隔着衣服还能看到明显隆起的肩胛骨,空气难言地压抑,他缓缓向我伸出手,微笑着说一声,“你好。”
我顿了下,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干涩地回应,“你好。”
双手交握的一刹那两人都微微震颤,我迅速收回手,不着痕迹的转头对身边的经理敷衍两句,而后再向其他部门主管抱歉的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周二我没有再见到他,周三、周四也一样。
其实不想见面一点也不难。只要我不特意上八楼,他也不刻意下来寻找……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若是双方都想断掉,其实真的很简单。
周五晚上就是例行的部门聚餐,这次的聚餐也可以叫做新人见面会。这些我事先都知道,临到门口,我却忍不住想打退堂鼓。
辗转踟蹰了半晌,我最后还是提着包包,走进包厢。
玻璃门只是虚掩着,我毫不费力的看到早已端坐在席上的他,部门里女性员工比较少,但这次齐刷刷都围在他身边。
我第一次迟到,站在门外尴尬地停了停,还未想好说辞,包厢内Ada透过玻璃门眼尖的看到我,急忙招手唤我进来。
一旁的男员工估计心怀怨念已久,当他们看到我进来时纷纷揶揄的对着西顾起哄道,“这就是我们的部门之花——经理!还不快自我介绍一下,试试能不能色诱她。”
我心下暗咒一声,回头我要扣他们的工资!
面对众人的揶揄,西顾却是破天荒好脾气地没有当场发作,他侧身,迎着我的方向,仿如初见,轻轻道:
“我叫任西顾……‘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的西顾。”
记忆中第一次相遇时那个小小的任西顾和眼前的男子在这一瞬间重叠……
时光太匆匆啊,这十数年的光阴也只是他的一个侧身,我的无奈回首。
就算美人如花,到底也敌不过,这似水流年。
第六十七章
酒过三巡,最初的局促褪去后,气氛融洽许多。
包厢内,沙发座呈半圆形排列,绕着中心的圆桌,我最晚才到,因此座位是在最左边,而对面的最右端,却是任西顾。由于这半圆形的排位,虽然是一左一右两个极端,却是距离最接近的位置,相差还不到两米。
一开始忌惮着我在,大家话题都有所保留,等到放开之后,周遭的嗡嗡声闹得人头疼,不由让我有些怀念第一次聚餐时,一群人和我面面相觑,气氛从头冷到北极的默然景象。
和我同辈的老人拉帮结派,开始家里长短邻里八卦,提及自家孩子更是眉飞色舞,一嘴儿女经。可惜我没有共通话题,只能郁郁的将目光投向新近员工。他们男女俨然已经分工,女性围在西顾身边开始磨刀霍霍,男性们则在外围边拼酒边虎视眈眈,等着哪个英明的MM在暮然回首时能发现他的存在,毅然投奔向他们的胸怀……
看来不论面对新人老人,我都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奈何在场我最大,他们还没有尽兴,我自个儿先走未免太失礼了。于是也只好忍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闲侃,边痛苦的偷看表杀时间。
无意间抬头扫过对面那人,他视线闪避不及,明显又停在我身上。
我没有说话,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他目光似喜似悲,像一团压抑而燃烧的冰下火焰,若不能融冰,便就此熄灭。
一直包围着他的小姑娘们自然也发现他频频朝我投影,但她们未曾多想,在美男诱惑下甚至还大着胆儿调侃,“西顾,你一直看经理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话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是明显的不以为然。
也是,我与他相差太悬殊了,谁会将我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任西顾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自然的道,“嗯,我确实喜欢年长的女性。”
言罢,其他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哇哦,你的口味真重。以前曾经遇上这么一位姐姐?”
他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没有再看他,耳边的八卦热潮借着酒劲释放。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这话问得,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顾捏起酒杯,仰头喝下,“我从前……错过很多事,也做错很多事,我希望她能回来。”
我手一紧,放下杯子。
接下去不管其他人怎么盘问,西顾也再不开口了。他们颇有几分无趣,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运气不好,还没玩儿了几局就被逮住。第一次的问题很刁钻,Ada很有求知欲地道,“经理,你最难忘的恋情是什么?”
我迟疑了几秒,也罢,既坦白也隐晦的道,“……开始一段被所有人反对的感情吧。”
话落,迎来了一片尖叫声,“经理,看不出来你曾经那么青春啊。”
“好浪漫哦!”
我苦笑,但是亲爱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浪漫就可以。
“那结局呢,结局怎么样?”
对上一片星星眼,我垂下眼,对着任西顾,也对着自己再复述了结局,“结局就是他们说的对,勉强在一起确实让彼此痛苦。”说罢,对着他黯淡下来的眸光我失去继续待下去的兴致,站起身,扬了扬手机,“好了,现在已经晚了,我们该散会各自回家了。女生由男生送回去,夜路不安全……”
对面的西顾跟着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我送你。”
我摇头,疏远地道,“有人会来接我。”
他沉默下来,跟着我一路下楼,安置好其他人后陆纡的车子也到了,我转头看向他,“再见。”
他不说再见,只朝我点了点头,瘦高的身子依稀透着昔日的倔强,却柔和了棱角。
我低头一弯身进了车,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接下去最后一周的培训,听说西顾做得很出色,已经吸引了上头不少高管的注意。
负责培训新人的指导师道,“你部门的新人好好打磨一下,是个人才。做事有股狠劲儿也勤快好学,现在娇生惯养的年轻人倒是难得有这么肯学能吃苦的了。”
我点头,公归公私归私,我自然不会因为对方是西顾而故意冷藏他,心里也计划好一个培养他的方案。
培训结束后紧跟着五一,但即便是五一黄金周,陆纡也只打算照常在周六晚约我出去例行压马路。在我的暗示下,又多了一次踏青。和他交往了半年,他依然不温不火,没有主动拉近两人距离的打算,但行事还是很稳妥体贴。
等五一结束,连着培训那周和五一假期,大概有半个月没见到西顾。我修完假上工的第一天精神总是特别饱满,甚至还特别提前了近一个小时去公司整理资料。
在打完卡推开销售部门前,我还想着我应该是第一个到,但看到站在飘飞的窗纱下听到推门声后,静静回身看着我的任西顾时,我突然忘了言语。
他倚在半开的窗前,简单的白衬衫,扣子严谨得扣到领口,打着黑色的领带,淡红的薄唇微抿着,晨光从他身后渗进来,隐隐勾勒出他削瘦的肩胛骨,他专注的凝视着我,眼神安静而痛楚。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我从不知道原本一直肆意张扬的男孩沉静下来竟会让人觉得……那般疼。
距离那么近,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驱除脑中的记忆。
他打破迷咒,向我缓缓走近了一步。
我迅速收回视线,急急走进我的办公室,带上门。
坐在座位前打开电脑,手颤抖着,几次都按不上开机键。我咬着唇再打开一旁的文件强令自己转移注意力,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猛然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挥落在地。
我闭上眼深深的重重的呼吸,胸口郁积多年的郁气却依然纠结不散,半晌,终究怔怔落下泪来。
为什么就无法放下?
耳边仿佛又听见钟意轻轻的叹息,“郝萌,你真是个傻女人……”
第六十八章
任西顾进部门一周后,我吩咐底下的人,慢慢开始让他接手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案子。就一个新人而言,虽然谦逊不足,但几次验收成果,他的表现还是很优秀的。
我便安排小组长先带他一阵,等他能上手了再撒手。于是每天他便跟着组长上山下海,学会觥筹交错,磨练磨练脾性。
两个月下来,虽然我和西顾同在一个部门,但碰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平日我只要负责维系手头上几个大头的老客户,不需要像从前那般必须事必躬亲。任西顾则从底层做起,因此一天内能留在公司内歇脚的机会并不多,加班更是常有的事。
除了每日早间的晨会,我需要短暂出席,偶尔上台演示PPT,那时我总能感觉有一道视线紧紧跟随着。
我面上不动声色,极力将所有与任西顾有关的痕迹都排除出我的世界,努力想要将自己平静的生活继续维持下去。
又到了每周的周五,下班后我打电话给陆纡,“明天晚上我们去哪里吃饭。”
他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下,“明天晚上我有事,后天见吧。”
我很惊讶,他向来是个守规矩守得近乎古板的人,这倒是他第一次临时变卦,另立时间。
“没关系,有要紧事你就先忙吧,不急。”
他说好,接着两人便捏着手机各自沉默下来。
我和他都不是外放的类型,两人的工作内容也截然不同,我不习惯向他诉苦,他也不会对我倾诉。
我努力搜索着话题不冷场,他也配合的浅谈近日一些有趣的事……
十五分钟后,双方愉快的互道再见。
挂上电话时,我觉得我像连开了三天的报告会,脑袋已经挤不出其他东西了。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小时,我出了办公室,看见还有一个组员小刘留在公司加班。
“经理,”他看到我后犹豫了下,叫住我。
我走过去,疑惑道,“怎么了?”
小刘迟疑着,递给我一张名录,我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的赵老板是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开发商,去年底我在林总的庆功宴上曾经见过他,为人极爱占便宜,胃口大心眼小,谈到利润分成口沫横飞,提到出资出力便百般打压推脱。
“我们连找了好几次,他说我还不够格跟他谈……”他微微涨红了脸,声音越发低了,“他指明要经理出面才肯谈。”
我微微皱了眉,他的言下之意我很清楚,便是打算让我替单。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通常一个单子如果快要死了,业务员常常要找熟识的前辈帮忙救场,若单子能成,最后的利润还是他自己的。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单子被上头收回,另外指派一个人接手,到时这单子成或不成,也与他无关了。
我看了看微微有些局促的小刘,虽然面上憨厚腼腆,但心底看来也有一些小九九,不等我发话就打着“求助”的旗子直接找上我了。这样一来,就算最后单子由我谈成,也依然是他的订单……就不怕我狠狠心干脆中饱私囊了?
也罢,我想起当年初进公司时若不是Beata一路罩着,我恐怕要吃更多苦头。偶尔客串一下和蔼可亲的热心上司也不错。
于是拍拍他的肩,“没事,把赵总的电话给我,我和他谈谈。”
他顿时松了口气,面上惊喜交加,大概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好说话,没让他有机会发挥一下口才。
我暗自叹息一声,原来我长着一张剥削阶级的脸吗。
这年头,员工的剩余价值被压榨又压榨,就算经理也只是一高级打工仔,哪里有真正意义上的周休。
赵老板估计也等着我的电话许久,拨通后包括开场白的两句寒暄恭维,五句话内就进入正题,周六晚直接到酒楼面谈。
我倒不会自恋到以为他仰慕我已久,难道是过去我曾经得罪过他?
回家把去年底到今年初接的几个单子的资料从头查到尾,最后发现原来是在去年底结的梁子,赵老板人称赵六,早年靠带着一帮子地痞流氓收保护费起家,后来上岸漂了白,摇身一变做了房地产开发商,去年底林总投资开娱乐城,广告宣传依然由我负责,赵六原本想分一杯羹,但那时我更属意另一家熟识的开发商,便暗中为他和林总搭桥,事成之后,赚足两份钱。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现在人家指明要我现身,没法,得罪人也不能得罪钱,我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时间很紧迫,赵六这个单子是小刘和他的拍档一起负责,周六早上和下午我都窝在电脑前恶补资料,5点打电话给小刘约见面地点,不料,接到我的电话时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实在对不住啊经理……我昨天晚上就开始闹肚子,已经跑了二十几趟厕所了,真不行了……现在在医院挂水……”
在这节骨眼上出事,这么巧?
不管怎样,我只得好言先安慰一番,顺便再“温柔”地问起他是哪家医院,我明天去看他。
对方窒了下,而后道,“小毛病,小毛病,我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我挑起眉,诈他,“也好,那你周一就把病历单带到公司,你这也算工伤,我去财务商量下能不能报销。”
那边支吾了下,“……好。”
之前的单子并不是我负责,就算我临时恶补资料,也没有小刘他们熟悉,况且我还不知道他们先前的进度拿捏如何,所以身边必须跟着上个负责人。现在小刘不行,他的拍档就要顶上。
我按着小刘给我的电话号码拨给他的拍档。
“喂。”
当电话那头意外的传来任西顾的声音后,我一愣,差点失手按掉电话。
怎么会是他?
