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完结】【奇幻】伏神前传-妖狐之惑 十四郎

十四郎(十四十四)的小说
很喜欢
之前再组里看了十四的【琉璃美人煞】
就喜欢上了她的小说,所以找了些来看。


【内容简介】

妖狐之惑,是妖惑了人,还是人惑了妖?

此文为伏神前传。
主角关键字 —— 牡丹,司徒,黄泉,水妖



LZ在组里潜了很久了,看了很多的小说和直播了
今天决定来传个小说了

但是不知道这个小说看过的人多不多

如果有人来说没有看过

那么LZ就开搬

如果看过的人比较多

那就不搬了

反正挺长的文搬起来也比较累
呵呵

等待大家的回应。。。
如果有三个人说看过 那LZ就自动删楼哈
既没有人看过 也没有人说要看 唉
那LZ到底要不要搬啊。。。。。
这个是伏神的前传啊。呵呵、LZ高兴终于有人了哈,那我开始搬了哈。
可能进展比较慢,希望大家不要怪罪哈。。

喜欢的可以推荐或加喜欢或加入UC书签哈。。

开搬。
1. 相见误

  夜深人静,时候约莫二更。
  
  巨大银白的月亮妖异地挂在天边,光芒四射,所到之处全部被沾染上一层朦胧的光辉。
  
  米家大宅安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香甜的梦乡,只剩下园子里的老槐树,被初夏的晚风吹拂的到处摇摆身体,叶片发出细微地沙沙声。
  
  月光无声地蔓延,越过宽敞洁净的青石回廊,越过雕花精致的窗棂,晕晕地透进窗纸里,将窗前枣木案上的芳兰宣纸映成了幽蓝的色泽。
  
  案前站了一个少女,一身月白的衣裳,一头墨玉般的长发随意地编了个大辫子垂在背后。耳边一朵粉色珠花,为她俏丽的脸庞增添了柔媚之色。她浓密卷曲的睫毛微扬,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里,满是等待的焦急和不耐。
  
  “都快三更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愤愤地嘀咕着,在精致的绣房里走来走去。
  
  忘了交代,这个房间并不是她的。是的,这个少女只是米家的一个丫鬟,这个房间就是她服侍的主子——米家三小姐的绣房。
  
  奇怪,主子的绣房怎么三更半夜的让丫鬟一个人待着?主人呢?丫鬟在等谁?为什么那么焦急?
  
  事情还需要从头细说。忘了介绍,这个少女叫牡丹,来米家大宅做丫鬟已经一年,今年刚满十六。由于嘴甜加上勤快讨喜,她很快便成为了三小姐贴身服侍的丫鬟。
  
  时间要推前,到昨天早晨。
  
  牡丹在茶房提了百草菊花茶,放在蓝色珐琅托盘内,轻巧地向三小姐的绣房走去。这个时辰,估摸着小姐该起床了。夏天闷热,早上起来喝一点清凉的百草菊花茶最好不过。
  
  她能在短短一年就当上主子的贴身丫鬟可不是运气!要比头脑转得快和奉承的工夫,这米家大宅上下几百号家丁,哪个比得上她?从小没有见过父母长什么模样,有记忆时便跟着牙婆四处奔波给大户人家做工,她牡丹嘴皮子上的工夫早就炉火纯青了!
  
  要讨好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主子们还不容易?小心地察言观色,了解主子的喜好,适当的时候嘴巴甜一点,手底下做事勤快一点。有时候装装糊涂,说点忠诚的傻话,哪个主子不喜欢她?
  
  说到她来米家,还真是挺造化。米员外是这个光州府两大富豪之一,专门经营钱庄和赌场。家里的势力自是不用说,出名的却是他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小姐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被琴州府的天员外宝贝似的捧回去当儿媳妇;二小姐十五岁的时候居然给皇宫里的人看上,现在正做宫里的女官,听说被某个皇子看上了,正考虑办大婚。
  
  奇怪的是三小姐。
  
  今年三小姐已经十七了,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米老爷却一个都没答应,拒绝的十分彻底。外面的人都说米老爷打算把三小姐养在家里一辈子做“镇家宝”。谁都知道,三小姐是四个姐妹中容貌最出色的。现在连十六岁的四小姐都定了人家就等年底嫁过去,可三小姐的亲事还好象那天边的浮云,半点痕迹都捉摸不到。
  
  三小姐暗地里埋怨过很多次,说她都成光州府的笑柄了。但牡丹知道,她的怨气不只是对米老爷,她针对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她和三小姐私底下聊天的时候就用这个代称。具体说来,其实就是水公子。光州府另一个富豪的儿子,水之澜是也。
  
  这是只有三小姐和她知道的秘密,三小姐早已和水公子情定三生,一年前就等待他上门提亲。可是求亲的人每天都有十几个,一年下来,换了不知道多少门槛,偏偏她最想要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三小姐为此不知道愁得掉了多少头发,瘦了多少身上的赘肉,差点就要绝食自尽了。
  
  唉,可怜的小姐啊……
  
  牡丹在心里叹息着,面上却挂着招牌甜美笑容,端着托盘对经过的所有家丁丫鬟点头打招呼。
永远不得罪任何人,这是她处世的原则,哪怕对方是比她地位还低等的下人,她也不会有坏脸色。大家出门讨口饭吃,都不容易么。既然生来不幸做不了主子,那就开心地做下人吧。自尊自傲什么的,心里想想就好。主子面前,不要把自己当人,傲气也不能当饭吃。人实际一点最保险了。
  
  轻轻推开雕花房门,牡丹站在门口柔声叫唤。
  
  “小姐,你醒了么?奴婢给你送茶来了。”
  
  粉红绣房里,一个惊喜地声音陡然响起,“牡丹?快进来快进来!把门关上!”
  
  咦?今天精神不错嘛……莫非水公子那里终于有动静了?
  
  牡丹关上了门,轻盈地走进了内室,小心将托盘放到了红木桌上。而绣床上的美貌佳人早已等不及地将她拉了过去,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脸上,满是喜悦的光彩。
  
  “牡丹!那个人给我送信了!”
  
  三小姐急切地说着,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牡丹细心地替她披上丝质袍子,跟着笑道:“那是小姐的福气了!他要提亲了吗?”
  
  三小姐摇着头,却依然喜悦无限。
  
  “你看!他约我今晚去他府上!他果然还是挂念我的!”
  
  她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块湖水绿的帕子,递给了牡丹。上面有两行秀气的字,隐约还透着名贵的墨水香味。可惜牡丹什么都看不懂,她不识得字,从来没学过。但是她可以微笑啊!
  
  “真真是小姐的福气呢!水公子必定是约你去谈嫁娶的事情,小姐可要好好打扮一下哦!”
  
  牡丹笑吟吟地将帕子还给三小姐,转着眼珠甜美地说着。
  
  “死丫头!”
  
  三小姐满面春风地淬了她一口,满脸的红晕,显然喜不自禁。
  
  这帮主子小姐就会装腔作势,明明心里开心的要死,还不给人说。牡丹笑眯眯地将三小姐从床上扶了起来,问道:“那小姐几时去啊?需要牡丹相陪吗?”
  
  三小姐坐到梳妆台前,摇头道:“不需要你去,也绝对不许让爹爹知道!我约莫晚饭后就出去,四更之前一定回来。你呀,就留在这里别走。万一爹爹要来或者有下人来打扰,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了,不想见任何人。”
  
  牡丹替她梳头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道:“那是自然的,小姐今天想梳什么发式?”
  
  该死的!要她做挡箭牌么?要是真给人发现了,她牡丹就是九条命也赔不起啊!这个闺阁小姐也太任性了!
  
  三小姐叹了一声,柔声道:“牡丹,这么多丫鬟里面,只有你对我最好最真心。我都知道的,这个事情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你明白么?我只能找你帮忙了,你可一定要用心啊。”
  
  啊,对她用感情战术么?牡丹急忙做出感激的模样,逼出了一点眼泪,低声道:“小姐对奴婢的恩情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小心,绝对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如有第三个人知道,就惩罚奴婢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言够重吧?千金大小姐满意了么?哼,要她说,她还不屑咧……自古以来男女私底下约会能有什么好事?事情万一败露,倒霉的只是她这个做丫鬟的,所有人都会说她没有看好小姐。做下人的命苦哇……
时间流逝,转眼到晚上。
  
  牡丹在心底哀叹着,真的是命苦啊!说好四更前回来的,现在都三更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等在门口等的腿都麻了,满心的紧张。这两个痴情男女,该不会一直缠绵到现在吧?那样的话,明天早上才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牡丹在绣房里又走了一圈,月光越发地嚣张,照得屋子里看上去如同白天一样。地上只见牡丹的影子,焦急地晃来晃去。
  
  微风吹过,西角的窗户忽然给风吹了开来,吓了牡丹一跳,急忙奔过去将“砰砰”直响的窗户轻声合上。这样的声响,要惊动了什么人,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香味,说甜不甜,说幽不幽,丝丝缕缕有意识一般钻进了她的鼻子里。牡丹的脑袋忽然觉得有些沉,迷迷糊糊地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个香味……好像有点不对劲……牡丹恍惚地想着,从来没闻过这种香,甜美的古怪!她的头怎么突然那么昏?床呢?床在哪里?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一团,本能地只想找一张床好好躺在上面睡觉。心里有一丝的警觉,明知道香味来得古怪,她却无力抗拒困倦的感觉,身体简直自己有意识一样,自动地向内室的绣床走了过去。
  
  拉开层层纱帐,她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倒头便睡。
  
  黑暗里,隐约感觉有根手指在她脸上身上细细划动,凉凉的,却舒服极了。她动了动,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心底还有一小块地方没有被那香味迷惑,苦苦地与困倦的意识搏斗着。
  
  “米家的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当真娇嫩可人……”
  
  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钻进了她耳朵里。什么?这个人以为她是三小姐么?她迷糊地想着,这可真算一个大乌龙了……她根本不是三小姐啊……
  
  她奋力地挣扎着,想动一动嘴皮子,告诉这个神秘的人她只是一个丫鬟,可她身体却重的一丝也无法动弹,嘴唇微微碰了一下,立即没了动静。
  
  “不用怕,以后你的身体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好好地睡去了……”
  
  那人的声音极温柔,竟如同催眠的耳语,她的意识更昏沉了。
  
  这个人……要拿她的身体……?
  
  耳朵忽然一阵剧烈的鸣声,她的脑袋里几乎是瞬间,钻进了无数莫名其妙的影象。迷茫中,她只依稀看到艳红的火焰,白茫茫的一片云雾,以及云雾笼罩着的青翠山脉。那些……是什么地方?
  
  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渐渐清晰了起来,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居然可以擦过被子的边缘。她一阵喜悦,正要奋力坐起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底却忽然有一个声音大喊了起来!
  
  “完了!我弄错人了!”
2. 离别欢
  牡丹惊的一个激灵,竟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谁在说话?!”
  
  她吼了起来,一时忘了要保持安静。
  
  “是我。”
  
  心底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伤心地响了起来,“你竟然不是米家三小姐!完了!这次我真的完了!”
  
  牡丹骇然地吞了口口水,浑身冷汗地用力摸着自己。她出现幻觉了吗?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人在说话!看来她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我……我一定是最近干活太勤快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语着,也顾不得这里是主子的绣房,鞋也不脱,拉起被子就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了起来。
  
  “你这个女人!没事跑到三小姐的房间里干吗?害我搞错了附身对象!我的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你说啊!”
  
  那个声音居然在控诉她,冤屈的不得了,字字含泪,句句带血。
  
  “我……我是太累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牡丹用被子捂住耳朵,满头大汗地自己骗自己。老天爷啊!神仙啊!把这些魑魅魍魉都赶走吧!她牡丹活了十六年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除了偶尔往茶水里面偷偷倒一点洗抹布的水,还有偷吃一点刚做好的菜!就这么多了!她不是坏人啊——!
  
  “哼!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个小丫鬟!我怎么这么命苦哇?!居然附到一个小丫鬟身上了!这下彻底完了!我连元身都烧了……!难道一辈子附在这个丫头身上吗?!”
  
  那个声音大喊大叫着,好象比牡丹还委屈。她越听越奇怪,她被附身了?也就是说……这个声音是妖怪的?!她的脸色顿时惨白,浑身抖的和筛糠一样,颤声道:“你……你是何方妖怪?!居然敢附身到本姑娘身上!快快退出去!免打!”
  
  那个声音带着哭音,怨气冲天,“我要能退出去早就退了!你以为我喜欢附身到你这个没用的丫鬟身上吗?!何况我根本就没有完全的附上去!你这个女人居然是醒着的!无赖啊!”
  
  牡丹的脸都绿了,大喊了起来,“退不出去?!难道我以后都要这样变的人不人,妖不妖?你这个没本事的妖!不能附身就别附啊!你还有胆子怪我?!”
  
  那个声音哭道:“我怎么知道?这明明是米家三小姐的绣房啊!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主子的房间里待着呢!来偷东西的吗?真是个品行恶劣的丫头!”
  
  真……真是那个什么可忍……不可忍的!这个无聊的妖附到了她身上,居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她牡丹也是有尊严的!以为她是丫鬟就可以侮辱么?门都没有!他又不是主子!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恶狠狠地叫道:“有本事现出原形!躲在我的心里说话,我还没收你住宿费呢!滚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亮,一个白色的高挑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牡丹陡然张大了嘴巴,下巴掉了下来!
  
  哇哇哇——!这……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世界上竟真有这种天人一般的男子么?他身材很高,穿着雪白的宽袖袍,一头漆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月光下反射着幽蓝的光泽。而那张脸,却是妖娆妩媚之极!飞扬的长眉,深紫色的狭长的凤眼,挺直的鼻梁和嫣红的唇,如果不是这张脸现在哭的没有一点优雅的模样,牡丹恐怕当场就要流口水了。
  
  “你……你……”牡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舌头打了结,只顾着看他出尘绝俗的容貌。活了十六年,何曾见过这种俊美若天人的男子?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妖怪,实在是暴殄天物……
  
  “你什么你?”那个男子瞪了她一眼,用袖子擦去眼角流下的眼泪,叹道:“算我命苦,终究无法和那个人一生相守,现在又附在了一个色咪咪的小丫鬟身上……我……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牡丹忽然回过了神,脸皮子抖了起来。
  
  “你说我什么?色咪咪?谁会对你这个娘娘腔色咪咪?你也看看自己,长得还像个男人样,说话做事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哪个女人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
  
  那个妩媚男子哼了一声,“人家本来就是要做女人的!如果不是不小心附在你身上还附得不完全,我早就是米家的三小姐了!”
  
  牡丹埂了半天,小声道:“那你……怎么是男人脸?”
  
  男人翻了她一个白眼,不屑道:“我们狐仙可以自由选择想要得性别!只要修炼满两百年,就可以选择做男的还是女的,也可以出去附在人身上。这个模样是我的元神,虽然是男人,但我的心是女人!要不是不小心附错了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俏生生的美人了!”
  
  牡丹“啊”了一声,把脸仰了起来,“那现在的状况可不可以这样解释:你想附到三小姐身上,却不小心附错到我身上来了。而且附的不完全,因为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你也出不去了,以后只能住在我心里,是这样么?”
  
  她笑容可掬地问他,他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有些恐怖。这个小丫鬟的眼睛里面有杀气!
  
  他小小地点了点头,缩起了肩膀看她,生怕她扑上来的模样。
  
  牡丹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冲了上来!
  
  “你这个该死的狐狸精!滚出我的身体!滚出去滚出去……!”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满脸无辜的他。她……她刚才居然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这个妖怪难道只有幻象么?没有实体的?!
  
  看她神色不对,他急忙摆着手解释,“我现在只是元灵,身体已经被我烧了!本想马上就可以有新的身体,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他的眼睛又红了,眼看泪水就要迸出来。牡丹才不吃他这一套,眼睛一翻,恨然道:“哭哭哭!一个男人就知道哭!怎么不想办法解决?!我可不要一辈子被一个狐狸精附在身上!”
  
  他哭的更厉害,哽咽道:“人家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没办法么!要能离开人家早就走了!现在还要看恶丫鬟的脸色!好可怜!”
  
  牡丹冷笑了一声,“我是恶丫鬟,你还真说对了!我才不管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身体,我要你现在就给我滚开!”
  
  他哭喊了起来,“你说得好轻松!你以为我想留在你身体里么?天地良心,如果有办法离开,我马上就走!再也不要看你这个野蛮女人的脸!”
  
  “我是野蛮的女人?!”牡丹的爪子又扬了起来,“你当真不想活了?!”
 两个人闹成了一团,牡丹明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触碰到这个狐妖,却总忍不住心里的气,哪怕做做样子也好。谁都没注意,门口早已站了一个肥胖白嫩的身影,气得浑身发抖地看着独自发疯的牡丹。
  
  “牡丹!三更半夜的你在小姐房里闹什么?!放肆!”
  
  米老爷暴怒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牡丹要去抓那只狐妖的脸的动作。她骇然地回头,立即看到了站在门口只披着睡袍的米员外!他白嫩圆乎的脸气的一片通红,两撇胡子都往上翘了起来。
  
  牡丹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完了完了!只顾着和这只妖怪发脾气,完全忘了三小姐的事情!这下她死定了!老天,当真祸不单行么?
  
  “三小姐人呢?在搞什么鬼?”
  
  米员外飞步走了过来,牡丹不敢阻止,任他一把掀开了床上的帐子,里面空空如也。米员外的脸立即绿了,暴吼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牡丹!给我说!”
  
  牡丹嗫嚅了半天,只在心里叫苦。却也奇怪,这只妖怪就在她身边啊!为什么米老爷没看见?难道当真只有她能看见他么?
  
  她今天完了,彻底地完了。她早该料到的……
  
  牡丹在心里偷偷地哭着,哀叹自己的霉运。正厅大堂上,晚归的三小姐和送她回来的水公子被抓个正着,给米老爷拖到了这里兴师问罪。牡丹连头都不敢动一下,生怕看到三小姐怨毒的眼光。
  
  她的眼睛偷偷向身边望去,想看看那个附在她身上的妖怪怎么样了。眼睛一抬,却看到了他满脸激动的泪!又是欢喜,又是苦楚,直直地盯着略显狼狈的水公子。牡丹呆了一下,还来不及考虑他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就被米老爷的话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水世子,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事关小女的名节,还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米员外的语调虽然慢条斯理,可是语气里的压迫感就是白痴也能感觉得到。如果水公子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看样子水家和米家从此在光州府就势不两立了!
  
  身穿潇洒玉色锦袍的水公子,面如冠玉,气度儒雅。他不慌不忙地行礼,然后说道:“小侄很早便仰慕三小姐的才德,家父也早有与世伯结识的愿望。他常说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同在光州府里,却不识得米世伯。小侄愿与三小姐共结秦晋之好,三日之后便亲自提亲,还望世伯同意。”
  
  话音刚落,三小姐的脸上顿时喜不自禁,如同无数春花瞬间绽放,灿烂之极。水公子温柔地看着她,眼底显然满是宠爱。看来这个水公子对三小姐到是真心的……
  
  牡丹竖着耳朵,听米老爷怎么回复,却完全忽略了身边那只妖怪伤心欲绝的表情。
  
  米老爷咳了一声,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好半天都没说话,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三小姐的粉面有些苍白,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米老爷。水公子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定下来。
  
  米老爷忽然低沉道:“水家老爷最近身体好么?听说他的风湿老毛病总不见好哇。”
  
  他忽然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急的三小姐嘴唇都咬破了,眼泪涌了上来。
  
  米老爷淡淡瞥了一眼三小姐,轻声叹道:“当真女大不中留!也罢,水世侄肯娶你,算你的福气。那么提亲的事宜还请世侄回去后与令尊令堂仔细商议才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是狂喜,三小姐浑身都虚脱了,几乎要坐到地上。牡丹也乖觉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她是做炮灰还是做福星,就看米老爷和三小姐的态度了……
  
  正在为自己哀叹,忽然发觉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牡丹吓了好大一跳,呆呆地看着那只不受自己控制的手,一直摸啊摸,摸到了水公子身上!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冲过去紧紧将错愕的水公子抱了住。
  
  然后,她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地哭喊了起来,“水公子!我也喜欢你啊!为了你我做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你将我一起娶走好么?我保证一定让你过的开心!”
  
  牡丹满脸冷汗地看着脸色铁青的米老爷,再看看脸色惨白的三小姐,再看看错愕到说不出话来的水公子,好半天才小声道:“不是我说的!是他!”
  
  完了!这次可真的完了!米家是待不下去了!她要喝西北风了!那个该死的狐妖!她绝对不原谅他!居然敢抢她的身体?!这下跳什么水里也洗不干净了!
  
  牡丹呆若木鸡地站在当场,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3. 同路行
  “不是我说的啊……真的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该死的狐妖,他霸占了我的身体……呜……”
  
  牡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一块石头上,拼命地自言自语说着委屈。
  
  两个时辰前她被米家的家丁提着胳膊丢出了米家大宅,米老爷和三小姐好生恶毒,连东西都不给她收拾一下……现在她可怎么办?身无分文,连换的衣服都没有,身体里面还住着一个该死的灾星,难道要做乞丐了么?她可还是芳华二八的少女啊,要饭这种事做起来多丢人……
  
  “或者我干脆去花柳巷……这辈子算完了……”
  
  她绝望地喃喃自语,也不去看身边那个哭得同样伤心的狐狸精,木然地站了起来,同手同脚地向前走去。
  
  “我……我真要去做青楼女子么……”她边走边说,眼睛哭得和桃子似的。
  
  “喂!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恶霸女人,连伤心都要和我抢!”那个狐妖在后面愤然地喊着,委屈的要命。
  
  牡丹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半天,才喃喃道:“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她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惊天的杀气,猛地转身就杀了过来!
  
  “滚出去!不许再和我说话!我……我!我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你这个人妖!变态!自己是男人还喜欢男人!不要脸!”
  
  她的胳膊挥舞的和风水轮似的,虽然根本碰不到面前那只妖的身体,可是看他惊慌躲闪的狼狈模样也稍微能解气一些。
  
  他的脸都给骂紫了,又是愤怒又是羞愧,眼泪顿时如同汪洋大海。
  
  “我喜欢男人有什么错?我的心本来就是想做女人的啊!你光看到我的元神就妄下断言,你才变态!要不是今天出了这种差错,我现在已经和水公子双宿双飞,做神仙情侣了!”
  
  牡丹打累了,颓然坐到了地上,也不理他,捂着脸无声地哭。纤细的肩膀一个劲地抽动着,泪水顺着手指缝溢了出来,染湿了身上的月白长裙。
  
  两个人对着哭了半天,狐妖忽然低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别互相怪对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哭和骂都没用了,还是想办法解决以后的事情为好。”
  
  牡丹才不理他,先哭个够再说!现在正烦着呢!
  
  他等了半天,没有回答,忍着气继续说道:“好,我且不和你这个小女人计较。我叫司徒,是无尘山两百年修行的狐仙。喂,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耍脾气?!”
  
  他狭长美丽的眼睛瞪了起来,眼看就要发飚,牡丹忽然抹了抹眼泪,哼了一声。
  
  “我是牡丹!今年十六!一个普通的可怜的被一只愚蠢狐妖附身的小丫鬟!你满意了吗?”
  
  司徒的长眉蹙了起来,兰花指楚楚可怜地抵在胸口,一付无法相信的模样。
  
  “看来我们始终无法和睦相处!算了,本想认命,这次却说什么也要搏上一搏!”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默默算了两下,然后喜道:“还好,她就在西方不远!走上三个月左右估计就可以到达了!”
  
  牡丹看也不看他,鼻孔朝天,一付有话快说有屁就放的拽模样。司徒的鼻子都气歪了,忍了半天才细声软语地说道:“我可以找一个高人将我的元灵从你身体里拉出来,不过她现在正在西方某个不具体的地方,要不要去找她?!”
  
  牡丹无精打采地叹道:“拉出来又怎么样?我都已经给人赶出来了……以后还不是照样没出路?”
  
  “好吧,我就退一步……不,退一万步。是我先附上了你的身,作为亏欠,我让那个高人替你打点后面的做工事宜。反正你们凡人也不过就百来年的寿命,眨眼就过去了,给你找个工应该很容易。现在决定要去了么?”
  
  牡丹瞥了他一眼,有些心动,不过语调还是懒洋洋地。
  
  “你说的那个高人可靠么?真能把你拉出去?真能给我安排做工?你该不会在骗人吧?”
  
  司徒的神色沉了下来,冷道:“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许你怀疑我们狐族的大人物!非嫣大人即使在无尘山都是倍受尊敬的九尾狐仙!哪里容得你这个凡人来猜疑?!”
  
  喝!好大的口气!
  
  牡丹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泥土,“那还磨蹭什么?快走吧!早点到那个什么大人那里去!我已经受够你这个人妖了!”
  
司徒吸了一口气,把怒火硬压了下去,额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再快也要三个月左右的行程,你以为一两天就可以到达么?你先坐下来,我把我们的路线安排一下。需要避免经过妖狼族的嫣红山,和神界的麝香山。狼族的妖精一向嗜杀,神界的五曜和四方神兽也不会放过被妖精附身的凡人。如果遇到他们,我们都活不了!”
  
  牡丹恨恨道:“这些麻烦还不都是你找来的?!让那些什么麝香山的神仙收了你去才好!”
  
  司徒正色道:“你以为神都像你们凡人说得那么仁慈么?那都是你们自己幻想出来的。五曜的荧惑是司火的神,妖界和神界都叫他修罗!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半点活的东西都不会留下!同是五曜的司土的镇明,专门被麝香王安排到了人界来,猎杀作歹的妖。如果让他知道我附在你身上,不光是我这个妖,连你这个被附身的凡人也会被抹杀!在他们眼里,只有邪恶之心的凡人才会招来妖附身!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牡丹吞了口口水,脸色惨白,“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会很危险……?”
  
  妈啊……听着都觉得可怕!什么司火司土的……是神仙还是阎王啊?
  
  司徒摇头,“所以我们要避开所有会碰到这些煞星的路径啊!我刚才算了一下,非嫣大人的位置是在正西方某个王城中。虽然嫣红山和麝香山也在西方,不过我们可以绕过它们,先往北边走,途经狐族的无尘山,再从无尘山的西边穿过去,就可以避开狼族和神界了。”
  
  牡丹听得一头雾水,这些地名她闻所未闻,真的存在么?她活了十六年,虽然没读过什么诗书,也不认识字,可是说到这些神异灵怪的事情,她也一直抱着不太相信的态度。如果不是面前真站着一只狐狸精,她会为他刚才说的话大笑三天。
  
  “那我们要走那么多天,怎么休息?我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有!难道就睡地上?吃什么?我的衣服怎么换?”
  
  她一想到这些实际的问题,头都大了。不用三个月,要她徒步走上三天不吃东西不换衣服不洗澡,她就和乞丐没什么分别了!
  
  司徒咳了一声,纤细的兰花指优雅地弯了起来,说道:“你去捡一些树叶过来,我有办法解决。”
  
  牡丹半信半疑地捡了几片树叶,问道:“你要做什么?用叶子变出食物和衣服么?我可不会吃树叶穿树叶的!”
  
  司徒哼道:“你看好了!两百年的狐妖也不容你小窥!”
  
  他的手指并到了一起,食指微微伸出,口中轻念着什么,然后在叶子上画了个圈。牡丹陡然瞪大了眼睛!老天爷啊!他的法术也太好用了吧?!这些叶子居然转眼就变成银票了!那她还愁什么啊?根本是一个财神爷附在她身上了啊!太幸运了!
  
  她的眼睛里顿时散发出银子的亮光,就差没流口水,讨好地看着司徒。
  
  “不早说你有这个本事?我们还需要去什么西方啊?就留在这里用树叶变银票就可以了!我马上就会成光州府里最有钱的人了!”
  
  司徒脸色变了,“把这些树叶收好!我们狐仙本来是不可以用这种幻化金钱的法术,如果被人发觉,是要受责罚的!何况这些本就是树叶,三十六个时辰之后自然会化为原形,不是长久之计。早知道你们凡人都有贪财之心,如果不是看你说得可怜,我才不会冒险给你变出钱财!”
  
  牡丹盯着手里的银票看了半天,有些伤心,“什么啊……三十六个时辰只有就又变回树叶了。真没劲,看来人总是不能不劳而获呢……”
  
  司徒说道:“我们现在去繁华之所,你用这些银票买些必备的事物,找来的碎银子不就是自己的了么?百来两的,也够你过上好几年了。好教你知道,狐仙才不是你想的那么坏心。”
  
  牡丹将银票塞进袖子里,转头道:“那还说什么?现在就走吧!早点去市集,我都快饿昏过去了。有这些银票,我可要好好吃上一顿!”
  
  说完开心粲然一笑,方才的苦恼委屈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4. 诉衷肠
  牡丹心满意足地喝完面前最后一口牛肉羹,把汤勺往碗里一丢,没有任何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一边咋着嘴,一边还舔着唇,摸着下巴哼道:“不愧是光州府最好的饭馆天喜楼,果然美味!哇,肚子都吃圆了。”
  
  她拍着鼓起老高的肚皮,回头对坐在一边脸色泛白的司徒笑道:“真可惜,你是个元灵,没办法尝到这种美味。以前给人家做丫鬟,哪里吃过这种精致的菜色。”
  
  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剩下的龙凤圆子,一张娇嫩秀美的脸蛋满是幸福的红晕。
  
  司徒咬着纤细的手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女子啊?这里又没人和你抢!吃相简直和猪一样!我真命苦!怎么附到这种野蛮人的身上!”
  
  牡丹“切”了一声,“吃相?吃相能填饱肚子?反正我现在在天喜楼的包厢里,又没人看得到我。我就是用手抓着吃也不关你的事!”
  
  说着她用手抓起了一颗圆子,恶劣地对他笑。
  
  司徒用宽大的袖子将自己那张妖娆的脸遮了起来,哼道:“我若为女子,必然胜你百倍!”
  
  牡丹看了他一眼,这个狐狸精,老是嘲笑她的仪态。拜托,从来没人教过她什么狗屁仪态好不好?人活在世上,吃也不能开心吃,话也不能好好说,那还活得有什么乐趣?
  
  “可惜你不是女子,你的水公子也永远不可能看上你了,你死心吧!”
  
  牡丹给他的态度刺毛了,没经过考虑就吐出这些伤人的语言。司徒的袖子顿时放了下来,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深紫色的狭长眼睛里,没有眼泪,却是伤心欲绝,气苦难言。
  
  牡丹急忙捂住了嘴,后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呀!她怎么就这样刺中人家的痛处了呢?伤人不伤人心,她的做法好象卑劣了一点……
  
  好半晌,司徒才幽幽地说道:“你说得对,他不是不会看上我,他只是从来也没有看过我罢了。都是我自己在这里偷偷喜欢……人家根本不知道……”
  
  晶莹的眼泪凝聚在他的紫色眼睛里,如同美丽的紫水晶,缓缓晃动着,却给他硬是忍住不掉下来。漆黑的发丝滑落了几缕在脸旁,楚楚可怜,却是妩媚撩人。
  
  牡丹暗暗咳了一声,四处乱看打算换一个轻松的话题。这只狐狸精的模样还真好!难怪人家都说狐狸精是最会勾人魂魄的妖,长得这么清雅,让人完全可以忘记男女的区别。水公子要是真见了,说不定早就没了魂,非他不要。
  
  司徒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叹道:“他是我出了无尘山看到的第一个凡人,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初见之时,碧波荡漾。他就穿着一身玉色的衣裳,站在画舫船头,临船相望。那风啊,就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衣服也跟着飘。我当真以为自己见到了羽化的天人,从此就怎么都忘不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身为女子,便可与他携手一生,效仿鸳鸯。”
  
  牡丹小心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声响来他就不说了。
  
  “我便一直偷偷跟着他,不敢让他发觉了。我想知道他喜欢的女子是怎生模样,哪怕釜底抽薪,我也要成为那样的女子,好让他看上我一眼。后来也是很偶然的一次,我正隐身在房顶上。他和友人微酣畅谈,说到米家的三小姐是天仙绝色,若得此女为娇妻,大丈夫也不枉此生。我简直欣喜若狂,连夜便赶到了米家,将元身用火焚烧,留下元灵,伺机便打算附上三小姐的身。”
  
  他微微抬起了头,苦笑道:“附身原本就是被妖界和神界严厉禁止的,一旦被发觉,连元神都无法保住。可我为了他,却也第一次如此胆大。可笑我两百年修行的小妖,连一尾都尚未修炼成形,早便该知道附身成功的可能很小。虽然放手一搏,本想着不成功好歹也可以见上良人一面,与他温存一时。却没想到连人都附错,白白错过他。真是好生不甘……”
  
  牡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等了半天,看他不说话了,才小声道:“你怎么知道错过了未必不是福气呢?如你所说,我们凡人寿命不过百来年,就算你与他结了连理,他日良人终是要老去,死去。这样慢腾腾的折磨痛苦,倒不如干脆现在就放了,痛也不过痛这一时。妖毕竟是妖,人也不过是人,怎么可能永远相守?看开一点吧。”
  
  司徒忽地看向她,神色极正经严肃,倒吓了她一跳,茶杯差点翻到了桌子上。
  
  “你说得好轻松!没接触过情的人自然都是如此!既不知情之苦,也必不知情之美。和你说不通。”
  
  牡丹挑了挑新月眉,笑了起来,“我确实不知情为何物,我只知,是我的,便一定逃不了;不是我的,求却也求不得。你枉为狐仙两百年,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我和你也说不通!”
  
  司徒沉默了下来,好久,动也不动一下。牡丹吃饱喝足,渐渐有些坐不住,掏出了袖子里的银票,对楼下喊了起来,“小二!结帐!”
  
  小二急忙兴冲冲地跑了上来,点头哈腰,“姑娘吃好了?不需要再来壶我们天喜楼的百草菊花茶?清凉降火,利于养生。”
  
  百草菊花茶?牡丹的嘴角弯了起来,什么茶都可以,这个茶就免了吧!她伺候人的时候,还端得少么?
  
“不用了,结帐吧。”
  
  她随手丢给小二一张百两银票,看着他两眼发亮地跑了下去,对掌柜的直嚷嚷今天来了个大主顾。哈哈!当有钱人的感觉真是——爽!
  
  荷包里面装满了刚才找的银子,她随便挑了一块小的赏给了小二,心情在他的连声感谢里飚升到了最高点。
  
  “那,司徒,你刚才说什么一尾狐仙,九尾狐仙的,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同么?”
  
  牡丹在市集上乱逛着,随便买一些小东小西,满足自己十六年来的购买欲望。
  
  司徒显然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淡然道:“九尾狐仙是狐妖里面修行最高深的仙人,确切一点来说,他们已经不是妖,而是和神差不多的地位。一尾,则是作为狐仙最基本应该达到的修为。例如可以任意变化容貌,元身即使遭到任何损坏,也可以重新再恢复。”
  
  牡丹皱起了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司徒的脸有些微赧,哼道:“是啊!我连一尾都不是!我只是最小的小妖,半尾妖狐而已!这个回答你开心了么?!”
  
  “噗”,牡丹大笑了起来,“天啊!你只是半尾妖狐?!好窝囊!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难怪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司徒顿时恼了,又把袖子张了开来将脸遮住不去理她。
  
  牡丹大笑着,惹得周围人都看向她,她也不介意。随手拿起对面摊子上的一根镶花簪子,从荷包里掏出银子就丢了过去,大方豪爽的模样令所有人侧目,她却笑吟吟地甚是得意。
  
  司徒一直没有说话,别过脑袋不看她。然而当她第一百二十一次掏钱买下一件莫名其妙的小碗时,他的脸皮终于撑不住了。
  
  “喂!你能不能小心一点?满街的人都在看你啊!你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我们赶路难道还要带在身上么?”
  
  他在她耳朵旁边大吼着,眼睁睁地看着她又买下一件红色衣裙。
  
  “你再这样买下去,我以后都不会再帮你变出钱财了!”
  
  牡丹叹道:“你稍微安静一点啊,我也是第一次身上带那么多钱,难得大方一次嘛。”
  
  司徒看了看周围几个眼神不对的男子,回头急道:“别买了!快回客栈!你都给人盯上了!一个女孩子身上带那么多钱,你都不考虑危险的吗?”
  
  牡丹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有几个高大的男子一对上她的眼光立即就将目光移开。她心中一紧,暗自后悔了起来。是她太大意,也太兴奋了,怎么就忘了身带巨额时出门不能张扬这个道理呢?
  
  “司徒,你好歹也是个狐仙,难道这几个凡人都对付不了么?”
  
  牡丹一边飞快地向客栈走去,一边小声地问着。眼角余光一瞥,那几个人已经跟了上来,她吓得急忙不敢再看。
  
  司徒恼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元神而已,只会一些极普通的小法术,根本没办法对付那些人啊!再说妖是不允许攻击凡人的!我为你已经犯了一堆戒条了!还要犯到什么时候?你这个女人真麻烦!”
  
  话音刚落,牡丹只觉肩膀上一沉,一只毛毛的大手就搭了上来。
  
  她一惊,正要叫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沉威胁的声音。
  
  “小姑娘,不要叫,不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乖乖跟我们走。”
  
  牡丹骇然地回头,只见五六个高大的男子围住了她,个个都贪婪地盯着她腰间的荷包。而大街上来往的人群,都刻意避让了开来,没有一个人向这里望上一眼!
  
  完了!她真的遇劫匪了!5. 悍匪劫
  被三个高大的男人围在中间跟着他们走,已经走了小半刻了。眼看着渐渐离开繁华的市集接近了郊外,牡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眼珠子转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逃走的办法,她恨恨地瞪向旁边神色无辜的司徒。
  
  “你不是狐仙么?就算是元神对付几个凡人男子也应该没有问题吧?把他们迷晕过去啊!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抢劫了去?谁知道他们抢完钱还要做什么?!”
  
  她在心底拼命地叫着,脸色发白。
  
  司徒哼了一声,“你是活该,早叫你不要把钱财外露。何况那本就不是真正的银票。现下这个样子,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该受点教训。”
  
  牡丹欲哭无泪,“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人家第一次那么有钱,实在忍不住啊……你要我受什么教训啊?他们根本就是要抢劫,不光劫财,还要劫色啊!”
  
  司徒忽然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安心吧,人家恐怕根本看不上你这种小丫头。他们要的,只是银票而已。”
  
  要的只是银票……
  
  牡丹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了办法。
  
  “喂,前面的几个大哥,听我说说话好么?”
  
  她可怜兮兮地小声开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
  
  “我……身上就这么多银票……大哥们如果想要,就都拿去吧……只求你们饶我一命。”
  
  她从袖子里把司徒用树叶变化出的银票掏了出来,颤巍巍地送到他们面前。
  
  那些劫匪一见这么厚一沓百两银票,眼睛立即亮了,其中一个人伸手便要接过来,眉开眼笑地正要说好。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男子忽然冷笑了起来。
  
  “想舍弃钱财保命么?这么一点银票,你以为就够了?”
  
  他走了过来,把满是伤疤的丑脸凑上来,吓得牡丹倒退了好几步。哇!这个人长得好可怕!
  
  那人看了她半天,才说道:“长得还算有点姿色,不过看上去不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估计绑了她也没什么进账。”
  
  他回头说道:“把她卖到七韵斋,做个小花娘或许还可以再捞一笔。”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两个大汉上来将她的两只胳膊抓了住,牡丹动弹不得,惊骇欲绝。
  
  这些劫匪也太绝了吧?!拿了银票还要卖人做花娘?!司徒呢?!这只没良心的狐狸精真的不救她?
  
  她惊慌地望向司徒,却见他幸灾乐祸地对冲着她做鬼脸,漂亮的脸上一点同情神色都没有。
  
  这只该死的狐狸——!
  
  她的怒火陡然上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居然一把便挣扎了开来两个男子的钳制。她的手飞快地伸进袖子里,一把掏出剩下的所有银票,狠狠地甩向空中。
  
  “不是要钱么?通通拿去吧!”她大吼了起来,趁着劫匪们看着漫天飞舞的银票发愣的时机,转身就跑,也不管什么方向。跑跑跑!
  
  身后的劫匪立即忙乱了起来,捡银票的,发呆的,转身过来追的,乱七八糟。她也不管,撒开了两腿拼命跑。一肚子的恼火全部发泄在了腿上,她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
  
  死狐狸精!给我等着!她咬牙在心里怒吼。
  
  劫匪的声音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告诉她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牡丹也不回头看,埋头用力跑。要在这个时候绝望了,那她以后就真的绝望了!
  
  “死丫头!给我站住!”
  
  一声超出她意料的暴吼在她身后约十几步之外炸了开来,她吃了一惊,奔得飞快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滚出去老远,沾染了满身的肮脏泥土。
  
  她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那狠狠一摔给摔没了,右腿膝盖上一阵火辣的剧痛,脚脖子上又酸又麻和灌了铅一样,动也不能动。心脏在胸膛里面飞快地跳着,几乎要冲出喉咙,惹得她嘴里一阵苦涩,难受得张口欲呕。
  
  她咬牙硬是撑着地爬了起来,身后的劫匪已经只离她几步远,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向她抓过来的手带起的风。牡丹闭上眼睛,刚想大声尖叫,心底忽然一个声音轻轻说道:“把身体给我。”
  
  她骇然,正要说话,忽然竟发觉自己站了起来!是司徒!他又霸占了她的身体!
  
  后面追上来的劫匪狰狞地大笑着,猛地把手伸了过来便要抓她,手指几乎要贴上衣服的瞬间,牡丹忽然消失了!那人一呆,再向前望去,却见刚才摔倒在地委靡的小丫头现在竟然已经生龙活虎地跑在了十几丈开外!
  
  “她……是人是鬼?”那人喃喃地说着,看着牡丹跑得速度惊人,几乎又是一眨眼,白色的身影就只剩下一个小点了。
  
  牡丹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急速向后倒退,自己的两条腿竟如同车轮,窜得飞快。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跑这么快……头发全部因为剧烈的动作散了开来,乱七八糟地甩在肩膀和脸上,痒得要命,耳朵上那朵粉色珠花,也飘到了地上,染在了烂泥里。
  
  “狐狸……你的能力就是逃跑的这么快么?”
  
  她呆呆地问着,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居然猛地停了下来!牡丹一个踉跄,又跌了个狗吃屎。身上那件月白的长裙,现在已经成泥色长裙了,脏的不能见人。
  
  “现在可算真的逃出来了。”
  
  司徒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现身,站在了她身边。牡丹喘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无力地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的司徒顿时愣住了。
  
  “喂……我问你……”她躺在地上,大敞手脚,没有一点形象,却笑得很开心。
  
  “狐狸逃跑的时候都这么快么?”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膝盖上伤口流出的血。
  
  司徒猛地从她异常甜美的笑容里回过了神,淬了一声,跺着脚哼道:“你还说什么废话?还不把自己的腿弄一下?流那么多的血!”
  
  牡丹叹道:“不行了,我怎么突然累得全身都动不了……让我躺一会再说……”
  
  司徒咬着唇看了半天,看着她膝盖那一块晕红越来越大,却是越发地有些慌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是个没用的小丫头!”
  
  他娇声娇气地埋怨着,又附到了她身上。
  
  牡丹看着被附身的自己坐了起来,小心地卷开了裙下的裤子,露出莹白的小腿,不由笑道:“突然发觉被附身也是有好处的,虽然你是个没什么用的狐狸。”
  
  司徒不理她,仔细地看着膝盖上的伤,破了一大块皮,周围还有很多的挫伤和小血口。殷红的血顺着她纤细优美的小腿缓缓流下,鲜红与玉白相映,有些刺目的艳。
  
  他撕裙子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有些为这种美吸引。他也没想到这个野蛮女人会有这样柔美的一双小腿,皮肤莹润,一点瑕疵都找不到。
  
  他一时竟有些窒息。
  
  被劫匪的事情吓怕的牡丹再也不敢露财,司徒也不提用树叶变出银票的事情。好在她的荷包里还有几十两的碎银子,没有丢给那些劫匪。
  
  一路上走了三天,出了光州府,向西走是一大片浓密无际的山林。
  
  据司徒所说,这片山林里有一些妖,都是性格比较温顺不攻击人的。其实牡丹担心的不是妖,而是这片山林看上去广阔无垠,葱葱郁郁地,好象一直蔓延到天边一般。他们究竟要走几天才能出去?没有客栈,没有饭馆,就在这野地里解决所有生计问题?
  
  这样的烦恼很快消失。
  
  牡丹现在越来越感觉其实司徒还是满有用的,至少可以让他附在自己身上去抓野兔。狐狸抓野兔的本事本来就是一流的,何况他好歹也是个两百年修行的狐狸精。闻都不用闻,光眼睛一瞥就知道野兔窝在哪里。
  
  当看到自己身手灵活地抓了三只野兔在手上的时候,牡丹的心情简直大好。甚至觉得就这样让司徒附在身上一直让他走到西边的王城也是不错的主意……
  
  “你是个笨蛋。”
  
  司徒坐在一边,翻了她一个白眼。
  
  牡丹放下正在吃着的烤熟的野兔肉,抹着嘴巴叫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是妖怪,体力本来就比我好。再说我也不想一直这样走啊,还有那么远的路程,等走到了可能我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现在你的身体里等于有两个生灵,你是原灵,而我是强行附身的。如果一直让我用你的身体,你的原灵就会被我慢慢挤出去。那这个身体就真的是我的了。”
  
  司徒看了一眼她发白的脸色,哼道:“我才不要这么丑的身体!所以我不会一直附在你身上的,你安心吧!”
  
  牡丹的脸一板,刚要教训他的出言不逊,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极优美的歌声。听不清字句,声音却是时而昂扬顿挫,时而柔媚婉转,闻者不由自主有些飘飘然。
  
  牡丹也忍不住一阵荡漾,竟是很想站起来好好舞蹈一番。
  
  手里的野兔肉慢慢滑到了地上,那歌声忽然变得极近,珠圆玉润,如同耳边细语的甜蜜,又如怅然若失的凄凉。时高时低,高时如裂帛,铿锵直达天际;低时细微不可闻,却音音清晰准确。
  
  牡丹的手扬了起来,心醉神迷,正要舞上一舞,耳朵里忽然塞进了两团布,将那魔魅的歌声挡了住。她正讶异,司徒的声音在她心底响了起来。
  
  “用手把耳朵捂好,千万不要去听歌声。”
  
  她一惊,司徒又道:“那是水妖的声音,可以勾人魂魄。”
 6. 见水妖
  “水妖?”
  
  牡丹的眼睛瞪大了,急忙把耳朵里的布条再塞紧一点。开什么玩笑?这种山林里面居然有这么恐怖的妖怪?光用歌声就可以勾人魂魄了?要不是刚才司徒附身将她的耳朵塞住,她现在早就给妖怪把魂给勾了!
  