“是谁?”他未等到我的回应,冷了声道。
我紧了紧捏着电话的手,用最平静的声音道,“是我。”
那头仿佛瞬间失语般,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缓缓道,“是你。”
我嗯了一声,用平日谈公事的口吻,冷淡的道,“你之前是和小刘负责赵六的单子吗。”
他答,“是。”
我便将情形简略的大致说了一遍,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末了,就要挂上电话。
“等等!”他似乎也察觉了我的意图,临挂断前叫住我,“萌萌……”
我淡淡的打断他,纠正,“叫我经理。”我现在和你已没有任何关系。
西顾的自尊心很强,若是从前我这样讽刺,他必定会发怒。
但他成长得是那样迅速,时隔一年半,他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在短暂沉默之后,他轻轻道,“对不起。”
我眼中却是一热,这句“对不起”似乎是对从前的我所说,勾起当初所有痛楚挣扎的回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喉中竟微微梗咽。
我紧闭上眼,不回答,鼻尖越发酸涩,握着电话的手似有千钧之重。
他哑了声,“……这些年,你又瘦了。”
我咬着唇。
“你过得……好不好?”
我深吸口气,“我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而后静静地挂上电话。
女人大抵都爱在旧情人面前逞强。
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在那样的疼痛之后,我怎么会过得好呢?
当初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的爱情终败在现实之下,那时我的崩溃是否让他们觉得愚蠢?
最愚蠢的是,我不后悔。
看吧,不听我们的忠告一意孤行,落到这个下场,你能怨谁呢?
是的,我不能怨谁,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会有多大的风险,这是我的选择,所以结局我也必须承受。
第六十九章
和赵老板见面的小酒楼是日式装潢,我和任西顾并肩进来时,赵老板和另外两个中年男子正谈笑风生,等我入座后,他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哟!郝经理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张老板,这是我们公司的王副理。”
我勾起热情的笑容伸出手,“张老板,王副理,幸会幸会。”
他们也抬手跟我一握,一番你好,幸会的相互恭维完,赵总拿起菜单递给我,豪气的道,“郝经理想吃什么自己点,今天我请客。”
女服务员们都似模似样的穿着简易和服,拉开推拉门,踩着小碎步恭谨的上菜。
席间他闭口不谈单子,只一个劲儿敬酒,我暗暗挡了两次,张老板和王副理也跟着端起酒杯敬酒,
三人轮番上阵,好在我早有准备,奔赴这场鸿门宴之前便吃了半斤葡萄,以防醉酒失态。
保持笑容接过酒杯,我连喝三杯后一只手却轻挡在我的酒杯前,任西顾微笑而不失礼仪地朝他们三人道,“我们经理最近肠胃不好,我代她敬你们一杯。”
说完就径直倒酒自干三杯。
赵老板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他是?”
我暗瞪了任西顾一眼,道,“他是刚来不久的新人,不知天高地厚,您可得替我多敲打敲打。”心下暗恼,肠胃不好的人是西顾自己吧。他以为赵六是什么人,今晚他特地又招了两个人,不把我灌趴下让我出了丑是不会罢休的,他出来蹚什么浑水。
“哎,年纪轻轻胆量倒是不错,”赵六给西顾添了一杯酒,“我们这些老头子该退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我端起酒杯,迎合道,“哪里,我们还要仰仗着您吃饭呢。”暗暗将场内的注意力又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酒过四巡后,我试探着开始提单子的事,赵六哈哈一笑,终于开始松了口。可惜几乎是每谈一句就被敬上一杯,虽然葡萄确实有预防醉酒的效果,但这毕竟不是万灵丹,喝到晚上将近十点时,我的头开始发晕,酒气上冲,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渐渐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偏头看向西顾,他的脸不像大多数人一般酒后涨红,而是青白青白的,左手藏在桌下状似无意般,停在胃部。
我假装手中不稳,任由酒杯摔在地上,还剩一半的酒液泼到我的裙子上,我急惶惶拿桌上的湿巾去擦,结果摸了几次,都摸不着位置,好不容易拿到,抓的却又是旁边的酒杯。
“不行了,赵老板……我,我现在醉得厉害,不能奉陪了。”我大着舌头道。
任西顾刚想说话,我脚下暗撞了他一下,他便会意的闭上嘴,任我发挥。
赵六也想跟我继续谈生意,毕竟这边不论是价格还是名声都比别家好,有钱不赚是傻子,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见我酒后终于出了丑态,他也满意的拍拍我的肩,定下周二谈提案,终于能就此散场。
“我送你回去。”下了楼,西顾道。
我拒绝,“不用了,谢谢。”
由于两人都喝醉酒,今晚陆纡又有事要忙,打的是必然选择。
停车处呈环状,绕在酒楼外围一圈,出去时借着酒店门前明亮的白炽灯,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辆车子外型和陆纡的很像。
我走过去,仔细看那辆车的车牌……果然是他的。
我在盯着车牌看了许久,从包里掏出手机,“喂,陆纡。”
他的背景隐隐有音乐声,“郝萌,有什么事吗?”
我分外柔和的道,“你现在在哪里?”
他不善于说谎,甚至还磕巴了下,“我,我在朋友家里,你有什么事吗。”
我面无表情的道,“没有,只是突然有点想你了。”
他是个聪明人,虽然在人际交往中呆板了一些,这次也很快听出不对,“郝萌?”
“没事,”我口中依然温柔地道,“明天的约会先取消,下周见面时我们再谈吧。”
我终于明白,其实我长得不是剥削阶级的脸,而是一张炮灰脸。
临走前我顺便用手机拍下陆纡的车号,而后施施然出去,拦下一辆计程车。
打开车门坐进去后正要关上,突然车门被一只手强硬的卡住,我酒醉后四肢酸软,敌不过他的力气,让他坐了进来。
我惊怒地指着车门,“你出去。”
他坚持,却也放软了声,“我送你回家,晚上一个女人不安全。”
司机把我们当成吵架的情侣,直接踩了油门边语重心长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女人别太犟,否则吃亏的也是自己啊。”
我气闷的侧了身子背对着他,回去的路虽不长,但也不短,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翻动声,而后隔着我一尺的距离任西顾小心不碰到我,其后便再无声音。
下车时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微弓着腰,稍嫌凉意的夜,额上竟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跟在他身后下车,目光在他背后停了下,而后疾走几步越过他,“今晚谢谢你送我,我回去了。”
他却是再度叫住我,“你从前的应酬,都是这样的吗?”
我转过头看他,“大部分。”问这个并没有意义。
忽然想起我和他的最后一次争吵,那时我醉酒被林总送回来,被他粗鲁的拖上楼梯,终于抑不住在楼道便吐了,那时的他只是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我的心在那一刻发凉,后来控制不住,各说了伤人的话,再后来……
“先不要急着走好吗,”他扬高声在我身后道,“我只说三句话。”
我没有给予回应。
他语中有丝沙哑,苦笑着重复,“只有三句。”
番外篇 爱错(上)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做。
从来没爱过……所以爱错。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你好……”
又是无人接听。
他烦躁的将手机塞进口袋,拿起钥匙重重甩上门出去。
虽然两个人如今在一起了,但有时候,他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接近,反而越来越远。
这种说法或许矛盾而奇怪,但他也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更准确的来形容他们之间的相处。
他搬来与她同住的初衷是希望两人能更亲密些,但同住之后,她有什么事情,从不会主动告诉他,每次他拨过去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那句机械僵硬的女音:“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次数多了,他越发不满。
她总是包容的看着年轻的恋人,像对待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一般,敷衍而无奈,“西顾,我很忙。真的很抱歉。”
他知道她忙,她常常早出晚归,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每每他想亲近她时,她总是皱着眉,“西顾,不行,别闹。”
“西顾,我现在没空,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西顾,你去隔壁房间好吗,待在这里会吵到我……”
两人之间的精神交流越来越少。于是,他只能更用力攫取她的肉体,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印记。
但只有身体的微薄联系是那么脆弱。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有了疑心。
他不懂她究竟在忌讳什么,他们两人能走在一起不容易,她一人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了。
更何况他认识楚翘那么多年,他若是对她有什么心思,也早该动了。说老实话,他压根就没把楚翘当女人看过。
她在家时间不多,大学的课比较少,他是个男人,不可能像怨夫一样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空等她回来。大学期间他加入校篮球队打打篮球,楚翘是他的继妹也是他的幼时玩伴,虽然是女人,但球技不错,闲暇时一群人篮球斗牛,玩得是比较好一些,但除了闲暇时打打篮球,他们平日并没有什么交集。
说到球服,他曾经问过她周末有没有空闲时间,她那时头也不抬的继续盯着手中的资料,稍嫌不耐道,“西顾,我最近比较忙……”
他便也不好说出口。
楚翘知道后,主动拉着他去买衣服,店里在做促销,两件六五折,球服系列有男款和女款,他和楚翘便各买一件。但她却大为光火,虽然面上故作平静,但每次见他穿上球服便不准他靠近她,洗衣服时也总是漏洗这一件。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理性成熟的模样,这样罕见的带着点幼稚劲儿的小脾气让他很是喜欢,至少能让他确认,他不是在唱独角戏。
其他人的恋爱方式是什么样子,他不清楚,但最起码,他希望她能够平等的看待他,而不是总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包容隐忍来对待他。
他是男人,他是她的男人。
他更希望能够成为让她放心倚靠的男人。
是,他确实还太年轻,有很多事情他并不懂,但他不懂的,她可以教他。至少,她究竟希望他怎么做?他要怎么做她才能满意?他希望她能告诉他。
她失望的眼神……
其实比什么都更令他难过。
就像长久追逐的珍宝,你原以为希望微乎其微,但却在不意间落入怀中,你受宠若惊,在短暂的欢愉兴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比以往更甚的不安惶恐。究竟该如何长久维护这珍宝?不让她被觊觎,不让她被抢走。
楚翘一事之后,他们之间的问题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他原本就是个独占欲比较强的人,面对着围绕在她身边,比他占据了她更多时间的其他男人,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很难忍下。
更令他觉得不平的是,她对于他的双重标准。
她不喜欢他和楚翘打篮球,他便尽量回避和她见面;她不喜欢他和楚翘穿同一种款式的球服,他便整理下所有与她相关的物品打包扔掉;她不喜欢他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他就尽量不和其他女性接触……
他把自己给刮干净了,但轮到她身边的男人时,她却总是推三阻四。
比如她的前男友钟意。
同样是男人,他自然能感觉得出,他对她依然还余情未了。
萌萌平日得闲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难得遇上黄金周,他原本想跟她享受二人世界,结果钟意却横空出世。
“不准去!”他气闷道,黄金周第一天她就跑去给别的男人接机。
“别任性,西顾,”她依然是那副困扰又无奈的模样,“我的生活不可能只绕着你一个人转,我不干涉你的社交圈,但我也有我的社交圈。”
他急了,“我没那个意思,但他是你的前男友,他在上海难道只认识你一个人,就非要你接机?”这摆明是对她有企图,她却甩下他,巴巴去迎接那个觊觎她的男人。
她有些不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前男友只是挂名,我们彼此都没当真过?”
他锁住她的双眼,认真道,“是,我知道你不当真,但不代表他也是这么想。”
她霎时变了脸色,怒道,“就算他真这么想,那也比你的楚翘光明正大的多,我都没对你们交往多做限制,你就不要来对我指手画脚!”
他心中霎时凉了大半。
胸前激烈的起伏着,他努力按捺住脾气背过身不看她,“好,行,你去,你尽管去。你有你的前意中人,前男友,前结婚对象,我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还要我怎么做。”
如果能剖出心让她看清他对她的忠诚也好。
她身边来去的男人成熟而优秀,对比他们,他深深懊恼自己的年轻稚嫩,不能够保护她,不能够让她放心去依靠。
甚至……他的存在,令她感觉到羞耻。
她不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在父母亲人面前羞于承认他,拒绝他在外界亲近她。
所有人都说他们会分开,所有人都说他们没有未来。
但是他不想放弃,他是认真的,他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爱过一个人。
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坚持,坚持下去努力去怀抱一个可以互相携手的期望。
所以,郝萌……
在我长大之前,能不能再等等我?
“任西顾!”
校篮球队的队长隔着操场朝他喊话,“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摇头,“你先走吧,我回去了。”
没多久,楚翘就从篮球场跑出来追上他,队长远远朝他投了个艳羡的眼神,便俯身潇洒的抄起篮球回球场去了。
“西顾,”楚翘冲过来爽朗的握拳在他肩上一捶,“怎么,难得五一出来,玩到一半就想走啦。”
“没,我现在有事。”他道,有些心烦意乱。
“急着回家看郝萌姐?”她促狭道。
他不着痕迹的侧身避开她过于挨近的身体,模棱两可的“唔”了声,径直前行。
心中其实很哀怨,难得的黄金周就要这么浪费了,第一天她要去给钟意接机,隔三天又要和罗莉去参加聚会。除了嘱咐一句“记得别太晚回来”,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等着她了。
可当他回到家里,掐着秒针挨到十点后,她依然没回来。
皱眉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他开始发短信:萌萌,你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如石沉大海,她半天没有回应。
他有些烦躁的起身又连发几条,但她依然没有回应。
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有些忧心,偏头再拨她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你好……”
还是无人接听。
任西顾定定看着手机几秒,而后起身拿起钥匙下楼。倚在冰凉的围墙上,他侧头看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等她回家。
半个小时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
当指针指向午夜时,他关上了手机,双手环胸仰头呼出一口郁气。
终于,远远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震动声。他动了动微微有些僵硬的身体,风中飘来男人的声音:“我送你进去。”
他怔住了。
稍嫌慌张的熟悉女音随后响起,“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那我就站在这看你进去。”男人坚持。
他冷冷的站在原地听着,面如寒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她骗了他。
他盯着小碎步跑来,看到他后惊愕地停下脚步的女子,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计程车,站在车前的男人不是钟意又会是谁?
她骗他只是参加女人间的聚会。
她说她会尽快回来。
她整晚不接他的电话。
她和钟意两个人一直待到半夜才回家……
任西顾觉得脑袋都快要炸开,他愤怒的想要将眼前的男人当场撕碎。
“西顾,你别这样!”她从后牢牢抱住他的腰阻止他,“西顾,西顾我们回家吧,你要听什么我都跟你解释。今晚他只是为我和客户穿针引线,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撞见她深夜由其他男人送回家。
对此她的解释是,她找钟意是为了让他帮她和客户穿针引线,欺骗他,是因为怕他会生气反对。
那么……他拿着她的手机,看着上面的十几通来电未接,“又是静音?”
她讷讷不语。
他心中不无悲哀,“萌萌,这是第几次了?以后再单独出去时能不能别把我的来电静音,发现自己的来电被心爱的人静音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她愧疚的缓缓握住他的手。
最后他只能叹息,“是,我知道我太年轻,在很多事情上确实不能让你放心,但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努力达到你的要求,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携手走下去……”
她总是以不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他渴望她能将他看成是自己的伴侣,而不是一个累赘和羞处。
但最后的结局却难如人意,随着她瞒着他扮作钟意的女友的事情曝光,随着两个人争吵冷战的频率加剧,随着她的晚归时间渐渐增多,随着她面对他时笑容越来越稀少苦涩……
他觉得累。
这无处安放的爱情令两人筋疲力尽却又舍不得放手,那是断骨连心的疼,怎么忍心放开?
番外篇 爱错(下)
矛盾冲突一日日加剧……
他们怀抱着伤痕,却捂住双眼,以为视而不见就可以维持住两人的世界。但问题一直都还在,并且一日比日堆积得更高,渐渐凝成了三尺坚冰,再难化开。
到最后,她说,“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觉得不能这样……”
她说,“我想我们还是先冷静一下,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不好。
其实他不愿意分开,他害怕分开了,若有更优秀的男人乘虚而入,她再也不会回来。
他离不了她。
他不能失去她。
她对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单薄的情人身份。她是他的伴侣,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母亲,是他的支柱……她占有了他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割舍得了她?
但她却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他了。
两人再次冷战后,看着她找到离开的理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淡淡地道,“是不是挺开心,终于有借口能离开?”
她竟有几分心虚地窒了下。
他背过身,阖上眼,不再看她。
其实很多事情当时都无法看清楚,很多事情后来都走向事与愿违的路。
当她再次在深夜被其他男人送回来,甚至于那个男人还当着他的面搂着她的腰时,等候了大半夜原本想示好的他终于压抑不住爆发了怒气。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他有些厌倦的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工作上的酒宴应酬,”她扶着额,“西顾,我现在很累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争吵了。”
他如困兽般盯着她,“萌萌,我从不想跟你吵,但你能不能也给我相应的安全感?”
她受不了的道,“那么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他扬起声,“想说这句话的是我,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可以从今以后不再看别的女人,我也想尽快去工作,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女人像今天这样……”
“这只是工作!”
“好的,工作,你总是有很多工作,你什么时候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不是总是开口工作闭口工作。”
他不想说这样任性的话,但人在气头上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其实每次看到她醉醺醺地被送回来的模样,他很心疼却又只能无能为力的懊恼愤怒。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她冲口而出,终于吐露了真心话,“如果你能给我安全感,你以为我拼命工作又是为了谁!”
她双唇开开合合,在他眼中尽是嘲耻的弧度。
她看不起他……她首次直白的说出口。
是,他知道她一直就没有平等看待过他,她如今已经是事业有成的成熟女性,他只是一个还没有踏出社会不能谋生的学生,她一直在屈就他……
他还太年轻,自尊心强烈而脆弱,闻言白了脸,定定看了她片刻,不发一语的转身下楼。
她在身后喊了一句,“西顾——”
当时他没有回头,不去理会……
等到察觉不对时,他才发现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天晚上他一定不会再先走,他会紧紧抱着她,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想跟她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分开。
无论如何,他都会努力让她幸福。
但一切不可能重来。
“请你不要再拖累她了。”
当罗莉将她的病历单递给他时,他霎时失了言语。
“当初你说你会好好的照顾她,你说你不会辜负他,你会证明给我看……”罗莉指着那张病历单,“这就是你给我的证明?”
她气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手再一指此刻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弱的女人,“当初好端端的将她交给你,不到一年时间,她的身体竟然糟糕成这样,你不是说你很爱她,你不是说你会照顾她,这就是你照顾的成果?像这样突然晕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之前一点都没有发觉?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脸色一日比一日差,身体越来越瘦,平日忙着工作加班就算了,还要处处让着你,宠着你,你不体谅就罢了,还总是跟她吵架,让她伤心……”她眼圈红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被你活活累死。”
他张了张嘴,脑中嗡嗡成一片,喉头酸涩的梗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今天我就当一次坏人,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罗莉咬着唇,语中难掩怨愤,“请你不要再纠缠她了,算我求你了,你害她还害得不够吗?”
她字字锥心,他捏紧病历单,半晌,低声从齿缝挤出话来,“我……不想离开她。”
“你还有脸继续说这种话?”罗莉听罢恨不得抓起手中的包包丢过去,“那你告诉我,你要拿什么来爱?不要总是大言不惭的说着空口白话。当初你们找我坦白时你说了什么?也是你亲口答应,若是日后没有照顾好她,负了她,你甘愿离开。你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做了哪些努力,解决了哪些问题?”
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么失败,无能。
她质问,“这些问题一日没有解决,她再跟你纠缠,也依然会重复这些伤害,你当真不毁了萌萌一辈子就不甘心吗!”
他咬紧牙关,心如刀绞,却也只能哑口无言。
她暗叹口气,“萌萌的心肠很软,如果你现在认错执意纠缠,她不一定还是会原谅你,但也请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还要不要再继续拖着她,如果你真的心疼她,真的还爱着她的话,请你离开。算我求你了,请你离开……”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近乎卑微的道,“能不能……再让我多看她一眼?”
手指仔细而小心地沿着她的轮廓轻轻勾画他的脸……
每一秒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每一根线条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他牢牢将指下的轮廓深深印入心底。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爱他,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爱她。
可是他现在却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他不想,也不能再拉着她受罪了。
她出院的那一天,罗莉拉着她的手,像躲避瘟疫一般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等到高跟鞋的清脆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回过头定定看着她单薄纤细的背影,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几乎快将自己站成一座墓碑。
求你别忘了我。
其实他不想放手,其实他不愿意离开。心太疼了,甚至连指尖都失去了动弹的力气,他几乎无法再忍耐……
我会尽快成长,请你不要忘了我。
请你别走得太快……
请你等我回来。
在接下去一年半的岁月,他专攻课业,重点关注郝萌的公司在校内设下的实习生考核。
闲暇时间,他常常乘着公交车,在她楼下徘徊。
她窗口橘黄的灯光常常彻夜通明,他有时便怔怔仰头看着,努力捕捉她偶尔划过窗前的纤细身影,不觉一夜过去。
9个月后,她和她的相亲对象正式确认了关系。
他焦心如焚,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将那个男人从她身边赶走。
第11个月,他终于按捺不住,摸清他们的交往时间后,故作不经意的从他们眼前经过,努力让她发现他的存在,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
他心跳如擂鼓,当她注意到他时,他的手甚至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请你别忘记我。
我一直都爱着你,请你等我回来。
分开的时间漫长得令他难以忍耐。
终于,第17个月,他终于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强忍住心酸,微笑着说一声,“你好。”
仿如初见。
“我叫任西顾……‘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的西顾。”
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
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白首的。
我想要你嫁给我,我们会生两个孩子。
我希望他们都是女孩。
她们最好全部都像你,有着跟你一样的眼睛和嘴唇,我想那是世上最幸福的家。
我停了脚步。
三句话?
他要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
回过头,路灯将任西顾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手紧捂着左腹,见我的目光移来,他慌忙将手放开。
“你要说什么?”我口气和缓了些,“说完就快点回去吧。”
其实我原意是他的胃病比较严重,今晚被灌了大半夜的酒,该早点回家休息。但他显然以为我是在赶他走,脸上更白了几分,低垂了眼,“我这样总是纠缠着你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厌烦。”
我沉默了几秒,摇头。
“从前我说过要娶你,我只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说‘好’。”他看着我,“你答应嫁给我,我说过要娶你……我一直没有忘记我的诺言,我们,能不能不食言?”
我哽住呼吸,只是不答。
“最后一句话很简单,”他轻轻地说,“我依然爱你。”
我依然爱你……
我转身上楼,高跟鞋急促的敲亮寂静的楼道。
沿途的感应灯一一亮起,我的心思像被一团无形的烟雾侵袭,搅乱了分寸。
我严格控制住思绪,在进门前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回屋后没有开灯,褪了外套便径直往床上躺。
也许是因为酒精,安静下来后我没有办法立刻入睡。高速运转了一夜的大脑似乎不知疲倦,明明身体已经快到达极限了,睡意却迟迟不来。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不知道发呆了多久,霍然起身开灯。
进厨房冲了一杯解酒药,我觉得有些心烦气躁,便端着解酒药靠在窗前,打开窗透口气,冷静一下。
不料,当窗口大开,视线漫无目的的往下移时,我蓦地愣住——
任西顾?
他怎么还没有走?
此刻他正仰着头,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的方向,对上我的目光,他措手不及,脸上浮现出错愕与狼狈之色……
面面相觑了片刻,我没来由有几分尴尬,砰得一声关上窗。
胸中有些气闷,便想干脆就当做没发现这回事,他爱站到什么时候就站到什么时候,与我无关。
可总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搅了我大半夜不得安眠。
再次从床上爬起时,指针已经走到快4点。
几个小时了,他也该走了吧。我起身撩起窗帘,隔着玻璃往下看……
那人却还在。
我皱起眉,犹豫了几秒,到底披上外套走下楼。
铁门“咿呀”一声被打开。
我淡淡的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看到我出现时绽开的惊喜之色顿时僵住,表情有些受伤,“我现在就走。”
我看着他独自一人快走到小区门口时才叫住他,“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我去叫车。”
“这个时间你去哪里叫车。”况且这个地段比较偏,要步行好一段路才能到大路上。
他有些语塞,回头看着我没说话。
我忍耐地闭了闭眼,没好气的退开身拉开门,“进来吧。”
他一路很安静的跟在我身后,进入玄关之前弯身将鞋子摆好,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没动。
“怎么了?”