  司徒从她心底走了出来,示意牡丹跟着他。
  
  黑夜里的山林暗得古怪,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树,嚣张地伸展枝条,黑暗里看上去像一只又一只不动的大妖怪。唯一的发光体似乎就是走在她前面的这只狐狸了,一身雪白的衣服。虽然是元神,在这种黑暗里仍然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漆黑的发,雪白的衣,看上去好象永远一付纤尘不染的高洁模样。
  
  或许因为他是魂,所以身上永远不会脏吧……牡丹偷偷地想着,故意忽略自己身上的狼狈。
  
  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在市集上买的衣服都在遇到劫匪的时候慌乱地丢了,头发也在奔跑的时候披散了下来,给她随便撕了一根布条扎在身后。现在她看上去一定比叫花子还狼狈。抬头看看前面干净得像天人的司徒,牡丹顿了顿,把沾满了野兔肉油腻的手在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衣服上用力擦了两下。
  
  哼,那只臭狐狸虽然没说,但这几天一定在肚子里偷偷笑她!牡丹恼火地想着,却一点解决的办法也想不到。
  
  跟着司徒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久,感觉像是上了一个坡路,周围的树也少了很多,抬头可见满天的星子和一弯新月。
  
  司徒停了下来,望着坡下。牡丹急忙跟了上去,往下一看,顿时呆住了!
  
  小小的瀑布从前面的山坡上流了下来,在下面聚成一个水潭,月光下珠玉飞溅,晶莹剔透。一个赤裸的少女就站在水潭中央。水珠从她漆黑的发上滑落,滑到柔媚的脸上,滑过圆润的肩膀,顺着妖娆的曲线勾勒。她的皮肤极白,在黑暗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双清澈的眼幽幽地看着他们,睫毛上也沾着数点水珠。水汽如同迷梦,将她全身笼罩,银色的月光为她披上了梦幻的外衣。
  
  牡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满脑子只想着天下居然有这等美人!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米家的四个姐妹加在一起还要妩媚!少女的眼神朦胧,连她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想上去将她好好爱怜一番。牡丹忽然发觉自己以前看的美女都是粪土,难道妖精真的比凡人美丽如斯?
  
  少女幽幽地望着他们,张开了嘴似乎在说什么。一颗水珠又掉了下来,滴在潭中,漾起一片涟漪。
  
  牡丹呆呆地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忘了自己耳朵里塞着布条,是听不见她说什么的。
  
  司徒的声音忽然在她心底响了起来,“她没有恶意,你把布条拿出来吧。好好听听水妖的声音,这是妖界最美丽的声音。”
  
  牡丹急忙把布条丢掉,靠近一些,死死地看着水潭里的绝色佳人。她才不管什么美丽的声音,美丽的人到是真的,赶快多看两眼!以后没得看的!
  
  一个柔和如梦的声音在安静的星夜下缓缓响了起来,牡丹一听到这声音,心神顿时一荡,全身都好象泡进了温暖的水里,舒服得脚趾都蜷了起来。
  
  “穿过这片山林,前面有极大的危险。你们一人一妖,难道不怕么?”
  
  她这样问着,牡丹愣了一下,司徒却细声道:“我知道,前面是妖狼的嫣红山和神界的麝香山。当然是要避开的。”他的神态从未如此妩媚,兰花指又翘了起来,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竟是风情万千。
  
  牡丹都看呆了。这两只妖在干吗?比谁最美么?
  
  水妖笑了笑,低下了头去,柔声道:“你很美,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妖了。”
  
  司徒得意地将兰花指收了回去,偷偷说道:“和我比美丽?哼,我可是绝色狐仙。”
  
  牡丹丢给他一个白眼,冷笑道:“是绝色‘男’狐狸,再美也没用的。”说完也不去理会司徒气急败坏的神情,低头问道:“你说前面有危险,莫非就是指妖狼和那些神么?”
  
  水妖想了想,“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半个月前,麝香山的结界被人破坏了。原本就不和睦的四方神兽和五曜星好象闹得很僵。由于神界的结界动荡,造成了妖界的骚动,现在人界里妖的数量和质量都比以前增加很多,破坏了以前的平衡。五曜星那里一直主张把人界的妖清除干净,可是四方神兽好象有不同的意见……所以现在西方那里很乱,随时有可能遇到凶猛而且道行高深的妖,也随时可能遇到五曜星派出的清除妖的神。你们还是暂时不要西行为好。”
  
  牡丹吞着口水,回头看向依旧恼怒的司徒,小声道:“怎么办?好象很恐怖的样子。我们还要赶路么?”
  
  司徒沉着脸,问道:“无尘山那里的路线可行么?能绕开危险么?”
  
  水妖犹豫了一下,“我不清楚……这些事情也是经过的其他妖告诉我的。如果你们有要紧的事情一定需要西行,就从无尘山那里试试吧。毕竟那里是狐仙的地方,受到的影响应该小一点。”
  
  司徒考虑了好半天,才道:“非嫣大人还在西边的王城,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这些事。说不定她回无尘山了,我们还是需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水妖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你是说非嫣大人?你们此行是要去找她么?”
  
  牡丹点头,“据说这位狐仙大人神通广大,可以把这只狐狸的元神从我身体里拉出来。”
  
  水妖喜道:“她何止是神通广大!她可是狐族里最早拥有九尾的神啊!她可丝毫不比麝香山的那些神逊色!狐族的无尘山之所以没有任何妖敢侵犯,也都是因为非嫣大人的威名!不过话说回来……”
  
  她奇怪地看了司徒一眼,“你也是狐仙吗?怎么身上的妖气这么少?你怎么会附在凡人身上?她还有自己的意识,表示你附身不成功吗?”
  
  司徒的脸色顿时又红又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牡丹“扑哧”笑了出来,“他啊!只是半尾狐妖而已!现在只剩下了元神!”
  
  水妖同情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司徒,没有再说什么。忽然从水里缓缓浮了上来,轻道:“如果你们此行是去找非嫣大人,请带我一起。”
  
  两个人都愣住了,司徒急忙问道:“你也要和我们一起?不是说会很危险吗?你去有什么事?”
  
  水妖赤裸的身体站在潭面上,一头长发蛇一般缠绕在白嫩妖娆的胴体上,异常妖艳。
  
  “非嫣大人曾经救过我,那个时候我没有来得及感谢她。这一次,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不管有多危险,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西方王城,当面致谢。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牡丹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我是没有意见啦……可是……你一路上就打算不穿衣服和我们走么?”

  牡丹舒服地泡在微暖的潭水里,感叹道:“妖真是太方便了!潭水都可以随便改变冷热!我都不记得多久没有洗澡了!”
  
  她快活地在潭里面游来游去,水妖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我是水妖,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释放法力变成水。以后你不用担心洗澡的问题了,开心么?”
  
  牡丹游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冰冷的身体,笑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可人的妖?若我为男子,必要抢着将你娶回家做老婆!”
  
  她第一次觉得妖比人可爱多了,至少实在很多,也实用很多……
  
  水妖温柔地笑着,也不说话。牡丹问道:“既然同行,那就是朋友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愣住了,“我没有名字……如果你愿意,便叫我水妖好了。”
  
  痛快地洗了一个澡,牡丹本想穿上放在岸边的自己的破烂衣服,水妖却忽然说道:“牡丹,如果不介意,我这里有几件女子的衣裳。你换上吧。”
  
  水妖说错了,她那里何止有几件衣裳而已。瀑布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山洞,里面几乎全是衣服!连头饰,鞋袜,腰带什么的全部都有!
  
  牡丹穿了一件绛红色衣裙,用布包又装了几件衣裳。回头看看水妖,居然也穿上了一件月白衣裙!三千青丝随意用几根玉簪挽了上去,极其妩媚。
  
  上了坡,司徒正等在那里。牡丹喜滋滋地夸水妖美貌,忽又问道:“她那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衣服?水妖平时都在水里,不是不需要穿衣服的吗?”
  
  司徒忽然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知道这些衣服从哪里来的吗?”
  
  牡丹给他诡异的神色震住了,也跟着小声问道:“从哪里来的?”
  
  司徒挑起了眉毛,柔声细语地说道:“你忘了?水妖的歌声可以勾人魂魄啊。这些衣服,就是那些被她吃掉灵魂的人留下来的遗物。”
  
  牡丹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发麻地看着身上的华丽衣裙,忽然有种想立即脱掉的欲望。
  
  她偷偷回头看向水妖,她正在后面对她温柔地笑。
  
  “我……我……”牡丹喃喃地说道:“我们先回市集买了衣服再走吧……”
  
  司徒皱着眉头,“现在再回去多麻烦?!我们都走了半个多月了!你就忍耐吧!”
  
  牡丹委屈地看着身上的“遗物”,忍不住哀叫了起来。
  7. 百妖镇
  接连赶了五天的路,这片山林似乎依然没有走到尽头的倾向。
  
  忽一日来到一个山谷之中。周围一片青翠,层叠环绕,山峦起伏,鸟啼蝉鸣,七月夏日明媚风光乍现。山谷之中极清凉,连风吹出来都带有某种野地特有的芬芳。
  
  牡丹单纯,只要见到好天气好风景,心情必然大好。
  
  回头忽见左手边繁花盛开,一丛一丛地竟开满了一片雪白的花朵。牡丹信手拈来,摘了一朵拿在手上把玩。
  
  却见花瓣细长,一丝一缕柔弱地垂了下来,迎着风,纤弱可爱,如同一个娇嫩的美人,惹人爱怜。牡丹心念一动,转身将这朵花轻巧地插在水妖的发髻上。乌发如云,配着雪白柔媚的花,更显得脸颊洁白如玉。
  
  牡丹拍手笑道:“古人说美人如花似玉,我看啊,我们水妖才当得起这个词呢!”
  
  水妖微微一笑,随手也摘了一朵,轻声道:“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么?”
  
  牡丹摇头,水妖柔声说道:“它叫媚丝兰,不过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刹那芳华。只因为这花虽然开得极媚,却只有一天的寿命。你看它现在开得鲜艳,晚上就凋谢了。在妖界,我们都用这种花来形容夭折的美丽女妖。”
  
  牡丹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抱歉,我不知道……那……你赶快把花从头上拿下来吧。”
  
  水妖把手里的媚丝兰轻柔地插入牡丹的发中,“无妨,花生来便是为了装点女子颜色,何况如此美丽的花朵。”
  
  牡丹抚着耳边清雅幽香的媚丝兰,眼珠一转,却看到了旁边沉默的司徒。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大片的媚丝兰,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头乌黑柔亮的发,虽然是为男子,倒也和这片花海相得益彰。
  
  她走过去,将耳边的花取下,对比着放在他脸旁,笑道:“狐狸也如此美貌,可惜无法将花插在你发中。”
  
  司徒哼了一声,“真正美貌的人何需花来衬托,只有没什么姿色的女子才如此。”
  
  牡丹冷笑,这只狐狸,总是要和她作对才开心。她刚要说两句嘲笑的话,忽然水妖在后面说道:“司徒,你发觉不对劲了么?”
  
  牡丹一愣,却听司徒道:“恩,媚丝兰本是娇贵的花种,鲜少能将它成功种在野地里。这里却开成了花海,显然有人辛勤照料……这个地方有古怪。”
  
  水妖望了望四周,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山谷,此刻竟渐渐暗了下来。浅浅的雾气从林中蔓延出来,刚才喧闹的鸟啼蝉鸣忽然全部消失,只剩下骇人的死寂。天空由清爽的天蓝眼看着变成了妖异的灰黄,雾气渐浓。
  
  异常的状况让牡丹紧张起来,急忙回头抓住了水妖的衣服,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事了么?”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一片浓稠的白色,什么都看不见。牡丹惊骇地捏着水妖的衣服,死也不放手。耳边只听水妖和司徒说道:“果然不对劲,这里好浓的妖气!”
  
  司徒沉声道:“似乎是很多妖……居然都混杂在这里……”
  
  牡丹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拼命地四处观望。浓雾渐渐退散,周围忽然传来极诡异的声音。如果是平时,牡丹根本不会脸色吓得苍白,因为她以前几乎天天都可以听见这种声音。可是出现在这里,这种环境之下,她却忽然觉得这种天天听见的声响让她背后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居然是市集上的吵闹叫卖之声!老天!这里是深山老林好不好?!从哪里来的市集?!
  
  白色的雾气终于全部退去,一个繁华的市集立即呈现在三人眼前。平整的青石板路,清晰真实,连石头中的青苔都一清二楚。道路两旁是面目平凡的各类小贩,卖首饰的,卖小吃的,炸油饼的,算命的……什么都有!人来人往,没有人向他们这里多看一眼,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市集!
  
  牡丹甚至还看到拐弯口那里有几个卖艺的江湖汉子正耍刀弄枪,锣鼓敲的震天响。
  
  青瓦黑石的房屋干净而且整齐,沿着青石的街道在两边伸展开来。衣着艳丽的年轻姑娘和门口卖蔬菜的小伙子神态暧昧地打情骂俏;饭馆门口一张枣木桌,上面架着三四个大蒸笼,伙计们高声叫卖着包子,馒头之类;几个天真的小孩子围着卖鬼怪面具的摊子跑来跑去,童声稚语;几个少妇站在卖首饰的摊子前,拿着簪子和手镯与小贩讨价还价。
  
  怎么看都是一个最常见,没有任何古怪的市集。牡丹吃惊的连气都差点没喘上来,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荒芜的山谷里忽然会出现一个这么繁华的城镇。青石板路很宽阔,枝枝桠桠地拐上好几个弯,看样子这还是一个不小的镇子。青色瓦的屋顶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头。
  
  司徒和水妖神色都很紧张,与满街行人的悠闲自在成了强烈的对比。
  
  “熊妖,猫妖,螳螂精,黄狗妖……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种族的妖……”
  
  司徒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着,牡丹的脸都吓白了,咬着唇声也不敢吭。
  
  “简直……就是百妖镇。”水妖拉着牡丹的手,攥得很紧,脸色竟也微微发白,颤声道:“道行……都是我们的十几倍……”
  
  司徒拢着宽大的袖子,低声道:“逃出去的可能……”
  
  “几乎是零。”水妖接了上去,说完身体竟是一颤。
  
  “他们似乎没有杀气,都没看向这里。”司徒偷偷地看了看四周,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三个。
  
  “可我们进了这个妖镇的结界,没办法出去……”
  
  司徒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要不暂时先看看情况,走上一圈。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水妖你就马上唱歌,先把这些妖的魂镇住!然后能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
  
  水妖点了点头,回头对什么话都说不出的牡丹轻声道:“牡丹你别怕,别说话跟着我们走就可以了。”
  
  牡丹脸色惨白,捉着水妖的衣服连连点头。
  
  三个人慢慢向前走去,虽然青石板路极洁净宽敞,牡丹却感觉比走悬崖边缘还要可怕。身边人来人往,根本没人看他们。她却直觉他们其实都在看,只不过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几个小孩子嬉笑着从身边窜了过去,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衣服跑开,惊出三人一身的冷汗。买包子馒头的地方,腥气扑鼻。那味道也不像肉馅也不像蔬菜馅,极其腥臭难闻。牡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过去的。首饰摊子上金银齐全,却还有一些或白色或淡黄色的不知名东西做成的镯子项链之物,极是古怪。
  
  牡丹不敢多看,低着头跟着水妖和司徒飞快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拐弯口那几个江湖卖艺汉子的摊子面前。一个声音忽然唤住了她,将她全身都冻结在原地。
  
  “那位红衣服的小姑娘,你的印堂发黑,近来将有大祸。可要在下替你算上一命?”
  
  声音清雅,柔和,却隐隐有些妖气。
  
  牡丹定在当场,头也不敢回,只在那里猛摇头,拔腿便想走。
  
  “印堂发黑乃为极凶之相,姑娘真的不想算上一卦趋吉避凶?”
  
  那声音固执地绕了上来,追着不放。
  
  她不敢开口说话,一时间只知道摇头,眼光偷偷瞥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清雅男子,几缕山羊胡子,眼光灼灼地看着她,瞳孔竟是骇人的惨绿。她倒抽一口气,只觉背后寒毛全部站了起来,真想放声尖叫一通!
  
  水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拽着她就要走,那人忽然沉声道:“一人一妖一魂魄,你们要跑到哪里去?!”
  
  三个人顿时一震,司徒骇然地回头瞪着这个算命男子,却见他脸色渐渐发绿,瞳孔里也慢慢透出惨绿的颜色,妖相乍现!
  
  “螳螂精!”
  
  他低叫了起来,话音刚落,却忽觉镇上所有声响都无,慌乱之中四处一看,那些原本悠闲的行人竟然都神情诡异地望向他们,所有的人都现出了妖的本相,缓缓地向这里走了过来。
  
  牡丹早已吓得不能动弹,瑟瑟发抖地闭着眼睛。水妖脸色惨白,却平静地看着那个算命男子,问道:“既然早已看出,为什么不拆穿?你们早该看出,我们并不是这里任何一个妖的对手。”
  
  那男子却不答,忽地裂开嘴,口水黏液顺着锯齿一般的獠牙上滴落,一片血红。他的声音如同破锣鼓,“空空”地说道:“小姑娘,在下算命一向是百无一失的。说了你有凶相,你今天便必然要死在这里。十六岁的青春少艾,肉是再细嫩不过的了!”
  
  说着便扑了上来,周围的妖也疯了一般,各自嘶吼着冲过来,一群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半刻前还平和安逸的小镇,忽然变做了妖精窝,人人都要将她当作食物吃掉。
  
  牡丹放声大叫了起来,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
  
  一片狰狞的混乱。
  
  忽然,一阵极优美的歌声安定了突如其来的喧哗。所有的人都呆了住,看着一身月白衣裳,出尘绝俗的水妖张开了樱唇,字句模糊地高声吟唱。
  
  歌声如魅,魅惑住了妖的心神。声音先是在低处来回游荡,让人心中发痒,身上渐渐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忽地陡然拔高,竟如同裂帛,激昂铿锵,让人热血沸腾,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蠢蠢欲动起来。
  
  水妖一边唱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司徒赶快带着早已舞蹈起来的牡丹逃命。司徒飞快地钻入了牡丹的心底,附上身撒腿就跑,红色的身影竟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就消失在百尺之外。
  
  几个妖似乎发觉了不对劲,刚要去追,水妖忽然放柔了声音,一字一句唱得极为清晰,好似情人枕边蜜语,软言细声,腻腻爱娇。听的人脚底都开始发酥,舒服的全身几千个毛孔都张了开来。
  
  那几只道行高深的妖还想挣扎,水妖忽地拔高声音,巧巧地打了两个花调,他们顿时再也抵抗不住,抬起手就跳起了妖怪舞。一时间镇上百来只妖怪,或俊雅,或狰狞,或娇媚,或粗野,都手舞足蹈地在青石板路上跳了起来,完全身不由己。
  
  水妖一边唱,一边顺着司徒跑的方向飞速后退。一直到几乎看不见那些妖魔鬼怪,歌声才嘎然而止,只留下几百只发愣的妖怪,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找不到那三个人的影子。
  8. 黄泉上
  牡丹什么也看不清,只觉两只脚蹬得飞快,周围的景色如水一般急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司徒这次跑得竟比前一次还快!她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只觉迎面而来的风如同墙壁,撞得她脸皮子生疼。
  
  身后脚步声渐近,回头一看,却是水妖。美人就是美人,跑得飞快还是美。除了衣裳因为跑动有些凌乱,头发有些蓬松,竟然连耳边的那朵媚丝兰都没有掉下!
  
  司徒附在牡丹身上,开口问道:“那些妖呢?追上来了么?”
  
  水妖摇头,“我的歌声把他们迷住了,现在绝对追不上。”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雾气再次弥漫。两人只觉身体似乎被拉进一个巨大的旋涡,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水妖惊慌地叫了起来,“莫非不让我们出百妖镇的结界?!”
  
  司徒附在牡丹身上,一时竟无法出来,跟着喊了起来,“别给这力量拉回去了!水妖!用力跑!”
  
  他龇牙咧嘴地拼命向前伸腿,两只手奋力地向前摸索着,似乎可以就此抓住什么东西好让自己不要在被结界的力量带回去,额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无奈身前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无论他们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向前跨出那么一小步。眼看两个人渐渐又被力量推回去,司徒急得厉声吼了起来!
  
  “这是什么该死的结界?!我就不信没办法冲出去!”
  
  刚吼完,牡丹身上忽然现出漫天红光,将周围的雾气也映上了鲜艳的色泽。水妖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着牡丹箭一般窜出了结界,然后飞快回手一把拉住自己。她只觉一阵大力从被握住的手腕处传了过来,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竟轻松地从结界里飞了出去!
  
  她跌在了草地上,手肘磕得生疼。水妖顾不得疼痛,猛地抬头,却见周围繁花似锦,青山起伏,不正是他们刚才看到媚丝兰的地方么?他们冲出结界了?!
  
  牡丹在一边剧烈地喘息着,水妖急忙凑了过去,大声问道:“司徒!你怎么做到的?”
  
  司徒神色痛苦,用力摇头,忽然重重地躺在了地上,叹道:“水妖,抱歉,我现在没有力气了。也……没办法从牡丹身上出来……麻烦你背她好么?”
  
  牡丹的意识早已在司徒身上泛出红光的时候就被冲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司徒附在她身上,一点她心底的声音都听不见,不由有些慌。
  
  “水妖!我刚才怎么了?怎么牡丹竟然昏过去了?!”他被水妖背了起来,惊讶地问着。
  
  水妖摇头,“我也不清楚,刚才你就吼了那么一声,然后我就看到了冲天的红光。等我回神的时候,你已经把我从结界里面拉出来了。司徒,那是你的潜在法力么?好厉害!”
  
  司徒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叹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就只想着不能被结界拉回去。心里急得要命,突然全身就有力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我的灵魂力量突然增大,才把牡丹的意识一下子吞没。现在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意识,希望没什么危险才好……”
  
  水妖看了看周围,什么雾气,什么城镇,刚才的一切都如同幻境。现在他们依然在那片怎么也走不完的山林里,身后那片媚丝兰花海依然开得绚烂,幽香宜人。
  
  “司徒,我听说如果一个凡人的肉身里同时存在两个魂魄,那么较弱的魂魄迟早会被强的那一个吞吃。以后你还是尽量少附在牡丹身上为好,再这样下去,她的意识会被你吞并的。”
  
  水妖轻声地说着,虽然背了一个人,却走得依然轻盈,一点力气也不费。
  
  司徒没有说话,这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牡丹毕竟是凡人,遇到很多危险凭她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就像今天的情况,如果他不附身,他们一个都逃不掉。那该如何?
  
  水妖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只好叹了一口气。
  
  “牡丹的脾气那么火暴,当心她醒过来之后又骂你。”
  
  相处了这么久,她太清楚牡丹骂人的本领了。基本上损起她看不顺眼的司徒,简直是一套一套的说辞。人妖,娘娘腔,变态什么的都已经是小意思了。这么悍的凡人小姑娘,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司徒苦笑了一声,他平时给骂得还少么?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大霉,附错人也罢了,却附到了一个母老虎身上。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忍耐的功夫都给磨练的炉火纯青了,听她损人就和没听见一样。
  
  真是只可恶的母老虎!他在心底抱怨了一声。
  
  忽然想到那个被劫匪抢劫的夜晚。当时他细细地卷起裤脚,看着藏在衣服下的雪白细腻简直无法移开眼光。那种天生的柔媚,似乎不用强调,早已刻在心头。忽地又想到她笑吟吟的模样,眼睛眯得弯起来,她会用娇嫩的声音唤他:司徒!
  
  他的心忽然有一个地方给那种风铃一样清脆的声音敲的软了下去,竟有些腻腻的,也不是很讨厌。偷偷看看放在水妖肩膀上的那双手,十指尖尖,纤细可爱。她毕竟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虽然她清醒时与娇弱完全搭不上边。
  
  “这里……好象有古怪。司徒,你看看!”
  水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急忙抬头望去,却见一面巨大的石壁竖在前方。石壁极高,灰蒙蒙地,挡住了前面的路。旁边是一些杂草和很矮的荆棘,连接着石壁的,就是刚才那个有结界的树林。
  
  “没别的路了?”司徒惊讶地看着那块挡路的石壁,严丝活缝,一点可穿越的空隙都找不到。要不掉头重走,要不就再进树林和那些可怕的百妖见面……
  
  水妖将牡丹从背上放了下来,四处走了一圈,回来神情严肃地摇头。
  
  “看来我们只有走回头路了。绝对不能再进那个树林。”
  
  她说着,正要把牡丹背起来回头走,她却忽然细微地呻吟了一声,手指动了动。
  
  “牡丹?你醒了?”水妖高兴地问着,扶着她的脖子将她轻柔地抬了起来。
  
  牡丹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围,细声道:“我们……逃出来了么?”
  
  水妖笑道:“当然逃出来了。放心吧,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头昏啊?身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是不是那个死人妖狐狸又霸占我身体做了什么事?”
  
  司徒在她心底苦笑了起来,试着发动自己的法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他从牡丹心里现了出来,叹道:“如果我不用你的身体,现在你早就给那些妖怪当午饭吃了。”
  
  牡丹吃力地坐直了身体,瞪着司徒看了半天,没有任何表情。司徒给她看得背后寒毛直竖,以为她又要发飚,正要捂住耳朵,却见她忽然笑了,嘴角边两个浅浅的酒窝,又俏皮又甜美。
  
  “谢谢你啦。”她作势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根本碰不到他。“你还是满厉害的哦。”
  
  司徒有些发怔,呆呆地看着她被水妖扶着站了起来,费力地活动手脚。
  
  就这样了?她没有发飚?真的是牡丹吗?
  
  牡丹回头看他一脸白痴样,哼了一声,说道:“还愣在那里干吗?快走啦!白痴就是白痴!”
  
  司徒颓然地垂下了脑袋。唉,牡丹还是牡丹,要她温柔可爱简直是做梦……
  
  牡丹走到那块石壁前,仔细看了半天,忽然指着壁下靠近泥土的一块突起部分叫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水妖和司徒急忙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却是一块颜色古怪的突起,上面似乎还雕刻着一些古怪的文字与花纹。水妖伸手轻轻碰了碰,凉凉的,和石头一样的触感,没有什么特别。
  
  “怪了,这分明不是天生的花纹……”司徒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妖疑惑道:“这……好象是神界的文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象是封印之类的……”
  
  牡丹也伸手碰了碰,“封印?封印不应该都是用纸么?在上面写点什么,然后再镇住妖精啊。”
  
  水妖笑了起来,“你们凡人都这么认为么?怎么可能?如果用纸来做封印,万一下雨了怎么办?万一给什么不知道的人揭了去怎么办?封印是多正经的器具啊,怎么可能用纸来做?”
  
  她细细看着那块突起的封印,低声道:“这个封印很古老的样子,估计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而且文字那么多,看来这块石壁下面封印了一个不得了的妖呢!”
  
  牡丹拍了拍那个突起,正要说几句玩笑话,那个突起却忽然因为她拍上去而碎裂开来!牡丹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骇然地看着那块据说是封印的突起一块一块地剥落掉下来,掉在了地上瞬间就化做了一团灰尘,给风一吹就飘散了开来,一点痕迹不剩。
  
  “我……它……”牡丹结巴着,什么都说不出来。水妖和司徒也吃惊地看着她,好象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地面忽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面前的那块石壁纷纷碎裂开,发出可怕的爆裂声。牡丹尖叫一声,立即给水妖拦腰抱起窜到了一边,躲在一棵巨大的樟树后面!
  
  尘土飞扬,一阵惊心动魄的声响过去后,方圆百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鸟不再啼叫,蝉不再嚣张,一时间,只剩下七月火辣灿烂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气氛诡异而恐怖。水妖忽然战栗了一下,面色变得苍白。
  
  “妖气……!”她婉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害怕的神色,竟然连向那个方向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牡丹发觉她连手指都在抖着。
  
  司徒也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妖气?好不祥的感觉!”
  
  牡丹什么都感觉不到,忍不住伸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那块巨大的石壁居然全部倒塌,断裂零碎的石头堆在原处,石壁下面,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风声如同裂帛,从洞里面呼啸而出,鬼哭狼嚎。
  
  “那……那下面……有一个洞!”牡丹惊骇地结巴着,连用手指过去的胆量都没有。“老妖怪会出来了!”她吓得眼泪都喷了出来,语无伦次。
  
  司徒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凄凉的笛声平空响了起来。
  
  三个人都呆住了。
  
  笛声缭绕不休,音调极其缠绵婉转。忽地拔地而起,在高处流连不止,如同嘤嘤哭泣之声,凄苦难言。然后慢慢又缓了下去,音调柔媚起来,如同花前月下,爱昵娇笑。音色并不复杂,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音,可是忽高忽低。高到极至时,竟好似要断裂开来,却又能够轻松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攀升;低到了极至时,细不可闻,却激烈昂扬,闻者热血沸腾。
  
  牡丹的心给那笛声搅的忽高忽低,十分难受。笛声凄凉惨烈,她竟也感觉心底似有无限悔恨怒火,无处发泄,一颗心更是激烈地几乎要窜出胸膛,忍不住咬牙切齿。
  
  笛声渐渐微弱,却缭绕不散,幽幽地,好象挂在眼眶里的泪,就是不掉下来。当真荡气回肠之极。
  
  笛声刚停,牡丹只觉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极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你们是谁?是你们将我的封印打破的么?”
9. 神界破
  牡丹浑身顿时僵在当场!
  
  是那个老妖怪!他出来了!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背后的?!
  
  司徒和水妖和她一样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特别是水妖,感受到的可怕妖气让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个声音等了一会,又响了起来。一点波动都没有,如同千年的冰,冷漠的可以冻伤人。
  
  “我在问话,把头转过来。”
  
  话音刚落,牡丹只觉脑袋竟好似被人强行捧住,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过去!
  
  入目便看到一身银白色的衣裳,式样极古老,袖子异常宽大,服帖地垂在身旁。一头泛着墨绿光泽的长发没有任何修饰,披散在肩膀背后。这些牡丹只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眼睛很快就被那双火红的眼睛攫了住!
  
  天啊!这个妖竟是如此年少俊美!她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千年的老怪物,有树皮一样的脸和手!那张俊美的脸如妖似魅,竟丝毫不输给司徒的妖娆妩媚。只是那双眼,眼角微微上挑,红得如血,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想是都和牡丹一样被他的样貌给镇住了。那人也不说话,冰冷的眼光从牡丹的脸上移到司徒脸上,再移至水妖脸上,忽地愣了一下!
  
  如花的娇颜,耳边簪着一朵媚丝兰,那容颜,七百年来夜夜萦绕。他做梦都忘不了的那个女子!
  
  “小四儿……”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一双火红的眼定在水妖身上,半分也不离开!
  
  水妖又惊又疑,回头看了一眼司徒和牡丹,他们都用不解地眼神看着她。谁都不知道那个“小四儿”是谁。莫非是这个妖怪曾经的情人吗?
  
  那人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冷冷地看了一眼水妖,就将眼光移开,再没有看上一眼。七百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凡人可以维持容貌活到现在。他虽然执著,却也不会愚蠢地认错人。何况面前的这个与“她”拥有相同容貌的女子,分明是一只水妖。
  
  不是她……不是她……她早已消失在这个万丈红尘之中,伤心欲绝,魂飞魄散……
  
  他冷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将我的封印打破?”
  
  牡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们是要去西方王城的几个旅人,那个……无意打破了您的封印……我是无心的……我很……抱歉。”
  
  那人眸光微转,说道:“西方?你们要去西方?难道不知道那里是神界的地方么?就你们几个道行浅薄的妖和人,还不到妖狼的嫣红山就会被收服了。我劝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牡丹埂了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老妖怪,他管他们那么多事做什么?要去西方的人又不是他!
  
  司徒沉声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西方王城。而且我们也不会从嫣红山和麝香山那里走。”
  
  那人哼了一声,态度居然恶劣之极。
  
  “你们想得好容易。最近麝香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以为从你们狐妖的无尘山那里绕道就安全了么?看在你们将我放出来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们。快回去吧!”
  
  牡丹有些着恼,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封印?”
  
  那人瞥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阴狠,刺得她打了个寒蝉,好半天不敢抬头看。
  
  “我?我是黄泉,千年蛇仙。”

  他淡淡地说着,转身向那片媚丝兰花海走了过去,一边冷声道:“跟我过去,我有事情要问你们。”
  
  牡丹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极丑的鬼脸,转头对水妖小声说道:“他怎么叫你小四儿?你们以前认识?”
  
  水妖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他是千年的妖仙,也不知道被封在这里多少个百年了!我才不过三百年的修行,怎么可能认识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司徒低声道:“小心一点……这个妖仙……他的妖气很不祥,好象是什么庞然大物……”
  
  牡丹转着眼珠,轻道:“他是蛇妖啊,千年的蛇妖,本相一定很大……看他那么拽的样子就知道了。说不定是以前作乱给神封印了起来。现在又重新得回自由,居然不知道感激我们!简直是无良。”
  
  黄泉走到了媚丝兰花海旁,伸手捞了一朵花,放在手上细细看了半天,眼光竟然极温柔。仿佛回想起什么美好的事物,整个人看上去那种冰冷的气息少了很多,稍显温和。
  
  他的袖子一挥,花海旁居然立即现出一个小亭子!古典雅致,雕花极尽烦琐。牡丹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老天爷!这才是真正的妖精的法力吧!聚土成亭……好容易啊!
  
  他走进了亭子里,双手微抬,将一头披散的长发用一块玉诀束了起来。他俯身靠在栏杆上,面朝着媚丝兰,这才低声道:“你们几个去西方做什么?难道不知道那里最近已经成为众妖躲避不及的地方么?不要怪我说得不客气,就你们几个的本事,恐怕连麝香山都到不了。嫣红山的妖狼族必定早早就将你们解决了。如果没有天大的事情,还是早点回去得好。”
  
  牡丹看了一眼司徒,他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黄泉。这样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在司徒身上看到。他似乎对这个蛇妖非常没有好感……
  
  三个人慢吞吞地走进了亭子里,黄泉示意他们坐下。
  水妖看了看牡丹和司徒,互换了一下眼神,才低低地说道:“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无尘山的狐妖,叫司徒。这个凡人的女孩子叫牡丹,我是水妖。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原委起因仔细说了一遍,也将自己同行的理由道了出来。黄泉冷漠的脸上竟慢慢透出一丝笑,有些嘲讽,有些不屑,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原来还有这种事……”
  
  他瞥了司徒一眼,这个狐狸看似平静,其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莫非对自己的无用心有不甘么?半尾妖狐,当真算是妖狐一族中最弱的一个呢!看他的情形,还不知道要哪一天才能练出一尾。倒也可笑。
  
  “你既然已经有两百年的功力,要成为一尾本不是难事,只是功力太差。难道狐族没有人稍微提点你一下么?”黄泉转着手中的媚丝兰,慢声问着。
  
  司徒的脸色猛地变红,又一下子变的惨白。他捏紧了拳头,冷道:“干卿底事?”
  
  牡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从司徒身上看到冷漠和严厉这两种神情呢!这个讨厌的老蛇妖刺中他的痛处了?
  
  黄泉居然没有生气,他收起了浅笑,沉声道:“的确不关我的事,可是我也实话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就这样往西边去,迟早会全部死掉。”他火红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在水妖脸上一瞥而过,有一种不可言语的光芒瞬间消失,快得捉不住任何痕迹。
  
  水妖轻声问道:“可否将原因告之?其实我们也只了解一点情况,似乎是麝香山那里的结界给破坏了,五曜和四方神兽各自闹了矛盾……现在西方那里好象有很多道行高深的妖横行,听说五曜还派遣了无数降妖的神……你说的就是这些情况么?”
  
  黄泉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五曜和四方神兽不和由来已久,结界给破坏不过是分裂的借口而已。最关键是在于五曜始终自以为是人界的维护者和拥有者,不允许任何妖魔在人界出没;而四方神兽却认为只有心地邪恶的凡人才会被妖魔所诱惑,所以反对清除妖的行为。反而觉得该让现在已经乌烟瘴气的人界进行一次‘大清除’会好一些。自从麝香王与暗星战斗而死之后,五曜和四方神兽的分歧越来越大,分裂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暗星?就是那个黑暗之中诞生的战神么?他将麝香王杀死了?”
  
  水妖骇然地问着,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神界将这件事情完全封闭起来了么?麝香王死了,这是天大的事情啊!意味着整个神界都发生了巨变!难怪西方那里的妖越来越多,原来竟是因为神界不稳定而蠢蠢欲动起来了。
  
  黄泉轻柔地捏着媚丝兰细长的花瓣,神情却严肃深沉。
  
  “暗星被麝香王将灵魂打破封印起来,而麝香王也因为伤势过重很快死去,甚至没有来得及宣布下任的麝香王。麝香王,就是神界的王,可以指挥所有的神,拥有通天的权力。可以想象这个空位有多么诱人,五曜和四方神兽都想得到这个位置,谁也不服谁,最后当然分裂了。其实结界被破坏,责任还在五曜那里。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派神清除作乱的妖,也是这个原因。”
  
  水妖皱起了秀丽的眉毛,“责任在五曜?这话怎么说?”
  
  “是五曜里面司金的太白惹出来的祸。识人不清,居然没看出自己身边奏神乐的女官是叛徒。结果那个女官被心魔诱惑,拥有了极厉害的法力。麝香山管辖三千众生,其中也有顺从神的凡人。这些凡人都被神赋予了一定的能力,例如长生,例如拥有一些法力等等。那个被心魔诱惑的女官居然召集了无数不服麝香山管辖的凡人,进行叛变。这事情闹得非常大,神界死了很多神。最后让司火的荧惑去降伏,才将那女官活捉。”
  
  牡丹瞪圆了眼睛,听得入了神。这些事情对于她而言,简直比天上的云彩还遥远。看看身边的司徒,他也满脸的认真,听得十分仔细,刚才的那些冷漠和恼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既然捉住了……那个什么麝香山的结界怎么还会被破坏?”
  
  牡丹怯生生地问着,纯粹好奇而已。
  
  黄泉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那女官的姐姐将她偷偷放了出来,结果当时神界大乱。后面的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似乎是那个女官将结界破坏的。而且破坏的非常彻底,将五曜的麝香山和四方神兽盘踞的印星城生生拉扯了开来。原本麝香山和印星城是麝香王用法力聚在一起的,现在给分了开来,四方神兽和五曜自然也不会介意什么,就这么分成了两个派别。神界就是给那个女官弄破的,一切的动乱,都由她造成。”
  
  牡丹吞了口口水,小声道:“这个女官好厉害……她也是神吗?既然是神,为什么要叛变?神不就是高高在上让凡人膜拜的吗?”
  
  “谁说神就一定要高高在上让人膜拜?凭什么?凭他们的长生?还是凭他们高深的法力?如果只凭这些,那为什么要膜拜神?我们妖也一样如此。只不过我们多了他们视为可耻肮脏的七情六欲而已。哼,做神就要放弃自己所有渴望的东西,简直是无聊之极!”
  
  黄泉冷笑着,继续说道:“那个女官,很可惜。她不是神,只算一个半神。她就是属于麝香山管辖下的凡人小国度的一个普通女子。不过是被进贡到了神界,作为奏乐女官服侍那些神罢了。如果是神,这个事情就更可笑!神界就再也没有任何脸面来指责我们妖怎么样。说穿了,神不过就是没有感情,枯燥无味的一群老不死罢了!”
  
  牡丹咬住了嘴唇。哇……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痛骂凡人尊敬无比的神。这样的狂妄,恐怕也只有妖能干得出来吧。他们这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凡人,能做的只有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去西方吗?”
  
  司徒忽然冷冰冰地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看黄泉,侧着身子定定地看着亭子外开得如火如荼的媚丝兰。
  黄泉淡道:“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们而已。现在西方的嫣红山妖狼极度猖狂,扬言要颠覆神界,统一三界。麝香山已经派出五曜之一司土的镇明去观察情况了。妖神混杂,都是道行高深到你们无法想象的,你们还要去送死么?”
  
  司徒回头看着牡丹,低声道:“我既已答应她,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我们本就不打算从嫣红山那里走。经由狐族的无尘山向西而行,也可以到达王城。虽然远了一些,可是危险必然少很多。”
  
  牡丹怔怔地看着他。这种认真的表情,真的是司徒么?那个娘娘腔的人妖?那个动不动就掉眼泪动不动就和人比美的白痴?原来这个家伙也可以有这么正经的表情啊……她忽然发觉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居然遗漏了这个家伙正经的一面。还当真以为他只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狐狸……
  
  黄泉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你到挺有气概。只是万一出了状况,你打算怎么办?到时候不光是你和这个水妖要死,恐怕连这个凡人的丫头也必死无疑。你决定了?”
  
  司徒张开嘴刚要说话,牡丹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决定了!我可不会把自己的身体让给这只狐狸,我还想早点解决早点赚钱呢!”
  
  司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牡丹会这么说。黄泉也跟着站了起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声音清冷却是含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也不需从无尘山绕道走远路。直接从嫣红山下走过便可以。”
  
  水妖喃喃道:“可是……那里不是很乱么?”
  
  黄泉淡然道:“有我在,你们便是踏进嫣红山,也保证不会伤你们一根寒毛。”
  
  这下不光水妖和牡丹,连司徒都几乎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水妖的樱唇讶异地张了开来,看上去诱人极了。
  
  “没错,我和你们一起去西方王城。”
  
  牡丹嗫嚅着,“你……为……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去?”
  
  黄泉火红如魅的眼睛微微一眯,“我去找非嫣算一笔账,但又不想一个人去。这个借口够完整么?”
  10. 风沙谷
  一连又走了三日,牡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千年老蛇妖真的跟着他们向西方的王城走!
  
  偷偷回头看看那个一直不说话跟在水妖后面的银白色身影,他三天来都没说什么话,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一张如妖似魅的俊美脸庞仿佛天生就结着冰,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偶尔说两句话,也都是冷冰冰地,不是指路就是安排休息的地方。
  
  虽然他来了之后,一路上遇到一些小妖怪都自动避让开来省去很多麻烦,可是三个人之间原有的诙谐开朗的气氛却变的沉重安静。司徒也面无表情地走着,水妖也不说话,害得牡丹也跟着变哑巴,感觉不自在极了。
  
  她不得不承认黄泉跟着一起上路之后,他们的速度快了很多。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休息,走什么路最近,他完全知晓,了若指掌。三天后他们就走出了那片广阔无垠的山林。
  
  山林走尽,牡丹本以为会有城镇什么的,却没想到黄泉带着他们拐了好大一个弯。绕了好久,却又来到一个山谷前。只见一座木头做的简陋小桥搭在两座峭壁之间,桥前立着一块几乎被风化完全的石碑,上面用年代久远的古体字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风沙谷”。
  
  “风……”牡丹结巴地低声念着,她只认得第一个字,而且还不太确定……唉,没读过书出门在外就是什么都不方便。
  
  “风沙谷。”司徒接着她的话念了下去,“看这个字体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石碑了,这个谷该不会依然有人住吧?”
  
  水妖四处观察了一番。周围是光秃秃的石头与零星的几棵树,前面就是连接两座峭壁的摇晃着的小木桥,看上去一点都不稳当。桥旁边似乎本该有两根生铁的索,现在却只剩下一根铁索,而且山风强烈,吹着它不停摇晃,连带着木桥发出“吱呀”的摩擦声,令人胆寒牙酸。
  
  牡丹双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强笑道:“那个……我们是不是要从这座桥上走过去?你们看这桥……都这么古老了……还是换一条路走吧……”
  
  黄泉淡然一笑,“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掉下去不成?”
  
  他径自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桥头,只见片片碎木屑被他拍得散落下来,给风吹到了漆黑幽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牡丹的脸都白了,这个桥分明就已经老化的不能踩在上面了啊!真的要从上面走么?!
  
  黄泉回头看了看她,也不说话,转身先走上了木桥。一阵刺耳的“吱呀”声立即呻吟了起来。黄泉银白色的身影站在狭窄的木桥上,周围的云雾将他笼罩,看起来竟如同踏在云上,御风而行,走得飞快。
  
  水妖柔声道:“牡丹,你走前面。别怕,我在后面看着呢,如果出意外,我一定能保住你平安。”
  
  牡丹勉强点头,小步小步地向前移动。闭着眼睛踩上了摇晃的木桥,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旁边的铁索,看都不敢看一眼脚边。
  
  黄泉的声音在前面响了起来,听起来空荡荡的,在山谷中不停回响。
  
  “走快一点,走得越慢越危险。”
  
  牡丹闭着眼睛颤声道:“别……别催我……!”她摸着铁索,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狼狈之极。
  
  水妖在后面捂着嘴巴偷偷笑,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吓到她。
  
  悬崖上云雾缭绕,触目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其实是很短的一座木桥,如果按照平时走路的速度,很快便可走到。可是牡丹磨蹭了半天,却连一半都没有走到。山风吹过,木桥摇晃起来,牡丹更是吓得尖叫了起来,蹲在那里怎么也不敢再走一步。
  
  “牡丹,要不我背你过去吧?”
  
  水妖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她恐怕是给吓得不轻。
  
  司徒轻道:“水妖,你背着她快走吧。这样磨蹭下去,不只让她更害怕,也更危险。”
  
  他看了一眼早已走到桥头的黄泉,眼底有羡慕,有妒忌,也有黯然。谁都不知道,他有多怀念用双手触摸东西的感觉,不是用牡丹的身体,而是自己的。可是就算拥有了身体又怎么样?他也始终是一只没有任何用处本领的半尾妖狐罢了。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可笑和懦弱,却恨得什么也做不了。
  
  水妖将不能动弹的牡丹轻松地抱了起来,双脚如飞,眼看就要走到桥头。忽听“呼啦”一声,眼前木头的桥桩居然断裂开来!水妖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瞬间就掉了下去!
  
  司徒反射性地伸手去捉,可是手掌却瞬间穿过了牡丹的身体。——他是魂!没有办法触碰任何东西!他万念俱灭地看着两个人急速地坠落,张大了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股凌厉之极的风声从桥头窜了过来。银色的光芒飞快地接住水妖和吓昏的牡丹,又是一闪,两个人竟已好好地安置在了桥头!
  
  太快了,一切几乎是发生在一刹那!司徒只来得及看到一些模糊的影象。银色的光芒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色蟒蛇!它接住水妖她们,一个转头便将她们轻巧地抛上了桥头。转首瞬间,大张的巨口,獠牙白森森,舌头猩红分叉,可怖之极。
  司徒骇然地仔细看去,那蟒蛇竟如同幻象,瞬间消失。只剩下黄泉,一身银色衣裳依旧,面色如常地站在桥头,低头看着水妖将昏迷的牡丹扶了起来。
  
  “没关系吧?”他沉声问着水妖。
  
  水妖摇头,将牡丹抱了起来,叹道:“只是把牡丹吓惨了。”
  
  黄泉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昏迷的牡丹,淡然道:“凡人自是无法抵挡这些突然的灾难,抱着她走吧。风沙谷马上就到了。”他抬头看了看司徒,冷道:“你看到了什么?怎么一脸恐惧的样子?”
  