他难得不好意思,“我脚没洗,很脏。”
“没事,难不成你就在那站一晚上,”我再去冲一杯解酒药,“拖鞋你自己去拿,穿好了到厨房。”
当他重新站在两个人生活过的小屋,彼此都开始有些局促。
他呆站在餐桌前,白着脸,手不着痕迹的掩着左腹,等我示意他坐下时才依言坐下,原本桀骜的性子在这一刻乖巧得吓人。
我无意跟他多说,只将解酒药放在他面前,他接过水杯的手有些不稳,怕是胃疼得厉害。我忙翻找常备的医药包,意外发现当初他走之后,还剩下几包胃药没丢。查看了保质期是36个月,我便放心将胃药也推到他面前,示意他一道吃了。
他看了我一眼,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吃了药。
“冰箱里还有一些食物,想吃就自己拿去热,”接着顿了顿,“你以前的房间还有一床被子,等会你就在那边睡。”
他低声说,“谢谢。”
我潦草的点个头,关上房间的门。
第二天醒来得意外的早。
门外依稀有一些动静,我没有起来,等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后,玄关处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我松了口气,总算是要走了。
不想,那脚步声忽然一转,径直来到我门前。我心一提,但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着,静静在我门前停驻许久,最后转身离开,大门被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心底漫开难言的惆怅,胸口空荡得厉害。
我把被子拉过头,用力闭上眼,倒头再睡。
周末这天就这样被我睡过大半,西顾走之前煮了碗皮蛋粥放在电饭煲里,桌上的荷包蛋已经冷了。
我放进微波炉热好了试了试味道,稍微咸了点,难得能入口。
周一上班后,这段小插曲我们双方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遗忘,但任西顾从这之后就开始勤快的跑办公室,两人见面的机会增加许多。
我不假颜色,对他们一视同仁。
周六和陆纡见面之前我已经好好想清楚了,这周的约会地点是我定的,就在上次和赵老板见面的小酒楼。
他听到我约在这个地方时便已经明白了,见面这天,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其实你是个好女人。”
很好,我收到好人卡了。
我扬起眉,“我只想知道是在我们交往前,还是交往后。”
“都没有。”他眼中透出罕见的温存之色,“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只是我自己一相情愿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诡异的是心中也没有太多怨愤,平静得异常。
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公众场合,这当头也抹不开脸激动得质问‘为什么你心里有人还相亲,相亲了还纠缠不清’等等,其实……我自己也何尝有立场责问。我没有付出相应的感情,那么无法索取到对方同等的感情后,无法恼羞成怒的去指责对方。
当然,这件事可大可小,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揭过,反正陆纡跟对方并没有开始过。依陆纡这么古板的个性,若要另起一段感情,该会先来找我了断。
现在就看我怎么取舍。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道,“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点头,你就会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
他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最后无奈答,“……是。”
“那么我的答案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可能把一颗不定时炸弹放在身边。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只是单纯心里有人其实并没有关系,”人到这个年岁不可能如一张白纸,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无可厚非,“但要是依你所言,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对方点头,你就会抽身回到她身边,我不建议你继续再相亲。”
他闻言怔了下,“……我明白了。”
两人就像普通友人一般边用餐边谈心,晚餐结束后,这段感情便就此划下休止符。
罗莉收到我再次单身的消息后,焦急的又开始给我张罗相亲。
“不用了,目前先暂时等等,让我歇口气。”
其实我开始厌倦了。
相亲的对象来来去去,看了这么多人,与我同龄的男人大多已经把自己杀死了,他们脑中除了计算着这个女人的家世和自己配不配,带出去后会不会丢自己的面子,个性够不够温柔能不能服侍自己,还有床上的功夫好不好。
常常一个女人怕不保险,同时暧昧上两三个当备胎……
我突然很想回到纯真的年代。
多么希望在下一秒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就算教导主任正站在我跟前,拿着教鞭敲打我的桌子也没关系。
我不需要再努力坚强,我可以放心的软弱,也许我可以不那么勇敢。
第七十一章
对于我而言,重新恢复单身贵族的身份并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当然,我知道我已经29了,这段空窗期需要尽早结束。
我平日行事并不高调,除了罗莉和钟意,我并未对其他人提过与陆纡分手的事。但任西顾不知从哪知道这个消息,在与陆纡分手的第二周,周末大清早他就守在我家门前,我穿着睡衣晕沉沉地出门扔垃圾时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事?”
他穿着一丝不苟,衬衫和西裤烫得笔挺,领带打得很漂亮,看得出是仔细打点过,只是头发老气得全梳在脑后,那张年轻的脸衬着这身刻意成熟的打扮,透出几分诡异的违和感。
他问,“你现在已经有其他人选了吗。”
我有一瞬间发懵,待反应过来,迅速关上门——
他一愣,却没有按门铃,隔着门唤我的名字。
我有些头大,心下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敌不动,我不动。
耳畔久久没等到他离开的脚步声,隔着一扇门,双方无声的角力。
这样表白的场景实在有些糟糕。
男方年少翩翩精心打扮,而我手上还提着垃圾袋一身邋遢的睡衣毫无准备,头发乱糟糟的没来得及打理,更要命的是左眼角还有一颗眼屎没擦……
继续对着他光鲜亮丽的模样,这样的场面我想对任何女性而言都是噩梦吧。
他的来意我已经很清楚,究竟要不要再接受他?
要不要跟他再从头开始?
说实在话,我心底隐隐有些抗拒。
更准确的说,我还是害怕。
下午难得的闲暇时间,生平第一次上论坛发匿名帖,我在标签‘求助’和‘树洞’里,选择了树洞。
憋屈太久了,我只是在找一个可以自由宣泄的地方。
我字打得很慢,一边回忆一边梳理这十余年的过往,底下的跟帖从开始一面倒的狂热呼喊着‘正太!扑倒!正太!扑倒!’到后面众说纷纭。
大部分的人很难理解。
‘楼主,你心里不是还放不下他吗,他也打算回头了,你干脆就从了他啊。’
‘楼主,既然你现在已经和相亲对象分手了,那不就可以跟小正太在一起了,还端着干什么?’
‘楼主,别矫情了,我很羡慕你!好浪漫啊,如果有人能这么爱我就好了……’
我逐条仔细的浏览回帖,突然一个ID叫过客的回帖映入眼帘:
姐弟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隔岸观景时总是把对岸的景色想象得很美好,哪有那么轻松惬意啊。
我咀嚼着这句话,心有戚戚。
确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承认我在爱情里就是个输家,只要认定了,不撞南墙就不回头。但我又做不到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于是只能反复拉锯着,摇摆而惊惶。
与西顾,那时我并非不努力,他并非不爱我,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第一次失败我还能爬起来继续振作,但若是让我再尝试一次,这次又失败的话……我知道我完了,我会再也站不起来。
其实我很怕疼,我害怕再受伤了,我输不起。
请允许我自私一次。
傍晚下楼倒垃圾时,我顺便去超市添购一些日用品。
下楼时我特地留意周遭,确定无碍后我便在超市多停留一阵子,把冰箱里的存粮也给补齐了。
走出超市时手中大包小包,没一会两手便酸麻得抬不起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空前怀念男人的存在,他们的剩余价值就体现在做个合格的搬运工。
超市和我那栋楼相距不远,从侧门抄近路拐了个弯,眼看大门就在不远处,我手酸得要命,便把东西搁在地上,扶着墙休息一下。谁料,冷不丁竟看到已有多年未见的任叔叔从楼道里出来,随后,任西顾从他身后追出。
我下意识往边上一躲,暗自庆幸好在今天是抄近路从背面绕回来,要是走正门就跟他们迎面撞上了。
任西顾和任叔叔长得很像,加上任叔叔保养得不错,和以前没有太大变化。因此虽然有几年没有来往,但我还是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此刻他们两人似乎在激烈的争吵。
任叔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们为什么会在我家楼下争吵?
好在他们没多做停留,边吵边大步出了小区,转眼就失了身影。
不是什么事都要探个究竟,该装傻时就装傻,该较真时再较真。
这一幕我只做不知,平日对西顾越发疏远。
他小心翼翼的接近几次,见我回避,他便缓下攻势,重新恢复往日的相处模式。
办公室内开始有人察觉不对,每次西顾跑完业务回公司后,若我还在办公室,他们便如闻腥而来的猫,明里暗里投来视线,
“经理,”月底聚餐的时候,旁人故作不经意道,“你对西顾好像特别冷淡啊。”
闻言西顾周遭的人会意的看向他。
“哦?”我转头看他,似笑非笑的道,“观察得可真仔细。”
他讪讪的没接话。
“看来平日给你的事情太少了,才会尽想写有的没的,”我盯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再听见类似的话,扣你工资哦!”
“……”
周遭的围观群众哀怨而迅速地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这是赤 裸裸的公器私用啊!
任西顾依然自斟自饮,配合得未向我这边投注目光,这件绯闻表面上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我原以为事情可以就这样告一段落,但下个月开始没几天,中午忽然接到老妈的来电。
“萌萌啊,有空你回来看看,家里出事了!”
我一惊,急问,“出了什么事?”
电话突然被老爸接过去,他粗声道,“别听你妈胡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外面工作也要注意身体,爸这边没事……”
通话时间很短,爸没说两句就匆匆收线了,但隔着电话,我隐隐听见那边传来‘咣咣’的砸门声。
我心神不宁,一整个下午坐立难安,耳边总想起那阵砸门声。
下班前我到底按捺不住向公司请了假,隔天搭火车直奔回家。
第七十二章
我事先没告诉爸妈我回去了,打算突击检查。
驱车先去爸妈住的小套房,地上一片狼藉,里面空无一人。
我心下一沉,立刻又返车回家。
到家时妈正在给爸的手上红药水,听到开门声后两人面上一紧,发现走进来的是我,老爸吹胡子瞪眼,“臭丫头,不是叫你别回来吗,跑回家干什么。”
“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看见爸从手肘到肩膀一片青紫,还有几处关节破皮流血了,鼻子一酸,我依上去抢过妈手里的红药水,“平时催我回家催得那么紧,突然反常叫我别回来,我当然会起疑心,亏你们还瞒着我。”
“你回来干什么,你爸会解决。”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拉着我,大半年没见了,明明想我想得紧,还嘴硬。
看老爸打定主意不松口,我转而去老妈那找突破口,“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别瞒我。”
老爸瞪了妈一眼,“别对女儿瞎说。”
“我这都回来了,你们不说,我明天就上街坊那打听打听,你们想瞒也瞒不住。”
妈没法,在老爸气急败坏的喝声下,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
原来问题就出在几年前买的小套房上。
当初我可以工作后,爸妈两人就买了个二手小套房,搬出去二人世界。房子的位置比较偏,但二老都好清静,他们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十天前有一伙人操着外地口音警告这附近的住户要他们搬走。
爸虽然年过半百,但脾气比较硬,由于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收到有关拆迁的任何文件,因此被警告了两次也没有搬走。
从三天前开始,每到中午就有人在外面砸门,昨天爸妈在房里做饭,结果外面的人又在‘咣咣’砸门。
爸年轻时也是个爆脾气,忍不住喝问外头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回答是物业。
结果开门后,门外的大汉就堵住门口,什么也不说,招手就让后头的人进屋搬东西。
爸气不过,跟他们起了冲突,妈吓得赶紧打110,回头就和爸搬回家了。
我气闷,“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老爸道,“那房子当初我已经买下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搬。”
老妈捏住爸的耳朵斥道,“老头子你犟什么,咱们小家小户的,你一把老骨头到时候被拆了叫老娘怎么办呐。”
我抱着妈,“打了110之后,他们该会消停点吧。”
“得!”爸横眉竖目,“上周隔壁的老陈也打了110,早上他给我电话,那伙人今天又上门了。楼上的小年轻前几天也被人堵在巷口打过……”
我心中一阵后怕,“爸,不然我们就破财消灾……”我人在外地工作,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家人的健康更重要了。
爸还在气头上,咬死了,“不搬,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房子也是我掏钱买的,哪里有白送给人的道理。”
我坳不过他,口中只得安抚下,打算改天去小套房了解情况,想想有没有地方可以跑路子。
晚餐时最难熬。
饭吃到一半,妈开始发难,“对了,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可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有没有把握把他给定下来啊?你都快30了,我们二老年纪大了,心里就只挂念着你了。女人最重要的是能找到个好的归宿,你再拖着,我们怎么会安心?”
我迟疑着,如果我直言已经和陆纡分手了,不知道会不会被老妈当场宰掉。
俗话说的好,子女莫若母。老妈看我没吱声,骤然脸色大变,“这事该不会又黄了?”
我清了清喉咙,“……那个,我上个月跟他分手了。”
老妈食指指着我抖啊抖,“你……你……”
我忙扑上去,“错了错了,都是我的错,您别激动,您千万别激动。”
老妈恨恨得一把甩开我的手,“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贫!你这周给我乖乖的待在家相亲,没相好就不用去上海了。”
我苦着脸,“妈……”
她眼一瞪,“还知道叫妈就给我乖乖听话!”
我有气无力的拉长着声,“是……”
接下来一晚上老妈都在打电话,敲定了明天的相亲地点和人选
我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对老妈是千依百顺的卖乖。
“你呀!”她食指一戳我的脑门,到底是没再数落了。
二老睡得比较早,我便也提早熄灯,睡倒是没怎么睡,我拿着MP4坐在阳台上乘凉。
选一本侦探小说做消遣,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近午夜时,我隐约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钥匙开门声。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西顾此刻正在上海呢,怎么会回来。
不想,下一刻对面房间的灯当真亮了起来,光线透出阳台。
我不觉有些紧张,直起身,捏紧MP4想回屋。
隔壁阳台的门却是霍然打开,任西顾走出阳台,甚至连身上的公司制服也没有换,隔着两排铁栏我与他匆匆一瞥。
“郝萌。”他叫住我,风尘仆仆,面有淡淡疲色。
我垂下眼,“你怎么也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没回话。
我不赞同的道,“你现在还是实习生,这样冒冒然请假,等月底如果业绩不佳,上头想开你,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他这才微微露出笑容,“没关系。”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既然你不在意我也没有什么好说。”
他道,“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偏过脸,没有接他这句话,侧了身,低头进屋去。
第二天一早就被老妈叫起来梳妆打扮,嫌我带来的衣服颜色不够鲜丽,母上大人又一刻不停的提溜着我去买衣服。
出门时在楼梯口和提着豆浆油条的任西顾不期而遇,老妈霍然变色,暗暗瞪了我一眼。
我心有惴惴,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阿姨好。”西顾先问好。
老妈拉紧我的手,朝他匆匆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脸色不太好的抓着我下楼。
“你现在还在跟他纠缠?”这声音很危险,雷区遍布。
我急忙摇头,“没有呢,怎么可能。”
“真的?”老妈威胁地扬起眉。
我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不骗你。”
她将信将疑,中午和晚上两次相亲皆全场作陪,就怕我故意把事情搞砸。
我以实际行动和出色表现打消了她的疑心,晚餐结束后,她终于放心的挥舞着小手绢离开,让我和二号相亲对象单独留下来培养感情。
虽然我不想辜负她的期待,但对方听到我的年龄后不自然的表情让我也知道这次十有八九是没戏了。
不咸不淡的花一个小时闲聊,我先一步告辞,对方礼貌地提出要送我回去。
我摇头,“我家就在这附近,不用送了。”
他便叫服务员过来结帐,两人直至道别都没有问过对方的电话号码,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无意。
分道扬镳后我不禁呼出一口气,心下轻松了许多。
时候尚早,我没有搭车,选择步行去爸妈的小套房看看情况。
沿途望着在闪烁的霓虹中日渐繁荣的故乡,耳边的乡音也近乎天籁,心底说不出的感慨。人终究还是要落叶归根,走在熟悉的街道,心底此刻的宁静安逸是再繁华的城市也换不来的。
路灯下前后奔跑的影子由一个,渐渐拉长成一对……
我终于叹息了,“西顾。”
他从我身后,慢慢走到身旁。高大的身影覆在我的影子上,纠缠成团。
第七十三章
我和他谁也没再出声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两个人肩并着肩往前走,步行至小套房的时间大概是40分钟,他也憋得住,见我都绕到社区背后了才开始问,“你要去哪里?”
“去看我爸妈前些年买的房子。”
他皱起眉,“这附近比较偏僻,你一个女人家晚上孤身来这里也太莽撞了。”
“我又不是一个人。”就是知道他在身后,我才会这么大胆地去看房子。
他有些尴尬,“你早就发现了?”
我轻轻哼了哼。忽觉气氛有些暧昧起来,便又抬头瞪了他一眼,冷下脸加快速度走在前面。
他一脸莫名,紧追上来,“怎么了?”
我再不理会。
套房位于社区背后的另一座小区内,三楼。
刚刚踏进小区,我便发觉这里异样的安静,拾阶而上,走到二楼时我隐约听到门锁被撬的刺耳嘎吱声,和西顾对望一眼,我急急往上跑。
——“你们在干什么!”
果然,看到两个大汉正蹲在我家门前撬锁,我怒意骤然飙升。
他们停下动作,穿红衣的男人回头,“你们是户主?”
“户主是我爸妈。”我怒道,“你们又是谁,晚上鬼鬼祟祟地撬我们家的门!”
“哟,这话说的。”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道,“回去跟你爸妈说,最好在15号之前搬出这里,否则我们就直接开锁把家俱全丢到大街上,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红衣大汉不耐烦的道,“啰嗦这么多干什么,总之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大家各退一步,你们尽快搬,我们也不想跟老人过不去。”
“你们有什么证件请出示,要搬可以,到时候你们摆出证件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们可以搬。不要什么话都说绝了!”
“你这老娘们怎么一直啰嗦个没完!叫你们搬你们就得搬,到时候就别怪我们下狠手。”
老,老娘们……
我额上青筋爆了一根,“下手是吧,我们也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大家一起进派出所好好说。”
“娘的,我好声好气跟你讲,你还就抖了。”红衣大汉蒲扇大的巴掌用力挥下来,“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
——手在半路被截住。
“嘴巴放干净点,别碰我女人。”任西顾攫住他的手倏地捏紧,凶狠得道。
“啧,小白脸力气还挺大!”红衣大汉忍着痛嘴硬。
一旁花衬衫的男人一声不吭地抓过身边的铁棍迎头挥下来!
肉体和金属的沉闷撞击声绽开!任西顾受伤后表情越发凶暴,他左手直接坳住男人的铁棍,右手一记拐子狠狠砸向他的下颚,男人唇角喷出血沫,他毫不留情的揪住男人的领口用力往下压,同时抬起膝盖猛然向他的腹部撞上去——
男人剧烈的咳呛,口出喷出血丝,如死狗一般软软地滑到地上。
任西顾拽住他无力的后颈拉起他的头,接着一拳打中他的脸,拳拳到肉,动作狠戾地教人心惊。
楼道很狭小,在一片呜咽惨呼中,红衣男人拾起掉在地上的铁棍从旁扑来。
我惊叫,“西顾小心!”
任西顾头也不回,侧身拉起手上的男人往身前一挡!
“砰——”
那人哀号一声,西顾随手丢开他,整个人如炮弹般猛然撞入红衣大汉胸口,死死将他顶在铁门和墙壁的夹角,抡起拳头一拳打断他脆弱的鼻子,而后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将他的头砸向一边的墙!
没几下,男人就头破血流,虽然他也在拼命挣扎推打,但抵不过西顾的蛮力,几分钟后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
我被这种纯雄性的暴力震住,努力压抑住尖叫,呼吸被狠狠掐住。
直到任西顾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我才猛然恢复了知觉,紧张得问道,“你刚才受伤了,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
“我没事。”西顾在黑暗中对我微笑。
我心下微微一松,但依然紧握着他的手。我后悔自己托大,不敢想象若刚才他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他回握住我,指尖有些冰凉。
我后怕的不得了,目光毫不放松的盯着他的脸,“你真的没有受伤吗?我刚才看到铁棍打中你了,我们还是去医院好不好?”
他轻笑,没有回答,挥手叫一辆出租车回去。
车内,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快到目的地时,他忽然开口,“萌萌,不要怕。”
我有些不明白。
他没有再回答我,只抬头朝司机大哥说一声,“……麻烦调头到市医院。”语调竟还是很平稳的。
我蓦地会意,瞪大眼,才发觉并非是我的心理因素,掌中那只手,越发冰凉了……
无预警的,心中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我倏地想起先前那两人用螺丝和刀具撬门时被我们打断,那些东西还嵌在锁上,西顾在和那个红衣男人厮打时,那男人挣扎推打间,曾经两次将他重重撞在那个开裂的门锁上……
我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轻颤着探向他一直不让我碰触的后腰,他的眼神很柔和,甚至还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不要怕,我没事……”
当我的掌心和他身后湿透的衣服接触时,他双眼微微阖上,我微颤着收回手,对着路灯,掌心赫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我霎时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片血色在眼前不断放大,扭曲。
他抬手轻抚我的脸,再次低声重复,“萌萌,不要怕……”
我的眼泪在刹那间崩溃。
“不要怕,”他笨拙的去擦我的眼泪,说话渐渐开始有些艰难,“萌萌……别怕……”
“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啊!“我尖叫,终于被他逼得无路可退,“我不值得啊,你听到没有!”
“你值得。”他留恋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眷恋而怜惜。
“萌萌,我可以为你死……”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我摇头,心头像被人剜去一块肉,“我不要!我不稀罕!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听不清了,慢慢闭上眼睛,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从他身下的座位蔓延开来,他握住我的长发,最后执拗地轻轻问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爱我一次?一点点也可以……”
我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我能,我能,我能……”
我认命了……
就这么缠绵致死也好,就算我这辈子都栽在他手上,我也认了。
第七十四章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
这一夜,我握着从西顾口袋里掏出的手机,坐在急诊室外冰凉的长凳上,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怔怔发呆。
从未感觉时间是这般难熬。
我有片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所有的语言都失效了,我无法用精确地词汇来表达我此刻的感觉。
什么精明理智全抛到一边,我就像所有普通的女人那样,蜷缩着身子,痛哭,失态,心脏被紧紧揪着,喘不过气来,除了不断祈祷那人没事,我脑中只剩下空白……
我很害怕。
我觉得我撑不住。
我甚至不敢再去回想那片怵目惊心的血色,就这么提着心木然的呆坐着,等着那人出来。
交握在掌心的手机外壳很滑腻,键盘凹槽内渗着还未干透的暗红血渍,屏幕和边角被摔得开裂了,我无知无觉的愣了好半晌,才猛然反应回来……
必须打电话通知任叔叔和任阿姨。
我调出通讯录一个个查找他们的电话,手一直在发抖,停不下来。勉强按了拨出键,才发现西顾的手机估计在之前的打斗中摔坏了,打不出去。
我鼻间又一酸,慌乱的打开包翻出自己的手机,还没拿稳,又掉到地上去。
我的状态太糟糕了,这辈子从没一刻像现在这么失态过。
对照号码拨过去,“你好,任叔叔在吗?”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都是梗咽颤抖的,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平复住情绪,继续道,“我是郝萌。”
“我是,”那边的声音陡然冷淡下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下意识捏紧手机,“是西顾,任叔叔,西顾他……出事了。”
……
通知完西顾的父母,我将西顾坏掉的手机小心地放进包里,任叔叔的态度是隐怒而冷漠,阿姨的态度便是毫不掩饰的咄咄逼人了。
想来,她也知道我和西顾这些年的纠葛了。
我怔怔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前方等着的是不是一条绝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蓦然回神,看着来电提醒那一栏是家里的电话,不禁低叹一声,越发头疼难忍。
“丫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老妈絮絮叨叨地开始数落,“就算再满意那个相亲的小伙子也要懂得矜持,第一次见面就跟他玩儿到深夜,人家暗地里会觉得你太轻浮……”
我越发蹙紧眉,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对她吐实。
都说母女连心,也兴许是今早出门前撞上西顾,让她起了疑心。在我沉默了数秒没有吭声后,她霍然道,“不对,你现在是不是跟西顾在一起?你立刻给我回来!”
我哑然片刻,本是想再镇定地对家人把事情复述一遍,不想,张开嘴却是不自觉呜咽出声,“妈……今晚我必须陪他,西顾为了我出事了,现在还在急诊室里,我不能不管……我得留下来陪他……”
“急诊室?!”她大惊,“你们出了什么事?怎么被送到急诊室了?你呢,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伤着哪了?”