  司徒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径自飘到了牡丹面前,说道:“我附在她身上好了,这样也可以走得快一点。”
  
  他看到了!黄泉的本相!虽然他恢复得极快,他还是看到了那条巨大的蟒蛇!巨大的如同一条龙……这就是千年妖的本相么?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走过了木桥到了悬崖对面,风景居然完全变样。那些青翠葱郁的树,那些艳丽绽放的花,那些七月盛夏璀璨的阳光在这里似乎完全消失。入目只有漫天飞舞的黄沙,土黄的颜色将头顶上的太阳都遮了住。四周只有一些看上去灰蒙蒙的古怪植物,长在尖锐嶙峋的石头旁边。
  
  走了很久,还是没有人说话。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在狂风与漫天飞沙的情况下,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何况是开口说话。只怕一张嘴,便扑上一口的沙。黄泉依旧稳健地走在前面,可惜也和后面两个人一样狼狈。满头的黄沙,银白色的衣裳也变成和路边植物一样灰蒙蒙的颜色。
  
  风沙谷,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太确切了。真的有人住在这种可怕的环境里么?
  
  走走走,仿佛没有尽头的走。一直走到天色明显地暗了下来,风沙才渐渐变小。空旷的野地,远处依稀有灯光闪烁,如同希望的星星。
  
  水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在这个脏兮兮的风沙地走了几乎一天,再是什么绝色美人此刻也毫无颜色可看。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一个没有风沙的地方把自己好好弄干净。
  
  “这个地方到现在居然还有人居住?”司徒附在牡丹身上,惊讶地说着。
  
  黄泉没有说话,神色却有些诡异。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快点走,这个时间正是风沙谷的人出来活动的时间。”
  
  水妖和司徒互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出来活动?晚上才出来?这是什么怪习性?
  
  其实这里和普通的小城镇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没有青石板铺的街道。这里的街道是用黄沙加上糯米汁揉和成的细砖铺成,踩上去还有些发软。
  
  街道两边伸展开来的房屋都是用黄沙加糯米汁造出的砖搭建而成,清一色的土黄。鲜红的酒旗高高地挂在酒肆门口,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天色已然暗下来,街道却渐渐人多了起来。小贩们一一搭好了自己的摊子,各种商品纷纷放上台面,叫卖声此起彼伏。仔细看过去,卖的都是一些简陋的手工艺品,连首饰之类女子的用物都是手工做的。没有金银的,全是泛黄或泛白的某种骨头制品,倒也清爽舒服。
  
  可是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水妖悄悄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他们……怎么都在看我们?”
  
  街上的行人都神色怪异地盯着他们三个人,好象他们是什么异类一样。虽然没有在百妖镇时那种冲天的杀气,却也让人感觉不舒服。
  
  “这里的人很少见到从外面来的旅人。风沙谷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谁不认识谁?突然看到几个生脸孔,惊讶是正常的。放心,他们没有任何恶意。”
  
  黄泉神色自如,步调一点都没有乱,任那些人一个劲地看。
  
  这里的人,衣着都非常古怪。一块巨大的灰色布料从头包到肩膀,只露两只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人,有些糁得慌。
  
  一路走下来,他们竟如同被观赏的猴子,所到之处一条宽敞大路让开给他们。两边的人站成排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一双双漆黑摄人的眼睛亮得古怪。
  
  “黄泉……”水妖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他,“这里怎么没有客栈?难道我们连夜赶路穿过风沙谷吗?”
  
  黄泉回头,慢悠悠地说道:“这里没有客栈,想住宿,需要去民家。再走不远就有很多住户,看我们的运气如何,能不能遇到一个‘客气’一点的主人。”
  
  “客气一点的?”水妖疑惑地看着他,却听他淡然道:“因为到了白天,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僵尸。”
  11. 活僵尸
  水妖的神色一变,“僵尸?难道这里是……?!”
  
  黄泉点头,“你猜对了,其实风沙谷就是传说中的活僵尸谷。白天死去变成僵尸,夜晚清醒变成普通人,千年如一日。这里没有所谓的寿命,老少,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活过。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近千年,都是第一批到达风沙谷的凡人死去之后变化出来的死魂灵。”
  
  水妖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黄泉……你分明是被封印了……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麝香山的事情也是刚刚发生你就知道得那么清楚,对周围的路径也这么熟悉……你到底……?”
  
  黄泉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自有了解世情的手段,不需告诉你。你们只要跟我走就可以了。”
  
  水妖咬住了唇,没有再说话。
  
  穿过热闹的街道,拐了一个弯,三个人来到了一条很安静的小街。两边都是清一色的土黄色房屋,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风夹杂着黄沙呼啸而过,在这个寂静的地方,颇有种诡异的感觉。
  
  黄泉随便走到一个屋子的门口,敲了敲几乎要腐朽的木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听起来有些心惊。门里面穿来“吱呀”声,似乎是有人从内室开门走了出来。细微的脚步声渐渐传来,一直走到了大门口,停了下来。
  
  “谁?”
  
  一个干哑平板的声音在门后问着,一点起伏都没有,苍老,而且平板的可怕。
  
  黄泉沉声道:“路过的旅人,希望可以借住一宿。”
  
  “吱”的一声,门被人无声地打开,一张灰白的满是皱纹的脸突然从黑暗里探了出来。一双混浊失神的眼睛带着一种诡异的神色把他们三个人细细看了一遍,同样混浊的语调从空洞的嘴里吐了出来。
  
  “远来的客人,我很欢迎。可是你们明天早上寅时之前必须要离开这里,能做到的话,就请和我进屋。”
  
  水妖刚要拒绝,那么早!天恐怕还没有亮啊!怎么就赶人了?
  
  黄泉却立即答道:“可以,我们一定在寅时之前离开,绝不多留!”
  
  水妖惊讶地看着他,黄泉却不说话,径自跟着那个老人走进了黑暗的门里。司徒跟了过来,在水妖耳边轻道:“寅时之后就天亮了,他们都会变成死人。我们早点离开是对的。”
  
  水妖抿着嘴,面无表情地跟着被司徒附身的牡丹走进了屋子。就算他是对的,又何必高高在上地什么都不说?千年的妖,好生了不起么?!
  
  门后面很简陋,一个小小的院子,靠着土墙放着一些麻绳水桶之物。院子中间孤零零地种了一颗槐树,不高也不粗。院子里面就是两间同样土黄色的屋子,一点亮光都没有。
  
  老人领着他们来到左首的屋子门口,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他干涩地说道:“就在这里休息吧。抱歉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吃的东西,如果饿了,可以去前面的市集买上一些酒和菜。稍微对付一个晚上。”
  
  黄泉淡然道谢,神色自如地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屋子。老人转身就向右首的屋子走了去,关上了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再发出来。
  
  黄泉的袖子一挥,手掌摊了开来,一簇碧绿的火焰在掌心闪烁,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桌子都没有。墙角那里放了两张破椅子,靠着两边的墙壁各放了一张木床。床上既没有被褥,也没有布单,空空的两块床板,落满了灰尘。墙上坑坑洼洼,挂了一些锄头破布之类的杂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水妖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抚过床板,再抬手看时,洁白的指尖已经染满了黑色的灰。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立即发动法力。只见她的手指慢慢渗透出水来,将那些灰尘冲到了地上。
  
  司徒走到了墙角,将两张破椅子拖了出来,用力吹了两下,顿时灰尘飞满天。他挥着袖子,又吹了两下,用手马虎掸了掸,就坐了上去。一边叹着气,说道:“果然是活僵尸谷,他们平时都不需要用床的吧?”
  
  刚说完,忽然感觉心里的牡丹意识微微闪现了一下,他立即从她心里退了出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揉着眼睛,迷糊地问着,感觉全身都累得不行。
  
  “风沙谷。我们现在借宿这里的民居,明天一早就要走。”水妖走了过来,柔声道:“牡丹你要是累了就赶快睡吧,我已经把床弄干净了。明天寅时之前就要走呢。”
  
  牡丹吃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哀叫道:“寅时?不会吧?那我还睡什么?睡不到几个时辰就要起来了!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泉坐在窗边,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淡道:“有时间抱怨还不如早点去睡,现在快子时了。动作快点还可以睡上两个时辰。”
  
  牡丹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好威风啊!好气派啊!大家都是同路走的,为什么我们都要听你的?莫名其妙加进来的是你,现在还想当头领么?”
  
  黄泉抬眼看着她,眼神极冷漠,牡丹有些后怕,却倔强地与他大眼瞪小眼,两个人瞪了半天。黄泉转过头去,不屑道:“睡不睡是你的事,明天一早起不来遇到麻烦不要后悔。”
  
  牡丹哼了一声,赌气似的转身就向门外走了去。司徒也跟着飘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望天的黄泉和局促的水妖。
  
  “牡丹是直性子,你何必气她。”水妖坐在床上,低声地说着。
  
  黄泉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久,才幽幽地说道:“你不用……你们不用担心什么。我如想做什么,早已手到擒来。放心吧。”
  
  水妖咬住嘴唇没有说话,与他对望良久,柔声道:“黄泉……你被封印了多久?封印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黄泉淡然道:“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被封印了七百年,封印期间什么也不做,只是吹它。”他从腰后面抽出了一根通体碧绿的笛子,细细抚弄,眼神又变的极温柔,如同那天他望着媚丝兰时。专注,缠绵,深情。
  
  水妖无声地凝视他温柔的脸,这样的一个妖,在他身上有什么过往令他苦苦怀念了七百年?是一个女子么?那个女子叫“小四儿”? 他刚见她时,便叫她这个名字,莫非她与那女子长的很像?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奇,可是她什么都没问。静静地看着他抚弄笛子,她有些羡慕。
  
  “黄泉,吹一曲好么?那天听到的音色很美。”
  
  “现在不想吹了。”
  
  “黄泉,你为什么被封印?”
  
  “不关你的事。”
  
  她沉默了,再也没有说一个字。月光透过重重黄沙弥漫的天空,有些凄冷地透过窗户映在黄色地面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进她眼里,然后再缓缓移动,将他的影子收藏在心里。
“什么东西!看他那拽样!”牡丹重重地跺着地,恨不得将地给踩穿了去。
  
  司徒站在她身后,小声道:“可是我觉得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对的。你如果不想明天起不来,还是快去睡觉为好。”
  
  牡丹猛地抬头瞪着他,“你再说一次?!”
  
  司徒咳了一声,“那个……其实……早点起来没什么不好……早点睡也没什么不好……当然如果你不想睡觉也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得睡觉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牡丹奇怪地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语无伦次了,我看该去睡觉的人是你才对哦。”
  
  司徒苦笑了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真是笨蛋,明知道她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干吗要跟出来?这里要到白天才会有活僵尸,她本就不会有危险……话说回来,就是遇到了危险,有他也等于没有,除了可以逃跑的快一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
  
  他忽然有些唾弃自己,修炼了两百年,却连一尾都没有……他才是那个最笨的笨蛋。为了一个莫名其妙都不认识的男子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元身,又附错身,害得这个小姑娘跟着自己麻烦。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招来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对牡丹说教?她那样爽朗个性的少女,本该嫁个好人家让人去疼,而不是在这里跟着一个摸也摸不到的狐妖历经艰险,去西方的王城……
  
  他其实是一个最没用的妖精……牡丹说得对,他就是一个人妖狐狸。什么本事也没有,还总喜欢自以为是。
  
  天下再找不出他这样的笨蛋了……
  
  “……司徒!”牡丹的手忽然在他眼前用力晃动,惊得他急忙抬头。
  
  “我叫了你很久了!你在发什么呆呢?如果想休息,就快休息吧!”
  
  他愣了一下,却见她展颜一笑,说道:“我现在不气啦!你说得对!黄泉的意见都是正确的!是我自己任性罢了!我们回去吧!”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她笑吟吟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一种柔软的东西破了开来,他手忙脚乱,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好陌生,却一点也不排斥。
  
  “回去吧!还发什么呆?是不是今天让你附身了一天走得累了?”她转着眼珠问他。
  
  司徒忽然微微一笑,“我是魂,怎么可能累?倒是你,现在已经接近丑时了,还不打算睡觉么?”
  
  牡丹哇哇地叫了起来,急忙往屋子里冲。
  
  “就剩两个时辰了!说什么也要睡一下!不然明天真的没办法赶路了!”
  
  她冲进屋子,也不管黄泉和水妖之间沉默怪异的气氛,道了个好梦就爬上了床,一会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推醒的,感觉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让人弄醒。她烦躁地挥着手,咕哝道:“别闹……天还没亮呢……”
  
  水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柔地响了起来,“牡丹!寅时了!快起来!再不走就迟了!”
  
  她本能地一惊,立即坐了起来,只觉全身无处不酸痛。哀叹了一声,牡丹望向窗外,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那些黄沙依旧肆虐。
  
  “这么早就走?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爬着头发,下床穿鞋子,一站起来,只觉头重脚轻,差点就要软下去。水妖急忙将她扶住,回头对黄泉说道:“牡丹看样子很累,我来背着她走吧!”
  
  牡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昨天晚上我都没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好歹到卯时吧?”
  
  黄泉整了整袖子,冷道:“卯时他们就已经活动开了,现在再不走,他们就快过来了!”
  
  “他们?”牡丹疑惑地看着黄泉,“他们是谁?”
  
  话音刚落,只听门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顿时晃动不已。牡丹骇然地瞪着门口,小声道:“什么人?!”
  
  黄泉挑起了眉毛,将手掌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
  
  “活僵尸。风沙谷的居民。”
  
  牡丹倒抽一口气!只见门被人一掌贯穿,一只灰黑如同树皮的干枯的手从洞里面伸了进来,疯狂地屈张着手指,指甲漆黑尖利,伴随着古怪刺耳的吼叫声,疯狂地挥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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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来说明一下,关于中国古代记时的方法。
  古代用地支来记时,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分别为:
  
  子时——午夜零点。
  丑时——午夜凌晨两点。
  寅时——凌晨四点。
  卯时——清晨六点。
  辰时——上午八点。
  巳时——上午十点。
  午时——中午十二点。
  未时——下午两点。
  申时——下午四点。
  酉时——下午六点。
  戌时——傍晚八点。
  亥时——晚上十点。
  
  如此推算,牡丹他们早上四点之前就要离开风沙谷。因为夏天七月天亮得早,所以四点天就快蒙蒙亮了~HOHO~可怜的牡丹~
  12. 附身误
  牡丹只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骇然叫道:“那是什么?!”
  
  黄泉将手掌摊开,掌心一簇幽幽的绿火,飞身窜到了门口,一把便握住那只干枯的手。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嘶吼,那只手立即痛苦地扭曲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
  
  黄泉松开手,那只干枯的手立即缩了回去。他一脚踹开房门,回头叫道:“快走!他们已经开始活动了!”
  
  水妖一把将牡丹背在了背上,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刚出门,就看到大门那里密密麻麻地站着一群人!头上的灰色裹布半零落地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张灰白无神的脸,只有一双双眼睛泛着血红的色泽,死死地盯着他们,让人胆寒。
  
  牡丹惊骇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可怕的活僵尸伸出他们干枯的手,飞快地来抓他们。
  
  黄泉飞快地躲过几个僵尸的抓挠,拉着水妖飞一般向门外跑去。牡丹在她背上给颠簸的内脏几乎都要吐出来,脸色顿时惨白。
  
  背后突然给人抓了一下,撕去了一块衣服。牡丹不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急忙回头看去,却见一双漆黑如同树枝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鼻前突然一阵腐烂阴冷的气息,一张灰白无神的脸正对着她的,张开了紫色的唇,黄色的牙齿参差不齐,眼看就要来咬她!
  
  牡丹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水妖猛地向前一跳,带着牡丹避开了那些纠缠不休的僵尸,却将她颠簸的差点吐出来。
  
  司徒飘在牡丹身边,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忍不住说道:“干脆让我附身吧!这样水妖轻松你也舒服一点!”
  
  牡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用力点头。司徒身影一闪,便要钻进她心里。忽然却又仿佛撞到了无形的墙壁上一般,立即弹了出来!他惊讶地看着牡丹,她已经脸色惨白到几乎晕过去了!
  
  他……为什么无法附身?!
  
  司徒急忙又试着钻进她身体,却又给弹了出来!这一次他慌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牡丹忍耐地回头看着他,虚弱地问道:“还没好么?我快……忍不住了!”
  
  司徒急道:“牡丹你别急!忍着点!我马上就好!”
  
  他奋力地再次附上去,却没有任何例外地又给弹了出来!一旁的黄泉忽然说道:“水妖!把那个丫头给我!”
  
  他伸手便将牡丹提了过去,抓着她的后背心,如同提着麻袋一般野蛮又轻松。牡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虽然这样是好受一些,可是他也太粗鲁了吧?!
  
  黄泉一边提着她飞快地跑,一边冷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那些僵尸对活人的气息非常敏感!我们再不快点离开,等会僵尸会越来越多的!”
  
  牡丹闭上了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给他当麻袋提着,飞快地窜过好几个僵尸。
  
  天色越来越亮,雾气渐渐散开。街道两旁黑压压地,竟全是僵尸!一时间,身后追着僵尸,身旁围着僵尸,他们简直无法动弹!
  
  水妖用力推开一只缠上来的僵尸,叫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黄泉一脚踹开两只僵尸,将牡丹用胳膊夹了住,回头说道:“马上就到出口了!再忍耐一会!”
  
  僵尸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夹杂着古怪沉闷的吼声和腐烂的气味,让人浑身都不舒服。牡丹给黄泉夹在胳膊上,更是浑身如同长了倒刺一般,难受的要死。想抱怨两句,却觉得这个时候不该抱怨什么;可这样给他夹着好不舒服!她又不是猪狗!
  
  司徒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飘在后面。他是魂,那些僵尸虽然看得到他,却无法触碰他。一双双漆黑干枯的手从他身体里面穿了过去,怎么也捞不到一根头发丝。
  
  街道渐渐跑到了尽头,一扇巨大漆黑的门矗立在尽头处,紧紧地关着。黄泉忽然猛地跳了起来,一道身影划成了银色的线,瞬间便闪到了门口。
  
  他的手往门上一推,那扇沉重巨大的门居然立即便露出了一道缝隙,刚好够一个人穿过去。他将牡丹往门外用力一抛,她立即飞了出去,狠狠跌在了外面的草地上。
  
  “水妖!快点!”黄泉用脚抵住门,抬手将缠上来的僵尸一推好远。
  
  水妖飞快地闪身而过,黄泉也跟着窜了出去,将门用力推上。只听门对面抓挠之声,捶打之声不断,嚎叫声凄厉异常。而门这边却已是晨光灿烂,鸟语花香了。看看他们几个狼狈逃窜的模样,简直如同从地狱里逃生。
  
  牡丹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肘和膝盖处剧痛无比。都是黄泉那个家伙摔的!她恼火地揭开衣袖,只见手肘部分早已破皮流血,将衣服都染红了。
  
  “牡丹,不要紧吧?我来看看!”水妖急忙走了过去,将她膝盖和手肘上的伤口仔细看了一番,才笑道:“没事,小伤而已。我马上帮你治好。”
  
  说着她手上慢慢泛出碧绿的水,她将那些水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牡丹立即就不痛了,眼看着伤口渐渐停止流血,渐渐愈合,牡丹佩服的叹道:“你好厉害!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可以疗伤?”
  
  水妖微微一笑,“只能治一些小伤罢了,大伤痛我就没办法治。内伤我也没有办法。”
  
  牡丹看向一边一直不说话的司徒,皱起了眉头。
  
  “狐狸!你怎么回事?怎么不附上身?害我被某只老妖怪当麻袋!”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黄泉,可惜人家根本没看她。
  
  司徒没有说话,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神色木然,如同没有听见一样。
  
  “狐狸?”牡丹怔怔地看着他,他怎么了?死气沉沉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他啊!
  
  “他没有办法再附到你身上了。”黄泉忽然冷冷地说道。
  
  牡丹一惊,“为什么?”
  
  黄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魂魄了,确切说来,是介于元身和魂魄之间的灵体,所以无法附到人身上,但也没有办法被人触碰。”
  
  “怎么会这样?”牡丹疑惑地看着司徒,他依然没有说话,还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黄泉笑了一声,转身说道:“你自己问他是什么原因吧!我只能说恭喜了!”
  
  牡丹站起来走到了司徒身边,轻声问道:“狐狸……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司徒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轻道:“我们走吧!我没事。”
  
  他径自向前走了去,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牡丹跺了跺脚,跟着跑了上去,叫道:“你怎么这么闷骚?!这种人妖的德行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有话就说啊!白让人担心你!”
  
  司徒忽然笑了一下,神色妩媚,他柔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唉,怎么办?我知道狐妖很受欢迎,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水公子。没办法回复你的情意,下辈子有缘再聚吧!”
  
  牡丹冷笑了一声,“好!你要自做多情我也没办法!你就做你的闷声萝卜去吧!以后也别和我说话!”
  
  她掉头就走,远远地把他抛在了后面。司徒默默地看着自己阳光下半透明的手,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他,可有机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么?
  
  一连走了数日,终于到了一个大城镇里。看着熟悉的人来人往,听着熟悉的小贩叫卖声,嗅着熟悉的饭馆酒香与饭菜香,牡丹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样。
  
  她急忙从腰间将荷包掏了出来,打开细细一数,还有三十多两银子!足够她在这里吃得开心住得满意了!
  
  “水妖!你饿吗?我带你去吃糯米圆子!”她开心地回头对用纱巾蒙着脸的水妖说着。
  
  因为水妖的面容太过妖艳,为了防止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她特意将脸蒙了起来才进城。黄泉的火红色眼睛也被他用法力改了一下颜色,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尽管如此,他脱俗的面容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周围的人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好在黄泉根本不在意,神色自若地走着。
  
  水妖温柔地笑了笑,“好啊,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牡丹将她挽了住,拉着直跑。
  
  “不要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哼!一个拽得要命,一个要做闷葫芦!让他们去死吧!我们玩我们的!”
  
  水妖无奈地笑道:“司徒必是有他的苦衷,牡丹还是不要太计较得好。”
  
  “苦衷,苦衷。都有苦衷……”牡丹忽地一笑,“算了不说他,我们去吃点东西找客栈住下吧。”
  
  糯米圆子比想象中难吃,客栈比想象中差劲,小贩的态度比想象中恶劣。今天的一切都不怎么顺心,只因为身后跟了一个突然变沉默的狐狸!看着他没什么精神的脸,她就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
  
  牡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第二十三次和小贩差点吵起来之后,她猛地转身,对司徒大吼了起来!
  
  “你别跟着我了!一张死人脸!噢!不对!死人都比你好看!”
  
  她恼怒地瞪着他,淬了一口,“真不知道你中什么邪了!”
  
  司徒淡淡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就走,从无数人群里没有任何阻拦地穿越而过。牡丹怔了住,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娘娘腔的反驳两句,如果是那样,她也会舒服很多……司徒,这只狐狸到底怎么了?
  
  水妖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追上去。牡丹咬了咬唇,倔强地掉头就走。她就不信!才不去理这个混蛋狐狸!
  
  水妖急忙追了上去,急道:“牡丹!你还不懂么?!他是因为……!”
  
  急切的话语忽然中断,竟好似被人强行捂了嘴!牡丹本能地回头,忽然口鼻前多了一块染着古怪香味的帕子。她心里一惊,意识忽然模糊起来,眼看着水妖也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捂住了口鼻,正在用力挣扎。
  
  遇到强盗了?!她迷糊地想着,失去意识的瞬间,只见那个拖住水妖的男人忽然抬头,眼里瞬间闪过一道惨绿的光芒!
  
  是妖怪!
  13. 流火山
  “牡丹……牡丹?”
  
  耳朵边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唤着她,还有一只手在急急地拍着她的脸。牡丹“恩”了一声,忽然一惊,飞快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即是水妖那张绝色的脸,她正欣喜地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似乎要说话,水妖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说话。我现在把你身上的绳子解开,你快逃!”
  
  感觉手腕上有湿漉漉的东西漫出来,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忽然就松了开来,也不知道水妖是怎么弄开的。牡丹有些惊讶,急忙四处打量。
  
  这里是一个破旧的类似庙宇一样的空荡荡的厅,残破的墙壁上蛛网班驳,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们被绑在厅中的一根柱子上,身后是类似香案一样的高大台子,居然很是崭新洁净,放在这个破烂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刺眼。
  
  空空的香案上只放着一个青铜的小鼎,里面没有插香,却插了三根细长的蜡烛,燃烧的火苗居然是血一般红!淡青色的烟雾从燃烧的蜡烛上慢慢升起,弥漫了整个空荡的大厅,带着一股血腥的香味,让牡丹有些胸口发闷。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牡丹小声地问着,眼看水妖将她腿上的绳子也解了开,她揉着麻痹的双脚,回头望向身边的水妖。
  
  她忽地倒抽了一口气!水妖的全身上下都给漆黑的铁索缠着,没有一丝缝隙,紧紧地被捆在柱子上,除了手和脖子可以动一些之外,根本连身体也无法移动半分!
  
  水妖苦笑了一声,柔声道:“牡丹,你快逃吧!好在他们看你是凡人,没用这厉骨铁索来绑你。我现在给封了住,没办法和你一起走。你赶快下了这流火山,让黄泉来解决这事!”
  
  牡丹惊慌地向虚掩的厅门望了过去,上面年代久远的雕花与糊的窗纸早已破烂模糊,火热的风从空洞的门格贯进来,从这里望出去,天空竟是暗红一片!如同有无数火光映照。
  
  “你先等一下!水妖!是谁把我们绑过来的?流火山是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绑过来?你让我一个人逃,那你怎么办?!”
  
  她连声地说着,一边用力地想去拉扯水妖身上的铁索,却丝毫也无法拉开。那铁索竟好似长在水妖身上一般,隔着衣服贴在皮肤上,连半分也无法扯开。
  
  水妖叹了一口气,一只手费力地捉住了她的衣角,低声道:“你别费力了,牡丹。这个铁索上有法力把我封了起来,用蛮力根本解不开。你听我说,这里叫流火山,是几个叛逃麝香山的下等神建立的。他们被低等的心魔诱惑,变成了妖仙。将我们带过来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们似乎是需要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做修罗的祭品!我现在是逃不开,只能勉强把你的绳子解开,你出了这个门,什么地方也别看!我在你身上加了一些法力,你只要一直往前走,看到什么都别有反应,一直走就行了!下了山就快去客栈找黄泉!今夜子时,他们就要举行祭祀了!快走,快走!”
  
  几个严厉的快走,让牡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就向门口跑去。伸手刚要推门,想想还是不放心,急忙又跑回来,用力将水妖抱了住。
  
  “我……我这就走了!你一定要撑住!等我们过来救你!”
  
  低低地说完,牡丹用袖子将眼里的泪水抹了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甩开门就飞快奔了出去。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虽然水妖给她解释过了,可她什么都不明白!神怎么会成为妖仙?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强抢女子做祭品,恶劣的行为岂不是比妖更甚?修罗又是谁?为什么听着这么熟悉?谁和她说过么?
  
  虽然水妖告戒她什么都不要看,一直走。可是她还是被外面的景象给震撼住了!流火山,当真是在流火!入目的一切都是燃烧着的,火光血红,将天空也映成了暗红色。地面漆黑焦糊,道道血红的火痕蔓延,头顶不停地有荧荧火点降落,所有的树都光秃着枝桠,焚烧的极其灿烂。空气炽热干燥,呼吸进身体里,感觉整个身子都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火热。
  
  简直是修罗地狱!这里真的是叛逃的神建立的地方么?神是如此可怕的么?
  
  牡丹不敢多看。水妖不知道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法术,天上那么多的火点落在身上,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衣服上沾一个火点就破一个洞,她急忙飞快地跑了起来。可千万别下了山衣服都给烧没了!
  
  一直跑了许久,居然没有一个人!而且无论她往哪里跑,路都会自动为她开辟出来,将燃烧的荆棘和杂草分到两边。
  
  水妖!
  
  牡丹想到这是她的法力,再想到她纤细的身体给铁索严密地绑在柱子上的模样,鼻子一阵剧痛,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在啃噬她的魂魄,痛得她想尖叫,想痛哭。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作为一个卑弱的凡人,她能做的就只有哭泣和愤怒么?
  
  她咬牙继续跑,剧烈的跑动让她的胸口又闷又痛,几乎要爆裂开来。她的脑海里只有跑这个念头,一双脚几乎是有意识地飞快转动。她居然有些想笑,只想着原来没有司徒附身她自己也可以跑这么快……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会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
  
  忽然,前方人影一闪,迎面走来了三四个高大的男子!牡丹猛地一惊,竟不知道该直对着跑过去,还是干脆躲起来让他们先走。那几个人好象根本没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惊恐地看着他们,正神色严肃地说着什么,飞快地向她这里走过来。
  
  牡丹下意识地让了开来,那几个面目极诡异的男子居然当她是空气,从她身边直直地走了过去。牡丹正在惊讶,忽听其中一个人说道:“这次的祭品选得好,听说还有一个是绝色。这下鹰王翼该满意了吧!”
  
  牡丹一怔,急忙悄悄地跟了上去,无声地走在后面听他们说话,看能不能收集一些线索。
  
  另一个面色如雪的男子笑了一声,“可惜了,那只水妖,长得那么美丽。说实话,就是在神界那会儿,也只有墨雪大人可以与她相媲美了。如果我是鹰王翼,可舍不得将这种美人生生用神火烧死做祭品。好歹也要软玉温香一番,过把瘾再说。”
  
  几个人嘻嘻笑了起来,牡丹暗自心惊。原来做祭品是用火烧死来祭祀么?!鹰王翼是谁?墨雪又是什么人?
  
  “你们几个,不去看管祭品,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忽然在牡丹背后不到三尺的地方平空响起,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急忙扶住一棵燃烧的小杨树,回头望过去。
  
  入眼便对上一双漆黑阴森的眸子,那双眼居然不看其他人,直直地瞪着她的方向!牡丹只觉身上冷汗直冒,动也不敢动,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面目阴森的男子笔直地向她这里走了过来,伸手便探向她的脸。
  
  牡丹拼命向后仰着脑袋,直瞪着那五根手指慢慢地探了过来。指尖泛着灼热的气息,烫疼了她的鼻子。她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地奋力不让自己向后栽倒。
  
  那人的手忽地在她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挥了挥,似乎是在确定有没有人。掌风划过她的脸,带着炽热的感觉。那人好象已经确定前面没有人,稍微放松了一点神情,回头对那几个吓得脸色惨绿的男子冷道:“今晚子时就要举行祭祀,你们还在这里晃什么?快去看着祭品,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你们谁也别想逃脱罪责。”
  
  那几个男子立即低头恭敬地说道:“是,鹰王翼。”
  
  鹰王翼?!就是他?牡丹骇然地瞪着这个面目阴森的男子,他看上去年约三旬,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当真如同鹰一般锐利幽深。鼻子很高,而且是弯的,好象鹰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古怪的鼻子,让他的脸看上去总是有种诡异的感觉,似乎总在盘算着什么一样。
  
  鹰王翼忽然回头向她这里看了一眼,好象仍有些迷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有一个人在那里。牡丹悄悄地动了动身体,一步一步地向后挪动着。他看了许久,似乎终于放心,这才转身向刚才她奔出的那个破烂大厅走了去。
  
  牡丹急忙掉头就跑,再也不往身后看一眼。
  
  鹰王翼!他是什么人?莫非是这些叛逃之神的头领么?他会不会曾经就是神?他被心魔诱惑成了妖仙吗?他以前是什么神?
  
  这些问题让牡丹又好奇又恐惧,眼看自己已经跑出了流火山,回头再望过去,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山头,在黄昏的艳泽下闪烁着暗红的火光,可怖之极。简直如同烈火的地狱。
  
  下了山,山脚下是大片的树林。牡丹完全不认得路,好在她往哪里跑,哪里便立即出现一条宽敞的路,一路上走得很顺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牡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该死的!城镇到底在哪里?!她跑了这么久,怎么还跑不出这片讨厌的树林?再不快点,水妖……水妖她就要被当作祭品烧死了!
  
  牡丹急得眼前一阵金星乱窜,心中大痛,脚下一个踉跄,两腿一软,居然跌了下去!
  
  也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后背心一把提了起来。然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问道:“你们去哪里了?水妖呢?”
  
  牡丹急急抬头,却看到了一双冰冷火红的眼睛!是黄泉!
  
  她忽然一阵激动,抓着他的衣服就吼了起来!
  
  “快!快去流火山!水妖子时就要被当做祭品被焚烧了!”
  14. 妖神斗
  黄泉的眉头皱成了一条严厉的直线,将牡丹重重往地上一放,沉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牡丹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连声道:“是……是那个叫什么鹰王翼的人!他要做什么祭祀,把我们抓去了流火山。水妖被厉骨铁索封了起来不能动,她救了我让我赶快来找你!祭祀子时就要开始了!快!黄泉你赶快去!”
  
  “鹰王翼?!”黄泉的脸色顿时变了,“你确定?你见到他了么?”
  
  牡丹拼命地点头,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直沉默的司徒忽然轻声道:“鹰王翼,莫非就是神界的那个叛逃之神么?听闻他带了几个手下偷了镇明的祭祀青铜鼎,自诩为妖神,崇拜神火和司火修罗荧惑。”
  
  黄泉转身便向牡丹刚才奔来的方向走去,边说道:“他本是二十八星宿里的翼宿,本领出众。却因为过于迷信荧惑的破坏力而成心魔。早在五百年前便已背叛神界,离开麝香山自成一派,行踪至此成谜。原来他竟是在流火山!哼!还不放弃他的那些没有用的信念么?无论他做什么,荧惑都不会在意的。他未免太自做多情!”
  
  牡丹脚步蹒跚地跟在他身后,喘道:“流火山……真的是‘流火’山!满山遍野是火不说,连天上都掉火点!那些都是什么鹰王翼做出来的么?”
  
  黄泉点头,“他既然崇拜荧惑,必然学习如何御火。能将一座山燃烧却不荒芜,他的本领也强了不少么。只可惜……”
  
  他唇上挂着冷冷的笑容,“只可惜想和荧惑一样,他下辈子也做不到!”
  
  牡丹急道:“黄泉!你可以将水妖救出来么?鹰王翼既然这么厉害,你……你行么?”
  
  她问得小心,却顾不得礼貌。黄泉从来也没怎么在他们面前施展过什么厉害的法术,虽说他是千年的妖,可是……虽然她很想相信黄泉的能力……
  
  黄泉淡淡瞥了她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怀疑我的能力。”
  
  牡丹急忙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司徒轻声道:“鹰王翼是曾经的二十八星宿,在神界也算中等偏上的程度。虽然无法和五曜他们相比,可是能力也不容小窥。何况他自我修炼了五百年,现在其能力到底多强,谁也不知道。神界的人必然早已知道他在流火山,却从来没有派人前来清除过。不是互相袒护的话,就一定是没有把握清除。”
  
  牡丹有些疑惑,急忙问道:“他既然崇拜荧惑,神界为什么不让荧惑来清除他呢?”
  
  黄泉冷笑了起来,“你的话如果说给其他的妖听,一定笑死!荧惑是什么身份?他出动的话,这座山都没了!我说过,无论他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有五曜的能力。我想神界迟迟不派人来清除,一定因为四方神兽的阻拦。鹰王翼本是直接隶属于朱雀名下的星宿,曾在第一次神妖两界大战中获得累累战功。即使念着以前的情谊,也不会将他赶尽杀绝。”
  
  怎么会有这种互相庇护的神?牡丹感觉自己心中神的形象已经出现龟裂的声响,一片片掉在了地上。从他们的话里,感觉五曜根本就是冷漠自私外加高傲的自大狂,四方神兽就是互相袒护没有原则外加瞧不起凡人的庇护狂!这就是神?这算什么?!
  
  “他们就这样放任他在这里随便抓凡人来做荧惑的祭品?神都是这么混帐的?!”
  
  牡丹一时恼怒地破口骂了出来,凡人的命在这些神的眼中就是不值钱的么?随意践踏的么?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难不成神还多一只眼睛嘴巴么?!除了拥有一些法力,活得更长命,这些神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司徒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鹰王翼现在已经不是神了,他中了心魔,已成妖仙。何况荧惑从来也不需要什么祭品,被鹰王翼拿去当祭品的少女不过是白白牺牲罢了。神界虽然没有插手去管,但也没有纵容他去做。不闻不理是神界一向的态度了。他们最喜欢做的其实就是在凡人面前显示他们的神力,然后清除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让凡人景仰而已。真遇到了棘手的妖,他们一般会选择沉默。”
  
  “事情也不如你所说得那么绝对。”黄泉一边拉着牡丹飞快地跃过一道鸿沟,一边沉声说着,“他们只是很少亲手去做什么事情罢了,一般都是派遣手下去解决小妖。如果遇到了大妖,四方神兽那里不出动,五曜也一定会出动的。只是要到他们亲自上阵的时候,那必然是惊天动地的战斗了。所以他们很少亲自出动。”
  
  牡丹给他拉着,脚不沾地,几乎是飞着向前跑,头昏眼花中还不忘说话,“荧惑真有那么厉害么?我听流火山那些叛神叫他修罗。他杀了很多人么?”
  
  黄泉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曾见过一次荧惑除妖,除的是一只修行三千多年的厉害狐仙。那次的战斗简直让我终生难忘。如果说我黄泉最佩服什么人的话,那只有三个。一个是荧惑,一个是那只狐仙,还有一个就是太白。”
  
  牡丹咽着口水,哇……这个鼻孔朝天的蛇妖也有佩服的人?她还以为他只崇拜自己……
  
  黄泉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连人身都没有的小蛇,盘在地洞里面睡觉。我记得当时是被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惊醒的,我还以为山崩了,急忙出洞去看。却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荧惑,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狐仙了。狐仙是个非常俊美的男子,眼睛是很深邃的深紫色。哦,说起来和司徒倒有几分相象。”
  
  牡丹急忙向一旁飘着的司徒望过去,司徒面无表情任她看了半天。牡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道:“如果真是他倒也有意思!我倒想看看司徒威风的模样呢!娘娘腔我早看腻了!”
  
  司徒还是没说话,安静地飘在她身边,好半天,才轻道:“黄泉,继续说。”
  
  黄泉说道:“那个狐仙的眼睛好象会诱惑人,我只看着他那种妖娆的样子就已经浑身发软,动也动不了。可被他这样看着的荧惑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事实上他的眼睛简直就是空洞的,没有表情,没有思想。他的左手裹着密密麻麻的经文,想来应该是封印之类。他也不说话,只是走了过去,将缠绕在手上写满经文的布一圈一圈慢慢地解了开来。”
  
  “慢慢的解开?”牡丹忍不住插嘴,“狐仙明知道他会攻击,为什么要任他慢慢的亮出绝招呢?”
  
  黄泉叹道:“没有人能阻止荧惑,何况我看那个狐仙的表情甚至很高兴,好象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绝招。当时他将经文慢慢解了开来,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经文掉在了地上,我看到他左手上有燃烧的火焰,整个手掌都是那种极鲜艳的血红色火焰。虽然就那么小小的一簇火焰,却将整个天空都映红了,连我相隔那么遥远都感觉到身体周围那种干燥的炽热。荧惑当真不愧是火神。后来我才知道,他整个人都是一团火。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触他的身体,因为谁也没有办法靠近一团炽热的火。我当时简直被这种神通惊呆了,以为那个狐仙必死无疑,却见那个狐仙忽然笑了起来,也不说话,袖子一展,十根手指头又细又长,上面闪烁着和荧惑一样的光芒。”
  
  “一样的光芒?也是红色的火么?”牡丹听得入迷,当听说书。
  
  司徒忽然轻声道:“是红色的光芒,但不是火。因为他是一只红狐,所以妖气是红色的。”
  
  黄泉惊讶地看着司徒,“你怎么知道?”
  
  司徒淡然道:“我们狐族的妖都知道,那只被荧惑降伏然后被镇明封印的狐仙是无尘山曾经的骄傲。也是非嫣大人最尊敬的一位狐仙。”
  
  黄泉点头说道:“他的妖气清晰可见才是最可怕的,我从未见过能把自己的妖气显现出来的妖。说来惭愧,他们是怎么战斗的我全部没看清。因为他们的动作太快,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办法看清谁是谁。我只看到红光将天空映得鲜红,然后那块山地当场就消失不见。真是惊心动魄的战斗,一直到现在,我都再也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妖神斗法。”
  
  “那个狐仙做了什么五曜要去将他收服?”牡丹小声问着,“后来是荧惑将他收服了么?”
  
  黄泉刚要说话,司徒却道:“听说那个狐仙大人是个罪大恶极的妖,杀人,蛊惑人心,偷取神界的宝物,做了很多坏事。神界一忍再忍,后来他偷了镇明的那个可以吸收灵魂的镇魂玉,将许多凡人的灵魂聚集在里面,修行化做自己的妖力。这件事情让当时的麝香王非常愤怒,所以连着派了两个五曜去收服。荧惑与那个狐仙战斗了一天一夜,不分胜负,后来是镇明出手将疲惫的狐仙封印了起来。”
  
  牡丹张大了嘴,急忙问道:“那……狐仙死了还是没死?我知道对于妖来说,封印并不等于杀死啊!黄泉不也是被封印了又被我们放出来了么?”
  
  司徒摇头,“谁也不知道镇明将狐仙封印在哪里,反正从此之后那狐仙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事作为荧惑的一大功,曾被麝香王隆重的庆祝过。”
  
  牡丹连连点头,又转向黄泉,“你被谁封印的?难道也是五曜之一么?听你说除了荧惑和狐仙,你还佩服太白,莫非就是他将你封印的么?”
  
  黄泉的脸色忽然变得极难看,抿着唇半天也不说话,眼神阴冷。牡丹急忙捂住了嘴,好生后悔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好笨的牡丹!
  
  黄泉忽地低声道:“你说对了,就是太白将我封印的……此仇不共戴天!”
  
  牡丹没敢再说话,乖乖地闭上了嘴。
  
  巨大的月亮升了起来,今天是月圆之夜,月光如银,方圆百里尽纳入它的光辉之下,丝毫不漏。黄泉忽地拔地而起,跃上了枝头,远处的流火山火光分明,艳艳生辉,那一方天空都是明媚之极的妖红。
  
  “现在什么时辰了?!”牡丹忽然惊慌了起来!老天!子时到了么?水妖快被烧死了!
  
  “亥时二刻!我们有的是时间!”
  
  黄泉的身影忽地如电,急速地向流火山窜去。
  
  “忍着点!马上就到!”他身形一纵,轻飘飘地在枝头上穿越,如同鬼魅。
  
  子时正,流火山上架起了高大的祭台。祭台周围插满了细长的蜡烛,点点火光如同血滴,妖异地跳动着。水妖全身被换上了雪白的祭祀服,用厉骨铁索紧紧地绑在祭台最高的那根柱子上。
  
  台下站了三排穿着火红色祭服的叛神,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根细长的蜡烛,血红的火将他们的脸照映的如同妖魔。
  
  鹰王翼站在祭台前,眼神冰冷地看着没逃走剩下的这个祭品,忽地袖子一展,掌心“卒”地一声,冒出了一簇艳丽的火。
  
  “祭祀开始!”
  
  他厉声吼着,身后的人都跟着喃喃地念诵着什么,声音低沉绵长。
  
  鹰王翼将掌中的火焰一挥,那簇鲜红的火立即飞了出去,正中水妖脚下早已堆好的火堆。“呼”地一下,血红的火焰顿时窜高,将祭台高处水妖的绝色容颜映得妖艳而惨厉。
  
15. 神火焚
  水妖脸色苍白,却没有恐惧之色。默默释放法力,她身上的雪白祭祀服渐渐被水渗透。透明的水滴一颗一颗地落在脚下三尺处的血红火焰上,发出轻微地“嗤”的一声,便瞬间消失。这厉骨铁索将她的法力封了大半,她现在能做到的,无非是让自己全身保持浸透水的状态,好让被这邪火焚烧的炽热感觉稍微缓和一些而已。
  
  牡丹,她终究是没能成功把黄泉带来么?
  
  水妖极目向远处眺望。流火山漫山遍野地赤红火焰,一切都是漆黑与血红混杂在一起。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将远处的树轻轻摇晃有些动静之外,半点迹象都没有。
  
  荧荧火光自天而降,点点艳红到处飞舞。水妖没有说话,咬住了唇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法力,已经快用尽了。
  
  鹰王翼冷冷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渐渐被火烤干,双手忽然拈了一个诀,沉声道:“吉时已到,加高火堆。今次的祭品,荧惑大人一定会非常满意!”
  
  身后立即有数人手持蜡烛走上前去,各自用手指将烛火一拈,轻轻抛入水妖脚下的火堆之中。艳红的火焰顿时爆发了起来,急促地跳动着,仿佛里面包含了什么怪物一般,澎湃汹涌,狰狞可怕。
  
  一阵异常寒冷的狂风突然呼啸而过,将几乎要吞噬水妖身体的火焰奇迹一般地卷了下去。鹰王翼浓眉微微一蹙,开口说道:“谁?出来!”
  
  没有人应他,那股古怪的寒风绕着祭台飞快打卷。那些艳红的火焰被它卷得四处飞散开来,化成了细微的的火点,瞬间消失。
  
  眼看祭台下的神火渐渐熄灭,鹰王翼陡然大喝一声,宽大的袖子飞快地扬了起来,两簇血红猛烈的火焰灼灼地在他掌心跳跃。他也不说话,飞身上前,将火焰利落地抛入火堆之中。却见那团古怪的风将两簇火焰也卷了起来,瞬间扑灭。
  
  鹰王翼沉下了脸色,本就阴森的脸此刻看上去更是如同厉鬼。他死死地盯着那团呼啸的风渐渐缓了下来,化成了一个人形。然后银光一闪,一个身着银色古服的俊美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墨绿的长发缓缓披了下来,柔顺地贴在了后背上。他忽地抬眼,一双与火焰一样艳红的眼睛冰冷地对上了鹰王翼的眼,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谁?”
  
  鹰王翼低声问着,眼中杀气渐浓。五十年一次的重大祭祀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妖破坏了!他鹰王翼的脸面何在?!
  
  黄泉也不说话,微微仰着头看了他半晌,神情极为傲慢。好半天,在鹰王翼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出来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我是黄泉。被你抓来做祭品的水妖是我的同伴。”
  
  鹰王翼冷笑一声,“黄泉?!听也未听过的山野小妖!”他的手微微一摆,身后众多部下整齐地围了过去,将黄泉围在中央。每个人都将手中蜡烛的火苗拈了下来,捏在指中,嫣红的火焰妖异地跳跃着,将黄泉银色的衣裳也映成了红色。
  
  黄泉的眉毛微微一挑,看着他们手上小小的火苗,说道:“怎么?不能自己用法力化出神火么?都五百年了还需要借助神火烛才能维持神火,我真是失望透顶。”
  
  鹰王翼大怒,刚要开口唤部下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妖收服,却见黄泉缓缓抬起了手,宽大的袖子滑落在臂弯处。
  
  “对付这些杂牌的下等神,连一步都不需动弹。”
  
  他的手掌猛地一翻,掌心顿时窜出一道银色的光芒。那光芒窜上高空,顶端忽地一裂,猩红的舌,舌尖狰狞地分叉,四根尖利的獠牙如同刀剑一般锋利。它陡然回首,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声。竟然是一只银色的巨大蟒蛇!
  
  “我的天!难道那就是黄泉的本相?”
  
  躲在暗处偷看的牡丹捂着嘴骇然地瞪大了眼睛。端的是——好大的一条银色巨蟒啊!看它猩红细长的舌头吞吐着,嘶嘶声不绝,扭曲盘卷的身体在空中不停地伸展卷曲。牡丹不由一阵胆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和这样一个怪物同路?!
  
  站在她身边的司徒轻声道:“那不是本相,只是黄泉用法力幻化出的幻象罢了。”
  
  他见过本相,那是比眼前的巨蟒还要可怕的……如同龙一般的狰狞怪物。千年的妖,果然不一样。他忽然想起黄泉说的那个三千年的狐仙。千年的妖尚且如此,那三千年的呢?该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强大?那狐仙是红狐妖,而恰巧,他,也是红狐妖。隐约竟可以想象那狐仙强大的模样,雪衣乌发,拈花而笑,艳丽之极的红色妖气,弹指间,强敌便已灰飞湮灭。
  
  这样想着,忽然胸口竟有些窒闷。司徒用力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压抑着莫名心惊的感觉,抬眼向黄泉那里望去。
  
  那条巨大的蟒蛇在空中一个翻卷,闪电一般向下窜来。夹杂着凌厉腥臭的气息,刹那间竟将两个躲闪不及的叛神吞入腹中!那些部下顿时惊惶起来,有的逃窜,有的扑上去用掌心的神火抛向巨蟒,还有的呆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黄泉冷笑一声,手掌微翻,那条蟒蛇竟掉头去追那些逃窜的叛神!
  
  “我最厌恶的就是临阵逃命的叛徒!”
  
  他说着,那条蟒蛇猛地张大血盆大口,动作极快,一个回旋,将那些逃窜号叫的叛神尽数吞入腹中。
  
  鹰王翼忽然扬起手来,动作如同鬼魅,掌心的神火妖艳血红,也不去对付那条猖狂追赶部下的蟒蛇,直接将神火向黄泉身上砸了过去。
  
  黄泉侧身一让,另一只手忽然轻柔地一带,掌心竟然又窜出一条蟒蛇!张大了嘴一口便向鹰王翼咬了过去,牙齿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肩膀,牙尖有倒钩,将他死死钩住,动弹不得。
  
  “结束了,鹰王翼。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黄泉。”
  
  黄泉低声地说着,手掌猛地收紧,正要将他的脖子咬断,忽听他冷笑一声。只见那条咬住他的蟒蛇口中忽然喷出火来,整个脑袋瞬间便被血红的神火覆盖。黄泉微微一惊,心底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将那条全身都着火的蟒蛇从掌中抛了出去,转身飞跃上祭台,一把便将昏迷过去的水妖身上的厉骨铁索扯断,拦腰抱了起来。
  
  鹰王翼的身体化成了一团人形的艳火,灼灼地跳动着。火焰里只听他哈哈大笑起来,厉声道:“好!我记得你了!蛇妖黄泉!下次定将你的项上蛇头取下报仇!”
  
  他猛地一窜,化做火焰的身体直直地向牡丹和司徒所在之处冲了过去!黄泉倒抽一口气!这个叛神!他早便发觉牡丹和司徒的藏身之处了么?!他急忙放下水妖,闪身追了上去。无奈鹰王翼动作极快,竟瞬间就站在了牡丹面前。
  
  牡丹早已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团人形的烈火在她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熊熊燃烧。扑面而来的炽热简直无法想象!呼进身体里的气都变得灼热,一时间脸皮,头发,身体,内脏,无一处不炽热难耐,几乎要跟着一起燃烧。
  
  鹰王翼伸手暴长,立时便要来抓她,厉声吼道:“正是吉时!将此女用神火焚烧献给荧惑大人!”
  
  牡丹抽了一声,话也说不出,只觉一阵铺天盖地的炽热红艳向她罩了上来,全身顿时巨痛无比,皮肤几乎要暴开来。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依然是那片鲜艳的红,如同跳跃翻滚的血海,将她团团包围了住。
  
  “牡丹!”
  
  一个声音激动地吼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睁开眼,却立即看到了司徒!他透明的身体挡在了她面前,鹰王翼手上的神火立即穿透了他的身体。只听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动,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双狭长的眼竟亮得可怕,死死地盯着鹰王翼。
  
  鹰王翼愣了一下,这个魂魄……?!正惊疑间,忽听身后黄泉追赶而来的凌厉风声。他冷笑一声,将穿透司徒身体的手飞快地缩了回来,转身让开了重伤的司徒,一把便将牡丹抓了起来!
  
  司徒和黄泉同时惊呼出声!牡丹是凡人!一旦给神火沾染,立时便会化为灰烬啊!
  
  “荧惑大人!鹰王翼将此女献给您!愿您天降神力于我!”
  
  他暴吼着,将牡丹揉在了身前,身上血红的火焰顿时燃烧得更加疯狂。司徒不要命地跳了起来伸手去救,一把拉住牡丹的胳膊要将她从鹰王翼那里扯回来。可伸出的那手却从她身体里穿透了过来!连一点衣角都没有捉住。
  
  他猛地呆了住,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便想起原来自己只是一个焚烧了元身的半尾妖狐,他没有办法触摸到任何东西!他,没有任何能力去救人。他,只是一个没有身体的半尾妖狐……
  
  牡丹只觉得全身都如同掉入了火海里,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烫。鼻子里面全是火烧一般的痛楚,整个身体都几乎要被焚烧殆尽。她想挣扎,却没有力气,用手去推,手掌碰到的地方全是炽热灼烈,痛苦不堪。
  
  “痛死了!放开我!”
  
  她陡然尖叫了起来!既然不能动,叫一叫也舒服点啊!
  
  声音一喊出来,忽然感觉抱住她的那人全身都僵硬了!火焰稍退,炽热的痛楚感顿时减缓好多。牡丹睁开眼睛,立即看到鹰王翼那张被火焰覆盖惊骇无比的脸,他骇然地看着她,如同看到了什么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妖魔,整个脸都变了形。
  
  “放开我!”她用力吼着,勉强伸手捶打着他的肩膀,“死妖怪!死妖怪!”
  
  她打一下骂一声,一张雪白粉嫩的脸因为激动和愤怒涨的通红。全身上下不要说衣服,连根头发都没烧起来!
  
  鹰王翼忽然张开了嘴,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16. 嫣红山
  黄泉最先恢复常态,也不说话,飞身窜了过来,伸手便去捉牡丹。鹰王翼大吼了一声,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他一掌向黄泉劈了过去,趁他翻身让开的时候,跃上了一棵松树,刹那间便窜了十几丈远。
  
  他忽地恶狠狠地低头看着怀里的这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小丫头。为什么?!为什么神火没办法焚烧她?!可以将世上一切事物都焚烧殆尽的神火,居然没有办法对付眼前的凡人丫头?!什么地方出错了?是他的法力不对?还是她身体特殊?
  
  “黄泉!我将这丫头带走了!有本事的话,就去妖狼的嫣红山来找我!我等着你!”
  
  鹰王翼的声音在百丈之处传了过来,袅袅不绝,渐渐远去。黄泉恼的一拳砸在了树上,那棵粗壮的松树立即断裂开来,轰隆着倒在地上。
  
  他回头望向司徒,却见他胸口有大块的烧焦痕迹,神色凄楚却仍然维持着将手伸出去的那个动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黄泉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转身向祭台走去,将昏迷的水妖抱了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紧紧地闭着,动也不动。黄泉伸手探入她的衣服里,摸了摸她的胸口,上面只剩一点潮湿的地方了。看样子虽然她没有被神火直接焚烧,却也受了一定的伤害。黄泉拍了拍她的脸,轻声道:“水妖,水妖?能听见我说话么?”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睫毛颤动着,似乎是有反应,却依然不能动。黄泉沉默了半晌,将她扶了起来,手指伸入了她的衣服里,顺着纤细的骨骼滑了下来。指尖所到之处,顿时有点点水痕涌现。
  
  水妖微微动了一下,终于张开了眼睛。对上他火红平静的眼。他的手指级轻柔地在她背后的脊椎上来回游走,将自己的妖力缓缓地传递给她。水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也有温柔的……时候啊……”
  
  黄泉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却见她已因耗尽妖力昏睡过去。浓密秀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蝴蝶的翅膀。七百年来夜夜萦绕的容颜此刻就安静地睡在眼前,他心中又甜又苦,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知道的,她不是她。可是面对这样一张几乎可乱真的相同容颜,他再冷漠,再理智,也没有办法去忽视。
  
  忍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他选择这一路西行,到底是对是错?原本只是抱着私心想与这张熟悉的面容相处长一些时间,却没想到同路的人都有古怪之处。
  
  先不去考虑牡丹为什么身为凡人却不怕神火焚身,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路上走过来,凭他的眼力居然根本没发觉牡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只能说事情诡异到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再说司徒,身为魂魄,且又是半尾小妖,那神火穿胸而过居然没有立时魂飞魄散,而是只在衣服和胸口上烧焦了那么一块,不能说不古怪。而且……
  
  他回头向司徒那里望过去,见他已经收回了手,呆呆地看着鹰王翼消失的方向。一双狭长妖娆的狐狸眼里,竟然隐约有宝光流转,荡人心魄却又凌厉之极。黄泉一惊,定睛再看时,却只是两只普通失神的眼睛。
  
  古怪……太古怪了!黄泉吸了一口气,向司徒走了过去,沉声道:“我们早点去嫣红山,越晚小丫头越危险。”
  
  司徒失神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点头。
  
  黄泉顿了顿,说道:“我想鹰王翼一时不会对她做什么,一来嫣红山路途较远;二来他一定也想知道为什么神火对她不起作用。你暂时不用太担心。我们马上去嫣红山,估计不会迟他很久。”
  
  司徒没有说话,只拍了拍胸口上被烧焦的衣服,碎片落了下来,瞬间消失。而胸口上原本烧焦的伤口竟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好无缺地隐没在衣服后面。黄泉瞥了一眼,也不说话,转身走过去将水妖抱了起来。
  
  **************
  
  “死妖怪!放开我!”牡丹用力捶打着鹰王翼,只差没抓着头发死命扯和用牙齿去咬了。其实不是她不想拉扯啃咬,而是因为他头发和身上还包裹着一层血红的火焰,她怕烫手。
  
  鹰王翼忍耐了一路的捶打,脸色越来越阴沉,如同厉鬼。他额头上的青筋渐渐暴了出来,砰砰直跳,显然忍得十分辛苦。而强忍的火气在牡丹企图抓他眼睛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鹰王翼凌厉地瞪着她,也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竟如同最锋利的刀剑,深深扎在她心头,惊得她一身冷汗,到了嘴边的话竟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你听好,我不管你为什么不怕神火!如果你将我惹火了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阴冷地说着,然后一把将牡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摔开,勾住她的腰又窜上了一棵树。牡丹又恼又怕,委屈的半死。这只妖怪身上的那些火烫得她好痛!可是虽然痛,却不会烧起来。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覆盖在他身上的血红之火,有点灼人,却属于可以忍受的范围。不像刚开始他出现在她面前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炽热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鹰王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个不怕神火的凡人丫头破坏了他今年精心准备的祭祀,如果不是因为她对神火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早早便将她杀了,省得带在路上碍事。现在好了,盘踞了五百年的流火山被一只蛇妖攻破,精心等待的祭祀被这个丫头扰乱,此仇不报,他如何可称为鹰王翼?!
  嫣红山,西方最靠近神界的妖族聚集处,为妖狼族的地盘。鹰王翼一边飞速奔跑一边掐指排算,如果他没有算错,“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嫣红山。现在去的话,正好可以绕过那些烦人的妖狼直接在山顶找到他——那个用一双无瞳眼看透一切本质本相,前世今生的“半神”。
  
  连续给他揽在身上跑了一天一夜,牡丹的眼睛几乎累得无法睁开,只觉身上一颠一颠的,竟然就要睡着!在她勉强与瞌睡奋斗的时候,鹰王翼阴冷的声音撞破了瞌睡的迷雾。
  
  “睁开眼睛看好了,你们这些凡人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奇景吧。”
  
  牡丹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却让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去!
  
  “这……这是什么地方?!”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前面那座飘在空中的山。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山脉极其巍峨壮丽,怪石嶙峋,从远处望过去,郁郁葱葱,不光有绿色,中间还夹杂了鲜艳的黄色和明媚的红色,想来必是种了半山的枫树!云雾在山顶和山脚处盘旋缭绕,吞吐不已,将大半座山都隐没在白色雾气之中。
  
  可除去那些青翠的树木,牡丹却感觉这座浮在空中的山有种诡异的感觉。它就那样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被云雾包围着,偶尔可见的漆黑的山峰和石壁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牡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座山让她有不祥的预感……
  
  “那就是嫣红山,妖狼族的地盘。”鹰王翼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声音也放松了很多,“每次来都感觉不一样!当真鬼斧神工!”
  
  牡丹望了望周围,她被鹰王翼夹在胳膊上,站在一座悬崖前。而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巍峨的山从悬崖上望过去幽深不可测。阳光照在上面,似乎连那金色的光也给吞吃了进去,像一只浮在天上披着华美衣裳的怪物。
  
  “你……妖狼会飞的么?!除了飞上去,根本没有别的路走啊!”
  
  牡丹心惊胆战地看着悬崖,满是云雾,谁知道有多深?那座山虽然看上去巨大,其实却离得很远,没有桥,没有铁索,莫非真要长了翅膀飞上去么?她怎么不知道有狼妖怪会飞?
  
  鹰王翼没有说话,只低头说了一句“抓紧”便一个轻巧的翻身,竟向那悬崖下面跳了去!牡丹不可抑制地尖声叫了起来!声音在千年绝谷之中渐渐下降变弱,惊破了几片悠闲的云彩。
  
  身体急速地下降,牡丹本能地抓着鹰王翼的衣服,心里只想着完了,这下死定了。从千丈悬崖跳下去,其行为根本就是疯子才做得出来……这个鹰王翼受的打击太大,失心疯了……
  
  耳朵边忽然传来鹰王翼阴冷的声音,“把手松开。”
  
  她突然惊了一下,咦?他们明明是在急速下跌中啊!为什么头也不昏眼也不花?她急忙睁开了眼睛,却见四周漆黑一片,隐约可从擦过脸上的湿气感觉到周围满是云雾。她抓着衣服的手忽然给人不客气地摔了开来,痛的她一皱眉头。这个死妖怪!他以为她喜欢抓着他衣服么?!
  
  “马上就到了。”他冷冷地说着,“如果吓得腿软了,自己解决。”
  
  这个妖怪怎么这么恶劣?!牡丹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天知道她现在才感觉黄泉有多可爱!老天爷啊,保佑黄泉他们一定要来救她啊!还不知道这个该死的鹰王翼要怎么折磨她!
  
  身体忽然一震,双脚竟有踏中实地的感觉。牡丹微微一呆,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鹰王翼没有再将她勾在胳膊上,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捉着牡丹的手腕,大步地向前走去。牡丹的手腕也疼,身上也酸疼。周围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给拉着走得跌跌爬爬,另一只手在空中没有意识地摆动着,却什么都摸不到。
  
  奇怪,他们不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么?两边应该是狭窄的山谷才对啊!怎么走了半天却有周围很空旷的感觉?
  
  “这个才是真正的嫣红山,刚才的那个,不过是倒映在云雾中的影子罢了。”
  
  鹰王翼的声音忽然在黑暗里响了起来,牡丹急忙睁大了眼睛四处看,却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黑糊糊,伸手不见五指。
  
  鹰王翼仿佛想起什么的样子,说道:“我忘了凡人的肉眼是看不见这里的。”
  
  牡丹只觉一只炽热滚烫的手忽然贴上了眼皮,烫的她大叫了起来!急忙用力推开鹰王翼的手,她张开嘴刚要开骂,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17. 开道行
  眼前是一大块漆黑幽深的“洞”。
  
  确切一点来说,其实那不应该叫洞。那只是一望无际没边没底的黑色“东西”,安静地,没有任何声响地盘踞在牡丹眼前。
  
  没有任何光芒,只是“洞”的颜色比周遭的黑还要深邃一些而已。就那样看着它,都能感觉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力量将人往里面拉。牡丹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却立即被鹰王翼捉着手腕向前走去。
  
  她想说话,想转身逃跑。可是她根本没办法动弹,鹰王翼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生生发痛,力道大得惊人。她一步一步被拉到走进那个巨大无比看不见任何光芒和边际的“洞” 。
  
  这个真的是嫣红山么?山在哪里?就是一个漆黑的“洞”么?刚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些壮丽巍峨,竟然是这种东西的影子?天啊,叫她怎么相信!
  
  鹰王翼一边走一边又在掐指排算,然后严厉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开了一些。
  
  看来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了,只要避开山上妖狼的行踪,他很快便可见到那个人。然后用那个人的无瞳之眼,看透这个凡人丫头身上的秘密。
  
  手上忽然传来反抗的力道。他不耐烦地回头,一把将拼命挣扎的牡丹提了起来!
  
  “给我安分一点!”他抓着她的领口,沉声命令。
  
  牡丹脸色惨白,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忽然低头狠命地往他手上咬了下去!这只死妖怪!一路上都在欺辱她,现在又要将她带到这么诡异的地方!她恨死他了!就算没办法逃脱,也要让他知道她牡丹不是光被人欺负的角色!
  
  他的手很快便给她咬破,炽热到如同沸滚的开水一般的血涌进了她的嘴里。一阵剧痛。她死死地咬着,怎么也不放口,眼泪都给逼了出来,和鼻涕混在一起,弄得满脸都是。
  
  鹰王翼看着她,也不说话。忽地抬手,轻轻地劈在了她脖子后面。牡丹身体立即一软,瘫了下来被他用胳膊勾了住。
  
  他低头看了看虎口处的伤痕,居然血肉模糊。心里一阵恼怒,真想将她就这么劈死了!兀自站在原地忍了半天,额上青筋乱蹦。半晌,他一把将牡丹的后背心提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大步向黑色巨洞走了过去。
  
  原来那个洞竟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走到了近前,立即可见一条狭窄细长的小道幽幽地出现,盘旋着向下延伸,完全见不到尽头。鹰王翼没有任何犹豫,一脚便踏上了小道,疾步向下走去。
  
  嫣红山和倒影在悬崖之上的影子完全相反,那个人应该在最底层的某个地方。其间间隔数层,皆是妖狼频繁活动的地方。如果要避开妖狼,从第一层开始便要绕道而行,以免惊动了那些感觉灵敏的狼。
  
  鹰王翼忽然拔地而起,一个箭步向那片漆黑跳了下去,身体坠落不到半刻,眼前忽然光亮大作。他一个扭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四周一看,原来他到了第一层的雪枫湖。
  
  天空依然是漆黑幽深的一片,只是漫天都飞舞着点点荧光,也不像萤火虫。幽幽发蓝,将整个雪枫湖都映成了那种接近透明的蓝。脚下的土地是浅黑色的,周围是一片银白的枫林,茂密浓郁,银白的叶片给不知道从哪里窜来的阴风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一点声息都无。
  
  一大块如同幽蓝色水玉的湖没有一丝波澜地静静躺在银色枫林中,鹰王翼四周看了半晌,确定没有妖狼出没,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那些漫天飞舞的莫名荧荧光点,在他靠近的三尺之处自动避了开来。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处观察。枫林极广阔,何况生的茂密,如果有妖狼潜伏其中,他便无法在湖底开道直接去那个人的地方了。
  
  刺骨的阴风将他的头发吹了起来,沿着脊背蜿蜒卷曲,点点荧光将他本就冷厉阴森的脸映得如同鬼魅,两点漆黑的眼也仿佛染上了鬼火一般的色泽。他走到湖边,将牡丹放在地上,蹲了下来伸手探入湖水中。
  
  手上的神火之焰一触到冰玉一般的湖水,立即缓缓冒出了淡青色烟雾。这里的水竟然极冰,怕是那个丫头一进去就会冻死。鹰王翼顺手抄起一把湖水,放在鼻子前细细一嗅,淡淡的腥臭气味立即蔓延了开来。
  
  看来那些妖狼恶习依旧不改,吃完了人便将残骨剩肉抛在这雪枫湖内。倒也古怪,湖水居然从不沾染血迹,永远是这么冰蓝一片。看上去晶莹透彻,可是内里却早已腐烂败坏。
  
  和麝香山一样……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转身便向牡丹走了过去。
  
  手上神火陡然变亮,他将手掌整个按在了牡丹背上。几乎是瞬间,她身上立即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却丝毫没有伤及任何肌肤头发。
  
  “有幸被神火覆盖,也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鹰王翼冷笑着,将她夹在胳膊上,轻轻跃入了湖水里。
  
  两个人身上的神火一接触到湖水,立即冒出了青色烟雾,却只瞬间便消散。湖面上涟漪轻微荡漾了一下 ,也立即消失,依然平静无恙,仿佛根本没有两个人跳进去一样。
  
  眼前是一片澄澈透明的冰蓝,一丝瑕疵也无,只要不去看湖底那些形状可怕的骸骨残尸和血一般红的湖底泥土,光是身处这片美丽的色泽之中,也未尝不是快活的事情。鹰王翼伸手拨动湖水,向下游去,另一只手放在牡丹心口,护住她的心脉,防止在水中待得太久窒息而死。
  
  他一边游动一边四处寻找那个突破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通道应该在湖的正中心。他低头看着千百年来被妖狼抛在这里的尸骨,六百年了,这里居然丝毫未变。想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天真到自以为可以拯救世人的小小星宿。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那次惊心动魄的对话,如果没有亲眼看到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或许他现在也应该还抱着那种天真的想法继续做他慈爱世人的神官。
  
  那些清冷平静,那些荡妖除魔,那些美丽的正义凛然,不过是如同这包含了腐败碎肉的湖水一样,都是虚幻之物罢了。他不过,是厌烦了那些虚幻的传说而已……
  
  双脚落在湖底正中心,他弯腰在血红的泥土之中摸索,身边的湖水立即浑浊了开来,血色的泥沙混杂在其中,将清雅的冰蓝染上了血腥的色泽。
  
  终于摸到了那只巨大的环,鹰王翼紧紧抓住那只铜制的环,陡然发力,身上神火的色泽顿时明亮起来,将这一方湖水映得通红。湖水开始震荡,随着他的拉扯,脚底突然渐渐出现一个旋涡。开始还是很小的旋涡,只能将他的衣角带动着转两下。现在却越来越快越转越大,竟仿佛那环拉出之后,下面是一个空洞一般,湖水一个劲地向下旋转。
  
  鹰王翼松开了手,低头望向被他拉出的环,果然是一个洞。幽深而且漆黑,湖水发疯一样地向洞里旋转着泄漏,旋涡越来越大。他将牡丹用力地抱在身前,身子一弯,便钻入了那个洞里。
  
  湖水将他们冲到了下面,在那个弯弯曲曲的洞里滑了半天。也不知在洞里跌撞了多久,忽然前方水声大作,竟仿佛有水从洞的另一头涌了上来。鹰王翼早有准备,将身体侧了过去,脚底顿时被水劲一冲,下落的势头终于缓了下来。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原来从洞的另一头冲过来的水竟是黑色的!鹰王翼一只手抱着牡丹,另一只手奋力地划动,在自下而上的黑水里艰难地向下游。
  
  原来两个湖是相通的,雪枫湖底用铜板将通口封了住,只要拉开,便可自通道下沉。
  
  鹰王翼费力地在汹涌而上的黑水里前进,另一边还要护着牡丹的心脉不能让她死了。他忽地愤恨低咒,如果不是那黄泉!如果不是这个死丫头!他何需受这种罪?!他却不想如果不是他将水妖和牡丹捉去当祭品,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知道费力游了多久,忽然全身都轻松了下来,原来是游过了通道进入了那黑水湖中。
  
  鹰王翼心头一宽,立即飞快地向上游去。湖中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可是水质却比雪枫湖干净许多,没有腥臭之味,却带着淡淡的花草之香。依稀可以想象湖面上必然花草茂盛,随水飘荡。
  
  “呼啦”一声,鹰王翼陡然冒出了水面,将牡丹举了起来一掌拍在她背上。只见她张口吐出了无数黑水,脸色苍白,眼睛闭得极紧,瘫在他身上。
  
  他四周打量了一番,果然如他所想,繁花似锦,碧草丛生。一片湖水墨一般的黑,可岸边却种了无数粉色桃花,点点花瓣飘在湖面之上,虽然雅致,却也诡异。天空是深蓝之色,依然有荧荧光点萦绕,数量却没有第一层那么多。
  
  他向岸边游了过去,一跃上岸,身上居然半点水迹未留,清爽如常。到是身边的牡丹,衣服虽然未湿,可满头青丝早已滴下水来,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身上。
  
  鹰王翼小心地看着周围,慢慢向桃花林走去。围绕着黑色湖水的,是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如果他没算错,那个人应该在正东方不远处……
  
  “早知有故人前来探望,却没想到是鹰王翼大人。失敬。”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不到五尺之处响起,惊得他一个寒战,急忙回头!
  
  那人一身黑色衣裳,外面还包着一层宽大的黑色披风,从头到脚都裹了住。安静地站在五尺之外,身材中等,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他的头脸都给披风挡住,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自那披风内,隐隐有锐利的寒光射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鹰王翼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牡丹的下巴捏住抬了起来。
  
  “我来,只是要你帮忙看看她的命盘。”
  
  那人的声音沙哑,如同从喉咙里面给挤出来一样,让人感觉牙都发酸。
  
  “这个我早已知道,她是个没有命盘之人,我算不出她的命。”
  
  鹰王翼皱起了眉,急道:“莫非用你的无瞳眼也看不破她的命?!”
  
  那人轻道:“鹰王先不要急,且和我去鄙室小坐,我再试一次便是。”
  
  鹰王翼将牡丹勾在胳膊上,说道:“她不惧神火,却是什么原因?”
  
  那人沉默了半晌,只是披风后面的寒光越来越烈,竟仿佛要穿透牡丹的身体。半天,他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看不透。我只知道有高人在她身上下了印,拒绝一切窥视的法力。那人手段极高,不是我的能力可以看破。”
  
  鹰王翼冷道:“莫非是麝香山那帮自以为是的神?”
  
  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惨白发青的脸,脸上道道伤疤如同蚯蚓,狰狞地爬在上面,血红可怕。他闭着眼睛,平静地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鹰王,我没办法这样轻率的给你答案。请先和我走。”
  
  鹰王翼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牡丹便要跟上,那人忽然回头,轻声道:“鹰王,可否将那小姑娘暂时给我?”
  
  鹰王翼奇道:“怎么?你也需要触碰身体才可以了解命盘么?”
  
  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居然没有眼白!两只眼妖异地泛着青黑色的光芒,寒光乍现,令人胆寒。眼睛幽深异常,灼灼闪烁,仔细看上去,竟然没有瞳孔!果然是无瞳眼!
  
  他说道:“我要用全力,看透她的命。世上还没有一个人或者神,可以逃得过我的无瞳眼。”
  
  18. 引血劫
  鹰王翼看了他半晌,默默地将牡丹递了过去。那人身材不高大,力道却不小,居然一只手便将牡丹接了过来拦腰抱起来。
  
  他低头仔细看着牡丹,从头到脚,再从肩膀到手指,每一寸都不放过。那双无瞳眼,耀耀生辉,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仿佛要刺透皮肤一直渗进她的血液内脏将她的秘密挖出来。
  
  鹰王翼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看,等着他说出什么秘密来。却见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那双灼灼的无瞳眼。
  
  “我们走吧,鹰王。”
  
  他沙哑地说着,将牡丹轻柔地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鹰王翼急忙追在后面连声问道:“你看出什么了没有?回答我!”
  
  那人也不说话,一路分花拂柳,径自往桃花林深处走去,竟然走得飞快。鹰王翼有些着恼,却也不敢大声呵斥,只得强压了火气,低声问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那人停了下来,怪笑一声,“鹰王,你就是性子太急太暴。很多事情何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就是对的,也会看成了错的。我现在不说,难道以后不会告诉你么?”
  
  鹰王翼立即喜道:“你看出来了?”
  
  那人摇头,“看来我说的你根本没有听进去。也罢,跟我来吧。我去用龙骨命盘来排算她的命。”
  
  鹰王翼微微一惊,龙骨命盘?!那不是五曜镇明的……
  
  那人淡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鹰王。只是我还活一天,麝香山的人就不敢不尊重我的意志。这样说,你还不明白么?”
  
  鹰王翼抿紧了唇,没有说话。跟着他疾步走着,只觉满眼桃花乱窜,一时间入目之处尽是粉色桃花,重重叠叠,如同粉色的锦缎。他有些眼花,迷蒙着突然认不得路,只知道跟着那个黑色的身影飞快地向前走。
  
  印象中依稀走过了桃花林,穿过一个小小的竹子搭成的桥,桥下河水清澈,数片狭长的竹叶漂在上面打转,却不动弹,固定在那里。他居然也不奇怪,就这么迷糊着和那个人走,踩着“吱呀”直响的竹子桥,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轻声道:“鹰王请进,舍下杂乱,还望海涵。”
  
  他忽然清醒过来,急忙打量四周,不过是普通的小桥,流水,那些竹叶早被水冲得不见踪影。桃花林就在不远的地方,依然繁华如锦,开得灿烂无比。一切都很平常,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鹰王翼只觉一股怒气冲上了头顶,顿时按捺不住,疾步上前便吼了起来!
  
  “你对我施了什么幻觉?!”
  
  他就知道这个人有古怪!似乎什么事情都给他看破,却又卖着关子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是看在他身份特殊自己又有求于他,他早就扯下那层故作神秘的披风将他踏在脚底了!
  
  那人也不惊也不恼,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半晌才淡然道:“鹰王,请进寒舍一坐。”
  
  鹰王翼阴森森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来。他冷道:“五曜尊敬你又怎样?四方神兽不骚扰你又怎样?谁都知道你不过是一个……”
  
  他没有说下去,只得意地瞥了那人一眼,却懊恼地发觉他根本连手指头都没抖一下。一时间有出力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那人先转身进了山洞,步伐平稳安逸。鹰王咬牙想再说点狠话,挫挫他的那种傲气,却觉得自己再说什么也不过是贬低身价而已,只好兀自恼怒着跟他走进了山洞。
  
  刚踏进去,便感觉一阵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夹杂着书卷的淡雅墨香味。洞中幽深,壁上每隔五步便镶嵌一枚晕黄色明珠,为内里的布置镀上一层朦胧的色泽。靠着洞壁安置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放着满满的书,都为蓝底白线,异常干净清爽。在书架对面放着一张简陋的床,白色的被褥,叠得极整齐。地上虽然不能说光可鉴人,却也干净没有积尘。只是除此之外,洞内除了一面极大的布帘罩在书架正左边之外,连把椅子也没有。
  
  鹰王翼皱了皱眉头。这成什么体统?难道竟要坐在床上商讨事情么?他刚要说话,却听那人哑着声音轻道:“舍下简陋,还请鹰王包涵。”
  
  那人说完竟直直地向那面巨大的布帘走了过去,伸手一把将布帘拉了开来,后面竟然还有深深的一个洞口!里面黑暗异常,什么光线都没有。那人站在洞口,轻道:“这是我的排算房,鹰王不要嫌麻烦再走一段,马上便到了。”
  
  声音虽然轻,可是却通过那洞口反射出来,带着嗡嗡的声响,有种神秘不可侵犯的感觉。那洞竟仿佛极深,又不似这里,壁上安置明珠做照明。鹰王翼愣了一下,却见那人也不等他,抱着牡丹径自向洞内走去。他急忙跟了上去,低声道:“你……当真确信可以看出她的命?”
  
  那人轻笑了一声,“鹰王,你何苦如此急切?莫非,你想从小姑娘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吗?”
  
  鹰王翼大惊,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心底那些最隐秘最深处的东西给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他……都知道了?他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无瞳眼是可以看透任何人的秘密……他的秘密,自然也给这人看得明白。
  
  那人也不说话,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捻住牡丹的头发,一寸一寸地摸,似乎在找着什么。鹰王翼终于不再开口,脸色阴沉不定地跟在后面,眼睛四处观望着动静,却什么也看不到。
  
  走了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四周只有雪白纱帐,层层叠叠,自洞顶垂下,将这里的一切都遮掩了住。朦胧中,看那人熟练地拨开纱帐,走了进去。他疾步上前,跟着拨开,却见这哪里是什么山洞?分明是一间古朴清冷的书房!
  
  一张青石做成的案放在书房正中间,以其为中心,地面扩展开一个八卦图样。却见那八卦图样刻在地上,隐隐发着清幽的光泽,竟然是龙骨!鹰王翼惊讶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早已听说过龙骨命盘的威力和力量,一直以为是可以拿在手上排算的八卦,却没想到居然巨大到可以做一间屋子!
  
  屋子里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只有一面嵌在墙壁中的柜子。上面堆放着杂乱的器皿,却是铁碗,玉尺之类,也不知可以用来做什么。房间四周全用雪白的纱帐笼罩,也不知从那里有风吹过,居然还在款款飘动。屋顶嵌了一颗极明亮的珠子,白得发亮。房间里清冷异常,隐隐漂浮着古怪的香味。
  
  那人将牡丹轻放在案上,手指沿着她身体的轮廓,在案上细细画了一圈,立即有清幽的光随之出现,将牡丹整个人束在那光圈之中,丝毫不差。
  
  “鹰王。”那人站直了身体,忽然轻轻唤了一声,“虽然我用无瞳眼无法看透,但是却可用这龙骨命盘将她身上的封印消除。只是需要一些时日,你可愿意等待么?”
  
  鹰王翼皱眉问道:“你且先不要说时日的问题,我只问你是否真能消除?你的无瞳眼在她身上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么?”
  
  那人慢悠悠地走向嵌在墙内的柜子,从上面取出一个玄黑色铁碗和一把几乎透明的极小的刀子。然后他走到了牡丹身边,用玉尺量着她的胳膊和肩膀,轻声道:“如果说什么都没看到,那也不是真话,只是看到了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鹰王翼急道:“怎会说不出来?!大体的影象总该有吧!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看到了神火。真正的神火。”那人忽然低沉地说着,“就这么多。”
  
  鹰王翼倒抽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那人忽然低语:“目前我也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解除她身上的封印,只是……怕是结束之后,小姑娘就活不成了。”
  
  鹰王翼瞥了一眼昏迷中的牡丹,冷道:“先别管她能不能活,我只要你能确定地告诉我她不惧神火的原因。之后她便是活着,我也要她死。”
  
  那人怪笑了起来,“果然是冷血冷心的鹰王!也罢!这就是小姑娘的命劫!”他忽然按动了一下青石案下的一个机关,鹰王翼只觉脚下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惊得急忙跳到一边,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道:“鹰王何必这么紧张?我能做什么?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村人罢了。要破她封印,却需要小姑娘心口的新鲜之血,每日两铁碗分量,用来浸泡这龙骨命盘。我量了她的骨骼,却不过是要将这命盘调整大小以便排算而已。鹰王多心了。”
  
  “心口之血?”鹰王翼骇然地看着那人手上那个巨大的玄铁之碗,一天两碗……这个丫头只怕不出十天便没命了。
  
  “需要多少时日可以解除封印?”
  
  “七日整。”
  
  那人用手上的透明刀片割开牡丹身上的衣服,露出她洁白柔嫩的胸脯。
  
  “既然鹰王没有意见,那我便开始了。请站到命盘后面。”
  
  鹰王翼退了两步,皱眉盯着他看。只见那人先用刀将自己的手腕轻轻划破,滴在命盘之上。龙骨命盘忽地青光一闪,顿时六十四位全部闪烁出青幽的光泽。
  
  那人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陡然将眼睁开,那双可以透彻天地的无瞳眼竟然发出凛冽的寒光,直直地逼向牡丹。他手中刀片忽地优雅一划,牡丹的心口顿时出现一道红痕。
  
  红痕慢慢扩大,呈流动状,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那人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古怪手势,流出来的血竟然张了眼睛似的有意识地飞进命盘上的铁碗里。一滴不漏。
  
  那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拢进了宽大的袖子里。回头沙哑道:“鹰王,我需要在这里待上七日做法。却要麻烦你在舍下盘踞七日了。”
  
  鹰王翼冷冷一笑,“无妨,只要七日之后可以得知这个丫头的秘密。”
  
  那人将盖在头上的披风取了下来,一双青光幽然的无瞳眼灼灼地看着他,轻声道:“这引血之法若还无法看透她的本相,我便不是司日了。”
  
  19. 狼王上
  “这里就是嫣红山?”
  
  水妖靠在黄泉的背上,惊讶地问着。那山……怎会飘浮在空中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妖狼族的妖会飞啊!他们平常上山下山,莫非都用铁索么?
  
  黄泉淡然道:“这不过是影子罢了,真正的嫣红山在地底下,说穿了就是一个巨大的地洞。这座飘浮的山,是妖狼王用法力刻意做出的幻象影子,防止不知情的妖乱闯。”
  
  他说完,看了一眼司徒。
  
  五天前,他们就追着鹰王翼的气味,日夜兼程地追赶。终于在第五日来到了嫣红山。水妖的伤势虽然快好,却也不能做激烈的跑动,所以黄泉只好将她背在背上。而司徒,却五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使来到了这里,他还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悬崖下面。
  
  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冷漠过。自从黄泉认识他以来,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单纯的没什么头脑的小狐狸,偶尔娘娘腔一下,装疯卖傻一通。他从来也没注意过司徒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
  
  那双此刻凝视悬崖的狭长眼睛偶尔竟会迸发出惊人的神采,配上他本就妩媚妖娆的脸,让他越看越心惊。隐约总感觉很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他怀疑过,却总是放弃自己怀疑的念头。司徒不会是那只狐妖的,他甚至连一尾都还没有修炼到,也和牡丹发生过那么乌龙白痴的事情。他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司徒和那只三千年的妖狐有什么联系。
  
  “他们的气味……消失在下面。”
  
  司徒忽然开口说着,低低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黄泉没有说话,他背上的水妖却急忙挣扎着站到了地上,轻声道:“我们……还等什么?快下去吧!”
  
  黄泉扶住她,也不看她焦急的脸,冷道:“你别去,去了也是累赘。在这里等着就好。”
  
  水妖急急地想辩解,忽然又咬住了唇。黄泉说得对,她没有什么本事,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水妖罢了,还真的是累赘,何况她现在伤势还在身……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千万小心!”
  
  她柔顺地自己扶住路边一株小杨树,将身体靠了上去坐在地上。
  
  黄泉的眼神有些软动,难得温和下来。他将自己银色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声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们最迟两日后就上来。”
  
  水妖点了点头,将他的衣服捏在手里,只觉掌心里满是汗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喜悦还是该烦恼,心里砰砰直跳,也不敢看他。
  
  黄泉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向悬崖边走去。和司徒做了个手势,两个人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悬崖边上。
  
  水妖顾不得还在发软的双脚,急忙奔到了悬崖边,却见下面一片云雾缭绕,幽深异常,哪里有半点他们的身影!
  
  *************
  
  “嫣红山第一层是雪枫湖,平时妖狼不怎么在那里出没。周围是可以通向各层的道路,我们先去那里探探风声情况。”
  
  黄泉一落地,立即向那个巨大的黑色洞走去。司徒安静地跟在后面,透明的身体映着漆黑的洞,更加显得轻飘飘的,好象马上就会融化在空气里面一样。
  
  走到洞口,立即有一条幽长的小道出现。如果没记错,走上九步,往下跳便可到雪枫湖。黄泉回头低声道:“司徒,你的感觉比我要敏锐一些。下去之后一定要注意四周的情况,如果引来太多的妖狼,只会延迟我们去找小丫头的时机而已。”
  
  司徒微微点头,狭长的眼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片黑暗,某种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黄泉走了九步,翻身跃进那片浓密的黑暗中。
  
  没过一会,眼前一亮,只见漫天的幽蓝光点萦绕飞舞,将本就显清冷的雪枫湖映得更加淡雅清寒。银色的枫树林依旧繁华,郁郁葱葱。树林中那片冰蓝如玉的湖水,此刻却发了疯一样卷起无数旋涡,湖底的血色泥沙统统泛了上来,将冰清玉洁的湖水染成了古怪的暗红色。
  
  水声响得震天,那些旋涡溅起无数浪花,拍打着岸边。带着血色泡末的湖水此刻如同一个使着性子的女人,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优雅高贵,发了疯成了泼妇。这样厉害的声响,妖狼不可能发觉不了!
  
  黄泉脸色一变,只见雪枫湖周围,围着密密麻麻一圈的妖狼!每只妖都仰头看着他和司徒,眼里是可怕的亮绿色光芒!
  
  真是不运气!和妖狼遇个正着!黄泉也不说话,袖子一翻,掌心瞬间窜出数条巨蟒,向那些还在发呆看他们的妖狼扑了过去。那些妖狼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有强敌来袭,跑的跑,叫的叫,反击的反击,躲闪的躲闪,湖边忽然乱成了一团。
  
  司徒忽然轻声道:“牡丹……他们的气味消失在湖边。看来是进了湖水里。”
  
  黄泉一落地,也不紧张,神色冷静地看着围上来的妖狼。这些都是低等的妖狼……他火红的眼睛一一打量着:明显的狼类特征,发绿的眼睛,尖长的嘴和暴出来的獠牙,身体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色体毛,尖耳。
  
  看来住在第一层的妖狼果然都是最低等的。他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抖开袖子,将依然在湖边窜梭追逐妖狼的巨蟒收了回来。
  
  “对付这些妖,还用不上这种高级的妖力。”
  
  他冷冷地说着,将那些巨蟒捏紧在手里,忽然化成了一条银色的长鞭。左右那么一挥,竟然轻松之极。
  
  黄泉忽然轻笑了一声,“自炼出银蟒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用过鞭子,今天刚好重温过往。”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司徒,沉声道:“司徒,你先去那湖底,看看是否有通道。我马上便将这些妖狼全部解决。”
  
  司徒微微点头,向湖边飘了过去。沿路那些妖狼对他又抓又挠,却总是从他身体里穿透过去,碰也碰不到他。司徒神色自如地飘到了湖边,身体飞快地消失在湖水中,去寻找湖底的通道了。
  
  黄泉站立在妖狼当中,一身银衣,如同玉树临风。他缓缓举起鞭子,冷冷一笑,淡然道:“好了,一起上吧。给我节省一点时间。”
  
  语毕,手上银光一闪,顿时舞成一片斑斓色泽。
  
  ************
  
  司徒在水里轻松地飘着,即使身边的湖水浑浊翻涌,对他这个魂魄却是没有任何影响。一眼便看到了造成湖水混乱的根源——湖底中心处裂开了一个不算大的洞,周围的湖水都急速地向那里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那个裂开的通道上,有一个巨大的铜制的环,已经变了一些形状,似乎是给人拉过后才变成这样的。
  
  他正有些心惊地看,忽然身后传来黄泉的声音,“看来鹰王翼早已来过这里。看那铜环之上,那是神火烧过的黑色痕迹。”
  
  裂开的通道口,有些微的黑色湖水渗透上来,黄泉急忙游了过去。却见那通道里早已满满的全是漆黑的湖水。一个巨大的铜环扣在通道口上,上面一个漆黑的指印,显然是新添烧焦的痕迹。肯定是鹰王翼!
  
  司徒先飘了进去,连招呼也没打,雪白的身影晃一下就不见了。黄泉顿了顿,急忙也跟了上去,顺着那旋涡的方向一直给冲进通道向另一个湖游去。
  
  也不知顺着水流冲了多久,向下的势头渐渐变缓,眼前的水越来越浑浊,色泽越来越深,看来是接近了那黑色的湖。两股水流暗自较劲,互相对击形成无数的暗流。黄泉懒得动手去划,身子一抖,竟将原形现了出来!
  
  那是一条极巨大的银色蟒蛇!斑斑银鳞在漆黑的湖水里闪闪发亮,一双火红的眼,巨口大张,四根尖利的獠牙比宫殿的柱子还要粗长!司徒忍不住回头看他,却见现出原形的黄泉尾巴一摆,顿时又掀起一阵可怕的旋涡。他的身体虽然巨大却很灵活,飞快地向下面的湖水窜去,如同一条在水里游动的蛟龙。
  
  “呼啦“一声,是黄泉的身体窜出水面的声音,司徒只来得及看到银光一闪,黄泉就恢复了人的容貌定定地站在了种满桃花树的岸边,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粉色桃花。
  
  “这里有古怪,这些桃花……”黄泉轻轻摸了一下岸边的桃花树,那棵树居然随着他的按动凹了进去!黄泉用指甲抠了一块树皮下来,立即有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像血一样。
  
  “这是中了诅咒血桃的诅咒之后,被诅咒的人变化而成的。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是身体上的感觉却永远都存在,可以说是最恶毒的诅咒。”
  
  司徒幽幽地说着,似乎是伸手想摸一摸那些被诅咒的桃花树,伸了出去却又收了回来。
  
  黄泉沉声道:“这里好象住了什么特别的人,没有一点妖狼的气味……”
  
  “那是因为这里住着我们重要的客人啊。”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光司徒,连黄泉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这个人是怎么靠近的?!先前居然一点感觉都无!
  
  两人急忙回头,却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桃花树下,玄色的衣裳,微笑拈花,眉目俊朗,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竟如同最好的碧玉,温润纯澈,半点锐利也无。
  
  “我是该欢迎你们来到嫣红山呢,还是该惩罚你们杀了我第一层五百个侍卫?”
  
  他折下一根带着数朵鲜艳桃花的树枝,竟仿佛没有看见自断口汹涌而出的红色液体!黄泉看着他温和微笑的眼神,忽然觉得全身都发寒。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你是谁?”
  
  黄泉冷冷地问着,慢慢将妖气聚结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嘻嘻一笑,“我?我是嫣红山的主人,狼王啊。”他将桃花轻轻擦过脸边,温柔地看着他们,轻道:“怎么办?这里是贵客的地方,不能让你们打扰。可是要你们回去,岂不显得我们妖狼太小气?这样吧……”
  
  他忽然将桃花丢在了地上,一脚踏了上去,顿时脚底一片粘腻的血水。狼王抖了抖衣服,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嫣红山,就和这些桃花树一样永远留在这里吧!也算为我们嫣红山增添一些景色,这样好么?”
  