一旁的爸闻言也惊动了,抢过话筒,叠声急问,“什么医院?好端端的去相亲,怎么会在医院,你们现在在哪家医院……”
“在市中心医院……”爸妈担心的连连追问成了催泪剂,原本紧绷着的心弦不自觉一松,鼻腔越发酸涩,我握着电话梗咽着声把今晚的事对他们说了。
爸连声嘱咐,“你就在那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我含泪应了,起身到楼下等他们。
夜渐深,大门正对着风口,我环臂抱住自己,一时茫茫,但有一点十分确定——
我要陪着他,从今往后,我要陪他一起走下去。
也曾经挣扎彷徨过,原以为两人的结局终逃不过: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那个惯常任性的男孩却是豁出命来留我……
我无法再拒绝。
爱情这杯鸩酒的滋味太美好,我情愿一口饮尽,就算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接下去的一切恍然如梦一般,爸妈到了医院之后气急败坏的责问我,只是责问了几句见我一身狼狈血渍斑斑到底还是绷不住脸,妈心疼地拉住我的手,“老头子别骂了,丫头都受伤了,萌萌,伤在哪了?伤口疼不疼……”
“我没受伤,”摇摇头,我抿着唇,“这些血都是西顾的……我没事。”
妈一把搂着我担心得反复重申,“以后别背着我们做这些危险的事儿,你说……要没有西顾,要没有西顾……”她也红了眼睛。
爸沉默久久,“……他也算是为了我们家受伤,他爸妈都不在F市,这几天由我们两老轮流照看就好,萌萌你回去,以后你也不准再踏进来。”
“爸!”
爸背对着我,不容争辩地重复一次,“你回去。”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下来,站在原地跟他无声对峙。
“哟,这是什么阵仗?”
高跟鞋响亮的叩叩声从楼道的方向传来,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她戴着无框眼镜,头发挽得很整齐,眼型与西顾有八分相似,目光犀利,显得很是精明干练。
“你是郝萌?”她脚步未停的直接走到我跟前,虽是这么问,但她的语气是肯定句。
我点头,“你是?”
“我是西顾的姑姑,”她淡淡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继续道,“刚刚他爸爸打电话通知我西顾受伤了,他最快要明早才能赶到,所以托我今晚先来照顾他。”
她说话言简意赅,但已然有几分逐客令的味道,“这么晚了,既然我已经到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爸歉疚地道,“说到底,西顾也是为了我们家的事受伤,我们照看他也是应该的,现在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我们也不安心回去。”
“不用了,现在我在这里照看就够了,伯父伯母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明早再来,”她的目光最后停在我身上,意味深长道,“这三更半夜的,让伯父伯母在医院吹一晚冷风对身体多不好,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孝道,得为自个的家人多想想。你说对吧,郝小姐?”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转头对爸妈道,“爸,妈,你们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看向西顾的姑姑,眼带恳求,“我……还想在这多待一会,等西顾手术好了再走。”
“伯父伯母年纪也不小了,大半夜你就那么放心让他们两老摸黑回去?”
向来不服老追时尚的妈闻言登时黑了脸,“老?你这是……”
我忙岔开话,继续道,“我打算送爸妈回去后再过来看西顾……”
“不必了,西顾手术后也需要休息,”她直接道,“你,不方便。”
“我……”
“好了!你还要再丢人到什么时候!”爸蓦地低喝一声,紧紧攥住我的手往外走,“你现在跟我立刻回家去。”
“我不……”
值班室的护士探出头,朝我们这边道,语气有些不耐,“各位,这里是医院,麻烦安静一点好吗。”
老妈拽住我另一只手,对值班护士道,“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
我垂下眼,被推推搡搡地,拉出了医院。
——孤立无援。
回家后我将自己关进房内,把所有责问都锁在门外。
空前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助,急切想找人倾泻心中的苦楚,再不宣泄,我觉得自己都要憋疯了。罗莉是不能找了,现在她也好歹是有家有口的人,仔细算来,身边也只剩下钟意了。
犹豫着按下他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让我愣了下。
仔细对比下电话号码,没错,是钟意的,我没打错。电话那头的女音却是很快就会意过来,“你找钟意有事吗?我去叫醒他。”
“没事,”我忙道,“不用叫他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钟意也有他的生活,我这样屡次打扰,也会让他的女伴(们?)不舒服吧。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熬粥打算给西顾送去。
在厨房乒乒乓乓了一阵,我用保温杯小心地将粥盛好了,匆匆换了衣服就要出去。
主卧门猛地被打开。“你不准去!”
爸睡衣都没整好,便怒意勃然的冲出来,“你还嫌贴不够人家的冷屁股,早上我跟你妈两人去,你就给我在家呆着!”
我没有大声犟嘴,只平静地缓缓道,“爸,真的不行,我必须去看他。”
说完,我便再不管其他,径直开了门走出去。
“你给我站住!”爸怒喝,“你再走一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第七十五章
爸的话一出口,我再也迈不动脚步。
老妈立马扑上去死死按住爸的嘴,“老头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转过身,对上爸骤然亮起的双眼后,蓦然跪下。
“哎!你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啊?”妈惊叫一声,过来想扶我。
我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深深一鞠,表明了我的态度。哽了声,“爸,妈……对不起。”
两人一僵。
我再次深深一鞠,垂首起身,咬牙走出家门。
“不好意思,西顾现在在休息,不方便见客。”
西顾的姑姑挡在门前,客气而冷淡的道。
我艰涩地道,“那……能不能让我看他一眼,我保证我不会吵到他的。”
她双手环胸,依然挡着门不放行,“郝小姐,你不是只是西顾从前的邻居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想看看他……”我恳切地道,“只站在门边远远看一眼就好了,我保证不吵他。”
她不发一语,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后,突然“啧”地一声,退开身轻轻推开门……
眼眶一团酸涩的热气蓦然冲上,我努力稳住心神,诚挚地低低对她说一声“谢谢……”,而后悄无声息地站在病房玄关上。
门没有关,我远远看着那人趴在病床上的背影,他伤在后腰,翻身时不知会不会疼得厉害?他还在昏睡,醒来后发现我不在会不会很难过?他胃口很大,但肠胃又不好,不知道这么久没吃饭,醒来后会不会又开始胃疼?
“好了,看完了吧。”西顾的姑姑压低声催促道。
我忙轻轻退出来,再一次道谢,“谢谢你。”
她这次没接话,久久道,“你这么委曲求全,也未必会有结果。”
“没关系的,”我静静道,“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她又啧了一声,眼中的敌意稍减,“你本人不像我想象中那样,本来还以为是个狐媚有手段的女人,结果……还真是挺意外的。”
我只勉强扯了扯嘴角,无心谈其他,继续追问道,“西顾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提到这个,她脸上放松了一些,“医生说没事,他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除了腰部肌肉撕裂,并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昨晚他腰后缝了二十多针,以后记得按时换药,伤愈之前别再乱来就可以了。”
我顿时长舒一口气,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任叔叔风尘仆仆的进医院时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他便已当做没看见我,径直进了房,关上门。
手中捧着保温杯,我一个人被关在门外。我振作起精神,不去想其他,只专心等西顾醒来。
难熬得度过每一分每一秒,西顾醒来时已将近11点了。
他醒来后他姑姑急忙去叫医生,听着里面乱哄哄成一片,我坐立不安,心中鼓噪着想见他。鼓起勇气,我走到门前轻轻敲门……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静默了片刻,蓦地,从房内突然传来任叔叔的怒吼,“她把你害成这样,这次还只是皮肉伤,下次呢!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尤停在门板的手彷如触电般收回来,定定站在门外,几分钟后西顾的姑姑开了门,抱歉的对我说,“不好意思,你不能见西顾,这是他爸爸的意思……”
我也只能苦涩地道,“没关系,我能理解……”
抱着凉透了的粥在长廊外那排椅子上重新坐下,除了等,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嘭!”
突然,玻璃瓶碎裂声伴随着护士的尖叫从西顾的病房传来。
我倏地起身,出了什么事?
很快,房门被粗鲁的从内用力拉开,重重的“哐当”一声撞在墙壁上。
西顾腰后的纱布红了大半,右手手背上的针孔正沁出血珠,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乱糟糟的头发下,布满血丝的眼第一时间定格在我身上,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脸上原本的狂乱之色也安静的收拢起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为沙哑,语气却无疑是极为高兴的,“……怎么就光看着我,不说话?”
我蓦地扬起嘴角,泪却在同时掉了下来。
他霍然将我揽入怀中,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不需要再说。
我们的态度很明确。
任叔叔当场拂袖而去,他姑姑了迟疑了下,我按住西顾的手,认真的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任西顾则头也不抬的道,“辛苦你了姑姑,早点回去休息吧。”赤 裸裸的赶电灯泡走。
她一掐西顾的耳朵,“混小子,有了女人就忘亲人了。”
奇的是向来桀骜的西顾也没有抗拒,乖乖让她掐。
“爸妈离婚后,她是唯一一个还会时不时接济我,念着我的亲戚。”他脸上没太多表情,平铺直抒。
我顿时明白了,拍了拍他的手。
我坐在床沿,他趴着也不安分,横过一只手勾住我的腰,一会说伤口痒,让我隔着纱布给他吹吹,一会又抱怨背酸,让我伸出爪子给他捏捏
我一样样满足这个病号,“支使得舒服满意了吗?”
他略施力,将我往他的方向又拉过一点点。“……你会不会后悔?”
我毫不犹豫,“不会。”
他闻言一笑,低头在我的手心虔诚的一吻。
第七十六章
“你想吃什么。”
“草莓蛋糕。”
“昨天是草莓布丁,前天是草莓慕斯,”我猛地给他一记爆栗子,“今天又是草莓蛋糕,吃那么多甜食小心以后没牙。”
他瞥了我一眼,“你虐待伤患。”
我眼一白,“你又不是伤在头上。”
复合之后西顾终于不再装乖不再扮忧郁,于是便轮到我开始忧郁了。
西顾嫌闷在医院无聊,天天闹着要我过去陪他,两人常常腻在一块,一待就是一天。
我索性就这么豁出去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分分合合了这些年,重新确定关系后,两人黏糊得要命。
医院来来去去的病患医护那么多,非议的目光不少,但这一次,或许我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些目光虽然依旧令人刺痛,那些窃窃私语虽然依然令人难堪,但我选择了不看,不听,不管。而任西顾的方式则是更直接,当发现有几个小姑娘正看着我们交头接耳时,他便直接走到人家跟前,高大的身子极有压迫力的笼罩住她们,“我想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与你们无关,请闭嘴,谢谢。”
我忍不住皱眉,“西顾。”别这么有攻击性。
他转头看向我,勾起嘴角,“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最般配最相爱的一对。”
我失笑,再赏给他一颗爆栗子。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不满地嘟囔。
我才不理会他。
家里早闹翻了天。
打从西顾醒来,我去医院看西顾几天,他们就跟我闹了几天。
妈偷偷打电话要我回家给爸服个软,我看着西顾,咬紧唇,“除了让我们分开,其他要我认什么都可以。”
“你,你个不孝女!”妈拔高声一喝,蓦地又反应过来,怕被爸发现,又重新压低声道,“你先回来,不管你要说什么,通通回来了再跟你爸说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嘴硬心软,你就别跟你爸犟,服个软成不?”
我应下了,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回家去。
“叮咚——”
门铃响后,开门的是爸。
“你还回来干什么!”他一看是我,愤愤道,“上次你不是执意要找他,就是跟我断了父女关系也要去,你现在还晓得回来!”话是这么说,但爸还是边骂边给我开了门。
虽然语意还是那般愤恨,但爸见我回家,眼中泄露出的那分掩饰不住的喜悦,令我心中愧疚不已。
“老头子哟,”老妈忙急急去捂爸的嘴,“是谁整天在家念叨着,现在女儿回来了,你又想把她逼出去才甘心啊……”
爸吹胡子瞪眼,用力拨开妈的手,“去去去,你别尽拆我的台!”
我卡在门口进退两难,祈求的看向他,“爸……”
他张了张嘴还要再训斥什么,被老妈用力踩了一脚,最终还是咽下去,只恨声道,“反正西顾那小子就是不行!”