  他狰狞一笑,碧绿的眼睛陡然闪过冲天的杀气。
  
  “不知道千年的蛇妖,身体里会开出怎么样鲜艳的花朵?”
  20. 斗狼王
  黄泉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他,袖子下的手掌却捏成了拳。
  
  这个狼王,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对象。看他笑吟吟的仿佛温和无害的模样,眼底的杀气却骗不了人。是知道他的实力特地赶到这里来对付他的么……
  
  黄泉冷声道:“我们只是来找另一个入侵者而已,那个人抓了我们的同伴,气味消失在这里。我并不怎么想与你打斗,但如果你执意阻拦,却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袖子一扬,掌心银光吞吐,神色顿时肃杀阴冷。
  
  狼王慢慢收起了笑容,语调却仍然漫不经心似的,抚着袖子懒洋洋说道:“那人是我们贵客的客人,至于他带来的所谓你们的同伴,也是我们贵客的客人,都是我允许进入嫣红山的对象。而你们……”他冰冷的眼神滑过黄泉和司徒的脸,沉声道:“你们不在我允许的范围之内。蛇妖,不要以为自己有千年的道行就真有什么了不起。嫣红山虽然不比麝香山,却也容不得你乱闯。”
  
  黄泉也不再和他说话。这一仗,看来是打定了。他回头低声道:“司徒,你先过去。你是魂魄,他无法拿你如何。快去看那个丫头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很快就跟上。”
  
  司徒沉默着向前飘去,身体越发的透明,几乎连一点轮廓也看不到。黄泉在他身后,将对面冷笑的狼王和盛开的桃花看得一清二楚。以前他虽然也为魂魄,却从未如此纤薄透明过。黄泉心里忽然一惊,这种情况是……?!
  
  念头刚起,却听那狼王嘻嘻一笑,玄色的袖子一转,一道雪白的类似丝绸的冰绡从他袖口飞了出来,竟如同张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向司徒窜了过去,速度极快。司徒的身影忽动,像随时会消失的影子一样,轻飘飘地让过了那冰绡。身体自腰部以下竟忽然完全变成了透明的!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的神情平静的异常,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看也不看狼王,径自向前飘了去。深紫色的眼睛里,半点波澜也无,冷静的可怕。
  
  “往哪里走?!”
  
  狼王吼了一声,那冰绡忽然蛇一般扭了回来,迅速地围住了司徒,猛地收紧,竟将他束缚在当场,半点也无法动弹!
  
  黄泉手指一弹,一道银色的光瞬间射出,将那冰绡划破,丝丝断裂开来。他拈着手指,冷道:“竟然有神界的锁魂绡!看来你这个狼王做得不一般哪!”
  
  狼王也不说话,身子一翻,袖口又飞出数道冰绡,扑头盖脸地将司徒全身都缠绕了住。一时间冰绡丝丝之声充斥耳间,飞扬乱舞的冰绡将半片桃花林都遮掩了住。神界的镇妖神具锁魂绡竟给他如同普通的布块使用,不要钱似的撒得漫天都是。专门锁住魂魄的冰绡将司徒的身影完全盖了住,他就是长了翅膀也没办法飞出去了。
  
  黄泉脸色一变,身形一闪,鬼魅一般窜了上去,手起掌落,与那狼王顿时斗在一处。狼王不慌不忙地扬手架住他的掌,陡然一个转身,掌心忽然冒出一簇碧绿的幽火,一掌便往黄泉的胸腹之间劈了过去。黄泉急忙微微侧身让过,只觉胸腹间忽然一阵剧痛,竟好似裂开一般。他猛地抬脚一蹬,将狼王逼开。低头一看,却见胸腹间的衣服已经给他的掌风划破,鲜血缓缓地渗透了出来。好在没有给那一掌打的结实,不然还不知会伤成什么样。这个狼王,果然厉害!
  
  狼王冷冷地看着他,忽地将两手慢慢张开,只见那指甲渐渐生长,惨绿尖利,如同鬼爪。他一边活动着十指,指尖幽光闪烁,一边淡淡揶揄道:“口气那么大,就这点能耐么?”
  
  黄泉的脸色越发阴沉,伸手在伤口处用力一抹,抹下了满手的血迹。放在掌中用力一搓,只见银光一闪,等他再摊开手掌之时,那些鲜血忽地变做了一条通体血红的蛇,款款地在他手掌里扭动盘旋。那蛇居然很是纤细短小,与他曾经放出的银色巨蟒比起来连一半都不到。纤细的倒三角头,牙齿极尖利。一双猩红的眼睛,灼灼地看着狼王。分叉的细长舌头嘶嘶地颤动,血红的鳞片看上去如同随时会流下来的鲜血,随着它身体的柔软扭动,可怖之极。
  
  “对付你,只要它就够了。”黄泉低声地说着。
  
  话音刚落,那条血蛇竟瞬间消失不见。狼王正惊讶,却见眼前忽然红光一闪,那条蛇已然窜到他眼前,獠牙暴长,居然也是血一般的红!他猛地一惊,急忙后退好几步,定睛再看,那蛇又消失了!
  
  “放弃吧,你绝对看不到它的。看到的时候,就是你被咬中的时候。”
  
  黄泉淡淡地说着,转身向桃花林走去,手指在缠绕树上的冰绡上细细一划,那些薄如蝉翼的冰绡立即碎裂开来,纷纷散落在地上。他一边划破冰绡,一边向内里走去,寻找司徒的踪影。希望那个没用的狐狸还能在这锁魂绡中保留住魂魄,要是被冰绡把魂魄吸走了,他可真的是没办法救他出来。
  
  狼王在那里左避右闪,如同疯子一般,与那看不见的血蛇狼狈地战斗着。几次看到那蛇想要伸手去捉,却只能捕捉到影象。那蛇动作太快,他从未见过行动如此迅猛的妖。一个疏忽,却见那道血红的影子已经盘踞在右边肩膀之上,他大骇,急忙伸爪猛地抓了上去。只觉肩膀上一阵巨痛,竟给自己抓下了大片血肉,而那红色的蛇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狼王只气得浑身发抖,暴吼了一声,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拿这个速度奇快的小蛇一点办法也没有,像个傻瓜一样给它玩耍了半日,连碰也没碰着一下。他忽地念动真言,身上发出惨绿的光芒,竟将本相现了出来!是一只巨大的灰黑色的狼,额头正中有一道雪白的毛,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幽幽闪烁。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咧着,喉间发出危险的呼声,恶狠狠地盯着往桃花林深处走去的黄泉。
  
  他忽地仰天长啸了一声,狼嚎本就凄厉,加上他满心的愤懑,更是惊天动地一样。桃花林整个都颤动了起来,震下无数粉色花瓣。黄泉冷笑着回头讥讽地看了他一眼,火红的眼睛一瞥而过,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缓缓抬手,指了指左边的肩膀,对正向他扑过来的狼王同情地笑了笑。狼王急忙转头,却见左边的肩膀之上,那条血红的小蛇正稳稳地停在那里,一双猩红的眼正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讥笑他的不在意。他正骇然,忽觉肩膀上给那蛇轻轻咬了一口,也不痛也不痒,麻麻的,甚至还挺舒服。
  
  他微微一呆,再看时,那蛇已经消失了,窜回黄泉的手上,慢慢化成一滩血水,流到了地上。黄泉转身便走,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狼王陡然吼了起来,:“站住!你竟敢小看我!这里是嫣红山!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他飞快地向黄泉扑了上来,白森森的牙裂开,张口便要咬上来。黄泉也不回头,叹道:“中了毒,还跑这么快?怕死得不够快么?”
  
  话音刚落,狼王只觉全身忽然一阵麻痹,顿时动弹不得。而从给那小蛇咬过的伤口之处传来阵阵尖利的痛楚,好象要从肩膀那里将他撕裂一样。他猛地摔倒在地,现出了人形,脸色惨白,浑身抽搐着喘息道:“你……那蛇……有剧毒!”
  
  黄泉“恩”了一声,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好象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放心,死不了,好歹你也是大妖怪。只不过会痛苦上三天而已。小心不要再乱动了,不然会更痛。”
  
  黄泉淡淡地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冷冷地看着狼王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
  
  “我是黄泉,千年蛇仙。记住我的名字,以后要报仇,随时欢迎来找我。”
  
  狼王心头一阵暴怒,偏偏身体无法动弹。不光是无力的麻痹,他只要试图动一下,便有撕裂一样的痛楚从伤口处传过来。那条小蛇,当真厉害……
  
  “黄泉!”他恨然地低吼,“我若不杀你,便誓不为妖狼之王!”
  
  黄泉头也不回,冷道:“我等你。”
  
  话音一落,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窜来,他心里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狼王奋力抬起手来,一道惨绿的光芒急速向桃花林中飞去。他暗叫一声不好!这个狼王竟是要对付被锁魂绡困在里面的司徒!
  
  狼王在后面猖狂地笑了起来,“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意太久!黄泉!”
  
  光芒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声,将那些缠绕的冰绡瞬间削断,往正中心飞了过去。黄泉骇然,抬脚便飞奔跟了上去,企图在半空阻止那道破坏性的妖气。无奈那妖气窜得太快,呼啸着便飞入了林子深处,直直地往司徒被困的地方砸了过去!
  
  司徒!
  
  黄泉大骇,话也说不出来,只见那道凌厉的妖气狠狠地穿透那条被层层冰绡封锁住的魂魄,一直穿进了后面的桃花树,溅出无数鲜血,将那些冰绡都染红了。桃花树轰然倒地,断口处喷涌着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异常凄惨。
  
  狼王陡然大笑了起来,极其欢畅,“他必然死了!魂飞魄散!哈哈哈!”
  
  黄泉又惊又怒,猛地转身便要将那个狼王乱刀砍死!他居然杀了司徒?!居然?!
  
  冰绡忽然片片飞舞起来,好象被什么气流吹上了天空,将桃花林全部遮掩。红光乍闪,竟山崩地裂一般,仿佛平空出现了大片的血海,扑头盖脸地罩了下来。几乎是瞬间,整个桃花林都给这种艳丽异常的红光笼罩了住。妖气冲天。
  
  黄泉给那霸道的妖气冲得倒退好几步,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曾经感受过这种妖气,如此霸道,如此嚣张。却又嚣张得极自在,浑然天成,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妖娆之极。
  
  他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见那红光中心,一个人影平静地站在那里。雪衣乌发,面容妩媚,一双深紫色的狭长眼睛宝光流转,勾人魂魄,不正是司徒?!
  
  黄泉顿时呆在那里,半晌只感觉妖气渐渐弱了下去,红光收敛。司徒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说道:“黄泉,你看!我终于炼成了一尾狐。”
  21. 不是人
  一尾狐?
  
  黄泉怔怔地看着他,身体不再透明,地上留着他的影子,头发顺着衣服滑了下来,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他竟在这种时候炼成了一尾?!刚才那冲天的妖气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一尾狐可以拥有的妖力啊!那分明是……
  
  “我终于又有元身了。这两天老觉得心里烦乱的很,原来竟是我的修为增长。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还以为自己出什么问题会消失呢!”
  
  司徒快活地摸着实在的头发和衣服,又笑道:“牡丹那个死丫头以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
  
  黄泉低低地说道:“司徒……你……那妖气……”
  
  “别说。”司徒收敛起笑容,淡然道:“黄泉,别说下去。”
  
  黄泉死死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该怎么消化这个震撼的事实?虽然不知道在司徒身上出了什么事情,可那妖气他是不会认错的啊。千年之前,那种震撼,那种嚣张,他一直都深刻的记得。那只三千年的狐仙,他和司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泉,什么都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我还是我,你这样想便好。”
  
  司徒缓缓地向前走去,经过发呆的狼王,也不看他,手指一弹,一道细小的红点立即砸在狼王的头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黄泉惊疑地跟在他身后,正要说话,却听司徒淡然道:“牡丹的气味在前面,我们快去吧。今天一定要将她带出来。”
  
  “司徒……你……”黄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不适应他的转变。
  
  司徒回头媚然一笑,柔声道:“我还是我,不过是炼出了一尾。你不恭喜我么?”
  
  ***************
  
  昏暗的屋子里,寂静的可怕。仿佛所有的声响都给那灰暗给吞吃了去,只剩下淅沥的滴水声,缓缓荡漾开来,混杂着两股沉重的呼吸,有种窒息的气氛。
  
  “昏迷了三天,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鹰王翼低沉的声音忽然打破这种窒息的寂静,平空响了起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飘动,发出阵阵回音。
  
  屋子中央的青石案上,躺着昏迷的牡丹,双目紧闭,胸口的衣服被划开,从雪白的肌肤上的一个深深的血口里流出的汩汩鲜血,张了眼睛一般一滴不漏地飞向地上放在的一个玄铁碗之中。血已经装了大半碗,冒着泡末在清冷的房间里散发着热气。
  
  地上是龙骨八卦命盘,那个一身黑衣的司日正站在“离”位,双手拈着一个古怪的式,口中喃喃地绵长地念着什么。他脚下的八卦已经浸透了鲜红的发暗的血液,随着他高低起伏的念咒声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仿佛有生命一样。
  
  忽然,他的手一挥,那玄铁碗之中的血液竟腾空飞了起来,缓缓落在“坎”位,一丝一丝地将其浸透。龙骨命盘因为被血覆盖,幽幽地发出青色的光芒,将鲜红的血也映上了惨然的色泽。
  
  鹰王翼等了半天,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其实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问了不下十遍,司日从来不回答。事实上三天来无论他问什么,司日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们就这样不吃不喝在这个隐蔽的洞里耗了三天。
  
  他怀疑司日是不是在那个丫头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三天了,她连眼皮子都没颤动一下。整个人除了有呼吸之外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就算他那一掌劈得再狠,也不至于昏了三天吧!
  
  正想着出神,忽然身后的青铜鼎里猛地窜出老高的青色火焰,“呼”的一声,几乎点燃旁边的白色纱帐。鹰王翼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那青铜鼎里只有香灰,半点火焰痕迹也无。
  
  他正惊讶,忽听身后司日沉声道:“有不速之客来访。”
  
  他将手上拈的式松了开来,双手拢进袖子里,转身轻声道:“鹰王,还要麻烦你抵挡一下。来了两个很古怪的妖,而且看来是针对你。”
  
  鹰王翼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他哼了一声,没想到!那个蛇妖居然追得这么快!他还是小看他了么?
  
  “眼下有人来捣乱,这引血之法才做了三日。半点线索也无,让我怎么甘心?!”他低吼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躺在案上的牡丹,仿佛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地剖开来,好让他得知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日淡然道:“鹰王先别急,我知那两个妖法力高深。你一个人或许抵挡不住,这七日的引血之法也只得到此为止。不过我却可以用‘坎’位的法力强行将她身上的血拉出来,浸透这龙骨命盘。引血之法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本想留住这个小姑娘的性命。可是现在情势所迫,我也只好用上狠厉之术了。”
  
  “坎位?你还有别的方法?为什么不早用?!”
  
  鹰王翼顿时火了,这个人果然有古怪!
  
  司日拢着袖子,轻声道:“无缘无故伤凡人的性命,本为我不齿。既然可以留得性命,为什么要伤她?我已得知她体内的封印属火相,水可克火。我便用上坎位的术来破她的火术封印。鹰王耐心等一会,不出一刻,结果自然见分晓。”
  
  他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尾指翘起,拇指微弯,拈了一个极古怪的式。足尖也跟着缓缓在地上移动,踏上了坎位,左足微微一顿,双手的式立即拆开,拇指和尾指轻轻贴在了一起。只见牡丹的身体忽然一震,胸脯上的血口突然变成了一个极深的血洞,殷红的发黑的浓稠血液如同泉眼一般,从血洞里喷了出来。也不落进玄铁碗中,直接下雨一样撒在了离位之上。
  
  离位的龙骨忽然开始发亮,那血液竟好似沸腾一般,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热腾腾的白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司日忽地手腕一翻,黑色的袖子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卷。一边双手飞快地结式,一边缓缓地张开了他的那双可以看透天地的无瞳眼。他死死地看着牡丹,眼睛里竟然色彩斑斓,滚滚翻涌。
  
  鹰王翼紧张地等待着。
  
  快了,他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个丫头不惧怕神火的原因了!这样,他终于可以和荧惑大人平起平坐,五曜那帮自诩圣洁的神再也不敢拿他如何了!他还可以东山再起,他还可以再自创门派,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神”了!
  
  司日忽然低吼了一声,竟好似遇到什么挫折。却见他双手在空中捏紧,仿佛在用力拉着什么,手腕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关节一片惨白。鹰王翼一阵骇然,只见牡丹胸口上喷洒而出的鲜血竟然停了下来,那些被喷出来的鲜血停滞在空中,颤动着竟要往回流!
  
  他倒抽了一口气,只看司日仿佛在和那些企图倒流回去的鲜血做着什么辛苦的抢夺。整个人都因为施力而浑身颤抖着。可是那些鲜血还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往回退去,点点滴滴地渗进她的胸口,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鹰王翼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本能地吼了起来,“快拉住!拉住!”他完全忘了血根本不是用“拉”住的,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诡异,诡异到他都想冲上去将那些血液用手拉住再塞回命盘里。
  
  司日忽然大吼了一声,将手松了开来,倒退了好几步,向身后嵌在墙里的柜子撞了过去,上面乱七八糟的器皿叮当掉了一地。龙骨命盘上的青幽光泽顿时消退,那些不停咕咚翻滚的血液也瞬间凝结,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鹰王翼脸色苍白,瞪着司日,却听他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她……她……她不是人!”
  
  不是人?!鹰王翼冲了过去将他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尊重,厉声叫了起来!
  
  “什么叫不是人?!她不是人是什么?!快说啊!”
  
  司日忽地捏住了鹰王翼的手腕,他只觉手腕上如同被极冰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手摔了开来,骇然地看着司日。
  
  “鹰王,你太过激动了。”司日冷冷地说着,将被他扯乱的披风慢慢整理,一边哑着嗓子说道:“她不是人……她身体里有魂魄,却不是一个人的魂魄……”
  
  鹰王翼还想追问,却听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的爆裂之声。他急忙回头,却见刚才那喷出火焰的青铜鼎此刻又喷出了浅碧色的火苗,由小变大,灼灼地跳跃着。
  
  司日忽然低声道:“她来了!”
  
  “她?”
  
  司日忽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借我的手将人交给五曜么?这次他们的反应倒真是快!”
  
  “五曜?!”
  
  鹰王翼又惊又怒地看着他斑驳如同妖魔的脸,只见他嘴角嘲讽地勾着,淡然道:“是啊,是她来了。五曜的岁星。”
  
  水妖靠在悬崖边的杨树下,手里攥着黄泉的外衣,兀自等得心焦。
  
  他们已经下去接近三个时辰了,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以黄泉千年修为的本领,本不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嫣红山虽然是妖狼的地盘,可是那些妖狼的修为毕竟比不上独自在地下修炼了千年的黄泉。或许同样是千年的水准,一个有烦务缠身,一个专心修炼,程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她是从心底相信黄泉的能力,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心焦?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坐也坐不稳,背后老是阵阵发寒,好象马上就有什么可怕的局面等着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一惊,急忙回头,吓得身体全部僵硬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不算很美的女人。穿着一身华丽的浅碧色衣裳,漆黑的头发随便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插在上面,玉簪尾端坠着几片透明的叶子,玲珑可爱。
  
  她面无表情,神色极其淡漠,眉眼也是淡淡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也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好象身体生着什么大病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怯生生的。肩膀纤细柔弱,上面用碧色丝线绣出了一片叶子,很是别致。
  
  她走过的地方,立即有碧绿的青草疯狂生长,那些被七月毒辣的太阳晒得蔫下去的树也立即青翠活力了起来。
  
  水妖僵在当场,只觉额上冷汗汩汩地冒了出来。
  
  她是神,她是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让她感觉到那种刺骨的神力!神怎么会来这里?黄泉!司徒!牡丹!你们……你们千万不要现在上来啊!
  
  水妖只想大叫出来,又想将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好让自己不要感受到那么恐怖的气息,还想立即跳进那悬崖之中飞奔过去告诉黄泉他们赶快躲开不要上去。可她却动也不能动,脸色惨白地坐在原地,感觉全身都已经不听自己的指挥了。
  
  那个怯生生的女子走到了她面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色泽极淡,如同透明的琉璃,在灿烂的阳光下濯濯生辉。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暖,空洞冷漠一片。淡淡瞥了水妖一眼,她轻声开了口,声音也是冷漠如冰,一时间仿佛坠入冰窖。
  
  “水妖?你一个人在这里?”
  
  水妖颤抖着点头,手心里全是汗,暗暗地渗透进黄泉的外衣中。她紧紧地抓着那外衣,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面对神的勇气。
  
  那个女子望了一眼飘浮在空中的嫣红山的影子,淡然道:“那蛇妖,狐妖,和那个凡人女子已经下去了?”
  
  水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全身都在战栗。
  
  那个女子也不生气,浅碧色的长袖子轻轻扬了起来,露出一双纤瘦的手将水妖轻柔地拉了起来。
  
  “你也和我下去吧,不然你等多久他们都不会再上来了。”
  
  水妖无法抗拒地被她拉着胳膊,蹒跚着前进。
  
  那个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冷冷说道:“忘了介绍,我是岁星,五曜之一。这次来,专门除妖。”
  22. 镇魂玉
  “你说她不是人,那她到底是什么?神?妖?我不管岁星什么时候来!你先把她的秘密告诉我!”
  
  鹰王翼暴躁地挥舞着胳膊。时候不多了!蛇妖快来这里抢人,岁星也要来这里不知道凑什么热闹。难道要他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流火山,浪费了这三天的时间,就等来一个模糊的答案么?
  
  司日走到案边,定定地看着牡丹。她胸口上的那个血口不但不再流血,反而开始愈合了。眼看那个血口越来越小,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我司日也有今天……也罢。鹰王,我便告诉你吧。这个小姑娘身上被下了不止一道封印,光我能看到的,就有三道。一道为记忆之封印,意在封住她从前的记忆;一道为保护之封印,意在保护她能够不受任何术的侵犯。我想你的神火,我的引血之法,都是因为这个封印而没有办法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鹰王翼骇然地瞪大眼睛。三道?!一个凡人的丫头身上居然有三道封印?!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一道是什么?”他沉声问着,司日只说了两道,还有一道呢?
  
  司日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我居然参不透……分明清晰可见的封印,我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我想,似乎是类似誓约,或者保护封印一类的……”
  
  他嗫嚅了半天,细长干枯的手指在牡丹身上急切地摸索着,仿佛就这样便可看清她身上那个不解的封印到底是什么。
  
  鹰王翼烦躁地吼了起来,“不管她的封印是什么了!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日喃喃道:“我说了,你还不明白么?她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妖……她不过是借了个人的身体罢了……”
  
  鹰王翼倒抽了一口气!
  
  “转世轮回?!是什么东西成的精怪么?!”
  
  司日的声音干燥而且嘶哑,在空洞的屋子里听起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他一边摸着牡丹的肩膀和胸骨,一边喃喃道:“是一个东西的精怪……到底是什么?镇明给她加了封锁记忆的封印,荧惑给她加了保护的封印……还有一个是……”
  
  “是我和非嫣加的封印。”
  
  一个妩媚低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就在鹰王翼身后不到三寸的地方。惊得他本能地回头一掌劈了上去!
  
  一只手轻松地接住了他覆盖满神火的手掌,鹰王翼大惊失色,抬眼一看,却是那个当时挡在这个丫头前的那个狐妖的魂魄!他什么时候炼出身体的?!
  
  司徒温柔地看着司日,柔声道:“日,把她还给我吧。她本就是我的东西,借给你们用了千年,还不够么?”
  
  司日双手一抖,急忙回头,一双惨青的无瞳眼里,竟然也饱含了惊骇和恐惧!
  
  “是你……!原来竟是你……?!”
  
  司徒将动弹不得的鹰王翼随手往身后一丢,轻声道:“黄泉,拜托你,将他暂时制住好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泉,虽然也是一脸的惊讶神色,却还是依言化出两条巨蟒将鹰王翼紧紧地束缚了住。
  
  司徒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摩着牡丹苍白的脸蛋,叹道:“司日,你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法术对付一个小丫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司日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靠在柜子上,颤声道:“你……你不是……你分明给封印起来了……!”
  
  司徒笑了笑,“我是给封印起来了,如果不是非嫣,我现在也没办法找回我的东西,没办法站在这里。我忍了千年,才等到她的轮回转世,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让给任何人了。”
  
  司日轻声道:“是非嫣做的手脚?所以你没有被镇明封印?”
  
  司徒坐上了青石案,将牡丹搂在怀里,柔声道:“没错。非嫣只是把我所有的能力全部封入了这个小丫头的体内罢了……三千年的妖仙,忽然成了一尾都没有的小妖,就是镇明也不会来管了。你看不破的那个封印,其实是我和非嫣分别加上去的。我在她身上嵌了一滴自己的血,好让她一转世我便可知道她的具体情况;非嫣则给她加了转世的印,强迫她转世,免得再给那些五曜强抢回去。现在你明白了么?”
  
  司日脸色惨白,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轻道:“莫非……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神火……那种血一般的颜色……那是……”
  
  “那是我的血,真抱歉让你的无瞳眼受挫了。看来以前玩的幻术小把戏现在居然还可以骗倒我们的司日,我真荣幸。”
  
  司徒笑吟吟地,一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流转,不需刻意便已妖娆动人。黄泉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回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前看到的那个三千年狐仙。他和司徒分明长得几乎一样,只不过自己在想象之中将他的容貌夸张了少许,加上司徒给他的印象便是半尾小妖,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司徒竟真的是那只狐仙!他好深的城府!一路上竟将他们都骗得团团转!
  
  心念一动,手上便稍微松了开来,鹰王翼抓着破绽,身上陡然燃起神火,束缚住他的两条巨蟒顿时为神火所焚,发出尖利的嘶声。
  
  黄泉大惊,急忙伸手去捉他。鹰王翼身体一矮,竟然让过了黄泉的手,闪电一般窜到了青石案前,一边大笑大吼!
  
  “哈哈哈!原来这个丫头竟是三千年狐仙的能力容器!她是我的了!”
  
  说着便要去抢夺牡丹,仗着自己一身无坚不摧的神火,他对坐在旁边的司徒视而不见。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捉住,他身体一抖,从被捉住的手腕处竟飞速地顺着经脉涌进无数冰冷的液体!眼看着身上的神火随着那股冰流的移动瞬间消失,他骇然地张大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鹰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模样了?我记得千年之前,你还是朱雀手下的强将,经常被他拿出来炫耀的,不是么?”
  
  司徒轻柔地捉着他的手,仿佛不费力气一般。鹰王翼半点也无法动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神火从手腕处瞬间熄灭,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胸口……他浑身战栗起来,颤声道:“放……放开我!”
  
  司徒将他轻轻抛开,叹道:“看来那个女人给你的影响果然不小,她给你看了什么?说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很以自己为神官而骄傲的。”
  
  鹰王翼连滚带爬地让到了一边,生怕再被他碰到身体。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变得麻木,冰冷不堪,半点法力也没办法施展。他拉扯着纱帐,那些飞舞着的轻飘飘的帐子给他拉得落在了地上,露出被帐子覆盖着的潮湿而粘腻的山洞壁。
  
  “关你什么事?!”他凄厉地吼着。这个妖狐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千年么?!怎么搞得好象什么都知道一样!太讨厌了!
  
  司徒掸了掸手,似乎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笑道:“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临死还要将麝香山和印星城的结界撞破,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好象连心魔都没办法控制她,反而被她利用了力量来造反神界。呵,可惜无缘见上一面,我也挺佩服她的……”
  
  “住嘴!”鹰王翼厉声吼着,脸色惨白,“我不是为了她!那个女人……是她!是她把我拉下了神官的高贵位子!如果没有她,我现在……我现在……”
  
  他竟然说不下去,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恨,一张阴森森的脸开始抽搐,怪异可怕。
  
  司徒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怔怔的司日,柔声道:“好了,我不再废话什么。这个丫头,现在该归还给我了。你反对么?司日?”
  
  司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司徒笑了笑,将牡丹抱了起来。
  
  “等了千年,找了千年,盼了千年,她终究是我的东西。司日,你替我告诉那些霸道的五曜,如果还想来和我抢,这次我绝对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平空响了起来。
  
  “你想怎么样不客气?”
  
  司徒微微一怔,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穿着浅碧色华服的纤柔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飞舞的白纱旁边。她手上拉着一个人,一脸的惊恐欲绝,正是水妖!
  
  黄泉吃了一惊,正想上前将水妖夺回来,司徒忽然沉声道:“黄泉!别去!你斗不过她!”他猛地停住,惊疑不定地看向司徒,却见他冷下了神色,锐利地瞪着那个女子。
  
  “五曜的行动力总是让我敬佩。怎么?还想将她从我身上再次抢走么?”
  
  司徒抚摩着牡丹的脸,冷冷地问道。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将水妖轻轻放开丢向一边。黄泉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搂住,这才发觉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越发白得如同透明一样。
  
  “她是谁?你怎么会给她带下来的?”
  
  黄泉低声问着她,水妖颤声道:“黄泉,司徒……你们快逃吧……她……她是岁星……”
  
  黄泉骇然地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女子!她竟然是五曜之一?!麝香山的神怎么会亲自下来凡界的?难道竟是打算再次除掉司徒么?!
  
  岁星淡然道:“她本就是镇明的法器,为你所偷了去做尽罪大恶极之事。我不管你是怎么复活的,今天就是不将她给我,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嫣红山。”
  
  “法器?!”司日忽然激动了起来,竟从地上一跃三尺高。“岁星!难道……难道她就是……?!”
  
  岁星没有表情地微微低下了头,“见过日官。您说得没错,她就是镇明的法器,镇魂玉。四千年前为这个妖狐偷了去迫害了无数苍生。今天我来收服他,也是我们五曜共同商定的结果。”
  
  司日喃喃道:“为什么派你来……?司月呢?镇明呢?辰星呢?”
  
  岁星没有说话,司徒忽然轻笑了起来。
  
  “司日,你真可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忘记嘲讽你的身份,你真不明白么?你以为躲到嫣红山,就万事大吉了?”
  
  司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司徒根本不放过他,继续说道:“那些自诩圣洁的神,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你能做上司日的神官,还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麝香王么?算起来你该是岁星的大哥呢……可惜你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她的母亲是神,你的母亲是妖……而且是厉害的大妖……父亲那里容不下你,你就逃到母亲这里来。以为他们可以不再和你计较血族的问题。对么?你好天真,司日。你以为逃避就可以了么?对于那些神来说,你的无瞳眼再厉害,你的占卜再准确,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半神……”
  
  “别说了!别说了!”
  
  司日捧着脑袋,奋力地吼着。忽地,他的无瞳眼恶狠狠地盯着司徒,恨然道:“妖狐!妖狐!真是孽障!生了一张伤人伤心的诱惑之口!天地之恶都为你占尽!花样百出,心思玲珑,狡猾可恶。如今天不将你除去,怎消我心头之恨?!”
  
  司徒收敛了笑容,淡然道:“孽障都长在你们心里,我不过说出事实而已。看不透的人分明是你自己,神怎么样?神便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污垢?一旦被人发觉了自己的软肋,立即便将那人视做妖孽?真是可笑!”
  
  司日哀号了一声,抖得如同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
  
  岁星一双淡淡的琉璃眼空洞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冷道:“话都说完了?说完了,就把镇魂玉交过来罢。她本就是神界的法器,绝不能为妖所玷污。”
  
  司徒冷笑一声,说道:“神界的法器?你回去好好问问镇明,镇魂玉到底是谁修炼出来的!抢夺法器的,是他。镇魂玉是我的血肉凝结而成,本就是我的东西!”
  
  岁星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那是你与镇明的纠葛,与我无干。我的任务,就是将玉带回去,将你这个初炼成型还未复原的妖狐彻底封印而已。闲话不多说,你若执意顽固,不要怪我出手狠毒。”
  
  她伸出手,将身后身旁的白纱尽数扯下,一时间轻纱飞舞,白浪翻滚。她纤细的浅碧色身影怯生生地站在一片轻纱之中,手指微张,青色的光芒瞬间闪烁起来。
  
  23. 黄泉泪
  “岁星!”
  
  司日忽然低沉地开了口,虽然浑身发抖,却扶着柜子站直了身体。
  
  岁星淡淡看了他一眼,“日官,我来此就为降妖,你还是不要阻拦为好。”
  
  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风将头罩了住,万念俱灰地喃喃道:“我不拦你。只是这个山洞乃为我算卦清净之地,你要降妖,还是出去打斗得好。”
  
  岁星没有色泽的琉璃眼在这个古朴的屋子里慢慢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这是镇明的龙骨命盘,原来给了你。也罢,龙骨本就是娇贵之物,我出去便是。”
  
  她转身要走,司徒忽然轻笑一声,“岁星,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没有完全复原,出去了,我可就要逃了。”
  
  岁星回过头来,一直冷淡的脸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她半带讥讽地轻声道:“我如让你逃走,我就不是岁星了。”
  
  语毕,她昂首走出了山洞,居然真的连头也不回一下,傲气之极。
  
  司徒抱着牡丹,失笑了起来,“一个女人还是不要这么冷淡为好……没人喜欢的。”
  
  岁星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径自走了出去。黄泉扶着虚弱的水妖,犹豫地看着司徒,欲言又止。司徒站了起来,轻声道:“黄泉,我很抱歉。”
  
  黄泉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见司徒已经抱着牡丹轻飘飘地走了出去,神色凝重。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头对水妖说道:“出去吧,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水妖脸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死死抓着黄泉的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了山洞。经过瘫在一边的鹰王翼,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洞外,岁星平静地站在竹桥旁边,正看着桥下清澈的流水。几片青翠的竹叶漂在上面打卷,还有一些粉色的桃花,顺着水流向下而去。她看了半晌那粉色的花朵,一直冷淡无神的琉璃眼中,忽然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恨意。只是那恨之中,还夹杂着些须的痛,些须的酸,些须的悔,万般色彩瞬间掠过她的眼,纷扰纠缠,最后凝聚成一股杀气。
  
  她纤手微扬,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将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间冲击的粉碎,半点残末都没有剩下。
  
  她眯起了眼睛,嘴角缓缓浮上一抹凄厉的笑。
  
  “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你这般恨,该是什么罪过?”
  
  司徒妖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某种了然与狡黠,令她微微一震,有着瞬间的心思被人看破的慌乱。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冷道:“与你无干,快些将镇魂玉送还,我可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司徒慢条斯理地替牡丹系好胸口的衣服,也不紧张,柔柔笑了起来。
  
  “岁星,你以前可不是这种冷漠之人。为了他而变的么?恩,神韵倒是学得像了几份,只是终究与你不搭配罢了。”
  
  岁星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果然是妖孽,什么事都给你看得明白。如此,我更不能留你。”
  
  司徒转了转眼珠,不以为意地笑了。
  
  “你们这些神,用种种圣洁的框将自己圈了起来。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可悲之处却在于不但如此要求自己,还如此要求其他众生。而卑鄙之处就在于哪怕自己已经堕落,却也容不得其他众生前来质问。无耻啊无耻。你早已孽根深种,对那人无法自拔,何不将那碍事之人杀之而后快呢?你也一直这样盼望着的吧?”
  
  岁星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厉声吼道:“妖孽!如何再让你妖言惑众下去?!受死!”
  
  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华丽的衣裳如同鼓满了风,肆意翻卷,气势逼人。凌厉的风声在她身体周围呼啸,以其身体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涡,周围的竹林为这厉害的旋风吹得沙沙直响,竹叶乱飘,桥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涟漪。
  
  刚出山洞的黄泉和水妖立即为这可怕的气势所震,骇然地看着岁星抬手拈式,指尖竟有浅碧色烟雾漫了出来,有意识一般地绕在她周身,盘卷扭曲,将她苍白的脸色也映成了惨绿。
  
  黄泉大吃一惊!早听闻五曜的岁星是擅长毒物之神,却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下上狠手!一点都不留情!那些浅碧色的烟雾,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万木荣枯”吧!一出手就用下杀着,不打算留活口么?!
  
  司徒脸色微变,行动如飞地扯下一块衣服,将牡丹的口鼻死死捂了住。他一手揽着牡丹,另一手在胸前凝气,艳红色的妖气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和黄泉在桃花林看到的冲天妖气不同,此刻笼罩在他周围的妖气淡薄很多,也远没有那么嚣张。看来司徒说得没错,他虽然一路上和牡丹同行,可毕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他此刻,也不过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
  
  岁星阴森森地看着司徒,周身的碧色烟雾忽然扩张了开来,迅速弥漫了整个竹林。那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触到烟雾,竟然绿得越发鲜艳可爱,渐渐舒展开身体,眼看着就粗了一大圈。
  
  黄泉也撕下衣服捂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再抬头时,周围已满是绿色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正有些惊疑,忽听前方约五尺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刺进了耳朵。
  
  “万木荣枯乃为极胜之毒,中者若为草木,必然繁华至极点而后凋谢;中者若为众生,必然癫狂若痴,发疯至死。世间本就如此,岂不知兴旺必不可长久,繁荣到了及至便会衰败。妖狐,你就败在不服两个字上。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极盛已过,必定不会再允许你猖狂下去。不要反抗神,你终究是败者。”
  
  黄泉暗自心惊,这个岁星,好厉害的一张嘴!
  
  他忽然想起了同为五曜的另一个人,那个永远只穿着黑色衣裳,满脸傲然之色的太白;那个将他封印了七百年,生生拆散一对恋人的太白。五曜不愧是神,即使自己的内心早就腐烂发霉,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铿锵有力,极惑人心。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时候被踩在神的脚底,满心愤懑地听着头顶的那个傲慢的神说的话。
  
  「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情爱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的想上一些时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太白这样高高在上地教诲他,留了他一条生路。七百年来他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与他的血液同在。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是她背叛他的,她没有来,她鄙夷他是个小小的妖,她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她抛弃他,她让他一个人苦楚,而自己嫁了良人……都是她的错……
  
  可是,无论他如何想,他也不曾怪过她一丝半分。她早已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哪怕她要他立时五雷轰顶,万念俱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立即遂了她的心愿。他没有显赫的身世可以给她,他能给的,只有自己而已,那样卑微的自己,他即使用双手捧着供奉而上,她会不会接受?
  
  七百年来,他独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还是那些神?他的爱有罪么?他的爱是邪恶的东西么?他这般竭斯力底地,都成了太白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错的人是他?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陪伴他七百年的,除了那根有着美好回忆的笛子,便只有一朵她耳边常簪的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他们的情,半生记忆,都成了刹那芳华。
  
  黄泉一时回忆纷涌,所有的情潮顷刻间将他吞没,竟然莫名地激动愤慨了起来。
  
  他丝毫不知,自己早已中了“万木荣枯”的剧毒,将心底最隐秘的思绪全部拉了出来,令他如痴如狂。“万木荣枯”的毒,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条便可以阻挡,那些碧色的烟雾直接从皮肤里渗透了进去,进入五脏六腑,血液经脉,窥视了他的秘密,将它们突然暴露在他眼前,痛的几乎要死去。
  
  水妖却没有什么异常,眼见黄泉面色忽红忽白,火红的眼睛里竟然隐约有泪光闪动,而那绿色的烟雾将他整个裹了起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她顿时大惊,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用力摇晃着,颤声道:“黄泉!快醒过来!你中毒了!黄泉!”
  
  话音刚落,却见他眼底闪过一阵痛楚,而两颗泪水,居然就这么滑了下来,将他脸上蒙着的布条打湿。水妖倒抽一口气!黄泉居然会哭?!眼看着他满眼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一双平常冷漠骄傲的火红眼此刻满是噬心的痛苦。他曾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害么?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时候……
  
  她一时呆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浅碧色的烟雾越来越浓,方圆三尺之内什么都看不清了。岁星站在正中,仔细感受着烟雾的流动方向,没有动静。看来那个妖狐已经中了“万木荣枯”的毒,失去心智了。现在该是她动手的时机。
  
  微微展开袖子,她露出了纤细的手指,上面青光幽然。她轻飘飘地向前走去,在烟雾里寻找那个妖狐的踪影。浅碧色的衣服几乎和烟雾化成了一体,衣裳微微一摆,便卷起一抹清雅的碧绿。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妖狐应该在前面三尺之内……她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忽然一阵带着戏谑的笑声从她身后约数丈之处调皮地响了起来,岁星一惊,只听司徒在身后笑道:“你的毒虽然厉害,却有一个大缺点。我心里既没有苦楚,又怎会中你的万木荣枯?你说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我承认。可是我既没有盛过,又何来衰之说?镇魂玉是我耗费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炼而出的精魂之物,怎会是那个镇明的法器?岁星,你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是不要这么自以为是的好……”
  
  岁星听声辨位,不等他说完,手上的青光忽然闪电一般地射了出去!凌厉的风声顿时呼啸而去,岁星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正惊疑,身后却又传来了司徒笑吟吟的声音。他竟好似随时在移动位置,鬼魅一般。
  
  “岁星,别费力气了。你本就不是擅长战斗之神,如果今天来的是镇明或者荧惑,我可能早就完蛋了。”
  
  岁星恼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也不看,随手一挥,青色的光线立即四周发散地射了出去,围成一个圈。她恶狠狠地看着周围,却听司徒说道:“笨蛋,自己放的烟雾反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说你根本不适合战斗,你那一脸冷漠的样子,和荧惑还真挺像。可惜,他是修罗,他谁也不会爱的。你别费心思了……”
  
  “住口!”
  
  岁星厉声叫了起来,“妖孽!这个时候还想迷惑本神的心思?!神永远是神!妖永远是妖!你以为单凭你一人就可以改变什么吗?!清瓷那个女人都没有做成功什么!更别说你了!”
  
  “清瓷?我刚才……好象听到有谁在说清瓷……?”
  
  一个低沉却带着嘶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接着,鹰王翼的身影蹒跚着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一双原本漆黑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血红一片,充满了疯狂。
  
  他陡然抬起头来,额头上竟黑压压的一片诡异的纹理!一个漆黑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图案清晰地现在他额头正中心,周围连绵缠绕着无数卷曲的细长纹路,根根飞扬,如同活动的一般。他在碧色的烟雾里惨然大笑,吼道:“谁说清瓷?!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她早该死了!她是个妖孽!妖孽!”
  
  岁星看着他额头上的古怪纹路,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是司徒的。
  
  “心魔印?!”
  24. 散魂杀
  却见鹰王翼狠狠地大笑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吼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都是她!是她把我从神官得位置上拉了下来!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声音到后来竟如同狼嚎一般的凄厉,居然还带着哭音,他脸色一片可怕的赤红,连眼白也成了血红,可怕又可笑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竟然还落下泪来,混合着他疯狂的模样,简直恐怖之极。
  
  岁星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那么一句,“鹰王……你……居然有了心魔印?!”
  
  心魔印,心魔困惑心智的痕迹。如凡世所知,人如堕落,则死后坠入阴间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后方可转世;神如堕落,便是为心魔所诱惑,死后连魂魄也无。虽然岁星知道鹰王翼早已被心魔诱惑背叛了麝香山,可是他额头上有了心魔印却需要另当别论。
  
  心魔印不是每个被心魔诱惑的神都能够拥有的,拥有了心魔印,就等于拥有了心魔无上的法力,心中只要对堕落有一丝犹豫的神都不可能得到。就她所知,堕落之神里,除了鹰王翼有心魔印之外,便只有那个将神界搅得大乱的的狠毒女子清瓷才有了。那个时候,额头上有着漆黑的心魔印的清瓷,一言一笑仿佛还在眼前。长发蜿蜒,眉目如画,谈笑间尽是惊心动魄的邪气与洒脱。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女子,所以对她额头上那个诡异妖媚的心魔印印象极深。此刻突然又在鹰王翼身上看到,只觉骇然。
  
  鹰王翼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蹒跚着走进碧色的烟雾里,又哭又笑地胡言乱语着。一会说他的选择是对的,麝香山早已腐烂败坏,他的梦想就是超越荧惑,用自己的道建立一个新的神界;一会又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说清瓷这个女人将他做一个好神官的梦想全部破坏,他如遇到她,必然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岁星见他疯狂的模样不由有些糁得慌,清瓷以凡人之躯召唤心魔,以半神之躯征服心魔,从此拥有可怕的法力。一个半神尚且让神界大乱,何况鹰王翼曾经是一个真正的神!如果他当真拥有了高深的法力,以她一个岁星的力量根本不够对付。
  
  司徒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了起来,“你怕什么?他早已中了你的毒,心神大乱了。现在不动手,你想等他恢复神智么?”
  
  岁星猛地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司徒抱着牡丹笑吟吟地就站在三尺之外,全身上下不要说衣服了,连头发都没乱一分!她顿时大怒,抬手便要去捉他。今次降妖夺玉如果不成功,让她怎么有脸面回去见那人?!当初是她抢了他的任务,硬要单独前来降妖,希望他的眼睛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她怎可失败?!
  
  司徒“哎哟”一声,微微一闪就让了过去,一边笑道:“堕落之神就在眼前却不去管,就盯着我一个小小狐妖么?你是分不清轻重还是有什么别的坏念头啊?”
  
  岁星也不说话,只管向他攻去,浅碧色的袖子舞成了灿烂的蝴蝶。她的心里慢慢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他虽然是火神,却比冰还冷漠,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入他的眼。她依稀记得,自己生为麝香王的女儿,还没有成为岁星的时候,第一眼在神界盛典上见到那个孤独的身影,从此便堕落了。
  
  几千年来,她不停问自己,爱他什么?喜欢他什么?值得么?为了一个冰一样的神,与她一样的神……她知道的,他的一切她都爱。爱他的发,爱他的眼,爱他的眉,爱他的一言一行。为了让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耗尽无数心神。
  
  这个狐妖说得对,他是修罗,他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而爱,在神界就是罪恶的行为。神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嫁人相夫,却不能有爱!只因那是迷惑人心的,罪恶的念头。
  
  她忽地一个翻身,身子轻巧的如同即将展翅而飞的碧色凤凰鸟。
  
  可是这个修罗其实是会爱人的,他会笑,会有自己的情绪,他不是冰块。而得到这些美好情绪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那个……那个……她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低下凡人女子!依稀记得,神火宫里,巨大的粉色樱花树下,那个温柔而笑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仿佛与那樱花融在一起,连笑颜也变成了清雅的樱花。而她身边的那个让自己心驰神醉的火神荧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一对壁人,本是美好之极的画面,在她看来却比五雷轰顶还可怕。
  
  不公平,本是她先认识他,她先爱上的!就这么生生给人抢去了最渴望的人,她如何甘心?她好恨!日夜都想着如何杀死那个女子,痛快地哭上一场。她真是受够了撕心裂肺的嫉妒与苦楚。
  
  她伸手去抢司徒怀里的牡丹,宽大的袖子因为迅速的动作而舞成了一个华丽的圈,她就在那个浅碧色的圈里轻盈动作。动作优雅美丽,却是招招杀机暗藏。夺命一般的狠。
  
  她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她是神,虽然她是五曜里唯一的女子,虽然她的本领是五曜里最弱的。她也是神!无缘无故杀戮凡人是要被强行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她不是怕永世不得超生,她只是怕荧惑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她罢了。那比打散魂魄更让她恐惧。
  
  她的身体忽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了下来,柔软的犹如丝绸。那般的倾倒如醉,如同将自己虔诚供奉一般,衣袖整个飘了起来,仿佛真正的舞蹈。可右手却猛地从下面窜了上来,眼看便要捉住牡丹垂在身旁的手腕。
  
  司徒“啧”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如同陀螺一般转了好几个圈,才避开她那华丽却可怕的招式。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岁星,你还真是顽固。他都到你身后了!”
  
  岁星如同不闻,身体一直,便要上前抢人。忽然整个人给人从后面大力抱了住!她吃了一惊!急忙挣扎,可那人力气居然大得惊人,丝毫动弹不得。她猛地回头,立即对上一双疯狂的血红眼睛。鹰王翼死死地在后面拖着她,咬牙切齿。
  
  “清瓷!你将我拉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想轻松离开么?!”
  
  他嘶哑地吼着,忽地张开嘴,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露了出来,一口便往她身上咬了下去!岁星大惊,死命地挣脱了开来,手腕轻扬,直接往他头顶拍去。一掌打了上去,竟然如同打在了木头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鹰王翼恶狠狠地笑着,恨然道:“清瓷!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让我看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用言语诱惑我堕落,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真正的神!”
  
  岁星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尖叫道:“我不是清瓷!你也已经不是神了!看看自己额头上的心魔印吧!你堕落的连妖都不如!快放开我!不然定叫镇明和荧惑来将你收了!”
  
  鹰王翼用力地抱着她,任凭她拼命拉扯撕打,就是不松手。他哈哈大笑起来,额头上的心魔印越发的漆黑,隐约竟活动了起来,那些纤长的纹路忽然张了开来,如同一只古怪的长了无数腿脚的虫。
  
  “清瓷,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我恨你!你别想一个人逍遥!”
  
  他凄厉地吼着,身上忽然暴出黑色的光芒,如同袅袅的烟雾,将他和岁星整个裹了住。岁星大骇,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无,阵阵发寒。她张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手臂,十根指头上顿时缓缓溢出乳白色的毒雾。白色与黑色混杂在一起,剧烈地互相吞噬着对方,显然黑色占了上风,眼见那黑色的光芒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岁星已经无法动弹,困在鹰王翼的身上不停地尖叫。
  
  浅碧色的烟雾渐渐散了开来,一直为黄泉落泪的状况焦急不已的水妖正用力拉着黄泉,急切地和他说着什么,扶着他的肩膀奋力地摇晃,黄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正急得没办法,抬手正要打他一个巴掌,好让他清醒一点。忽然发觉旁边不远之处,鹰王翼死死地拉着岁星,身上发出可怕的黑色光芒。她微微一呆,忽地又听到司徒的声音在对面焦急地喊了起来!
  
  “水妖!黄泉!快躲开!他要散魂了!”
  
  话音刚落,水妖还来不及惊骇,只见那片黑色的光芒忽然变得极稀薄,仿佛里面包含了什么急速膨胀的气团,猛地涨开好大。她倒抽一口气,只能将黄泉死死地抱进了怀里,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光芒,比太阳还亮,根本无法睁眼。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股强劲的气流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她和黄泉立即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全身都给拉扯进一个恐怖的旋涡,身体简直和破纸片没什么区别,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
  
  她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强烈的光芒中,她只看到一个身影依稀像是司徒,他怀里仿佛正极力护着什么人,将身体躬了起来,也和他们一样被那散魂的气流拉扯的如同树叶。
  
  她只知道手里死命地抓着黄泉,十个指头勒得生疼。身体忽然一震,只感觉胸口那里好象给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顿时剧痛无比。她吸了一口气,只来得及看到司徒给气流拉扯到了另一边,往与她和黄泉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她焦急地正要叫喊,一团极灼热的气流忽然迎面砸了上来,将她的声音全部吞吃了去。几乎是瞬间,她和黄泉就给气团砸得翻滚了出去,撞上了无数坚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浑身疼痛无比。
  
  这就是神散魂的力量么?
  
  她突然一头撞到了一个估计是石头那么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昏迷前的瞬间意识告诉她,她与黄泉,恐怕要和司徒他们失散了。
  
  刹那芳华
  (此为黄泉的番外,讲的是他和从前的爱人秦四的故事,悲剧成分较浓……当然,对于秦四最后的安排也会交代……希望大家能够把它看完……然后不满意悲剧的就来砸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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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三,早春。
  河边杨柳细嫩,如同女儿蛮腰;岸上繁花初绽,犹如美人笑颜。
  欢声笑语是浪潮,一波一波地,与暖洋洋的太阳交织在一起,悠闲自在。
  
  这里是七州府富豪秦员外的豪宅。
  每年三月三,秦员外都会在赵府里邀请七州府内其他富豪的家眷来自己宅内赏春,颂花,品景。
  或许富豪之人更加欢喜附庸风雅。
  秦府西厢名为“三雅”的后花园里,此刻不光有各个员外的家眷,还请来了数位所谓的当代才子。每个都是青春年少,满腹经纶。对着繁华花园内的流水,小桥,鲜花,一一争着颂咏一番。
  
  那些员外们自在“枕芳亭”内喝茶聊天。
  亭子外面,才子们争先恐后地在这些员外大方带来的女眷前显示自己的博学。有几个往往口出妙语,引得那些轻纱薄裹的美人们笑得花枝乱颤。
  她,不过是那些女眷中较受注目的罢了。
  
  “听闻秦四小姐喜好丝竹之乐,却不知小生是否有荣幸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
  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笛,刻意掩饰着眼底的爱慕之色,斯文地对着面前的美人说着。
  她看着那玉做的笛子,实在是小巧可爱,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笑了笑,她正要点头,忽地身边又有一个才子朗声道:“春歌早已是过时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却不如来一首现下时新的曲目‘姝媚’,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一句话说得微有酸味,摆明了是刁难。
  
  谁都知道“姝媚”是皇宫乐师新谱之曲,若非宫内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时新的颂春歌曲,却给那人说成了过时的。
  拿着奢侈玉笛的于公子顿时有些难堪,没办法下台。
  说话的那人立即得意起来,正要好好嘲弄一番这个敢在他面前向美人献殷勤的小子,却听秦四小姐柔声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爱。却请于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幽然?
  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怔。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没有人喜欢吹奏。这个秦四小姐,喜好还真……独特。
  却见她展颜一笑,顿时满园鲜花都成了陪衬的角色。一帮才高气粗的才子们顿时晕乎起来,不知道现在何年何月。
  “幽然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于公子会么?”
  
  一曲如同呜咽的幽然,从玉笛中吞吐而出。
  幽然本为哀伤之曲,闻者无不落泪感伤,实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适的曲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下来,有几个其他的名门小姐已经不喜地皱起了娉婷的娥眉。
  她却微微地笑着,眼波流传,很快便看到了远处孤立在一棵柳树后的白色身影。
  
  四目相对,顿时传送无数不需言语的思绪。
  她静静地听着幽然,对那个人微笑。
  这个曲子,她从他那里,早已听过无数次了。只是他吹得更伤感,所用的也只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春日的斑斓阳光隔着槐树撒在她头上身上,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给阳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乌油油的漆黑长发盘着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丝兰的珠花簪在耳边。
  人比花娇。
  
  众多望向她的目光有爱慕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
  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他,那个孤独地站在柳树后面静静看她的人。
  那个总是吹着忧伤之曲的人。
  那个从不对她说什么的人。
  那个……据说在她家做工的人。
  
  夕阳西落,三雅花园的赏春聚会也终于结束。
  她给姐姐们拉了住,跑到暗处说悄悄话。
  
  “小四儿,你今天可是成心让于公子出丑?”
  “他可是今届御赐探花郎,你这般不给他面子让他当众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与他结交么?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笑吟吟地仿佛全不在意。
  等她们终于说累了,停下来缓口气的时候,她轻声地说道。
  “有什么不对么?我最喜欢哪个曲子。便是为了我,哪怕让他当众吹奏‘送葬’,他也一定愿意的。”
  说完粲然一笑,顿时让姐姐们都呆住了。
  
  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爹爹四个女儿中,唯有她生得天人之色。
  爹爹早不满足只在商界发展,他今天请来那么多当朝新进才子,正暴露了他的野心。
  他想攀结朝廷的人,走官路。
  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利用联姻。他想利用几个美丽的女儿,来达到联结势力的目的。
  她不过是他眼中最好最珍贵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此而已。
  
  月色皎洁,浅银色的月光晕晕地映在她洁白的裙子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欢快跳跃。
  她快步走在青石回廊上,没有穿鞋,生怕木头的鞋底踩在青石地上的声响惊动沉睡中的家人。
  她的发上镀着银辉,睫毛上沾染着月色,一张脸笑得甜美之极,仿佛马上要发生什么好事一样。
  
  裙摆轻飘飘地滑过回廊的台阶,中庭的月桂树下,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果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竹笛,抬眼看到她快步走来,漆黑的眼底里隐约有温和的色彩流淌而过。
  但他没有说话,连笑容都没有。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调皮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每天晚上会来这里吹笛子。”
  他还是没说话,只淡然地举起了笛子,幽幽地吹起了早上于公子吹的那一曲“幽然”。
  她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他对面,倾听着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熟悉曲子。
  现在她在梦中都可以毫无困难地哼出这个哀伤的调子。
  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唯一吹的曲子。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总吹这个曲子,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吹得这么哀伤这么孤独。
  仿佛很久以来就独自一个人,茫茫天地,千山暮雪,其间只有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融在他的曲子里,渐渐渗透她的血液,印在她的身体里。
  她梦里都忘不了。
  
  月光沿着月桂树流淌,滴在他的发上,肩膀上,他漆黑的眼里。
  他的眼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极美丽的鲜艳红色,一点都不骇人,反而忧伤的如同他此刻吹奏的幽然。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有一种妖魅一般的俊美。眸光缓缓流转,有一种流水般的雅。
  她看得入迷。
  
  这样的一个人,天人一般。当真如他所说是在她家做工的么?
  这般荡人心魂的容颜,早该引起府中所有人的轰动才是。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谈论过呢?
  她虽然怀疑过,可是往往在白天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坦然地站在那些长工之中,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可是……
  她的眼光滑过他身上整洁华丽的银色衣裳,袖口和领口都有式样繁琐精致的丝绣花纹。
  宽大的袖子,玉做的腰带扣,头发也是用玉诀束起来的。
  这般清雅华贵,可能是下人么?
  难道是月光化成的妖魔?来蛊惑她的?
  
  一曲幽幽终了,她忽然笑了。
  “好吧,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可再也不相信你是我家的什么下人了。总也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难道你是妖精不成?”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睛渐渐泛上了鲜艳的红色。
  “如果我说我真是妖,你该怎么办?”
  他这样冷冷地问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睛眯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妖?”
  她反问。
  
  “我是蛇妖,我叫黄泉。”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人说的话。
  他说他真的是妖,蛇妖,他叫黄泉。
  然后他就平空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眼前。
  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捉,却只捉到春夜微寒的空气。
  他就那样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满院的银色月光,和那棵孤独的月桂树。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那曲忧伤的幽然,那个天人一样的男子,那双泛着鲜艳色泽的红色眼睛。
  
  世上原来果真有妖。
  她想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什么时候,她还可以再见他?
  妖当真都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么?
  
  她记得,第一次初见还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了。
  大年初二,白天和姐姐们偷偷出门逛了许久,买了一堆小玩意。回来后又在中庭那里堆了个雪人,她还特地在那个可爱的雪人头上插了一朵自己的珠花,因为姐姐们都说那个雪人胖乎乎的样子很像她穿着厚实裘皮的模样。
  晚上她本来累得不行,上了床就马上发晕了起来,立即就要睡着。
  床前的炉火温暖而明亮,她舒服得几乎要和被褥扭成一团,恨不得陷进床里去。
  隐约听到外面有笛子的声音,袅袅不绝,丝丝缕缕地钻进她耳朵里。她本不想去管,估计是爹爹请来了什么乐伶在前庭那里祝贺新春。
  可是听着听着却渐渐不困了。
  笛声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很细微,却音调清晰,婉转清越。她不由有些赞叹,爹爹从哪里请来这么好的乐伶?
  前面姐姐她们一定正和爹爹热闹着呢!她也要去!
  
  起身换上家常的月白裙子,外面随便披了一件貂皮的披风。就这么欢喜着冲出了房门往前庭跑过去。
  跑在青石回廊上,她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前庭那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而且笛声也不是从前庭那里传来的。
  她有些迟疑,放缓了脚步,走到中庭,才发现一个穿着银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笛子,幽幽地吹着。
  他的身段很高,一身的银白几乎要和庭院里的雪化为一体。
  没有月光,却有雪色。他的头发很长,泛着墨绿的光彩。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睫毛秀长,鼻梁挺直,似乎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他的衣裳看上去很单薄,难道不冷么?眼看他站得挺拔,似乎也不见冷得哆嗦。她不由有些可怜起来。
  莫非是没钱买冬衣么?或许是府里的下人,却吹得一手好笛子,当真可惜了他的天赋。
  
  她走了过去,张开嘴,随着她的说话声,立即有浓密的白雾喷了出来。
  “你是谁?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一个人吹笛子?”
  哗,好冷!她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有结冰的感觉了!走近些看,这个人居然还穿着夏天的衣裳!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鞋子上因为站的时间过长而结的冰霜。
  好可怜!
  
  那个人似乎很惊讶,急忙回了头,她立即看到了一张俊美如天人的脸!老天啊,这个人……
  她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狭长的眼睛也看着她,似乎没什么表情,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能听见我的笛声?”
  他的笛声凡人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啊!这个凡人的小丫头怎么会听见的?
  她点头,“当然能听见!这里是中庭啊,你这样三更半夜的吹笛子,不怕我爹爹出来斥责你?”
  他将笛子放回了袖子里,淡然道:“如此真是抱歉,我先告退了。”
  他居然转身就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急问道:“你是谁?我家的下人么?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啊!”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了一些微微的笑意。
  “我是这里的下人,刚才我吹的是幽然,很古老的曲子。”
  
  ***********
  
  他骗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下人!他分明是妖!居然骗了她好几个月!
  她坐在床上,有些生气地揪着被子。忽然想到他安静看她的模样,却又软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看过她。
  没有带着丑陋的欲望的,没有带着算计的,没有带着或羡慕或妒忌的。
  他只是单纯的看她。
  并不是很温柔的眼神,也并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可那样很纯粹的视线却让她很舒服,他从她身上并不想得到什么。
  她都知道的。
  
  她美丽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在他眼里都没有影子。
  他只是单纯地看着她,看着她这个叫秦四的二八芳华的女子。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对她有所求,希望自己在这个妖的眼中还算是个美丽的女子,希望自己在他眼里还算是个可爱的人。
  她希望……以后可以每天见到这个人。
  
  姐姐们又来找她,说是父亲要叫她过去商量一些事情。
  她知道一定是关于昨天于公子的事情。心里不由一阵厌恶,画着胭脂的手一时因为气愤几乎将脸涂成了猴子屁股。
  她骇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荒唐的模样,又恼又想笑,急忙起身去洗脸。
  如果……有人可以将她从这些可怕的束缚里救出去多好。
  她不想再被当作棋子,她不想与一个自己不喜爱的男子共度漫长的一生。
  她知道那些人只是看上了她年少色美而已。他们的眼里有的不是她秦四,而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她忽然想到了那双泛着红色的美丽眼睛,心中猛地一窒,也不知是痛还是喜。
  
  “于公子很喜欢你,昨天散宴的时候又和我提出来想娶你做正房。”
  爹爹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珐琅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绿茶,一双眼睛却锐利地从杯子上方刺透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她身体一颤,没有说话。
  “他是个清雅斯文的人,嫁过去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而且你是正房,虽然他现在有三个妾,不过听说都是娴雅安详之女子,况且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女儿。你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何况他是当届探花郎,日后荣华富贵的日子有的你享受。”
  他似乎是在劝她,语气却是冷漠的,强迫的。
  她的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默默地听着。
  “昨天宴会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很生气!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当众做出那种没有礼仪的事情!如果还有第二次,我就要好好惩罚你了!”
  语气严厉之极,惊得她不停战栗。
  爹爹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道:“好在于公子是个大度的文雅人,他和我说他十分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嘿,这种良人,你还要犹豫什么?三个月前人家就来提亲了!被你一推再推,你以为你是郡主公主?公主的架子都没你大!这次你要是再推,为父就真的要强行把你架上花轿了!”
  她浑身发抖,一想到于公子那双贪婪的眼睛就想吐。
  
  “我……绝对不嫁给他!”
  她坚决地说着,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
  而回应给她的,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她孤零零地坐在中庭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深蓝的夜幕。
  脸颊上依然残留着那个巴掌的痛楚,她回去照镜子的时候,发觉半边脸都肿了。
  爹爹几乎气得发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孝女,然后强硬地告诉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下个月就要嫁过去。
  她把脸贴在冰冷的柱子上,让被打的脸颊稍微舒服一点。
  这些事情太烦乱,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
  她现在只想看到那个叫黄泉的妖,只想看看他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睛,只想安静地听他吹笛子。
  她的要求只有那么多……
  一直等着,等着,等到天空开始发亮,中庭里只有一棵孤单的月桂树陪着孤单的她。
  她叹了一口气,等了一夜,他也没有来。难道怕她揭露他妖的身份么?
  真小气,一点都不信任她!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说呢?
  她只不过,只不过想在难过的时候看到他罢了。
  她只不过很想看到他那双单纯地看着她的眼睛罢了。
  她只不过……
  
  从此之后一连十天,她夜夜都去中庭,却从来没有人在那里。
  仿佛这几个月来她做了一场梦一般。
  那个银色衣裳的男子,那首哀伤婉转的幽然,那双火红的眼睛,都是她做梦的时候见过的罢了。
  梦醒了,就什么都消失无踪,只有她这个无所适从的人,怅然地留在这里,怀念着美好。
  一切都是,她的梦罢了。
  
  又等了十日,她开始不往中庭跑。
  还有二十日,她就要嫁给那个什么于公子了。仆妇们忙着给她量身,订做嫁衣和各种婚后妇人的华服。她的一向冷清的院落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姐姐们也经常来看她,咬着手绢羡慕她找了个良人。
  “说起那个于公子啊……”
  她们是用这样的话语来说话,然后后面就跟上一串她早已听腻了的什么文采出众,斯文有礼,年少有为,俊美清雅……
  就算他真有那么好,她也不喜欢他!
  可是没人愿意听她说这些。
  人人都觉得她应该最开心,人人都觉得她应该兴奋嫁给这样一个好男子,如果她不开心,不是作态就是自以为是。
  她真是受够了。
  
  听得腻了,干脆出去逛两圈,姐姐们急忙跟在后面,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微微冷笑,一定是父亲吩咐的。他怕她会逃跑么?
  抬头望向被亭阁楼台遮住的天空,碧蓝如洗。
  她想逃,可是没有人给她逃走的动力和理由。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那个人给她一点点的希望和勇气,她都会义无返顾的走了,再也不回这个束缚住她十六年的地方。
  可是那个人,他却走了,走得极快,极潇洒。
  他好象根本不在乎,这个重重楼阁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只想看他一眼。
  
  她直直地向前走,走得飞快,木头的鞋底在青石的走廊上踩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什么也不看,就那样走着,没有表情,一点波澜都不起。
  姐姐们慌乱地跟着她,不停地和她说着笑话之类的,可是看到她死水一样的神情,她们渐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过回廊,走过小庭院,走过花园,一直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脑袋里竟然空白一片。
  她已经连悲伤的感觉是什么都忘了,奇怪,那个妖一走,好象把她的魂都钩走了。
  难道妖精都是来摄人精魄的么?
  他突然来了,偷完她的魂,然后就走了。留下她一个空壳,天天过着单调的重复的生活。
  如同行尸走肉。
  转过一个拐角,她继续走。
  青石回廊干净宽敞,两边是雕花的栏杆,涂着红朱砂,上面嵌着琉璃珠,成双龙戏珠的模样。她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些雕花,只觉得俗。那两条龙仿佛活动了起来,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于公子,而她就是那颗琉璃的珠子。两个人将她玩弄在掌心,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眼光掠过雕花栏杆,忽然看到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她大震!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望过去——
  他一个人站在中庭月桂树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是一身银色衣裳。可是那双她在梦里都渴望的火红的眼睛正看着她,单纯地没有一丝杂念地看着她。
  
  她的唇忽然一抖,一时间欢喜,委屈,苦楚,不甘,渴望,绝望……全部冲了上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她就那样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姐姐们疑惑地停了下来,小四儿怎么了?中庭那棵月桂树有什么异常么?她怎么那样看着?
  
  那双火红的眼睛似乎对她的急切有些意外,微微动了两下,露出一种温柔的光芒。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她盼了好久,她等了好久,她原本以为自己做了梦,也以为自己的魂给他摄了去。
  她本来已经要绝望了。
  可他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一点都没变。她独自在这里痛楚难熬,他却依然光彩照人,好象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她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在这个还有二十天,她就要嫁为人妇的时候,她忽然又看到他了。
  
  姐姐们忽然有些骇然地捂住了唇,“小四儿……”
  她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泪流满面却没有一点声音。
  
  ***********
  
  晚上,她没有去中庭。
  只因为他忽然就出现在她房里了,连点预兆都没有。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看了许久,她才淡然一笑,说了一句,“请坐,抱歉因为很晚,所以没有好茶。”
  她为他倒了一杯冷茶,黄黄的,残留着一点花香,是夜里口渴的时候最好的茶水。
  他居然真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细细喝了一口。
  她微笑着坐在了对面,也倒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把玩。
  
  寂静围绕着他们,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他忽然动了动,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珠花,递到了她面前。
  她呆了一下,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媚丝兰珠花!一直没有找到还以为丢在了什么地方,原来竟在他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淡然道:“抱歉一直忘了还给你,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将它还回来。”
  她没有说话,将那朵花推了回去。
  “留着吧,就当我送给你的。好歹……我们也算做了几个月的朋友。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便送给她吧。这个珠花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唯一一朵媚丝兰形状的,我也没怎么戴过。希望……你不会嫌弃。”
  他没有去接,只灼灼地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只将珠花放到他面前,然后低头看着茶杯,好象那里面有鱼一样。
  “你有什么烦恼么?为什么要哭?”
  他低声问着,她也听不出来那语气里是否有担心和温柔。
  她只好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快嫁人了,比较烦躁而已。”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杯子忽然掉在了桌子上,茶水泼得满桌都是。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扬声叫丫鬟来收拾,却立即给他捂住了嘴。
  “别叫,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房间里有人么?”
  她又是一阵大惊慌,却是为了他微凉的手。
  他居然……就这么触碰了她?
  
  黄泉神色自如地将手收了回来,只轻轻碰了碰桌子,却见那杯子和满桌的茶水都立即恢复原状,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看呆了,哦……差点忘了他是妖……
  他坐回椅子上,淡淡说道:“原来你不想嫁给那个人。”
  她的眸光微闪,低声道:“对,我不想嫁他。”
  “是谁?你想嫁谁?”
  他这样问着,声音居然听起来有种坏坏的感觉。
  她顿时又慌了,拼命地捏弄着手里的杯子,几乎要将它捏烂。
  “我……我……谁也……”
  “莫非想嫁我?”
  他打断了她的嗫嚅,忽然问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问题。她手上的杯子顿时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就碎了,造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吓得半死,又想蹲下去收拾又想赶快将桌子上的烛火吹灭。老天啊!要是给其他人知道她屋子里三更半夜的还有一个妖,她根本就是完蛋了!
  他轻轻拉住了她慌张的行为,没有说话,将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媚丝兰珠花轻巧地插进她的发里,然后沉声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妖。而且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妖,你若真愿意跟我,就要考虑清楚。”
  她怔了半天,仿佛忽然才回了神。想了一会,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喃喃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你若真愿意要我,也要考虑清楚……”
  他呆了一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她咬着唇,看了他半天,也笑了。
  
  一切好象突然变得很简单,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人就是他。
  她每天念着,怨着,欢喜着,原来都是为了他。
  她不要嫁给别人,拒绝的那么干脆,原来竟也是为了他。
  她好象刚刚才知道。
  
  “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想要的人是你。”
  她认真地说着,然后对他微笑。奇怪的是说了这样的话,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羞涩,仿佛理所当然这样和他说一样。
  他又伸手将她头发上的媚丝兰珠花摘了下来,收回了袖子里。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答应你了。先收你的信物再说。”
  他的眼底有很深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又开心。
  小四儿疯了!
  姐姐们私底下都在偷偷传递着这样的消息。
  她们不止一次看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很开心,有时候还笑出了声。服侍她的侍女也说到了晚上,她会把灯亮一个通宵,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们去收拾的时候,桌子上只有一杯茶,动都没动过。
  有时候她们在花园里或者庭院里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地,满面红光。等走远了再去看,她还在抬头好象和什么人说话,可她旁边四周半个人都没有。诡异得紧。
  
  爹爹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他独自去房里看了看她,没有带上任何人,也没有让谁知道。
  隔着窗户,他亲眼看到她端着茶杯自顾自地说得很开心,好象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样。几天不见,她原本灰暗的脸色居然变得有白有红,气色极好。
  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眼看着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妇了,这一付中邪的模样可怎么办?
  听说办喜事的时候容易冲撞一些秽灵花煞,小四儿估计是给它们魇住了,得请一些法师来除邪才是。
  
  “黄泉,黄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黄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颜色的?”
  “黄泉我好喜欢你。”
  “黄泉,我想听你吹笛子,好不好?”
  “黄泉……”
  她就像个小麻雀,几天下来觉也睡不安生,饭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样,拼命地和他说话。
  他的话其实很少,多半是在听她说,偶尔也说两句,很简洁。
  她从不问他什么时候带她走,也从不问他为什么喜欢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乱聊,什么闺阁仪态,什么矜持大方都给她抛在了脑袋后面。她只要他就好,只要他。
  他也从来不说他们以后怎么样,一直就温柔地看着她说话,拉着他唧唧喳喳,眼神极度宠溺。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还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没有走,一直陪着她。
  她几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只希望永远便这样过下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
  
  爹爹请来了无数法师,每天在她屋子外面作法。开始她还恐惧他会给人收了去,后来见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那些听着头疼的经文咒语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她也就放心了,干脆就不出房门,每天拉着他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黄泉,你好厉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师么?”
  她隔着窗户向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着古怪袍子的法师。有的拿着经书在念,有的架着台子跳神,有的拿着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词,有的干脆盘腿坐在窗户下面,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黄泉冷笑了一声,“闹了三天,他们不倦我也烦了。”
  他走了过去,从窗户上拈起一片树叶,手指轻轻一搓。只见银光一闪,居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咧开,呼啸着向那些惊慌的法师们窜了过去。
  一时间外面大乱,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几乎可算是人声鼎沸。
  她张大了嘴巴,话也说不出来,又见他手指一弹,那条蟒蛇顿时化成了灰,给风吹散开来。
  他打开了窗户,火红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狼狈的法师们都惊恐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动一下。
  “回去好好把法术学精了再来吧。经文咒语都是错的,跳神的步法不对,法器不适当,灵体没办法出窍。这样的水平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
  “砰”的一声,窗户合上了,只留下外面无数发抖的法师,和气得半死的秦员外。
  
  她拉着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拼命看,看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干净光滑,这样的一双手,怎么突然就可以变幻出那么可怕的巨蟒?
  黄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看什么?以为我会多出几只手来么?”
  她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放心罢了,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将你收了去。”
  黄泉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脑袋,叹道:“这些法师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将我如何。”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轻道:“我宁愿相信没有人能收了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么?妖最怕的,就是神。只不过他们很少会在凡间走动,如果请到了他们,我就会被收了。”
  她微微一颤,没有说话。黄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别怕,我永远不会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会让他把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小四儿,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喃喃地说着:“黄泉……我……五天后就要嫁人了……”
  她没有任何埋怨或者着急,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可是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喉咙也有些发苦,她好想哭。
  那些虚幻的美丽的未来,是水中月,镜中花?还是可以用手去触摸到的真实?这几天她拼命地将这些事情丢在脑子后面,疯了一样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欢乐,但他应该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挥霍着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怕以后无法相守。
  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一点点的勇气去反抗家族的压迫。而他在身边,就是她勇气的根源,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小四儿,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
  
  他们约好了三日之后在中庭见面,因为他需要离开三天。
  他本应该早一些时日离开的,早些去安排以后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她那样可怜,没日没夜地拉着他,只求可以多看他几眼,他实在没办法离开这样一个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所以他留了那么久,今天才说要走。
  她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样子。纵然万般不舍,万般担忧,她还是让他暂时离开了。
  因为他说不想她跟了他以后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准备很多东西。
  或许当时还是不让他走地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再拥有三日的快乐时光。
  
  ************
  
  秦员外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来到的男子。
  一大早这个人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宅子里妖气冲天,然后问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为。
  秦员外瞪着这个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异常年轻,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样很古老,却十分华贵。漆黑的头发披在背后,异常柔亮。那张脸更是丰神俊秀,神采飞扬。
  怎么看怎么像贵公子之类的人物,这样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头笑了笑,声音低柔。
  “看来只是几百年的小妖,修为倒也精纯。这样收了难免可惜,说不定日后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员外,告辞。”
  他说完掉脸就走,连个礼也不拜,秦员外错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请留步!”
  那人忽地停了下来,刚刚面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敛了回去,变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什么大仙,员外不要叫错了。”
  秦员外为他高贵的气质震了一下,急忙赔笑道:“那……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傲气乍现。
  “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太白先生!请您收了那个妖孽吧!”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我家女儿魇了住,现在天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门都不出一步!”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样子,岂不是要急死我么?”
  秦员外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说着,太白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莫非是附上了身?这可就要收了才行。”
  秦员外喜出望外,急忙点头。
  “就是!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语,简直和一个疯子没两样。怎能不让我心疼啊!”
  太白转身道:“带我去你女儿那里,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正在房里发呆,门忽然被人打开,吓了她一跳。
  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居然是一个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那人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了她额头之上。
  她顿时觉得全身好象被人用绳子捆了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她骇然地看着那个人,却见他淡淡地看着她,眼睛里宝光流转,庄严之极。
  她一时竟给震撼住,话也说不出来。
  秦员外焦急地看着他,拼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据说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眼见他手指点在小四儿的额头之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过了半晌,他才将手放了下来。
  “不是附身,放心吧。”
  他转身又要走,秦员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个妖怪啊!妖怪怎么能和人在一起?这不是害了小女一辈子么!你既是神,为什么不除妖?还是你没办法将他除了却来戏耍我一通?”
  太白冷漠地看着他,气势惊人之极,秦员外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看了他半晌,才缓缓说道:“好,你既然说神就该除妖,我便除给你看,只是过后你不要后悔便好。”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妖怪都是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烦您了!现在时候尚早,我马上让人设宴……”
  “不必了。”
  太白打断了他讨好的话语,转身看向秦四小姐。
  “你与他相恋?你不知他是妖?”
  她动也不动,死命地捏着手,指甲全部陷进了手心,痛得钻心。
  “妖也好,人也好……我只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太白淡淡一笑,“情爱本为虚幻之物,他是个修为精纯的妖,日后必然大有前途,何必为了儿女情长之事耽误?何况你们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于他也不过就短短几十年的欢娱。妖的寿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执?”
  她忽然冷笑一声,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片撒了满地。
  “几十年的欢娱也好,情爱之事也好,那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神?我们有错么?我们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么?神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来降妖?!”
  她厉声吼着,踏着碎片走了过来,凌厉的眼睛直盯着他。秦员外几乎被她吓到,不由退了两步。
  小四儿!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太白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对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过我今天却不收他,我只要你好好看着,你和他的约定之日,他到底会不会来。”
  她陡然抬头,恨道:“他当然会来!你以为说那么两句,我就会回头?”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来了,我就放手让你们走,谁也别想阻拦。如果他没来,你却又该如何?”
  她捏着手掌,沉声道:“他若不来,我便听话嫁人。”
  她被爹爹关进一个漆黑窄小的房间里,简陋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让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为了怕她寻短见,墙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屋梁也给人拆了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和一张小小的简陋的床。
  她不吃不喝,望着窗外。
  中庭里那棵月桂树时而被风吹拂着摇摆身体,时而被月光笼罩。
  她这样看了不知多久,总是幻想着下一刻那个银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后她就是他的人。
  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往往会独自笑出来。
  笑完之后,她就会流眼泪,因为中庭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孤单的月桂树。
  
  她就这样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三日,中庭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忽地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凄然一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四日,她出阁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轿队伍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来到了秦府门口。
  她捏紧了手,绝望地看着那棵孤单的月桂树,心里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他没来,他真的没来。
  他是妖,他对她不过是一时好玩。
  他或许把情爱当作虚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几日。
  他却不知道,那几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对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忆。
  事实很简单,她被耍了,她被骗了。
  如此,而已。
  
  她缓缓站了起来,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到了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极慢极慢地梳着头发。
  镜子里那个苍白无神的少女仿佛忽然变成了浅浅柔笑的女子,耳边簪着那朵洁白的媚丝兰,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后,将那媚丝兰轻巧地摘了去,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人,这珠花,便作为信物了。”
  她忽地一笑,幽幽说了一声好。
  幽暗的梳妆台上,忽然晕上了两滴水珠,许久都没有褪去。
  
  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贴身老仆妇,手里捧着鲜艳如血的嫁衣,后面跟着爹爹和那个叫太白的神。
  “他没来。”
  太白淡淡地说着,看着她惨白的玉容。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
  秦员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惧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来!小四儿,快换上喜服!花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不许再任性!”
  他示意那个老仆妇去为她梳妆,满心欢喜,嘴都笑得合不拢。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开心啊。”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女儿一向任性,要她跟着那妖魔之物,我怎么放心?她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势力有势力,嫁过去也不辱没我们秦家的祖宗啊!”
  太白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秦四,眼里闪过一些怜悯之色,瞬间便消失了。
  秦员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个小屋子,讨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么让小女认为已经过了三日而非一日的?”
  太白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秦员外急忙追了上去赔笑道:“是我的错!怎么可以让您泄露天机?您先别走啊!晚上请一定要参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们秦家的光荣啊!”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说过你不要后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来烦我。”
  秦员外吓的急忙连声说好,倒退着走了出去招待迎亲的新郎于公子。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恻然。
  他在这个屋子里施了法术,好让这个女子以为已过三日而绝了念头,却没想到……
  这是天意么?
  
  ***************
  
  漆黑幽暗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一个小窗户里透进一些早晨的阳光。
  空气阴冷,暗暗浮动着兰花的香味。
  老仆妇用牛角做的梳子沾着一个金色脸盆里的粘稠汁水,慢慢地替她梳理发髻。
  那头发,一根根,一缕缕,沾上了那褐色汁水中的沁人芬芳,在她手中如同黑色的鲜花盛开。
  
  “四小姐,别哭了。女人哪,还不都是这个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老仆妇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沙哑的声音如同某种绵长的咒语,幽幽地在这个阴暗的小屋子里飘荡。
  “你等了三天他也没来,何苦为这种负心人伤透了身体?那个妖,一没地位二没钱财,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替她盘着复杂而华丽的新娘髻,动作麻利,一双青筋暴露的干枯之手,如同在她头上轻快舞蹈,青丝飞扬。
  “你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何过得苦日子?现在你是被他迷得三魂没了两魂,等时间久了,再回想起来,说不定你还会感谢老爷呢。你是天生的富贵命,何苦非要糟蹋自己?不是我说你呀,那个新郎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要身世有身世,你却偏偏不中意他,这可不是给妖怪魇住了么?真是奇了怪了。”
  她盘好发髻,拿起新娘繁琐华丽的头饰,安在她头上,对着镜子一看,好一个天人下凡哪!
  本就千娇百媚的容颜经过胭脂粉色装扮之后,更是精雕玉琢。
  只是从她眼里不停地流出泪水,将那些娇艳的胭脂水粉又给弄花了。
  
  仆妇叹息着抽出柔软的手绢给她擦拭,她的神情空洞如同死人,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一个劲地掉眼泪。
  “别哭啦,你看好不容易上的妆又给你哭花了,这下可怎么出去见人哪?那新郎官可有的等了。”
  仆妇唠叨着,拿起水粉又要给她添上。
  秦四忽地惨然一笑,轻声道:“十四婆婆,从小你最疼我。你怎么也说这些话呢?”
  十四婆婆叹了一声,一边在她脸上添补水粉,一边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秦四凄然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么?我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有罪么?”
  十四婆婆又拿起胭脂给她涂在苍白的唇上。
  “喜欢当然是没有错啊,可是姑娘,你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再喜欢也没用的。还不如狠心断了,何况那个妖根本就没有来啊。他抛弃你在先,你若再念着他,可不是痴子么?”
  
  咦?这个胭脂怎么越涂越多?都溢下来了!
  十四婆婆急忙抽出手绢将那些多出来的胭脂擦了去,却骇然发觉她嘴角又有血迹缓缓淌了下来。鲜血如同红色的鲜花,映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一种惨然的美。
  秦四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可不是痴子么?若是认定了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鲜血滴在她身上嫣红的嫁衣上,很快晕了开来,将上面金色的凤凰刺绣也染上了血的色泽。
  十四婆婆吓得呆在了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四幽幽地说道:“他若弃我,我也只能死了。他不要我,天底下就没有人要我了。十四婆婆,你不懂的。”
  黄泉满身戒备地看着站在中庭正中央的那个黑衣男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为他刻意隐瞒,却依然锐利无比。
  他是神!真正的神!
  秦家连这种程度的神都可以请到么?!
  
  太白静静地站在中庭,轻声道:“你放弃吧,她已经嫁人了。妖就是妖,好好修炼成正道才是上策。”
  黄泉心中一凛,沉声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样的女子!”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曾经盘踞的山林里用法力堆砌成豪宅,准备过来接她了!甚至提早了一日!她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嫁人!何况婚期是在明天!
  太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人痴也就罢了,妖为什么也如此痴?她只有那短短十几年的青春年华,日后总会老去,死去。你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修行,实在不明智。”
  黄泉冷冷地望着他,“我就是我,我没有做什么伤人的事情。只不过和一个女子打算相守在一起罢了,十几年也好,几年也好,甚至几天也好,我愿意!关你这个神什么事?”
  太白淡然道:“可是她已经嫁人了,你的痴念就从此断了吧!我也不收你,回去山林里再好好修炼,总有正果等着你的。”
  “我不信!”黄泉吼了起来,“让我去见她!你若是执意阻拦,便是神我也要动手了!”
  他扬起宽大的袖子,银色的光芒顿时大作。
  他满脸肃杀地看着太白,却见他缓缓移了一下脚步,说道:“就这么一点功力也敢拿来威胁我,我若不让,你还真打算上来么?”
  黄泉也不说话,身影一闪,闪电一般窜了上来,劈手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在他胸口。太白微微一笑,轻飘飘地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黄泉一惊,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给他轻轻一掀,立即摔倒在地再也无力动弹。
  
  太白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神,神怎么可能骗你什么?她的确嫁人了,不信你自己看。”
  黄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见他伸出了手指指向一边。他忍不住顺着看了过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又苦。
  窗户上,门上,门槛上,到处贴着鲜红的喜字,红色的吉祥灯笼在房檐上随风飘动着,金色的细穗摇摇摆摆,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她真的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他只是离开了两天而已!天啊!
  他竟说不出话来,只觉整个人忽然都凉了下来,脑袋里一片可怕的空白,眼里只看的到那些鲜艳的喜字。它们越来越大,凶狠地刺进了他的眼睛里,然后顺着血脉,再狠狠地扎进他心里,痛得不行。
  太白在他头顶上傲然地说着什么,他几乎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他什么也都看不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只是出来透气,来欣赏凡人如何庆祝新年而已。飞到了一个华丽院落的上空,忽然看到一个堆得胖乎乎的雪人,更奇怪的是,那雪人头上还插了一朵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是谁这么聪明将这花与雪人放在一起?当真都是拥有刹那芳华的寿命呢!
  他一时好玩,便落在了那个院子里。
  那时已是过了三更,半个人影也无,院子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月桂树和一个孤零零的雪人。
  配着他,好象也孤独了起来。
  白雪皑皑,入目满是冰雪,天地苍茫一片。
  他一时感触,便吹起了笛子。
  他是妖,当然轻易地便施了法术在这院子里布下结界,防止有凡人不小心进来吓坏了他们。
  可是她却轻易地进来了,而且还带着一脸天真地问他是不是下人……
  他当时很想笑,却被她认真怜悯的眼神吸引住了。
  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一来是因为他的结界对她没有作用,二来……她是第一个说他笛子吹得好听的人。
  他从此天天都去。
  每天晚上中庭的见面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
  她很安静,每天只听着他吹笛子,也不问他什么。偶尔看着他的时候,也是笑吟吟地,没有戒色。
  她很温暖。
  她一直很温柔……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一阵猛烈的疼痛。
  这样的她,还是抛弃了他。
  他只是一个小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人的钱财。
  他有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把自己虔诚地双手供奉给她,她却一时好玩,然后弃如敝履……
  真的吗?她真的不要他了?
  
  太白在他头顶沉声道:“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情爱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的想上一些时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竭斯力底,这般苦楚缠绵,却都是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么?他不管什么正邪,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这个女子罢了。他只是想呵护她,爱她,天天看着她。
  这样是虚幻的么?这样是有罪的么?
  
  他想不通,真想不通。
  头顶忽然传来道道金光,他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似乎给收进了什么器皿里。
  这个神还是收了他……
  趁着最后还有一点意识,他颤抖着手将袖子里珍藏的媚丝兰珠花死死攥了住。
  最后了,他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那点东西,却是叫做刹那芳华的花……
  他与她,果然只是刹那芳华而已。
  
  ***********
  
  太白将收了黄泉的小瓶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一阵剧烈的喧哗,秦员外哭天喊地地跑了出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太白先生!太白先生!求求你去救救小女吧!她……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吞金了!”
  太白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那也是她的命劫,她的心里想不开,让她活着也是受罪。你节哀罢。”
  秦员外恨声道:“节哀节哀!我节什么哀?!她死得倒轻松!我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可是得罪了于公子那里怎么办?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势力啊!现在要我从哪里再变出一个小四儿给他?!这个死丫头!不识大体!真是死也死不干净!”
  太白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她毕竟是你女儿,刚刚才去世,你想的就只有你自己么?”
  秦员外甩着手,一身肥肉抖得如同波浪。
  “死都死了!我还想她做什么?!这般不肖……我……”
  他忽然拉着太白的衣服,求道:“太白先生!我知道您是神!求求您!让我女儿复活过来罢!我知道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您要多少钱,多少东西我都给!一定给!”
  太白摔开他的手,冷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识。你不要奢望了。”
  他怜悯地望了一眼收了黄泉的小瓶子,再抬头看看急得几乎发疯的秦员外,顿时一阵厌恶。
  “我可以让她转生!不过代价很高!”
  秦员外一时欢喜若狂,没听清他说的是“转生”而不是“复活”,忙不迭地点头,好字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太白冷冷一笑,忽地抬手,指尖顿时金光大作。几乎是瞬间,他脚下的土地忽然裂了开来,碧绿的青草,高大的树木,竟然从地底一下子冒了上来!
  秦员外顿时呆住了!眼看着自己的豪宅飞快地给那些从地底钻出的树木给破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方圆百里之内居然统统变成了野地!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一汪碧绿的泉水。景色极其美好,可是秦员外却如同看到了地狱一般,脸色铁青。
  太白收回手指,淡然道:“我的代价就是你的所有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不看那个瘫在地上的肥猪一眼。
  
  一直走到了大片的空地上,他忽地挥手聚土,瞬间便垒成了一面巨大的石壁。
  他将那个瓶子敲碎,丢进了石壁下的一个深洞里,看了一会,才将那洞用石壁掩上。
  随意在石头上刻了封印,等待着有缘人来将他放出罢!
  这段时间,也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太白忽地转身,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长发委地,面容妩媚而双眼灵动之极。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来看看太白大法师怎么除妖啊!”
  太白冷冰冰地说道:“非嫣,凡人的魂魄不是妖可以碰得,就算你已经列入仙班,这个魂魄也不许你碰。”
  非嫣嘻嘻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点点荧光,正是秦四的魂魄。
  她的声音有些顽皮,有些妩媚,动人之极。
  “我知道你打算让她转生再为人,然后让她来解开封印,与这个蛇妖在来生可结连理。不过你不想想?一人一妖,总是不可长久,不如让这个女子来生做妖,岂不完美?”
  太白皱了皱眉头,“胡来!人的魂魄如何可以做妖?你又要用什么狐媚邪术?别忘了你已经是神!总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非嫣也不恼,歪着脑袋笑道:“如果我可以呢?不是邪术。你还要阻拦?”
  太白看了她一眼,这个狐仙!总是任性妄为!
  “也罢!我就看你如何将她做成妖!如果法术不正,可别怪我不客气!”
  非嫣笑吟吟地,将那个魂魄放进了袖子里。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跟我来罢。”
  
  ************
  
  淡淡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朵精巧的媚丝兰珠花,他的指尖沿着脆弱的花瓣慢慢滑动,仿佛在勾勒一个人的轮廓。
  他,已经被封在这里七百年了。
  七百年来,她的容貌却依然栩栩如生,像被烙印在他心里一样,忘也忘不了。
  依稀记得那个如花女子,临门微笑,耳边一朵娇柔的媚丝兰,她曾用柔柔的嗓音唤他:黄泉!
  他猛地捏紧了那朵珠花,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花瓣从指间滑了出来,纤细柔嫩。
  半生的回忆,爱情的气息,都葬送在这阴冷黑暗的地下。
  她与他,或许早已中了媚丝兰的诅咒。
  那些莺莺的笑语,那些娇媚的笑颜,那些简单却隽永的山盟海誓。
  一切,都成了刹那芳华,从他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25. 分路行
  牡丹觉得自己做了好多噩梦。
  
  她梦到自己被鹰王翼哈哈大笑着放在高高的祭台上用血红的火焚烧,她正焦急疼痛的想哭喊,忽然他又跳了上来,拿了一大桶冰冷的水从她头顶灌了下来,冻得她一个哆嗦,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她想哭,想叫,想挣扎,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就给漆黑粗大的铁索圈圈密实地围了住,连根手指也没办法活动。她骇然极了,忽然又见自己的胸口破了一个洞,大股大股五颜六色的水从里面喷了出来,如同下雨一样。那水极冷,渗的她胸口一片冰凉。她惊恐万分,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浑身都在发抖。
  
  忽然脸上又给鹰王翼用手“啪”的一声夹了住,痛的她眼泪都出来了。他阴森森的眼睛一直凑到了她鼻子前面不到三寸的地方,然后张大了嘴巴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如同乌鸦在嘶哑地叫。然后他整个人如同黑色的烟雾,忽然冉冉升起,化成了一团古怪扭曲的黑色水汽。满眼只看他在那里飘来飘去,晃得她头昏。耳朵里只听他不停地在喊着:“怎么还不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那声音忽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咦?这种妩媚诱惑的嗓音,不是那个人妖狐狸的么?
  