妈伸手安抚的拍着老爸的背,给他顺气,“急什么,我又没说行。等等我们就去看西顾吧。”
爸愕然转头,“你难不成也要跟着女儿一起疯?”
“老头子你又开始说胡话了不是,”老妈眼一瞪,道,“只是吧,我们做长辈的,好歹也是从小看着西顾长大,现在他也是为了我们家那套房子进医院,再怎么着,于情于理,他醒来两天了,我们也得去医院看看人家不是?到时候我们再当面跟他谈谈?闺女现在是魔怔了,谁的话也不会听进去,我瞧西顾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我们好好再去跟他谈一次……”
原来妈思考两天,打得是这个主意。
闻言我暗暗惭愧。
西顾可是比我还死犟的脾气,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既然家中二老都要去探望,妈特意下厨去煲了几道补汤,再去花店买一篮花,捎带上几袋水果……这一磨蹭就从早上磨到了中午,三人终于出发了。
可惜没赶巧,西顾他爸前一脚赶来看他,此刻就在他的病房里。
“我看今天时机不对……要不就这么先算了?”老妈道,毕竟这事没法大大方方的当着人家爸的面说。
“不行,来都来了,东西也煮好备好了,哪能空手而归!”爸这厢是磨刀霍霍,义正言辞。
夹在他们中间,我只得无奈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等西顾的爸爸回去后再开始谈。
好在西顾是单人病房,等会就算吵起来,也不至于闹笑话。
结果不用等会了,我的屁股才刚挨上椅子,病房内蓦地传来一句吼声,“不可能!我绝对不答应!”
我和爸妈面面相觑一会,从病房内接二连三传来的对吼让他们知道任父今天的来意跟他们一致。
我暗暗叹口气,便知道任叔叔不会轻易放弃,果然,没两天他又找回来了。
“我不管,就算你娶了她,这个媳妇我也不承认!”
任西顾字正腔圆的开口,“我不需要你承认。”
任叔叔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逆子!你这个,这个不孝子非气死我你才甘心!养了这么多年,我就养了头白眼狼。”
“是吗?怎么在我的印象里,这些年几乎都没看见你教养过我。”任西顾道,“若不是她,如今我就是一个混混,是她把我拉上正途,你们离婚以后,也是她一日三餐照拂我,监督我的课业,嘘寒问暖,而那个时候的你呢?你还醉在你的温柔乡里,难得回来时你有正眼看过我吗?那时候的你没有资格,如今的你更没有资格对我的感情指手画脚!”
西顾话中透出积蓄了十数年的浓浓怨意,这些话其实他早就想说了吧,当年幼小的他渴爱又害怕被拒绝,因此拒绝所有人的关心,何其有幸,我走进他的心里。何其不幸,种下了如是纠缠。
任父的声音低了下来,“是我负了你们母子。当初我没有对这个家尽责,忽略了你,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要补偿你。儿子啊,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能看你走上岔路,你以后会后悔的……”
他冷嗤,“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后悔,你怎么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感情。”
任叔叔缓了口气,“年轻人常常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这我能理解,但是郝萌她毕竟是成年人了,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轻重,怎么也跟着你胡闹。婚姻受创对她的杀伤力更大,上次我其实是想心平气和的跟她好好谈谈,你那时急吼吼的过来赶我走,不是也证明其实你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坚定,怕我会动摇她?”他语重心长,“儿子,不要跟我们赌气,也不要逞强,爸其实是为了你们好,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怎么也不会去害你……”
“你听听,你听听,”老爸点头,“人家说的在理。”
我没接话,原来上次在我家楼下看到任爸爸是因为这事。
西顾的声音稍后传来,“这些道理我都知道,这些年我听得多了,她也说过一样的话……”
“既然道理你都明白……”
“但我没办法了。我就是喜欢她,我就认定她了,除了她,谁都不行。”他毫无回转,认真地道,“我不想这样,但也真没办法了……”
任父沉默了久久,“那以后呢,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
“我已经做好打算了,虽然头两年会比较辛苦,但我是男人,再怎么辛苦,也会努力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现在的你也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才出来工作还不到一年就想养家糊口,你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容易么?女人你想要什么样的,再过几年,等你扎好了根基,见多识广了再找,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急惶惶结婚这是——”
任西顾打断他,“我知道我要什么,我一直都很明确我要的是什么,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改变心意。”
任叔叔磨破了嘴皮子见西顾也依然无动于衷,知道他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再做无用功,疲累的道,“行,你这么大了,我也管不了你,既然你这么笃定,可以,只希望以后你不会后悔……”
我和爸妈竖着耳朵在门外正偷听着呢,冷不伶仃的,任叔叔就把门扭开——
第七十七章
四目相对间,场面有些尴尬。
我干笑两声,先打招呼,“任叔叔好。”
他犀利的目光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冲我和爸妈点个头,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萌萌?”西顾在病房内不满地唤我。
“来了来了。”我提着一篮子食物走进来,他眼一亮,正要扑上,冷不防见我身后还跟着爸妈,立刻面上一整,斯文有礼的朝我爸妈露出笑容,“叔叔好,阿姨好。”
我:“……”
二老面上也有些不自在,将花篮水果往桌上一摆后便也不知该怎么开场。
西顾殷勤地一咕噜从床上爬下来摆椅子,“叔叔阿姨别站着,先坐吧。”
“哎,快躺着,快躺着!下来干什么,我们自己来。”老妈赶紧将他搀上去。
西顾捂着腰,面上微露痛楚之色,口中仍强作笑颜,“没事的,阿姨,你别担心。”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开始了,不知道昨天下午那个满屋子转悠的人是谁。
爸和妈都不是心肠冷硬的人,看到人家这虚弱的小模样就先有些于心难安,况且西顾这样为的还是自家的事。再者,前脚任叔叔就已经劝过了,旁听了这大半天,他们要说的内容和任叔叔也是大同小异,这任叔叔还是西顾的父亲,他把他们要说的都说完了,却还是劝不住西顾,这接下来……
西顾没等爸妈找回阵脚,便主动出击。
“郝叔叔,郝阿姨,”他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被子,再度下床,郑重地单膝跪下,“有件事我不想瞒您。”
爸妈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快起来快起来。”
我心中一虚。跪得还真是麻利,这一招实在是眼熟得紧 = =!
他没有起来,径直单刀直入,大声道,“叔叔,阿姨,我对萌萌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娶她,请你们放心将她交给我。”
我也被他这阵仗吓住,“西顾……”
他不看我,只对着我爸妈再度重申,“我真的爱她,这些年从没有变过,我保证会对她好,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阿姨,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也清楚我的性子,我不是那种轻浮不负责任的人,请你们放心将萌萌交给我。”
“就像你爸说的,”老爸开口了,“你太年轻,现在你确实是信誓旦旦,但五年呢,七年呢,十年呢?到时候萌萌不再年轻了,你若厌倦了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到时候该如何自处?而且你又拿什么来照顾我女儿?你现在才刚出社会吧,还没经受过各种诱惑的考验,论工资论资历,你甚至还比不上我女儿,拿什么来养家?”
“那么如您所说的,经历过社会诱惑的考验,等五年十年后萌萌不再年轻了,这些依靠相亲结婚的男人就不会厌倦吗?我和她有这十几年的感情基础,我也是你们知根知底的人,若是连我也信不过的话,难道你们还相信那些短暂认识的男人吗。没错,我现在才刚出社会,我的薪资资历都不如萌萌……”
我下意识插口,“没事,我的钱够养家……”
爸回头一瞪,“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
西顾笑睨了我一眼,继续道,“我确实没法保证现在就能让萌萌过上优渥的生活,但是两个人维系日常的普通生活还是足够的,也正如您所说,我还年轻,我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我现在不能,但不代表我以后都不能让萌萌过上好日子。除了这一点,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输给其他人。”
老爸没有接话,皱着眉沉吟久久。
该说的都说了,其实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词,你来我往的对招前后也都对遍了。
西顾趁热打铁,更加诚挚道,“萌萌她比我的命还重要,爸,我会爱她,疼她……”
老爸立刻横眉竖目的瞪圆了眼,“爸什么爸!八字还没一撇!”
毕竟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又受了伤,见西顾还跪在地上,他语意多少还是软了些,“你先起来,这些等等我会考虑,现在身体要紧。”
西顾听话的起身,两人接下来又继续商讨交锋,妈捏着我的手,让爸去厮杀,她的双眼始终停驻在西顾年轻却坚定的脸上。
谈判最后,以西顾的再退步下了定局。
西顾答应,在我爬上3字辈这最后一年,不阻止我继续相亲,让我去寻找合适的对象,甘愿当备胎。若到时我人老珠黄,还是找不到其他人选,最后便花落他家。
这个结果彼此都很满意。
我看着爸妈舒展许多的眉眼,还是不告诉他们依西顾的性子,嘴巴说不阻止相亲,明里暗里不把事情搅黄绝对不甘心。
二老没有待太久,一个小时后就双双回去了。
下午我陪西顾去换药,他割地赔款后臭着张脸,冷峻的模样很有杀伤力,再加上腰后一看就是打架斗殴造成的撕裂伤,当他压下戾气满满的眉眼时,吓得附近的小孩嚎啕大哭。
护士小姐在他的强大气场下越发紧张,战战兢兢地盖上无菌纱布时手一抖,不知碰到他伤口什么地方,任西顾眼一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护士小姐先声夺人,她“哇”地一声扑出去搬救兵了。
我狠狠赏西顾后脑勺一个锅贴,“你这么凶干什么!”
西顾还有几分委屈,“我这不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吗。”
我忍俊不禁,摸摸他的头让他先走,我要向医师询问他伤势的恢复情况。
等我回去后发现西顾已经把病房里的私人用品都打包好了,正坐在椅子上等我。
“你怎么突然整理东西?”
他提起打包袋,拉着我的手,“回去吧。”
我皱眉,“不行,你还没检查完呢。”
“检查什么,我好的很,再躺下去我非发霉了不可。”他咕哝着,像头大猫,拉不走我就绕到后面推我,一直把我顶出了房门。
“西顾……”
他堵在门口不让我再进去,我又不敢使力推撞他,只得再狠狠甩他几个白眼。
他突然搂住我的腰,侧过脸依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吹拂着敏感的耳窝,低声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我真没事了,”强健的手臂一用力,猛然把我抱离地面,“你瞧,我现在是一尾活龙……”
说着说着,他低头就要亲下来……
“啊!”
对面病房霍然打开,两个年轻女子捂住嘴轻呼了一声。
我大窘,“西顾!”
“好啦好啦。”西顾冷目扫了她们一眼,这才放我下来,继续软磨硬蹭。
我到底坳不过他,只得叹口气,顺了他的心意出院了。
出院这天晚上钟意特地打来电话。
我之前有大略告诉他这次的事,言辞中虽然没有谈及西顾,但显然他敏锐的发觉了。
“本来想约你早点出来逛逛,”他笑着,却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但他……怕是不肯吧?我也要照顾下人家的想法。”
我有点不自在,没有接话。
钟意也知趣,很快就转了话题,“你爸妈买的房子在哪个区?那几个拆迁公司的,你知道名字吗?”
“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钟意又接连问了那附近的人员店面的情况,“行了,你别担心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西顾好好养伤。”
我“唔”了一声,隔壁阳台,西顾正走出来朝我比比手机。
很快,一条短信过来:你在跟谁打电话?
我看了他一眼,坦白的敲回去:钟意。
那边安静了一会,才回了个:‘哦’字。
小样,又开始不爽了吧。
正犹豫过会要不要去安抚他,顺顺毛,隔了片刻,那边又趾高气昂地再发来一条:
横竖你心里只有我,他没戏了。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电话这头钟意曼声道,“是不是过分了一点?太刺激我这孤家寡人了吧。”
“得了,从认识你开始,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还不少?”