  “牡丹!我叫了你几百声了!你是猪啊?快起来!”
  
  司徒恶狠狠地拍打着她的脸,死命地吼着,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这个死人妖!居然敢打她!看她起来之后怎么将他碎尸万断!
  
  等等!他怎么可能打得到她?他不是魂魄么?他什么时候突然就有身体了?!
  
  牡丹困难地兀自与身体上的沉重搏斗着,明明已经清醒过来,明明能感觉到他的手用力在她脸上拍打的疼痛,她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皮听话地张开来。上面是不是给人粘了什么东西?她为什么动也不能动?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徒忽然不喊也不拍了,周围安静下来。她正奇怪,突然感觉一个很柔软的带着莫名香气的东西轻柔地落在她脸上。那个东西在她脸上细细地游走,从额头到眉毛,从鼻梁到脸颊,每一个地方都温柔地轻轻触碰。
  
  她有些茫然,忽然那东西的上方在她脸上轻轻吹起了气,痒痒的,喷在她脸上有些麻痹,有些酥软,带着某种暧昧的气息。她怔了半天,猛地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妖狐狸在吃她豆腐!她登时大怒,抬手便想给他一个火辣的锅贴,好好教训一下这只色狐狸!
  
  可是她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又急又恼又羞,心里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的唇渐渐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她一阵大紧张。心底暗暗发誓,如果他敢吻她的嘴巴,她一定把他嘴唇给咬下来!
  
  他细微的气息喷在她鼻子上,她能感觉他靠得极近。嘴唇上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好象前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存在着什么灼热的东西。她的心吊得老高,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还是害怕。他要是真吻了下来,他要是真吻了下来……她该怎么办啊?!她可从来没想过和这只人妖狐狸发生这种事情啊!在她眼里,司徒其实一直和女人没两样……
  
  兀自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他却没有吻下来,只是又在她鼻子上轻轻啄了一下。她有些安心,有些放心,心底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落。该死,她失落个什么劲?!不许失落!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脸上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痛得她本能地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往那个打她之人回击了过去!
  
  “痛死了!混蛋!”
  
  她凶狠地大叫,一巴掌拍了过去,却给人一把捉了住。她定睛一看,却是笑吟吟的司徒!他捉着她的手腕,蹲在她面前,笑得可欢喜了。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少声?睡得和猪一样!”
  
  他丢开她的手腕,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清澈的水,满满的。他将瓶子抛在她身上,说道:“喝水,喝完我再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她怔怔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发软,连抬一根手指都好费力气。打量了一下四周,居然是一个山洞。她躺在一块铺了干草的大石头上,司徒就蹲在她身边。山洞不大,不过一眼就可看出给人整理过,非常干净。石头后面有一个木头简易搭成的架子,她的灰色小包袱就放在上面。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夜里了,因为她看到了撒进洞口的月光,将外面班驳的树枝映成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摇晃。
  
  她吃力地伸手拿起瓶子,瓶口塞着一个软木的塞子。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轻松地就拔下来了。可是现在她明明渴得要命,一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软的连瓶子几乎都拿不住。她到底是怎么了?
  
  一只手接过了瓶子,然后司徒坐到了她身边,扶着她的后脑勺,将瓶子抵在她唇上,低声道:“张嘴,慢点喝,别呛到。”
  
  她忽然想脸红,而她的脸也真的红了。奇怪,这只狐狸怎么今天突然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是因为有了实在身体的原因么?怎么……突然觉得他不那么娘娘腔了?糟糕……她好象开始紧张了……
  
  瓶子里不是单纯的水,居然还带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好象馊了一样,难喝之极。她先是因为口渴,没在意那么多,一气喝了大半。等喝到有酸味的时候,瓶子里还剩了半瓶水。她抬眼看了看司徒,他一点把瓶子移开的意思都没有,用眼神示意她喝完。
  
  “很难喝啊……它……怎么是酸的?”
  
  牡丹抱怨着,摇头表示不喝。司徒笑了笑,轻声道:“不喝也可以,不过作为惩罚,我就不告诉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这个卑鄙的小人!居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精光闪烁。她忽然迷惑起来,司徒……以前有过这么锐利的眼神么?记得以前一路上,都是她气势汹汹地,不可一世地欺压司徒。现在好象角色突然换过来了……她开始怀念曾经的威风。
  
  苦下了一张脸,她乖乖地仰头将半瓶酸水喝下了肚。嘴巴里顿时满是那种古怪的酸味,难受的要命。她捂着嘴,模糊不清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恶心的味道!”
  
  司徒慢条斯理地将空瓶子收回了袖子里,指了指地上摊着的一堆模样古怪的黄色果子。
  
  “是骷髅果的汁液,恢复精力是最好的。”
  
  他从地上拿起一个骷髅果,放到她手上。果子的表面坑坑洼洼,摸上去都有恶心的感觉。她翻过来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果子果然长了一张骷髅脸!两个黑漆漆的洞,好象骷髅幽深的眼睛。她急忙还给他,四处看了看,忽然惊讶道:“水妖和黄泉呢?他们怎么不在?”
  
  司徒将果子丢在地上,笑道:“问得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说得很慢,却条理极清楚。原来鹰王翼将她捉了去是想弄清楚她不怕神火的原因,他把她带到了妖狼的嫣红山,请了一个高人看她的命,却发现原来她不怕神火是因为身体里有封印。
  
  听到这里,牡丹不由骇然道:“我?封印?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司徒笑眯了眼睛,忽然伸手,两根手指点在她胸口。她吃了一惊,正要反抗,却见他两根手指之间好象夹住了什么东西,正往外拉!她低头看过去,却见他两指间一片血红,似乎还在荧荧闪着光。
  
  “这就是你的封印,我用血在你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说着又将那红色的发光物体推了回去。牡丹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只拉着他的袖子拼命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狐狸会给人下封印?他什么时候在她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是因为有封印才不怕神火。至于我们,赶了五天的路去嫣红山救你。黄泉和我与狼王打了一场,打完之后我的身体就突然变成实体了,炼出了一尾。现在明白了?”
  
  她茫然地点头,忽又摇头。
  
  “你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半尾狐了?你已经炼出了元身?”
  
  司徒点了点头,“是啊,不恭喜我么?”
  
  牡丹怔怔地看着他,他炼出一尾了,他拥有实体了。他可以不用再附在她身上,那其实他们这个旅程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他们,他们现在就已经可以分道扬镳了。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下,不是很重,却后劲不绝,缠绕着盘旋着,好象非要她承认自己伤心才好。
  
  “恭……恭喜。”
  
  她小声地说着,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她想她是给震撼住了。
  
  司徒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妩媚之极。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我们和黄泉水妖走散了,他们必然会往西方王城走,总是要和他们汇合的吧?路上还有许多危险,我们还要去见非嫣大人让她给你安排做工的事情。你以为我们现在就要分开么?”
  
  牡丹给他说中了心事,顿时红了脸,嘟着嘴咕哝道:“你以为我伤感么?其实我开心的要死!终于可以离开你这个人妖狐狸了!哼!”
  
  他挑了挑眉毛,也不在意,“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和黄泉他们走散,是因为被心魔蛊惑的鹰王翼忽然发疯,把自己的魂魄散了开来,造成了剧烈的气流震荡,我们被吹到了不同的地方。你也不用担心,黄泉的本事那么强,水妖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说不定他们可以比我们先到王城,你现在就先睡觉吧。骷髅果的效用要睡觉了才能发挥,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发觉自己又精神百倍了。”
  
  牡丹被他按了下去,乖乖地躺在了石头上。奇怪……她总感觉这个狐狸有诡异。说得那么轻松,她看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连她都不自觉地去听从。他以前什么时候这么有过威仪?
  
  她躺在石头上,半合着眼睛,迷糊着眼看就要睡着。月光下,就看司徒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双妖娆魅人的狭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隐约有眸光流转,她困得无法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的理由,合上眼睛就陷入了梦乡。
  
  *************
  
  黄泉昏昏沉沉中,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从嘴里涌了进来,顺着他干得几乎冒火的喉咙往下滑,进入身体之后立即弥漫开来,缓缓渗透进身体所有的部位,令他原本发软的手脚忽然有了力气。
  
  他本能地仰起了头,渴求更多的水,双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将面前的那人紧紧搂了住。感觉那人似乎震动了一下,他便捉得更紧,几乎是贪婪地吸吮着那清凉的微微发甜的水。
  
  几绺头发落在了他脸上,刺着他的眼睛和额头,痒痒的。他不由睁开了眼,水妖苍白的容颜立即映入了他眼中。她见他醒了过来,惊喜欲狂,眼泪都涌了上来。
  
  “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颤声说着,脸色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黄泉忽然发觉自己嘴里咬着什么,急忙松口,却发觉竟然是水妖的胳膊!上面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更汩汩地流出来。刚才那让他全身舒坦的水,竟是她的血么?!他呆了住,话也说不出来。
  
  水妖将流血的胳膊送到他口边,柔声道:“水妖的血是解毒的圣药,抱歉我法力浅薄,没办法为你治疗其他的内伤。只是这毒,却还可以帮你一些。”
  
  用血来疗伤?!她不要命了么?!难怪她的脸色惨白的和鬼一样。黄泉别开了脑袋,沉声道:“把伤口包扎一下。你没有必要这样牺牲自己来救我,我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水妖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我是没什么用的小妖,一路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既然这次我可以帮你,为什么要拒绝?你想让我一直没用下去么?”
  
  黄泉奋力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全身散了架一般,骨头格格直响,好象瞬间都化成了粉末,身体顿时软了下去。他咬牙撑住,冷道:“你就一直没用下去吧,也不需要你有用。”
  
  水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将他轻轻一推。黄泉本来坐着就很吃力了,给她这么一推,立即又倒了回去。他有些恼怒地瞪着她,却见她毫不在意地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将嘴张了开来。然后她将流血的胳膊凑了上去,说道:“受伤的人就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下去只会更麻烦而已。你不要我有用,我就偏有用给你看。”
  
  说着她粲然一笑,嘴角顿时露出两个迷人的梨涡。他一时怔住,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这样的微笑神情,多像她啊……
  
  他动也动不了,眼看水妖这么坚决,也只好将那些血吞进了肚子里。不一会,全身都轻松了下来,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伤口上一抹,那道极深的伤痕居然瞬间就愈合了。他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这是一个陌生的森林,他就靠在一棵樟树下,身子下面垫着自己的外套。
  
  “司徒和牡丹呢?”
  
  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的身影,心里有些发惊。该不会给岁星的毒给毒倒了吧?
  
  水妖柔声道:“你中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本来我也以为或许死定了,可是当时鹰王翼忽然冲了出来。”
  
  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一遍,说到鹰王翼额头上有了心魔印,抱着岁星散魂的时候,黄泉惊骇地问道:“他们死了?岁星和鹰王翼都死了?”
  
  水妖点头,“虽然当时光芒很强烈我看不太清楚,可是也隐约看到了一些踪影。散魂的力量好大,他们两个人都是瞬间就全身化成了粉末,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黄泉沉默了半晌,忽地低声问道:“司徒和牡丹他们……给散魂的气浪震飞去别的地方了?”
  
  水妖叹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好让人担心。”
  
  黄泉掸了掸衣裳下摆的泥尘,轻松地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就先去王城吧!我急着去找非嫣确定一些事情。”
  26. 人之能
  水妖也跟着站了起来,眼前只觉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着手指硬是站在那里不让自己瘫下去。为了治疗黄泉中的毒,她足足喂了他近一半的血,纵使她是妖,也没办法承受。
  
  她脸色顿时惨白,旁边黄泉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漆黑一片。她抓着树干,只怕自己撑不住跌了下去。唉,到头来,她便是救了他,却也还是会成为累赘。她唾弃着自己的没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心里又是一阵大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黄泉急忙一把将她揽住,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湿一片。眼看她脸色渐渐委靡下去,他好生后悔。枉他黄泉千年的修为,今天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拼命相救!想起从前自己种种傲气之行,立即觉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个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虽然莽撞却也爽快,水妖温柔安详,极识大体。相比较之下,自己冷酷怪异,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其实竟是四个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因为过去的心结中了岁星的毒,死了倒也干净,却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烦的人几乎拼了命去救。以前总说牡丹任性,其实看来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
  
  “水妖,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问着。
  
  水妖动了动睫毛,张开嘴气若游丝地说道:“黄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黄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却见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动,忽地缩成了一个极小的水滴,飞快地窜进了他眼睛里。他只觉左边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凉,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泪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静养三日,拖着一个虚弱的身体勉强和你走,也不过是累赘。你放心,三日之后,我必然可以痊愈。”
  
  她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黄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无妨,只是不要勉强自己就好。”
  
  水妖幽幽笑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音。黄泉沉默了好久,才转身离开。他忽地伸手入袖,捏紧了那朵媚丝兰的珠花,茫茫然地,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牡丹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都轻松,竟好象给人重新换了个身体一样,随便动哪里都是活力无限。
  
  她猛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四处一看,司徒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地上还堆着一些骷髅果,虽然已经知道这果子极好,她却也不敢徒手拿来吃了。那一个个黑黑的洞,好象骷髅在幽怨地看着她,糁得慌。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即使马上要走上一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声,呀,她饿了!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山洞外面长了无数碧绿的大叶片的树,树林深处隐约有流水声传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才发觉脚上居然没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的罗袜已经沾上灰尘泥土青草汁,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走过去。
  
  清晨的阳光异常可喜,撒在宽大的叶片上,落下点点金屑。林中微风阵阵,凉爽宜人。只是风过之处,碧绿的叶片一晃动,就露出了后面一个个诡异可怕的骷髅脸!原来这些大叶子的树就是骷髅果树!
  
  牡丹拨开叶片,飞快地往深处的小河走去。她已经可以看到那条被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微风带着某种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直接钻进了她鼻子里,她馋得口水都漫了上来。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么东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司徒手里正拿着几根树枝,上面串着野兔和山鸡,正烤得恰到好处,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脂四溢,芬芳扑鼻。听见她跑过来,司徒头也不回,直接将手里一串已经烤好的野兔丢给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顾不得说话,一口先咬下去再说!
  
  “喂,狐狸,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气干掉了两只山鸡一条野兔,牡丹心满意足地在河水里洗手,一边问着正在扑灭火堆的司徒。
  
  司徒轻声道:“昨天我带着昏迷的你出了嫣红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落伽城。到了那里再问路。”
  
  牡丹疑惑起来,“问路?问什么路?你不认识西方王城吗?”
  
  司徒坐在河边,将头发散了开来慢慢整理,一边说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那是属于神界管辖的势力范围最大的一个王城,虽然也有君王朝廷,却是真正以神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则是神界管辖范围中最边缘的一个城镇,只有到了那里,才好问路。”
  
  “神界?”牡丹有些发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到了落伽城就等于进入了神界?那……你不是妖么?妖怎么能进神界?你说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么能在神界的王城里待着?”
  
  司徒叹道:“你当真以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么?神界的覆盖范围是很广泛的,里面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过都是心里绝对要以神为圣,绝对忠诚的。至于非嫣,她的修为已经足够做神了,待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居然还有虔诚信仰神的妖!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来想去,只觉得人倒反而是最没用的一类。既没有法力,也没有长命,一边怕着妖的伤害,一边恐惧着神的威力。好惨。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诀将头发束了起来,招手让她过去,然后一把散开她乱七八糟的发,用梳子沾着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没注意司徒在她后面弄什么,却听他在那里柔柔说道:“好歹也是个女子,却一没吃相,二没仪态,以后谁敢要你?”
  
  牡丹急忙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连声问道:“有没有人修炼成神的?难道我们凡人就是最弱的一类么?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压?”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轻道:“错了,其实众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点。神之能体现在强大的神力和圣洁的言行上;妖之能体现在特殊的体质和多变的外型上。至于人,却有一个神妖都无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头,也顾不得梳子卡着头发拉得疼,扯着司徒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司徒将梳子从她发中拔出,说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欲的东西。神自天地开始以来便从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妖乃为天地精华凝聚而成,也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只有人,善恶兼并,情欲甚多。往往感情浓至极点,天地可感,连神也没办法抵抗。说穿了,其实妖和神都是没有感情的众生,只有人,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却也聚乾坤罪恶于一体。妖神堕落者,往往都为人所诱惑。”
  
  牡丹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吗?人真有狐狸说得那么可怕?人若没有感情,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所谓的圣洁不染世俗,说白一点不就是无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张如妖似魅的脸,司徒贴在她后背,将脸靠在她肩膀旁,看着她的倒影,柔声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与枯骨烂肉没什么分别,在妖眼中也是极为常见,只有人,对色美无法抗拒,又喜爱升为想了解,了解之后想占为己有,占为己有之后还想霸占一辈子,哪怕自己不爱,却也不容他人染指半分。爱到极点时,哪怕掏心裂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决绝,往往就是诱惑妖神之时。”
  
  牡丹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说着玄机的话语,却又好似在引诱她一般,眼波慢转,极至妖娆。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还真说对了。这般天人之色,有谁不喜欢?只是欢喜其色美是一回事,爱其灵魂爱至刻骨却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着气,柔声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我的容颜,你可欢喜?”
  
  他的手搂上了她的腰身,很软,很柔,却带着魅惑的味道,居然无法抗拒。牡丹只觉得全身都融化一般,只盼就这么化在他灼灼的眼波里,随之荡漾起伏,无法自拔,根本想不到他话里的古怪用语。
  
  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脖子上细嫩的肌肤,细密地吻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阵意乱情迷,忽然清醒过来,登时大惊失色,奋力推开了他的搂抱,跳起来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吓得猛力一闪,结果左脚踩上了右脚,一时站立不稳,尖叫一声便“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浮了上来。原来河水极浅,只及腰部,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中间,不可思议地看着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带笑地看着她,不需刻意便已满脸诱惑之色。这只狐狸!炼出了一尾也罢了,怎么连性格也大变?!居然连她也诱惑!这算什么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进河里,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想诱惑你,你便是逃到天边也没用。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牡丹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泼在他身上,一边用力泼一边恨然道:“我不是你的东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爱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懂不懂?!”
  
  司徒全身都给她泼湿了,却也不闪躲,笑吟吟地看着她奋力泼水,然后弄得自己也全湿了,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晶莹明亮,如同有火在里面焚烧一般。牡丹泼了半天,他也没反应,她却累得半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里面走着,打算离开这个变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吓得急忙反抗,结果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之上,脚下一滑,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给她撞得跌坐进水里,顺势盘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不许她动。
  
  “放开!”
  
  她怒吼着,一张脸气得红绿交错,几乎要抓狂。
  
  司徒贴着她的耳朵,细声道:“你既然说人不爱美色,为什么要这般躲我?以前你也没有怕过我,不是么?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声,用力摔开他的手,回头恨道:“是!我是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何?我还为水妖的美色所惑,黄泉的美色所惑!你以为光是色美就可以打动人心?!爱有那么容易么?爱上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还不知道被其他什么妖的美色所惑!你说的,不过是色欲而已!妖神总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来没命地向岸上走去,头发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还气不过,狠狠跺了跺脚,这才往山洞跑去,气得浑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着坐在水里,拈起一朵她挣扎之时掉下来的粉色珠花贴在唇边。他幽幽看了半晌,才叹道:“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便是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人之能,果然……”
  
  他将那珠花放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27. 落伽城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见天边祥云万里,红霞漫天,周围的景色仿佛突然就变了。只见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帐一般将他们笼罩住。天边经常有飞鸟啼鸣着飞过,偶尔抬头,居然还有雪白的仙鹤。
  
  牡丹虽然一肚子感叹疑问,却绷着脸就是不开口。她决定与这个狐狸势不两立!哼!不过是炼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来!他若还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满头头发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气,忽听司徒说道:“快到神界了,恐怕会有人认得我,我且换一个样貌。”
  
  她呆了呆,换样貌?怎么换?却见司徒拈着手指,身上忽然红光大作,只那么一瞬,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满头原本用玉诀束起的长发也变成了秀美妩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了,变化后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与她差不多,面目却平凡了许多,不若他真实容貌的妖娆魅惑。就是随便在街上走,也不会注意的那种女子。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何?我现在像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么?”声音细嫩婉转,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声调。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极其普通不惹眼,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可见那双微微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微闪,灼灼摄人,依然是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为了成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这才搞错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经在她面前情真意切地诉说他如何喜欢水公子。可是现在他炼成了一尾,可以随意变化男女之后,却再也不见他提过。早上居然还来勾引她,实在是奇怪……古怪之极。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告诉她实话。
  
  司徒见她发呆,不由淡淡讥讽了一句:“怎么?就这样的容颜,也可以诱惑住我们的牡丹大小姐么?”
  
  她回过神来,狠狠白了他一眼。这只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走到她面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开,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随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气!”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会再碰你。你并不是水妖那种天仙绝色,我还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我只是帮你开眼,不然那么大的城池在你面前,你什么都看不见。”
  
  “城池?”牡丹正在讶异,忽觉眼皮子上给人用手轻轻一揉,带着一种很缓和的热,只那么一下,他的手就移开了。
  
  她立即发觉其实他们两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悬崖下面,一座气势磅礴,巨大无比的城池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咦?!刚才这里分明是群山环绕的树林啊!怎么突然就成了悬崖?她低头发觉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边上,只要稍微挪动一小步就会跌下去了!
  
  牡丹急忙后退了好几步,心里又惊又怕。如果司徒没有帮她开眼,那她岂不是再走一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么?!
  
  司徒轻声道:“不用怕,这里已经给神布下了无数结界,凡人无法看到神界的东西,就是一直走过去也没有危险。只是你既然已经开眼,能见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这样直走过去了。”
  
  他回头看着惊讶的牡丹,浅浅一笑,戏谑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们马上要跳下去。先告诉你一声。”
  
  跳下去?怎么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红山也是跳悬崖,神界这里也是跳悬崖。这些神妖是不是特别中意悬崖?
  
  司徒一把搂过她的腰,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下落的虽然极快却也不难受。正想睁眼看看情况,司徒的手却立即概盖了上来。他在她头顶低声道:“先别看,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牡丹立即感觉脚底踏上了实在的地面。司徒的手从她身上放了下来,她急忙睁开眼睛,立即见到了刚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们现在正站在巨大的城门前,高耸的城墙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砖堆砌而成,城门是紧闭的,在巍峨的城楼上,挂着一付金色的楼牌,上面用一种极古怪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她半个字也看不懂。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可以进城的门,不由回头正想告诉司徒,却见他走到了城门口抬手轻轻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门忽然就开了。他招手让她过去,一边沉声道:“进去之后不要随便说话,这里用的都是神界的语言。你若开口,他们一听便知道你是外来的凡人,定会将你抓起来。擅闯神界是很重的罪名,轻者丈罚之后丢出,重者立即焚烧至死。你要小心。”
  
  牡丹打了个寒蝉,急忙捉住正要跨进去的司徒,颤声道:“我……那我听不懂可怎么办?万一他们问我什么……我……”
  
  司徒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安心,你只要不说话便好。”
  
  他拉着她进了城门,牡丹刚走进去,身后那道被司徒推开的小门立即就消失了。而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宽敞安静的街道。两边一排整齐的青瓦大屋,只是各自的窗户却用颜料涂成不同的颜色。她笼统看了一圈,只有四种颜色,青,黑,白,红。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几个摊子上,卖的都是香炉蜡烛一类的祭祀用品。偶尔看到一个人,都是穿着红色或白色之类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详和定,目不斜视地走着。
  
  司徒挽着她的胳膊,低头在她耳边轻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辖范围,只因为两千年前这里的人崇拜起暗星张狂的力量,纷纷打算信仰暗星,投靠黑暗势力,所以麝香山才派出五曜强行征服了这里。你看那些窗户上的颜色,还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种颜色就表明他们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岁星,黑色是镇明,白色是辰星,红色是荧惑。虽然同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拥有不同的教众。”
  
  牡丹只见满大街,红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几乎没有,不由疑惑道:“没有人信仰太白么?”
  
  司徒笑了一声,贴着她耳朵说道:“切记,千万不要说到太白这个名字。落伽城的人对太白可以说恨到了极点。两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他杀了这里的君王,几乎屠杀了近一半的人才让他们屈服于神界。你还记得么?黄泉曾说过的那个撞破了神界封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为神界征服之后君王的女儿,她作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为太白的奏乐女官。前不久她号召了无数不服神界管辖的凡人和妖,在神界作乱。听说她死了之后,太白好象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测其实他是和清瓷同归于尽的。只是一个神为凡人女子所杀,传出去难免不好听,所以神界封锁了太白已死的消息。”
  
  牡丹听得心惊,原来这里竟是为神界强行占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不是说神界的神不只麝香山么?不是还有那个……叫什么印星城的地方么?五曜是神,四方神兽也是神啊,怎么一路上不见有人信奉他们?”
  
  司徒低声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质的地方。四方神兽已和五曜决裂,自成一家。可以说目前神界一分为二,一半是五曜的势力,一半是四方神兽的势力。落伽城是属于五曜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兽也是禁忌。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只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纷争,本来与我们无干。”
  
  牡丹急忙点头,跟着他走了半天,拐了个弯,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的屋檐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雪白的丝线绣着土地的样式,一针一线,具体而真实。她正看得仔细,却听司徒道:“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信奉镇明的,哼……也罢,我们进去吧。”
  
  他挽着牡丹走进了客栈,却见里面一个大厅,整齐地安置着桌椅,有几个零落的客人正在那里吃饭。一切都很安静,从她进到这个城镇之后便发觉了。这里没有一点凡人世间的喧嚣和热闹,她记得光州府,虽然不是一个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较偏僻的街道,也有小贩的叫卖声,酒家小二的招呼声,客人的笑声交谈声。但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街道上的人各自面无表情地走着,从不往旁边看一眼。酒家客栈,这个最应该每天热闹非凡的地方也安静的如同灵堂。
  
  他们进来了半天,也没有小二过来招呼。司徒挽着她向柜台走了过去,一边在她耳边说道:“记得,不要说话!听到什么都别说话!”
  
  她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了柜台前,只见一个面容清隽,穿着黑色古老长袍的中年男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神情专注而且虔诚。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他慢慢抬起了头,安详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什么,语调平静,可是说的话语却极古怪,莫可名状。牡丹愣了一下,才想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神界的语言。
  
  司徒和那个男子柔声说着什么,用的居然也是这种语言!这只狐狸!她怎么不知道他会神的语言?!
  
  只听他们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司徒连连点头,满面笑容温柔而且甜美。最后那个男子又高声喊了一句什么,立即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伙计服饰的年轻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身上过于干净整齐的小二服,哇!这里连小二都这么庄重大方!好古怪的感觉啊!
  
  小二神色同样安详,微笑着在前面说着什么,将他们两个人领着拐弯上楼。司徒偶尔回答几句,流利而且低柔。
  
  楼梯扶手上镂空着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状,而且上了黑色的颜料。小二带着他们弯绕着走了半天,才领到了一间有着黑色推门的房间门口。牡丹偷偷地四处打量,只见一条狭窄的过道,虽然幽暗,却依然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过道两边全是和这间屋子一样的黑色推门,只是各自的门上都挂着一面白色的小牌子,估计是写着客房的名称之类。
  
  眼看小二为他们打开了房门,然后笑吟吟地关门走了出去,牡丹终于舒了一口气,拉着司徒连声问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说神界的语言的?神界难道都是这样没有人说话谈笑的么?”
  
  司徒示意她小声,然后拉着她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低声道:“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如果给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糟了。”
  
  牡丹急忙点头,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着说道:“我是问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原来王城还在西边,他说走上五到六天应该就可以到达了。你想想,还有这么几天的路要走,我对王城也不是很熟悉,当然应该在这里留两天问清楚情况再说。好在我曾经学过神界的语言,老板也没怀疑什么。你就一定要注意了!千万不要离开我!人家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搭腔,记住了么?”
  
  牡丹连连点头,叹道:“神界真可怕,话也不得自由说,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这些选择信奉神的凡人怎么忍受过来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窗户外面一阵巨大的喧哗。她愣了一下,咦?刚说不能大声说话这里就有人喊起来了!
  
  司徒悄悄开了一点窗户,透过缝隙往外面看去,只见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让了开来,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动,还有的人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两边顿时站满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来,似乎前面有什么大人物正往这里走。
  
  牡丹把脑袋凑了过去,挤在司徒和窗户之间,好奇地看着下面,也不觉得这样的姿势难受。司徒叹了一声,将窗户又打开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环住她的肩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我可要防着。给我好好看着,不许出声。”
  
  牡丹也没在意,事实上她的心神已经给街道上经过的那群人给勾走了!老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只见一排戴着青色枷锁的人,衣衫褴褛,满身血迹,蹒跚地走在街道上。他们身上的枷锁都连在一起,使得他们只好被迫走成一条直线。每个人的枷锁下面靠近心口的地方都安置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每走一步就响一声,铃声尖锐而且刺耳,极其响亮。即使牡丹隔着那么远,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头疼。
  
  她吃了一惊,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么罪么?!却见那些被枷锁锁住的人里面,有年长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所有的力气,摇晃着几乎要跌下来。而衣服上破烂不堪,还有血迹班驳着印在上面。还有年幼的孩子,他们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体上居然也是血迹遍布,甚至有一个孩子脸上明显地红肿起来一大块,显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股怒火几乎冲破了头顶。天啊!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什么罪?居然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们?!这些神……这些自诩圣洁高贵的神……他们……他们居然!她激动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司徒收紧了胳膊,将她死死搂在怀里,贴着她耳朵低语:“别冲动,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天都要这样在整个城镇里走上一圈,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么?那些枷锁上写着字,他们是……清瓷的族人!”
  
  神威?!神威是这样体现的吗?!牡丹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看着拿着鞭子,监督在这些囚犯周围的侍卫。他们满脸傲然之色,仿佛自己正做着什么高贵的工作一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谁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顿时血花四溅。
  
  那些被打的囚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这样木然地走着,走着,哪怕马上就会摔倒在地无法动弹,哪怕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迈动步子,他们依然这样走着。好象他们的一生都是这样走着,走,已经成了融化在他们血液中的一个最大最重要的任务。
  
  周围的行人有的愤怒,有的怜悯,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司徒轻声道:“这是司月的安排,她一直是一个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驳了她不少神的脸面,可惜人已经死了,她没办法惩罚,只好算上连带罪将清瓷的远族游行示威。”
  
  司月?!也是神么?她怎么没听过五曜里有这么一个神?却听司徒又道:“五曜和四方神兽争夺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这里最有望成为下届麝香王的神,而四方神兽那里却还没有任何代表推出来。在麝香山那里,司月的势力其实已经和麝香王差不多了。只是她一向冷酷自傲,对叛神从不留情,所以对她的怨声很多。”
  
  牡丹正骇然,忽听那些囚犯中一个老人沙哑着喉咙尖声喊了起来!
  
  “五曜之神万岁!我诚心信奉神灵!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神啊!神啊!放过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吧!”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话语!牡丹呆住了,只见街道上顿时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惊慌地说着什么,而那个尖叫的老人,却早已被身边的侍卫一鞭子抽倒在地,连带着他身前身后所有的囚犯都跟着跌了下来,爬在地上无法动弹。
  
  鲜血随着抽动的鞭子溅了出来,那个老人只是扯着嗓子拼命地叫着神灵万岁,放过他们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觉得鼻子一阵剧痛,眼泪几乎都要冲了上来。
  
  司徒忽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想去救他们么?”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司徒,却见他一双狐狸眼眸光流转,带着某种魅惑的神采。
  
  “如果你想救他们,我就出手。”
  
  他这样说道。
  28. 惑之初
  “我……”
  
  她突然嗫嚅了,看看他,再看看楼下那些被粗长皮鞭抽打的老人与孩子,她忽然轻声道:“司徒,你真的能救他们么?你若真能救,我牡丹一辈子都感激你。”
  
  司徒笑了笑,柔声道:“我可不要你的什么感激,只是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便帮你实现而已。其实他们受难,看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触动。你的愿望,才是我认真对待的。”
  
  牡丹死死地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你若用这些花言来戏弄我,却也不用费心了。我是凡人,看不得他们被神或者妖来欺压,我不若你的铁石心肠没有七情六欲在这里说酸话。如果有能力,我定要逆天!”
  
  司徒静静地与她对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她是他的血肉化成的玉石,她是他的一部分,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转世成了凡人之后,他的小小玉石精拥有了这么一双勇敢的眼睛。不惧天地,不畏神鬼,柔弱到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力量却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理念。这也是凡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
  
  他想他或许是被惑住了。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宠溺道:“既然你说我没有七情六欲,你何不来教会我呢?你已经教会我色美不能打动人心,何妨再教我什么叫做正义之道呢?我很好学的。”
  
  牡丹把脑袋别了过去不给他再捏自己的下巴,有些微微地恼怒。
  
  “你在开什么玩笑?七情六欲你不是早就学会了么?我会在这里,我会遇到那么多的麻烦,还不都是因为你仰慕水公子附错身造成的?你若再和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就真恼了!”
  
  司徒低笑一声,“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他反正也不过是让我可以遇到你的一个契机罢了……我话已经说出来,若不做些什么,还当真让你看不起么?”
  
  他将牡丹轻轻一推,把她推坐在床上,沉声道:“坐在这里不要动!无论谁敲门也好进来也好,出什么事你都别动别说话,我去去就来。”
  
  他一个转身,忽地又变回了原来的样貌,雪衣乌发,微微而笑。牡丹急忙拉住他,急道:“你要怎么救他们?若是杀了那些侍卫,总也不是办法!神界还会再派人来折磨他们的!”
  
  司徒“恩”了一声,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罢!”
  
  他打开了窗户,整个人忽然化做一道狂风,呼啸着吹了下去。街道上顿时风尘大作,屋檐上的各色旗子给吹得哗哗直响,行人顿时开始慌乱,一个个不是给风沙迷了眼睛没办法睁开,就是给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只好扶着墙躲在一边。楼下乱成了一团,喊叫的喊叫,奔跑的奔跑,那些拿着鞭子的侍卫都警觉起来,四处观望着可疑的事物。
  
  那团狂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只吹得房门大闭,人人躲闪。牡丹在房间里看得暗自心惊,这只诡异的狐狸!他原来竟这么厉害!
  
  风声里只听一个人嘻嘻笑了一声,调皮而且带着戏谑的妩媚。那些侍卫只微微一怔,还来不及反应,风却立即停了!他们骇然地站在原地,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周围的行人突然指着那些倒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的囚犯叫喊了起来,他们才慌张地发觉所有的囚犯竟然全部都死了!
  
  所有的囚犯没有例外地通通倒在地上,脸色青白,面容上看来都没有什么痛苦之色,想来是一瞬间便给人将魂魄摄了去。可恨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究竟是谁捣的鬼!
  
  牡丹惊骇地看着那些突然死去的囚犯,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司徒竟将他们全部杀了?!这怎么可能?这算什么?!眼见那些侍卫慢慢恢复了思绪,挥着鞭子驱赶着路人,将他们聚在街道正中,语气严厉地盘问着什么,还有几个侍卫抬头向楼上望过来,几乎就要看到她,惊得她一个战栗,坐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楼下侍卫们盘问小二和老板的声音极响,她在房间里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半个字也听不懂,也不敢动,只好坐在床上干着急。司徒那只狐狸到底打算做什么?无缘无故杀了那些囚犯,她分明是让他去救人的啊!他怎么把人家都杀了?!现在还把侍卫引了过来,他想在这里捣乱么?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飞快地窜了上来,显然目标是她所在的房间。牡丹心底暗暗叫苦,全身都僵在那里,脑子里只记得司徒郑重叮嘱她的话:不要动!不要出声!她笔直地坐在床沿,和一尊石头雕像没有什么分别。因为紧张,她连喘气也不敢大声,偏偏心跳得老快,胸口因为憋气,窒息得难受,几乎要爆开来。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地踹了开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死死地把眼睛闭了住,不敢去想象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司徒!她恨死他了!早知道狐狸都是奸诈狡猾之辈,她根本不该相信他!
  
  她感觉有好多人冲了进来,带起了一片凌厉的风声,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碰她一下,她有些好奇,悄悄睁开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见那些穿着银红色衣裳的侍卫翻箱倒柜地搜索着什么,还有几个人就爬在她脚边揭开被褥往床下看去!却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她!
  
  她忽然想到在流火山的时候,水妖也在她身上下了这种法术。这些侍卫原来看不到她!牡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听着这些侍卫叽里咕噜地喊着什么,然后看他们神色愤然地把柜子桌子什么的全部推倒,搞出了好大的声响,闹了半天才气势汹汹地下了楼,估计嘴里还在骂着什么,听起来似乎是在责难客栈的老板。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摊开双手,只见上面全是汗水,十根手指现在连握成拳都好困难,指尖在发着抖,一片惨白。她苦笑了起来,自己也真是没用,明明没有危险还吓成这付德行,看来她还是太幼稚了。
  
  看了看窗外,那些死去囚犯的尸体被路人好心地用布块盖了住,侍卫们围在旁边,似乎正在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脖子后面被人小小地吹了一口气,痒痒的。她急忙回头,立即看到了司徒那张笑吟吟的脸!
  
  牡丹急切地抓住他,小声道:“你做了什么?!我只是想救那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你……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你怎么可以……?!”
  
  语无伦次地说到后来,她的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司徒的行为不只愤怒,还有着极深的心痛和失望。他不该是这样的妖啊!
  
  司徒捏了捏她的鼻子,叹道:“爱哭鬼,我不将他们的魂魄取出来,难道这么多人我能一下子带走么?你呀,见识太少了,身体不过是一个皮囊,想做多少就可做多少。何况他们的身体本就伤痕累累,就是我救了出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牡丹吸着鼻子,眼睛红红地问道:“那……那你将他们的魂魄取了出来,放到什么地方了?”
  
  司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轻声道:“都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等我的法力恢复一些,我就可以替他们造好元身,恢复他们的自由。笨蛋,你还要哭么?”
  
  牡丹用力揉着眼睛,声音虽然小,却很坚决:“我没哭!你看错了!”
  
  司徒轻轻笑了起来,忽地将她搂在了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说道:“你可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我说了,只要你希望的,我都可以去做。你想我是怎么样的狐狸,我就做怎么样的狐狸。你还讨厌我么?”
  
  牡丹震了一下,微微地想挣扎,可是动了动,却又不知怎么的又放弃了。给他紧紧搂在胸前,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紧张。半晌,她才低声道:“……谢谢你救了他们。你是只好狐狸……我……错怪你了……”
  
  司徒柔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又过了半天,她忽然说道:“司徒,你变了。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娘娘腔狐狸,我提起水公子你也没反应……你,出了什么事吗?”
  
  司徒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记忆从法力被封进镇魂玉中之后便消失了,其后只是一点一点地慢慢恢复。水公子不过是因为曾与和牡丹朝夕相处的米家三小姐接触过之后,身上沾染了镇魂玉的气息才将他吸引过来的。现在想起来,他附错上牡丹的身或许就是自己的意识冥冥之中的选择吧!他在被鹰王翼用神火贯穿胸口之后立即恢复了所有记忆,说起来,他或许还应该感谢那个叛神。
  
  只是他不想告诉牡丹这些,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块玉石转世而成的。他也不想让她以为他是因为镇魂玉而接近她的。理由他不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牡丹伤心失望的模样。这样的女孩子,还是适合瞪圆了眼睛神采飞扬的好。
  
  他顿了半天,才轻声道:“我就是我,我没变什么。我只是开始有点喜欢你而已。”
  
  牡丹大震,急忙就要推开他!这只狐狸!他又死心不改地想诱惑她么?!司徒这次却不让她挣扎开,轻松地抱着她,制住她所有的动作,才说道:“都是你的错,是你诱惑我的,是你让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七情六欲。你闯了祸却想不负责的逃跑,我怎么能放手?”
  
  牡丹骇然,话也说不出来,颤声道:“我……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都是,都是你这只狐狸……来诱惑我啊!”
  
  司徒从袖子里掏出那日她挣扎后落在水面上的珠花,轻轻放开了她,将它温柔地插进她头发里,然后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管,我已经被你诱惑了,招惹狐狸的下场就是赔上自己。你本就是我的,这一次,无论是谁来抢,我都不放手。”
  
  牡丹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笑容里有一股顽皮天真的味道。
  
  她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其实,被诱惑的,何止是他?
  29. 司月上
  黄泉来到落伽城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为了让化成泪水静养在他眼中的水妖多有一些时间恢复,他刻意走得很慢,所以两日之后才来到落伽城。
  
  “我想司徒牡丹他们一定已经在落伽城中等我们了,我们快点进去。”
  
  水妖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很是担心急切。
  
  黄泉不慌不忙地掐着手指微微一算,皱眉道:“他们已经离开落伽城了……怎么会这样?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水妖担心地问着,“没有危险吧?”
  
  黄泉走到城门前,说道:“他们正向西行,而且……走得很快……”
  
  他抬手推了推城门,立即又裂开了一道小小的门,他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快了。他们会这么赶,一定有原因。”
  
  进了落伽城,印象中安静祥和的气氛全无。黄泉收敛着妖气,将面容化成普通的凡人男子,四处观望着。只见家家都紧闭着大门,偶尔有几个行人在外面走动,也是行色匆匆,似乎很紧张的模样。
  
  酒家,客栈,全部都关着门,连街上的小贩都不见踪影。一条街走下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一丝声音都无。黄泉不由好生讶异,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都找不到。
  
  “看起来,落伽城好象出了什么大事。” 水妖在他眼睛里忧心地低声说着,“会不会和司徒他们有关?”
  
  黄泉没有回答,四处又看了一下,眼光忽然被左手边一道白色围墙所吸引。上面贴着一张巨大的通缉令,呈月白色底。通缉令上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他没有看清,只是那上面画着两个人物却让他吃了一惊!
  
  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个编着大辫子,耳朵上簪着一朵小巧的珠花,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即使瞪着眼睛都好象在笑。他倒抽了一口气,这不是……?!
  
  “牡丹?!”水妖骇然地低叫了起来!老天!她和司徒果然遇到了麻烦!神界居然在通缉他们两个人!
  
  “可……她旁边的女子是谁?莫非是司徒么?”水妖疑惑地说着,那个女子面容很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艳艳生辉,和司徒很像。
  
  “那定是他变化后的模样。只是他们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神界很少这样大张旗鼓的通缉罪犯……”
  
  黄泉伸手摸了摸通缉令,由纸张的手感和墨迹的潮湿程度来看,这张通缉令应该贴了一天左右。看来他们应该是两日之前就到达了落伽城,两日前,这里必然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暗暗有些埋怨。司徒那只狐狸,明明身边带着一个凡人的丫头,还要在神界惹是生非!果真是三千年狐仙的劣性不改!只是他功力尚未复原,实在让人担心!
  
  “黄泉,我们快追他们吧!司徒还只是一尾,牡丹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如果真给神界抓到了,他们一定没办法逃脱的!”
  
  水妖急急地说着,鼓动着身体就要从他眼睛里钻出来。黄泉抬手盖住了左眼,沉声道:“你别动,伤势还没复原出来了也只会更麻烦。这个事情……我来解决。”
  
  他转身便走,一边掐指排算确定司徒他们的方向。
  
  “他们往西走了很远!我现在要加快追赶速度。你且安心,不要出来。”
  
  他忽地袖子一张,两脚一蹬,如同一只展翅的仙鹤,轻飘飘地窜上了房顶。从高处看去,整个落伽城的街道都是空荡荡的,人迹极少。他微微安了心,飞快地向西跑去,银色的身影在急速跑动跳跃下,如同一只轻巧灵活的白鹤,快得几乎看不清。
  
  落伽城在西边有一座更大的城门,平时那里几乎没有人看守,因为那里经常用做神进城的入口,现在只能希望暂时还没有神打算来落伽城。他一跃而起,踏过青瓦屋梁,窜得老高。他看到了!落伽城西边的城门!
  
  巨大巍峨的城楼如同一只沉睡的兽,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周围看上去似乎没有人,黄泉安下了心,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飞一般地一个旋身,宽大的袖子和衣裳下摆因为动作的猛烈而沙沙响着。他忽地张开手臂,稳稳地落在了城门前面。如他所料,这里周围并没有人。
  
  黄泉飞快地往城门跑去,只盼可以尽快找到司徒他们。不知道他们惹了什么麻烦,只希望不要再派出五曜来捉人,不然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岁星的死那些神一定已经知道,说不定还会算在他们的头上,到时候必死无疑。
  
  眼看就要接近城门,可诡异的是城门忽然传来巨大的吱呀声!黄泉猛地刹住脚步,警觉地向边上让了开来,躲在一株茂密的梧桐树后,摒住呼吸看向城门。
  
  只见城门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牙酸,可显然推门之人并不介意。那门开得极慢,好象刻意要造出什么神秘尊贵的气氛。只是眼见那么巨大沉重的黑色玄铁门给人这样毫不在意地推开,黄泉还是警觉起来。来的人一定不简单!
  
  门终于打开,出乎意料地,从对面走进一个穿着月白色华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妩媚的天人髻,耳边还垂着两绺青丝,用同样是月白色的绸带圈圈卷下。身材纤柔,仿佛不堪身上华服的重量,娇怯怯地。
  
  黄泉愣了一下,这个人是谁?五曜里除了岁星,没有女子了啊!却看这个女子提着衣裳的下摆,走得优雅,如同一个没出过门的大家闺秀,每一步都是仪态万方,顾盼生姿。那张脸说美也不是极美,说不美,却又仿佛蕴涵着某种诱人的光彩。那一身的月白,更是让她看上去如同刚从月宫里下凡的天人。
  
  等一等!月?!
  
  黄泉倒抽一口气,难道她竟会是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么?!早就听说司月是个女子,但关于她性格冷酷,行事残忍的说法不绝于耳,他本以为会是一个彪悍的神,却哪里想到是这般娇弱无骨,我见犹怜的小女子?
  
  水妖在他眼睛里开始瑟瑟发抖,颤声道:“她……她……比岁星还……可怕……!”
  
  黄泉缓缓抬手轻柔地按在左眼上,低声道:“别怕,我们不去招惹她。”
  
  话音刚落,却见那个女子立即向他这里望了过来,黄泉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道该出去还是继续躲着。
  
  那个女子开了口,声音如同地下十九层的冰冷泉水,清冽刺骨,连黄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那里的妖,擅闯神界是要被责罚的。以前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黄泉干脆走了出来,面对面地看着她。见她一张秀丽纤细的鹅蛋脸,面色如月光皎洁,一双漆黑的眼更是幽深不可测,似乎是在怯怯地看着他,可眼神却让他有些发寒。
  
  她看了看他,淡然道:“原来还是一只修为上千年的蛇妖,你的眼睛怎么了?还住着一只水妖么?”
  