钟意静了下,慢悠悠地叹,“是啊,确实是不少……”
第七十八章
我和西顾休的假期都是一周,由于西顾受伤,我事先又打电话回公司再多请了三天假。
原本想订动车回上海,但临头西顾又坚持要改成普通火车的卧铺,我拧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下午上火车前妈硬塞给我一个三层保温盒,爸杵在车厢门口旁不太满意的瞥了眼提着行李的西顾,半晌,粗声粗气道,“你伤还没大好,到站后就直接打的回去,别跟人挤。”
西顾恭敬的应下了。
妈拉着爸下车,走了两步,扭头欲言又止了下,看见我和西顾手牵手站在一起时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不过到底也憋出一句,“萌萌工作很辛苦,平时你也多体谅她。”
西顾和我交握的手紧了紧,郑重道,“爸,妈,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老爸眉毛一竖,本来就乌压压的脸色更沉,“爸什么爸!我还都没答应呢!回头萌萌你给我好好相,我就不信这大半年就碰不到一个中意的……”
“哎哟老头子,声音轻点,轻点……回去吧回去吧。”
“慢走啊,爸……”
“你这混小子!不准叫爸!我跟你……哎,老太婆你别拦我……”
我默默的扭过头去。
我们的车厢位置比较靠后,西顾在我的对面床。
干躺在火车上十几个小时太无聊,我上车前也买了几本杂志打发时间。我们的上铺是个皮肤苍白的女孩,戴着一副大得夸张的黑框眼镜,抱着一台小巧的笔记本一直敲敲打打。
不同与沿途的其他乘客,她虽然也频频投注目光,但视线偶尔相交时她很坦然的回视,顺带附送一个善意的笑容。
我的心情顿时舒坦许多。
西顾拿着一本笑话锦集已经五分钟没听到翻页声了,我抬眼看去,他正把下巴抵在书顶上巴巴的看着我。
之前一进入车厢后他就开始粘着我毛手毛脚,被我敲了个爆栗子才老实下来。我再手一指对面床,他只得乖乖的回自己床位上坐下。
见他眼巴巴的望着我,我一挑眉,“怎么了?”
“……饿了。”
我一哂,打开保温盒,不论是荤素还是煲汤,应有尽有。
西顾推开保温盒,蓦地起身又往我身边挤,低头俯下脸在我耳边咬耳朵,“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老脸一红,忙不迭推开他,“混说什么啊你。”
再说,再说上铺还有人,他不要脸我还要脸面。
西顾不满的咕哝一声,一头就倒在我身后的软卧上,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把窄小的床位填得满满的,“那我就睡在你这,总可以了吧。”
我被挤得一晃,腰间猛然又一收,被一双铁臂牢牢箍住才不至于掉下去,顿时生怒,我把手上的杂志卷成一圈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自己的床位好好的不躺,非跟我挤什么。”
他倒还继续卖乖,“我觉得你的床比较好睡……”
“那您就慢慢躺着。”我抬脚就要去对面床,他不撒手,还屈起身,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我的后腰上,蹭啊蹭,“别走,我的背又开始有些痒了,你给我揉揉,揉一揉就好……”
缝合的伤口慢慢长好,他有时痒得想挠,都被我喝斥住了。
我一低头,他就掀起衣服,把还包着纱布的腰眼指给我看。
我替他脸红,羞也不羞,都开始工作了还这么爱撒娇。
不过腹诽归腹诽,我还是伸出手按在他指的地方,轻轻揉弄着给他止痒。刘海有些时日没剪,俯首时总会掉下来遮住眼睛。我一皱眉,西顾先我一步,抬起手将过长的刘海轻轻撩到耳后……
他的手指很烫,帮我理好头发后手指还是没移开,感觉到微微粗糙的指腹划过耳轮,煽情的抚弄着我颈后细嫩的皮肤,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修长炙热的手冷不防捻住敏感的耳垂,摩挲了下,微哑着声道,“以后在这戴一对珍珠耳钉,很衬肤色……我送给你,你不要拒绝。”
一团热气刹时涌上双颊,我含糊的唔了一声,便想收回手转过身去。
他按住我的手,硬是逼着我正对他,“你别动,让我再多看一会,快两年没有好好看你了。”
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我心有些慌,冷不伶仃又想到早上出门时好像忘了上遮瑕膏。
再过几个月就三十了,常年东奔西跑,皮肤自然不比年轻的女孩……嘴上说着不介意,哪个女人在心爱的人面前真能完全不介意,我不由微微侧过脸,轻咬着唇。
他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思,依然紧扣住我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支起身子忽然抬头轻轻吻了吻我的眼角,“慌什么,我还怕你嫌弃我没阅历呢。”
这一吻只是蜻蜓点水,极短,却也极是温情。
我伸出手抱住他的头,两人相视而笑,我俯首,也在他额上温存的一吻。
他怔了下,越发用力的箍紧我的腰……
这该死的爱情,我又痛苦又快乐。
只怨时间太慢,恨不得两人一夜之间都白了头,永不分离。
入夜后,车厢内很安静。
我闭上眼,耳边是火车低低的呜鸣,在车身微微的震荡中,有一种奇异的静谧。
对面床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西顾又翻了个身,这是他今天晚上第八次翻身了。
好半晌,传来一个欲求不满的声音,“……萌萌,你睡了吗。”
我差点没憋住笑,努力拉下嘴角一动不动的做熟睡状,不理他。
西顾躁动失眠的理由我怎么可能会不清楚,算起来,两人复合后,今晚算是两人第一次一同过夜……好吧,还要再加上上铺的电灯泡一枚。
不过上铺的女孩从我们进车厢起,就没见她下来过,因此常常被西顾选择性无视掉。
西顾见我没有回应,郁郁地翻了第九个身……
年轻人嘛,咳,真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啊……
心中正暗暗感慨,忽然隔壁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没几秒,软卧一沉,一个高大的黑影熊熊压了下来——
任——西——顾!
我额上青筋暴跳,飞快伸出手一掌挡在他直接依过来的脑门上。
他倒还理直气壮的诧异道,“你没睡?”
我黑着脸,压低声边用力推他,“大半夜又跑来干什么,还不给我回……”
话没说话,黑暗中嘴巴便被一个濡湿温软的东西堵住了。
他这两年皮粗肉厚了许多,这般近距离面对面,我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他宽阔的背部肌肉坚实而有力,被我好奇的一摸,肌理蓄势待发的战栗着,霎时紧绷得向一块块壁垒分明的石头。我沿着微微凹陷的背脊往下摸索,掌心下腾腾的热气从结实的肌肉上蒸腾而出,几乎要烫了我的手……
“别乱摸……”西顾气息有些不稳,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重重的大口呼吸着,“我忍得很辛苦,真经不起一点撩拨了……”
我的脸瞬间爆红,讪讪地迅速收回手,“那个……你就继续忍吧。”
他闻言默默的从我的颈窝里抬起头,幽怨的看着我,撅起嘴做了个索吻的姿势。
我噎住了,半天,强忍着PAI飞他的冲动敷衍的亲亲他撅起的嘴,正要开口让他回自己床上去时,冷不防,他单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全力贴了过来。
……男人就是种蹬鼻子就上脸的生物。
第七十九章
我脑袋乱成一团,无处着力的手扣紧身下的床沿。
太久没和人亲昵,每一次抚摸,碰触,仿佛能将彼此都融化一般的高热,什么也没有办法思考,所有的思绪都专注的集中在对方身上,只能够全心的感受对方。
衣服的下摆被一点点撩起,一只热烫的大手探进去……
我微锁着眉,仰起头,努力压抑住喘息和呻吟,脖颈反复被用力舔舐,感觉到胸衣被笨拙的拉动着,一点点解开……
他在我耳边反复的喃喃着令人脸红耳热的情话,动作急切而稍嫌粗鲁。
对于长久分离的无尽相思,男人似乎更愿意身体力行的用“行动”来表明,耳边他压抑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身体似乎已经不是我的,在他热情的抚触揉捏下软成一团,使不出力来。
他的唇轻咬着我的锁骨,另一只手从我的肩膀沿着手臂往下摸,刚想到手臂有什么好摸的,蓦地,我的手便被他牢牢抓住,摁在他结实的腹肌上。
“摸我……你也摸摸我。”他含糊不清的叼念。
我大汗。
小心的沿着他腹肌边缘的轮廓一点点摸索。
他似乎不甚满意,下一刻又捉住我战战兢兢的手,沿着结实紧绷的腹肌缓缓往下拉……
你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点!
我用力想挣脱,但紧攥住我的手如钢筋一般,我低叫,“放手啊,我不要摸……”
他的声音飘忽的传来,“……出门前我洗过澡了。”
死小鬼,原来是早有预谋!
我的手被他摁在某处来回摩挲,我才刚低呼了声,嘴唇便再次被含住,他的舌头撬开牙关探进来,凶猛的在口中到处肆虐……
我觉得我被当成一块高级床垫,他在上面又滚又蹭,也不考虑下自己的吨位,快把我给压岔了气。
他的吐息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便已经迅速拉开我的手,口中压抑地低“啊”了一声,颤了下身子便瘫在我身上了……
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了。
我也不是不知人世的小女孩,很快就反应过来,尴尬的僵成一块石头。
他却比我更羞愧,捣着脸把头埋在我肩上,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为,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我窘得要命,“”
“这次是因为太久没碰你了,没憋住……下次我一定可以表现得更好……”
“没,没关系,你表现得挺好,我一点也不介意……”神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他依然赖在我身上不下来,死也不抬头,“对不起,下次我会好好表现的……今晚是失误……”
我双手合抱着他宽大的背,给他顺毛,抚慰他的男性自尊,“没关系,我真的不介意……”
他乖乖的“嗯”了一声,脑袋还是埋在我颈窝。
我尴尬的默了片刻,点点他毛茸茸的脑袋,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你这次有没有带换洗的内衣裤。”
他在我肩上闷闷的点头。
我……我囧然的推推他,“那,那你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
他再点头,脸也是一样的烫。做都做了,这时候还害羞什么。
等他处理完……咳,身体之后,再次爬上我的床时明显老实许多,虽然还有小小的亲亲摸摸,却也没有再更进一步,只是他口中依然不停的在我耳边絮絮喃念着恶俗的情话,整整聒噪了我一个晚上。
汗,问我情话的内容?
就……就比如是用什么‘宝贝’‘心肝’‘心头肉’……这一类肉麻又恶俗的名字叫我,以上还是我有勇气说的,至于让我鼓不起勇气说的……大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第二天清晨火车到站时,上铺的女孩背着笔记本慢吞吞的下来,大大的黑框眼镜下夹带诡异笑意的眼神来回在我和西顾身上扫来扫去。
我做贼心虚的避开她的视线,狠狠掐了西顾的手臂一把,平日我哪里会这么豪放。
我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他手上了。
西顾卖乖的捉住我的手,低头亲了亲,牵着我的手就要下车,经过床位时我眼尖的发现上铺的被单上落下一本书。
“哎,你的书忘了拿。”我扬声叫住她。
西顾仗着身高,轻松的拿下书递给她,看了眼封面,“什么什么爬树的鱼……”西顾撇撇嘴,咕哝,“好没品位的名字。”
她:“……”
重回公司上班,再回想这短短十天的休假,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虽然年终奖金和全勤被扣掉,但每当我走出办公室看见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时,心中隐隐漫上来的愉悦令我没有时间可惜。
不过西顾毕竟还是在实习期,顶头上司对此颇为不满,幸而西顾呈上了病历单,随后又连续接了两个案子挽回了点分数,虽然他仍颇有微词,但好歹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在回来后第三天,钟意将F市的日报快递给我。
我摊开来,发现被特地用红笔圈住的新闻是有关不法拆迁公司近日被查处的消息,我合上报纸,心中百感交集。
我不知道这件事钟意亦或是其他人在背后出过多少力,任叔叔早年在F市有些根基,而钟意在F市这些年也混得风生水起,我没有去追问幕后是谁插手,不论是谁,我所能给的只有感激……
生活一点点被导回正轨,西顾带着行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重新搬进来了。
我抬起头,大把阳光透过敞开的门,奢侈的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西顾露出灿烂的笑容,猛然拦腰抱起我,走向卧室……
“今晚我会好好表现的……”
……你还在介意这个啊。
红尘里我遇到了这个人,他一点也不完美,他有着无数糟糕透顶的缺点,也许将来还会出现更多比他更好的人,可也只有这个人,让我愿意舍下所有更好的,做一个执拗的傻瓜。
只等着他这一个人。
——完——
其实不管小说再怎么喜剧、悲剧、悬念。都比现实生活美好。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