  黄泉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敌意还是打算不计较。
  
  那个女子看了他半晌,才说道:“最近神界总是混进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妖和凡人,看来你与两日前的作乱妖精是一路的。”她举起宽大柔软的袖子,捂在鼻子前,轻道:“你身上满是狐狸的味道,原来那两个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个是狐妖。”
  
  黄泉震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那个女子又道:“你且和我走吧,罪状等到了麝香山再定。我还要去捉那两个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她说完之后,好象倦了似的,掸了掸袖子,轻轻一抛,却见那双宽大的袖子陡然变得极长,瞬间便窜到了他眼前,眼看便要将他束缚住。黄泉手掌一扬,银光乍闪,瞬间便将那些飞舞盘旋的水袖划得粉碎。一时间碎裂的布片到处飞扬,如同无数玉色的大蝴蝶。
  
  那个女子“咦”了一声,“还挺厉害的,你叫什么名字?”
  
  “黄泉。”
  
  那个女子忽地一震,好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捉妖的。她死死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竟仿佛暗藏了无数波涛,澎湃汹涌。
  
  她顿了半天,才低声道:“你……就是黄泉?七百年前被太白封印的蛇妖?”
  
  黄泉怔了一下,他从没想过太白会在其他神面前提到他的名字。对他而言,不过是封印了一个小小的蛇妖罢了,转身就该忘记的事情,可这个女子怎么知道的?
  
  那个女子轻道:“是你,原来就是你……让他念念不忘,居然还生出悔意的妖。”
  
  黄泉竟呆了住,太白?念念不忘?怎么会?!他不是曾那样高傲地斥责他么?他并不认为这些五曜的神会有什么同情心。他曾做了那么冷酷的事情,又岂是念念不忘能抵消的?!
  
  那个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忘了说,我是司月。太白曾是五曜之长,只是一来曾为你的事情所感触,二来为自己的女乐官清瓷所惑……”
  
  她顿住了,没有说下去,又过了好久,她才淡然道:“你的两个同伙,将神界叛徒的族人瞬间取走了魂魄。无故取人魂魄乃为大罪,何况是叛族的人。你那同伙既然是狐妖,必然取走魂魄炼成自己的妖力,此乃神界大忌,她的胆子未免包了天。哼,妖狐!迟早我要将无尘山铲平。”
  
  司月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平平的,听起来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她缓缓摊开了手掌,冷声道:“太白如此看重你,必有他的理由,你若潜心修炼,他日定能成大果。我便不小看你,只是你若能从我这里过去出了城门,我就不追究你擅闯神界的罪过。你若无法通过,就不要怪我将你捉去麝香山定罪。我只给三次机会。”
  
  黄泉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这个司月看上去似乎全身都是破绽,可偏偏他的直觉一直严厉地警告他要小心。有了岁星的那次经历,他再也不小看这些神。
  
  “既然如此,我就上了。”
  
  他沉声说道,身影一闪,瞬间便冲到了司月的面前。却见她竟忽然消失在他掌下,如同不可捉摸的光。然后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脖子上,耳边只听司月清冷的声音说道:“第一次!”
  
  他顿时骇然。
  30. 麝香山
  这个女人,当真是月光做的么?那种速度,那种灵敏,连鬼魅也没这般灵活!
  
  司月收回手指,向后退了几步,也不得意也不高兴,面色依然沉静,就好象她马上不是要和一个妖战斗,而是要去赏花品茶一样轻松。
  
  黄泉神色凝重,将收敛起来的妖气统统释放了出来。如果他不用全力,只怕今天必要给她捉去麝香山。那里为神界圣地,水妖乃是低等妖,她的能力恐怕还没靠近麝香山就没办法承受神的结界了。
  
  他缓缓抬起胳膊,袖子滑到了臂弯处。至少,得让水妖安全离开。
  
  他的指甲在手指上狠力一搓,划破一道血口。汩汩而出的细红鲜血居然不落在地上,却围着他的手指上下盘旋,如蛇一般灵活。仔细看去,居然真是一条蛇!极小极细,如同一根小红线,却鳞片分明,两只芝麻粒大小的眼睛为金色,灼灼摄人。身体虽小,却诡异莫名,嘶嘶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那细小的身体如何发出这等声响。
  
  司月微微挑起了眉毛,淡然道:“你炼出了檀香蛇,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黄泉没有说话,任那条小小的红线一般的蛇在他手指上来回旋转。只是那蛇看上去似乎很焦急,总想窜出去,尖小的头颅不停地摇摆着,蓄势待发。
  
  檀香蛇乃为天下第一奇毒,被咬中者无论人神,立即全身麻痹,窒息而亡。加之其速度极快,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它的行动,往往看清其位置之时,就是被咬之时。黄泉在与狼王的战斗中所用的是最普通的檀香蛇,而这只,则是檀香之王,他炼了三百年才得到。只是一用上它,却就要立即想好逃离的路线。只怕这蛇也无法镇住司月。
  
  他将檀香蛇一抛而出,只见那红色细小的光芒一闪,转瞬即逝,竟如同突然消失了一般。黄泉将蛇抛出之后,也不向她那里看,双手飞快地拈了一个式,唤来无数沙尘,将城门附近笼罩了住,几乎是一瞬间,漫天沙尘飞舞,五步之内什么都看不清。
  
  黄泉身体一抖,立即现出原身,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色蟒蛇。只见他一跃上天,如同御风而起的银龙,血盆大口里,四根尖利可怕的獠牙比城楼上的柱子还粗。他飞快地向空中窜去,然后身体忽然缩小,刹那之间便成了胳膊粗细的一条小小银蛇。风沙里,他银色的身体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闪电一般往城门后面窜去。
  
  地上只听司月忽然轻笑一声,说道:“檀香蛇是第二次机会!”
  
  黄泉正惊讶,低头一看,却见那条小小的红蛇在司月身体周围急速地飞窜着,几乎形成了一个血色的密网。司月哪怕生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它到底在什么地方。她缓缓扬起手来,做出要捉的动作。黄泉冷笑一声,这个司月,未免单纯的可笑!檀香蛇若能徒手捉住,却也白被人叫做蛇中之圣了!
  
  冷笑声未绝,却见她的纤纤玉手飞快而且优雅地微微一摆,手指几乎拈成美丽的兰花状,指尖泛着皎洁的月光之色,明灭闪烁,点点萦绕。黄泉忽地倒抽一口气!她的动作优美的如同舞蹈一般,一只手伸了出去,另一只手还挽着宽大的袖子,就那么如同捉蝴蝶一般轻巧地将檀香蛇用两根手指捏了住!
  
  老天!
  
  黄泉震撼的几乎僵在空中!忽地又听司月冷声道:“召唤风沙是第三次!”
  
  她将檀香蛇头骨轻轻捏断,那条鲜红细小的红线一般的蛇立即化做了一滩血水,从她指缝中淌了下去。她也不在意,抄起手中的血就往天上撒了去,那些鲜艳的血滴顿时化做万丈光芒,如同天空突然多了无数轮圆满巨大的月亮,顿时漫天风沙都给映得透明起来。黄泉银色的身影无所遁逃,给那光芒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司月抬头看向被困在光芒之中的黄泉,淡然道:“三次机会已过,你没能逃走,只好麻烦你和我去麝香山定罪了。”
  
  说着她的五指猛地合拢,那些光芒立即将黄泉道道束缚了起来,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放过。眼看黄泉给裹得如同蚕茧一般,从空中落了下来,给司月一把拈在手中,登时恢复了人形,一双火红的眼睛如同焚烧着的火焰,又是不甘又是愤怒地瞪着她。
  
  司月轻哼一声,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轻轻一拍,他顿时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被她一把收进袖子里。
  
  “难为了你千年的道行,倒也可以和我对峙上几招,也不枉太白如此愧疚器重于你。”
  
  她沉声说着,转身便向落伽城内走去。
  
  ***********
  
  此时牡丹和司徒已经早早出了落伽城。那日司徒摄了清瓷族人的魂魄之后,立即带着牡丹出了客栈,背着她化成了微风,很快便出了西边的城门。
  
  “狐狸,我们走得这么快,可不知能不能和黄泉他们碰面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比我们快了还是慢了。”
  
  牡丹给司徒背在背上,贴着他的耳朵问着。司徒在野地里奔跑得极快,宽大的袖子给风拂在了身后,如同两只雪白的翅膀。跑得虽然快,却极稳,牡丹靠在他身上连半点颠簸也感觉不到,只觉凉风扑面,还夹杂着水汽和泥土的些许腥味,原来竟是下雨了。
  
  司徒一个转弯,飞快地停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那树冠如同碧绿的大伞,将绵绵的细雨尽数遮挡了住。雨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在叶片上沙沙作响。地面很快就潮湿起来,眼见着泛起了泥泞,只怕等会上路时会染上一脚的泥。
  
  他将牡丹放了下来,一边掐着手指算黄泉他们的方位,一边柔声道:“我们要先走也是没办法的,我想现在神界一定已经闹开了清瓷的族人魂魄忽然被摄走的事情。若是其他的人或许也罢了,却偏偏是神界最敏感的那个女子,恐怕现在一定已经有五曜行动起来了。我们不能等,须得赶快到达西方王城,找到非嫣才是。”
  
  牡丹没见过五曜,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但是提到神她就立即本能地想到鹰王翼那张冷酷狰狞的嘴脸,不由一个寒蝉,叹道:“真是奇了怪了,怎的现在的世道,神比妖还像妖……虽然是叛神,却也可怕……我可不想再遇到什么古怪的神了。”
  
  司徒忽然“咦”了一声,显然极惊讶,他拈着手指,忽地又重新算了一遍,只见五根手指舞动得花样百出,变幻莫测,然后猛地又停在那一处,却好似身不由己一般。他皱起了眉头,神色顿时凝重起来。牡丹急忙问道:“怎么了?黄泉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么?”
  
  司徒顿了半晌,才轻道:“牡丹,我们要改路线了。”
  
  牡丹立即一惊,捉着他急切道:“莫非真是黄泉和水妖出了事?!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别急,”他拍了拍牡丹激动的脸,“他们现在……在麝香山。估计是给去捉我们的神强行带去的,我想,一时半会那些神还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我们现在需要马上动身去麝香山。”
  
  “那就快去吧!谁知道那些变态的神会怎么对付水妖他们啊!”她一想起鹰王翼曾经对她做的事情就胆寒,好在司徒给她下了封印没受什么伤害,但水妖可不一样!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牡丹战栗了一下,顿时悲伤起来,如果温柔的水妖出了事情,她会很伤心的。
  
  司徒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那细雨似有变成大雨的趋势,连绵不绝,将周围万物都笼罩在水雾里,迷离朦胧。他忽地回头看着牡丹,笑了笑,柔声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跟去的,我不劝你,只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离开。好么?”
  
  到了麝香山,等于把自己往虎口里送,神界一直对转世成人的镇魂玉虎视眈眈,怕是到了那里,镇明就会过来抢夺了……他伸手摸了摸牡丹的脸,轻声道:“你若不离开我,让我怎样都行。”
  
  牡丹点了点头,“我自然不离开你,你放心。”
  
  他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
  
  她显然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司徒默默地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把衣服披上,不要给雨淋湿了。”他将她一把背了起来,飞快地往麝香山的方向奔去。
  
  一连奔波了三日,路过的城镇都张贴着他们两人的通缉令,看来这次神界算是上了心思,非要捉住他们才行。那些神恐怕想不到,他们自己跑去自投罗网,只为了救同伴。
  
  过了三个城镇,周围的景色陡然转变,原本的青山绿树好象一瞬间就消失了一般。一片空旷,寸草不生,地上还积着前两天的雨水,映出司徒四处观望的模样。
  
  他回头看了一下,显然刚出城门不久,从这里本应该清晰可见刚才的城镇,可是极目望去,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好象分明可以看到尽头,却遥远的根本无法触及。
  
  天地间忽然极度的寂静,半点声响都无。天上云层翻滚,纤云肆卷,现出无数飘渺的莫可名状的形态。地上只有无数积水,将那些变幻着的云朵倒映其中,如同上下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飘渺世界,而他与她,就身处其间,看得见,却怎么也无法触摸到。
  
  “这里是……?”牡丹轻轻开了口,不敢大声说话,这里安静得可怕,好象极度广阔,一望无垠,又好象极度狭窄,只要一伸手,便可碰到什么古怪的东西。天上脚下,都是翻滚的云彩,他们就好象给云朵笼罩了起来,身处半空中一般。
  
  司徒看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第一次来麝香山,这可难倒我了,到底入口在哪里?”
  
  牡丹惊讶极了,贴上他的耳朵问道:“难道你不认得路?”
  
  司徒一边又伸出手指掐算,一边说道:“非嫣曾与我说过麝香山不存在于地面之上,神界在麝香山周围布下无数结界,制造幻象。‘不要给幻象所迷,’她当时是这样和我说的。莫非这里便是神做出的幻象?”
  
  他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其翻卷不休,隐隐有霞光透出,带着嫣红的色泽,飘浮不定的云彩上面竟还有无数云朵!他眯起了眼睛,仔细看过去,那些云朵……?
  
  牡丹随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忽地一笑,开玩笑地说道:“你看那些云!可不像一幅山水画么?那条长长的,真像一座山!还有那一大片细细的,好象波浪一样的,可不像湖水么!此情此景,如果在湖水中再加上一朵小乌云,难道不像一个坐在小舟里钓鱼的渔翁么?”
  
  司徒忽地灵光一闪,忍不住笑了起来,“牡丹,托你的福,我可看明白了!”
  
  他也不看向天上那些云,蹲了下来,伸手飞快地抄进积水之中,柔柔一拨,那片积水立即荡漾开来,奇怪的是随着水面涟漪的扩展,倒影中那些翻滚不休的云竟也慢慢散了开来!水面渐渐停止了波动,却见霞光嫣红,祥云笼罩,倒影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那些映在天上的云朵,有的如同山,有的如同水,有的如同金碧辉煌的宫殿,衬着艳丽的霞光,简直逼真之极。
  
  司徒站了起来,拍拍看呆了的牡丹的脸蛋,笑道:“走吧,我找到去麝香山的路了!”他抬手指向天边,牡丹顺着望过去,忽地倒抽一口气!
  
  老天!那是什么?!极远的天边,那些翻滚的云朵一一散了开来,刚才在水中所见的倒影竟然清楚地现在天上!而从那如同宫殿一般的云彩中,溢下无数荧荧光点,将那一方天地都映得透明通彻。
  
  司徒一把拦腰抱起牡丹,朗声道:“就是那里了!你抓紧!”
  
  他飞一般地窜了过去,天边那些荧荧的光点看上去极远,可他跑了几步,忽地又仿佛触手可及。司徒一边跑一边哼道:“结界而已!骗那些无知的凡人!”
  
  他陡然伸手,空中微微一弹指,却见那些光点忽然全部集中了过来,从他们的头顶散下,如同下雨一般。牡丹惊得呆了,只顾着仰头看那些荧荧的光,司徒轻道:“原来这里就是麝香山。我们到了。”
  
  她急忙四处观望,只见周围水汽忽然全部退散,青翠起伏的山峦仿佛横空出世一般,一下子就出现在她眼前。而山下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后面,便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金光闪闪,灼灼生辉,便是凡世间的皇家,却也没有这般富丽华贵的景象!
  
  刚才所看到的云朵拼成的山水画,忽然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牡丹觉得自己好象坠身入梦,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真正发生过。
  
  “那金色的行宫,必然是五曜太白的噬金宫,太白为五曜之长,他的行宫必然为神界第一宫。”
  
  司徒沉声说着,将牡丹放了下来,“也不知黄泉他们究竟给带到何处,我们须得慢慢寻找才是。”
  
  他拉着牡丹的手,回头笑道:“你有幸可以凡人之身来到神界,机缘难得,可要好好瞪大了眼睛看着,日后如果忘了,我可要打你屁股。
  31. 恶之花
  黄泉给司月化成一个光点拢在袖子里,半点也动弹不得。一时气闷无比,也不知该痛恨这些自以为是的神,还是该痛恨自己法力不精总是栽在神的手上。
  
  司月的袖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露出一个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可入目所见全是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莫非还没到麝香山么?司月已经走了近两日了,除了去落伽城询问过侍卫摄魂的事情,她一点都没有耽搁,直接赶回麝香山,即使如此,还是走了两日。
  
  麝香山,太白必然也在那里。黄泉一想到可以见到太白,心底就又是激动又是痛恨。司月说他愧疚,可是无论他之后如何愧疚,当时他可没有任何手软。哪怕小四儿已经嫁给了别人,只要没有太白从中阻拦,他还是可以将她抢夺回来,她终究是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计较她的软弱,也可以不在乎她的突然背弃,只要她可以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他的幸福是太白生生切断的,叫他如何不恨?他在地下苦苦修炼了七百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仇,亲手杀了太白。可是与司月的一仗打斗下来,他的信心顿时消了大半。司月可说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他生擒,这般可怕的实力,就算他再修炼上七百年恐怕也不是对手。他的仇,何时可以报得了?
  
  正想得愤慨,忽然觉得左眼之中水妖在细细蠕动,然后她柔和娇嫩的声音如同蚊吟一般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黄泉,我马上便出来化出原形,你就趁她收我的时候,快快逃走罢!见到了非嫣大人,替我向她说一声谢谢,水妖对她的救命之恩永世不敢相忘。”
  
  说着她就激烈地挣扎了起来,显然打算突破他的左眼出来扰乱司月的行动。黄泉急忙用手按住眼睛,沉声道:“别乱来!她岂是你可以对付的?”
  
  只怕她一出来,还没化成原形就给司月眨眼工夫收回去。他不想这只柔弱的水妖受伤。
  
  水妖叹道:“我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我也没想过要与神斗争,我只是想让你安全罢了。”
  
  黄泉顿了半晌,才柔声道:“别想这些事情了,我们……我们都会安全的……”
  
  他这样说着,忽然又想起曾经和秦四说的话:小四儿,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的心忽地一痛,他的承诺没有兑现,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诺言。可笑,现在居然还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懦弱的人了。
  
  黄泉忽然沉默了,一个字也不说,就呆呆地看着司月袖子外面的景色,依然是云雾缭绕,一片茫茫然。水妖见他不说话,只好幽幽叹了一声,轻道:“我即使现在不出事,到了麝香山还是会被结界所销,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在死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好过一死一伤。”
  
  黄泉微微震了一下,好半晌才低声道:“你在我眼里好好待着,别出来,神界的结界不会销了你的。你也别想着怎么来救我了,我承不了你的恩情,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水妖心里酸楚,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终是不想她为他做些什么,他终是,不想与她纠缠上而已。不过如此而已……
  
  袖子外的风景忽然大变,只见点点荧光闪烁,将司月的袖子几乎都映成了透明的。黄泉和水妖都给这奇异的景色迷住了,呆呆地看着外面。有几点小小的光钻进了司月的袖子里,绕着黄泉不停打转,带着一种温暖的祥和的气息。
  
  “那是……?”水妖疑惑地说着,这种萦绕的光点怎么这般熟悉?她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赐福神光,凡有资格进入神界的人或者妖神,在进入之前都会沐浴在赐福中,以示神的赞赏和祝福。嫣红山也有这种神光,不过却没有这等神力。那里的光是死光,必然是司日带过去的。狼王那里的锁魂绡想来也是他给的。哼,他分明口头上说着不参与神界一切的事务,隐居山林,却还假公济私,带了一堆神界的好处过去,这些神实在无聊!”
  
  黄泉冷冷地说着,眼看着那些光点绕了半天又飞出司月的袖子。
  
  水妖没有说话安静地藏身于他的眼睛里,看着那些荧荧光点缓缓消失,然后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几乎要穿透司月的袖子。忽然,她的袖子一抖,黄泉不由自主地从她袖子里掉了出去,落在地上瞬间恢复了人形。
  
  司月站在他身边,冷声道:“跟着我走,别想耍什么花样。这里是麝香山,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保证你们能活着出去。”
  
  黄泉有些讶异地看着四周,却见一片碧色山水,青山峦翠,碧波连绵,天空一丝云彩也无,澄净明澈。湖水微澜,岸上种了无数血红的花,从湖边一直蔓延到山崖之上,如同一大块鲜血凝固在那里,给这里幽静安闲的景色增添了一种古怪的气氛。
  
  湖对面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殿角斜飞,琉璃万丈,每一个斜飞的殿角之上都蹲坐着一只五彩瑞兽,其下坠着无数古铜风铃,随着微风拂动,发出阵阵脆响,居然连他们身在湖对岸都清晰可闻。殿前有九根金色的巨大柱子,其上雕刻着无数古怪的文字与花纹,隐约看去,竟好似还在盘旋而动,闪烁不止。
  
  最奇怪的是那些鲜血一般红的花,眼看着居然还蔓延到了宫殿前面,连白玉的台阶上都一片血红,也不知是如何种上去的,宫殿四周种的全是这花,黄泉忍不住仔细看去,只见花瓣重叠繁琐,其状如同凝结的血滴,花朵不大,大约如同小儿的拳头,根茎都为血一般的红,花蕊更是嫣红的发黑,整朵花看上去如同浸透了鲜血,诡异莫名。
  
  水妖忽然轻声道:“这些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莫非是神界之花么?”
  
  黄泉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来神界,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却听司月忽然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干涩。
  
  “你问得好,水妖。这花以前从来没有过,它们都是一个叫做清瓷的叛徒种植出来的。此乃邪恶之花,你们这些道行低浅的妖小心中了它的毒。”
  
  水妖大为惊讶,清瓷?不就是那个鹰王翼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女子么?她居然也曾是神界之人?一时间她突然觉得所有事情恐怕都要在这个叫做清瓷的女子身上挖掘,神界突然的分裂,妖魔在世间的盛行,神界各个城镇之中的紧张恐怖气氛,五曜最近行动的怪异……这些或许都与那个女子有关,她到底做了什么?
  
  司月漫步走到岸边的血红花海里,忽地伸手狠狠拔起一朵花,在手中捏碎。顿时乱红飞舞,掌中满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汁液。她冷冷看着手中的碎片,淡然道:“这是恶之花,可以迷惑人心。初时或许不自知,时间一久,五脏六腑之内都满是剧毒。偏偏此毒一旦沾染上,永无消亡之日,永世都为其折磨,苦不堪言。”
  
  水妖惊骇地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毒?如此可怕?”她从来还没听过这么可怕的毒,哪里有永远无法化解的毒呢?偏偏这花看上去如此娇艳美丽,却居然是奇毒!当真世间任何事物都不可看外表而下定论。
  
  司月将那碎花丢在地上,黄泉忽地“咦”了一声,却见那花落地之后立即溶成了一团血水,化入泥土之中,不出半刻,从那里又钻出一棵鲜艳的花来!这花,竟然无法将它消灭么?!
  
  司月恨恨地看着漫山遍野的血红花朵,慢慢说道:“此毒乃存在于凡人心中,那些最肮脏最隐秘的东西,名唤‘七情六欲’。中者无不立时委靡,神没有圣洁之相,妖没有灵动之姿,终日只想着情欲之事。便如同一个厉害的染缸,进去了,出来之后再也没办法恢复从前的清明洁净。可恨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将这些恶之花消除!清瓷!你果然够狠!便是死却也要反咬一口!不但害得五曜纷纷离开神界,还把太白……!”
  
  她说不下去了,黄泉和水妖骇然地看着她,只见她眼底一片疯狂的怨恨之色,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厌恶。水妖怔了半晌,才对黄泉极轻地叹道:“她……其实也……”黄泉微微点头,司月自以为圣洁不惧这些奇毒之花,却不知七情六欲本就无法自知,沾染上之后渐渐生出各种欲望,爱,恨,妒忌,羡慕……等等情绪。她只知怨恨清瓷,却不了原来自己也落在那个女子的掌握之中,诸般作态,无非让人偷笑而已。
  
  司月转过身来,神情已经恢复淡漠雅然,她轻道:“和我走罢,去麝香正殿召集诸神与你们定罪。你且暂时安心,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你是太白至死都没忘记愧疚的妖,我定会尊重他的遗愿。”
  
  说完她转身就走,黄泉却怔在那里半天都没动弹!什么?!太白死了?!天!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高傲的神,那个满口圣洁理论的神,那个……那个生生拆散一对恋人的神!他怎么死了?!他,他还没有报仇啊!苦等了七百年,修炼了七百年,满心的怨恨,满腹的沧桑,却只还来仇人已死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一等!”他忽然吼了起来,火红的眼睛里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撼,“你说太白已死!却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
  
  司月回过身来,面上忽地闪过极尽哀宛的神色,她沉声道:“他为清瓷所惑,最后为清瓷所杀,与她一起坠落下那断念之崖。”
  
  她指着那开满血红花朵的山崖,手指竟好似还在颤抖。
  
  黄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山崖,却见满目的血红,狰狞张狂地爬满了整座山。山崖隐在后面无数的雾气之中,茫茫不可测,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多陡峭。
  
  司月说道:“断念崖下本是印星城与麝香山相连的结界,自她坠崖之后,便被撞破。那些早就心怀不轨的四方兽趁这个机会脱离了五曜……哼!他们根本不配做神!妄想争夺麝香王的宝座!只要我司月在的一天,必不让他们得逞!”
  
  黄泉根本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那陡峭幽深的山崖,思绪万般凌乱,翻滚不休。眼前忽地一片模糊。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恨,他的仇,都给他那纵身一跳击得粉碎。一切的情绪好象都被他的坠崖给带走了,他脑中忽地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隐约似乎可以看见,那山崖之上,黑衣随风起伏,面上带着他曾恨之入骨的傲然之色,毅然纵身,坠入那茫茫的崖底,粉身碎骨,没有任何痕迹再可捉摸。他怎么可以走得如此决绝?!在做了那么多伤人伤心的事情之后,他自己潇洒的走了,留下他这种满心仇恨的妖,空有满腹的怨,此后却如何消?!
  
  水妖眼见黄泉神色异常,也不敢说话,只好跟着看向那开满血色花朵的山崖。她没有见过清瓷,可是却可以想象出她究竟是如何模样。这般决绝,这般工于心计,这样的女子,必然有一双幽深的眼。
  
  她呆呆地看着山崖,想象清瓷长发蜿蜒,眉目如画,额上一个与鹰王翼一模一样的漆黑的心魔印,诡异却妖娆。谈笑间纵身而下,三千青丝根根飞扬,朵朵鲜艳如血的恶之花从她坠落的身体后张狂地开放,乱红飘零,极尽惨厉。
  
  两个人各自想得出神,忽听司月在身后说道:“时候不早,且与我去正殿,定罪责罚之后,便可恢复自由。”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可爱的如同号角一般的事物,玉色玲珑。却见她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小小的号角居然立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如同龙吟凤啼,音质极其古朴浑厚。
  
  那号角声缭绕不绝,渐渐往远处飘去,依然是嘹亮绵长,袅袅不绝。黄泉和水妖正在讶异,忽地又听司月惊讶道:“非嫣?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妖一阵惊喜欲绝,挣扎着便要从黄泉的眼睛里出来拜见她的救命恩人,给黄泉急忙按住。这里是神界!如果不是因为躲在他眼里,水妖早就给这里的神力创伤到不能动弹了!
  
  却听一个极其妩媚柔倦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我呀,来看看司月大人怎么给两只妖定罪啊。好象我和他们以前有过一些交情呢,还希望你不要太斥责得好。”
  
  黄泉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衣裳华美,长袖曳地,一张俏美的脸蛋上此刻挂着招牌甜蜜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灵动狡黠,笑吟吟地看着司月,可不正是九尾狐仙非嫣么!
32. 五曜上
  司月哼了一声,有些厌恶,有些忌讳地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冷道:“你不是在西方王城么?怎么,女官做腻了,又想来麝香山捣乱?”
  
  非嫣懒洋洋地拢了拢袖子,曼声道:“不过是回来看看五曜过得如何而已,听说麝香山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担心得很呢。”
  
  说完,她不等司月说话,转头看向黄泉,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已经被她放出来了啊,怎么?还不让她从你眼睛里出来么?有我在,不用怕她被结界消了。”
  
  黄泉愣了一下,还没明白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水妖已经急切地从他眼睛里钻了出来,透明的身体遇风见长,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人形,正对着非嫣盈盈拜了下去,恭敬之极。
  
  “水妖拜见非嫣大人,大人的救命之恩,水妖永世不敢相忘!”
  
  她轻柔地说着,连拜了三拜,这才抬头看向非嫣,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泪光闪烁。
  
  非嫣嘻嘻一笑,漆黑灵动的眼珠子在黄泉身上转了转,问道:“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才想去西方王城找我呢。”
  
  此言一出,黄泉和水妖都愣住了。知道……什么?他们应该知道什么吗?
  
  非嫣“恩”了一声,“呀,先不说这些,你呢?封印解开之后怎么会来这里?想报仇么?”
  
  她问得顽皮,好象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模样,一切都漫不经心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黄泉难得恭敬地弯了弯腰,沉声道:“其实,我想找您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听说您经常往返于阴阳两界,打理一些无主的魂魄。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秦四的女子的魂魄?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非嫣又“呀”了一声,说道:“看来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水妖,你也没有印象么?”
  
  水妖呆了一下,怔怔地摇头,怎么?事情与她有关?
  
  非嫣点着下巴,叹道:“奇怪奇怪,七百年后按理早该恢复了啊。恩,算了,这样也好。”
  
  她笑了笑,回头对神色不善的司月笑道:“我是不是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司月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非嫣摆手说道:“算了,大事重要,我就等你们给他们定罪之后再说罢!蛇妖,我没有在阴界见过那个女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说,你还不明白么?”
  
  说完她抖了抖袖子,歪着脑袋看着司月,“走罢!我也去看看。很久没有看到五曜齐聚一堂的场面了,还挺怀念。”
  
  司月绕开她,径自向前走去。这只狐狸!她能猖狂也只有现在了!迟早她要将无尘山铲平,把这些放肆的妖狐好好治理一番!
  
  非嫣跟在她身后,回头对水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安心!我既保了你们一次,这次也必然罩着。不用害怕!”
  
  水妖感激地笑着,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在她还是很小很小的小妖时,曾被其他的妖霸占了山林,要将她杀死,如果不是当时正好路过的非嫣大人救了她,还划地为潭给了她一块安身之地,她现在早已成了飘零孤独的野鬼。只是,为什么非嫣大人的话里总带着她不明白的东西?她和黄泉该有什么吗?她遗忘了什么?还是黄泉遗忘了什么?她不明白,但是却隐约可以窥见一些答案,那些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黄泉没有看非嫣,他在后面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水妖。会不会是她?从非嫣的语气来看,事情分明和水妖有关!他早该想到的,那般相似的容貌,那般相似的笑颜,甚至连性格都很像……莫非真的是她?只是人如何成妖?何况,她分明对之前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无……
  
  两个人又都各自陷入沉思中。
  
  沿岸一路分花拂柳,那些血色的花开放的极尽灿烂,非嫣拈起一朵看了好久,才又轻轻抛开,笑了一声。这不管是谁做的,手段都太绝了,神界只怕保不住,难怪走了两个,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一个,还不太服管。而司月……她抬眼看了看司月冷漠的背影,她恐怕根本不自知罢!一直以来,用圣洁高傲装点的神的外衣,还可以稍微抑制住她的野心,自从麝香王战死,她的野心也逐步暴露了出来,也难怪四方神兽那里会受不了与五曜决裂。这些花……不过加速了神界的腐败而已。如果心内当真澄净如秋水,没有一丝污点,任是谁也无法诱惑,这些花也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果然人心最复杂,最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是它,最不容易受影响的,也是它。真真无奈。
  
  她忽地想起了那个一身雪白的男子,丰神俊秀,高洁文雅。他,会不会也因为怕了这些恶之花,才离开麝香山呢?
  
  穿过湖水,越过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条幽幽的小径出现在眼前,似乎是用法力开出的一条捷径。司月也不说话,挺直了胸膛走了上去,仿佛自己已经凌驾五曜之上,统帅麝香山一般,高贵不可触犯。
  
  她刚才用的是召集所有五曜的号角,只是非嫣担心到时候等在正殿里的,半个人影也没有,估计司月会气疯的。就她所知,五曜的辰星早已离开麝香山,下落不明;镇明永远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下一刻会在哪里出现;太白和岁星已死;剩下的荧惑,即使麝香王在的时候也不敢强行地命令他什么,他是修罗,只懂得毁灭与破坏,他的能力,恐怕是天地间最可怕的……当然,除了那个能把麝香王杀死的暗星。
  
  曾经繁华圣洁的麝香山成了现在这种样子,连她都觉得可惜。她还记得曾经洗玉台轻歌曼舞,乐官纤纤玉手曼拨弦琴,红袖翻卷,白纱飞舞,一派祥和宁静。如今这种宁静,都为一个女子所打碎,光凭司月的能力,根本无法将碎片重新融合。也罢,所谓盛极而衰,神界自天地初始便风光到现在,光从外界无法将其击垮,只有从内里让他们腐烂,感叹也好,惋惜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由他们自己来承担。这些神,也应该从昔日繁华似锦的旧梦里清醒过来了。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恒的善恶,过于计较,不过是让自己更为他人笑话而已。
  
  小径走到了尽头,忽地豁然开朗,眼前繁花盛开,团团锦蔟,碧草如荫,流水明澈,在那蜿蜒的溪流尽头,盘踞着一座华丽的正殿。没有门,只有环绕着宫殿的十八根朱红的柱子,上面雕刻着五曜与四方神兽各自的名字和代表花纹。殿前四盏长明灯,火焰为碧蓝之色,白玉的台阶上也雕刻有无数花纹,其富丽庄严的景象,比之世间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殿内依稀有人影闪动,倒让非嫣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来的是谁?
  
  司月停在殿前,似乎等里面的人出来迎接拜见她,鼻孔几乎要仰到了天上去,傲气的可怕。
  
  白玉台阶上忽然多了两个人,非嫣吃了一惊,镇明?荧惑?他们真的来了?镇明不是还留在西方王城做他的宫内阴阳师么?怎么突然就跑回麝香山了?莫非来捉她回去?呀……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却见那两个男子,一个全身雪白如同天人,一个全身漆黑如同鬼魅。水妖和黄泉都是第一次看到其他的五曜,忍不住有些怔忪。
  
  那个全身雪白的男子,连头发也是雪白的,根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柔顺地垂在身后,用一根银色的带子束在后面。他的眉眼倒是漆黑的,容颜俊美如同少年,丰神俊秀,玉树临风。只是神色间似乎总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笑意,冷静而且睿智。黄泉不用猜都知道他必然是镇明,只是没想到司土的他会是这般华贵高雅,那双眼……太厉害,几乎让人没办法与他对视,看久了,好象下一刻自己就没有一点隐秘地暴露在他眼下,无所遁逃。
  
  既然他是镇明,那旁边那个一身黑衣的就是荧惑了。再一次见到这个惊撼天地的修罗,黄泉又是感叹又是佩服。他不若镇明与太白的俊美,一双眼狭长上挑,漆黑的眼珠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所有事情,什么,都不能在他眼里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容貌出色的男子,只是眉宇间那种冷酷和漫不经心,让人难以忘记,忍不住在他面前瑟瑟发寒。他的左手之上不再用写满经文的布条包裹,仔细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经文竟然写在他的手上!血一般的红,似乎还在突突跳动。
  
  两个人站在白玉台阶上,微微对司月弯了一下腰,只听镇明低柔清朗的声音说道:“不知司月大人将我们唤来所为何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非嫣,眼光里瞬间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非嫣暗咳了一声,心底直叫倒霉。看来镇明一定是为她才来麝香山!真是麻烦!都几千年了,他还不放过她,总认为她会做什么坏事。真是无聊!
  
  司月冷道:“辰星呢?为什么总不见他出来?难道竟不将我司月放在眼里么?”
  
  镇明微微一笑,低声道:“辰星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下落不明,派人寻找至今也没有消息。这点早已向司月大人汇报过了。”
  
  非嫣偷偷笑了起来,这个镇明!明明是讽刺还能说得这么正经,也不怕司月动怒?所谓最毒妇人心……他是没给司月整过吧……
  
  司月的脸色果然变了,忍了半晌才沉声道:“最近神界总是动乱,妖魔擅闯,凡人不定。你们作为五曜,为什么不去平乱?”
  
  镇明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站在司月身后的黄泉和水妖,有些明了地看了看非嫣,却见她做了个鬼脸,把脑袋别了过去。他淡淡一笑,说道:“司月大人降伏了两只擅闯神界的妖,请问是否需要定罪?”
  
  他没有回答司月自以为是的问题,让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水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个全身雪白的男子显然根本不把司月当一回事!他这样刻意激怒她,倒霉的会是黄泉和她啊!
  
  司月沉默了半天,才说道:“是,要给他们定罪,这两只妖,一个是修为上千年的蛇妖,一个是修为三百年的水妖,罪名是擅闯神界,其同伴还在落伽城摄去了清瓷族人的魂魄!如此挑战神界的威严,应当施以重罚!”
  
  水妖吃了一惊!她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难道是为了在镇明和荧惑面前体现自己的权威,才拿他们做炮灰么?!
  
  镇明神色如常,“如此也好,也可以警告那些过于猖狂的妖。请问用什么刑罚?”
  
  非嫣的脸色也变了,她皱起了眉头,眼神突然变得冰冷,直直地瞪着镇明,他却看也不看她,兀自神色自如,平静如水。
  
  司月冷漠地看着镇明,慢悠悠地说道:“蛇妖有千年修为,也算精纯刻苦,死罪可免,且罚他去荧惑的神火宫赤手度神火三个月。水妖修为不纯,心怀杂念,兼之有诱惑之心,定为死罪,立即上御零台行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水妖的脸色顿时惨白,黄泉的脸色大变,一把护在她身前,张口刚要说话,却听非嫣懒洋洋地开了口。
  “那,司月,我说过我会保他们二人的吧。你不给我面子也罢,却不要怪我出手救人。”
  
  司月陡然转身瞪着她,却见她两眼冰冷,也不看自己,却望向一边面无表情的镇明。
  
  镇明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里仿佛也融进了笑意,他淡然说道:“哦?你打算怎么在三个神面前救人?我很想知道。”32. 做妖误
  非嫣哼了一声,居然像在使性子一般,咬牙恨道:“镇明!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么?!你……你好可恶!”她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如同撒娇,却是埋怨多于愤恨,嗔多于怒,一双天生妩媚的狐狸眼更是似怒似喜,艳艳生姿。只是眼底依然隐藏着一抹精光,灼灼地看着他。
  
  镇明有些无奈地笑了,轻道:“非嫣,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么?求人帮忙是用这种态度?”他镇定地与她对望,了然地笑,好象就是想看她生气发火的模样。
  
  非嫣咬了咬唇,放软了声音,往他那里走了几步,几乎贴着他的胳膊腻声道:“你也知道我要保他们啊,不管怎么说死罪也太重了!神不是应当宽宏慈爱的么?对不对?”
  
  这个死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偏偏为难她不给她面子!与她作对有那么好玩么?!
  
  镇明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恼怒之色,缓缓漾出了笑容,淡然道:“就冲着你一句神应当宽宏,我好象不帮你也得帮了。”
  
  他转身刚要和司月说话,却见她脸色一片铁青,冷笑道:“镇明!枉你身为最稳重的五曜,居然在麝香山这么圣洁的地方与一只野狐妖打情骂俏!你还当真要求情么?!五曜现在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镇明也不在意,淡然说道:“司月大人言重了,‘打情骂俏’四个字实在不适合我。只是一来非嫣说得有道理,二来她已经是列入仙班的神,你岂可如此当面侮辱?这两只妖不过是擅闯神界,死罪实在不至于。何况所谓同伙摄去清瓷族人魂魄一说并无实在的证据,不可妄下断言,不然只显得神界霸道无理而已。”
  
  司月狠狠地瞪着镇明和非嫣,眼见非嫣在镇明身后对她做了个极丑的鬼脸,她只觉怒火几乎要冲破头顶,差点把满嘴的牙给咬碎。偏偏镇明说得字字占理,她也找不到反驳的言语。再说下去,无非给他套上霸道的说法而已!连麝香山里的人都敢这样不服她的权威,何况印星城那帮兽!她司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与她作对?!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恨恨地看着他们俩,似乎是硬要倔强到底,怎么也不肯服软。她是司月!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谁敢反抗她?如果没有那帮叛逃的兽,她早就已经是麝香王了!这些傲气的五曜,她总要让他们知道她司月不是好惹的对象!
  
  两边的人都在不说话地对望着,留下兀自紧张得半死的水妖。黄泉将她揽入怀里,揽得很紧,好象生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她却没注意。
  
  过了好半天,忽然听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说道:“不需要死,她本就是人。”
  
  话音一落,水妖惊呆了,黄泉也骇然,司月更是吃了一大惊。人?!怎么可能?!她分明是一只水妖!她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
  
  非嫣“哎呀”了一声,笑道:“原来荧惑能看出来啊,嘻嘻,我做的手脚有意思么?”
  
  荧惑面无表情,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过任何表情。瞥了一眼水妖,他沉声道:“看得很清楚。”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水妖!为何颠倒黑白?!你们……你们都想反了吗?!”
  
  司月厉声吼着,脸色青红交错,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非嫣慢悠悠地走到了黄泉和水妖的面前,笑道:“本来还想多瞒你们一会,因为很好玩。不过现在还是说了吧。蛇妖,她就是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当日你被太白封印,我将秦四的魂魄取了去,抽出其有灵性的一部分,加了妖气放入露水之中,浸透了四十九日,才得她现在的妖之魂魄。只是勉强人做妖难免困难,她修炼三百年还不得要领,也是因为人性太重。现在你明白了么?”
  
  黄泉又惊又喜,又呆又怔,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痴痴地看着怀中的水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与他同行了近三个月的水妖竟然就是他魂萦梦绕的那个女子!天啊!她是他的小四儿!他的小四儿就在他怀里!他激动的浑身都开始战栗,也不知道是该将她一把揉紧,还是好好看看她的容颜!
  
  非嫣嘻嘻一笑,有些得意,“太白原本想让她转世继续做人,然后让转世的她去解开封印好让你们可以再续前缘。只是无论怎么说,人妖终是殊途,难以长久相守,我便想出让她来生做妖,好圆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我以为她早已恢复前世的记忆,毕竟她的魂魄没有去阴间,也没有喝忘川水,不该忘记你的。可是现在看来……”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在水妖苍白的脸上,呀,她根本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她好心办坏事了?难道……她用的法术不对?她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能力。
  
  水妖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她就是小四儿?黄泉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她……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水妖,她本想……用自己的能力让黄泉接纳她。可是峰回路转,今天忽然被告之她就是曾经让黄泉爱之入骨的女子,这……可不是一场滑稽又可悲的梦吗?她到底算什么呢?对于黄泉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小四儿了,那曾经和他一路走来的水妖算什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怔怔地看着黄泉飞快地伸手入袖,取出一枚洁白的媚丝兰珠花。那珠花颜色已有些老旧,微微泛着黄,却依然纤细娇弱,惹人爱怜。黄泉颤抖着手将那朵珠花插进她发中,火红的眼睛里几乎是澎湃汹涌,仿佛要将千年的爱恨都在瞬间传递给她。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柔声道:“小四儿,真的是你。我等了七百年,终于见到你了。你,可愿跟着我?”
  
  水妖脸色惨白,失神地摸了摸耳边的那朵珠花,漆黑的眼睛里幽深一片,仿佛包含了无数话语,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黯然垂下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黄泉喜极,一时间只觉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让他痛苦烦恼的事情,那些在阴暗地底的苦苦思索,那些百转千回的柔情缠绵,都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就连对太白的怨恨,仿佛也在瞬间退散。他紧紧地将水妖抱在怀里,鼻子一阵热辣,几乎有要流泪的冲动。
  
  一滴,两滴,有无声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衣服,很快就晕了开来。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谁也没注意有一只伤了心的水妖在偷偷的哭。
  
  非嫣满足地叹了一声,回头对发怔的司月笑道:“你也看到了,她前世的确是人。没事拆散人家恋人是最卑鄙的行为,您老就大发慈悲,别杀她了!”
  
  司月陡然抬头,冰冷的眼睛一一扫过镇明,非嫣,荧惑。她的眼神极冷酷,极恨,就连荧惑都有些震惊。她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众口铄金,强词夺理……你们都这般逼迫于我,我也没话说。要惩罚也好,不惩罚也好,以后这些事情我都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神界破也好,散也好,以后与我司月没有任何干系!随你们高兴!”
  
  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月白色的衣裳决绝地打了个卷,顿时扫断无数地上的鲜花。她直直地踩过岸上的花,走过之处立时碧草枯萎,艳花凋零,一直走到了溪水边,竟如同没看见一般,一脚踏了上去,刹那间整条溪水都干涸,仿佛有一个巨人在瞬间便将溪水喝干。干枯的河床上,还有无数玉色鲤鱼在拼命扑腾,她看也不看,竟将那些肥美的鱼一个个踩了过去,顷刻间鲜血满地,连她的衣裳下摆和鞋底,都沾染上了触目的血迹。
  
  非嫣有些骇然,走了几步上去想去追她。这个司月,莫非疯了吗?哪里有这般残忍行事的神?便是心里再不高兴,却如何做出这等发指的行为!
  
  她的步子刚迈出去,胳膊就给人拉住了,镇明在她身后说道:“让她去罢,你去说什么都不过是火上加油而已。这麝香山早已成为清瓷一手打造的地狱,她不过是身处其间而不自知。”
  
  他叹了一声,似乎有惋惜,有怀念。清瓷,只一个凡人,血肉之躯行事,却将神界翻天覆地地改变,到底是她的能力强大,还是神界本身的问题呢?
  
  非嫣撇了撇嘴,回头对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当真总是不放过我呢!我去哪里你必然要跟着,你也不累?”
  
  镇明忽然冷声道:“我自然不累,只是你到过的地方,总是有异常的状况出现。”
  
  他忽然回身,宽大雪白的袖子猛地展了开来,这才让人看清他的手。却见他手指修长有力,却有一串漆黑的念珠,从胳膊上一直缠绕到手腕上,将半个手掌都覆盖了住。仔细看去,每颗念珠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咒文,诡异神秘。
  
  非嫣见他忽然亮出念珠,不由微微一惊。与他相识了几千年,自然知道他亮出念珠之时,就是要降伏妖物之时。他想做什么?
  
  只听镇明冷道:“千年不见,你过得还不错。”
  
  非嫣呆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骇然地向镇明所指的地方望了过去!立即见到她熟悉的妖娆妩媚的笑容!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那身同样雪白高洁却魅惑的衣裳!
  
  司徒!他怎么会在这里?!一时间黄泉他们也都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
  
  司徒笑吟吟地拉着紧张的牡丹从一棵相思树后面走了出来,他柔柔地看着镇明,开口轻声道:“千年不见,你也一样很好啊。没有被非嫣给烦死么?”
  
  镇明瞥了一眼牡丹,长眉立即皱了起来,“你胆子好大,居然就这么将玉带到我面前!落伽城七十三条魂魄,我早该知道那是你做的!没想到千年之后,你还是魔性不改!她现在已成凡人,你竟还将魂魄封在她体内,当真可恶!”
  
  司徒叹了一声,柔声道:“你当真看清楚了?你确定我将魂魄封进去了?怎么千年之后你还是这么妄下言论?这样你居然还敢当面指责司月,真是笑话。”
  
  镇明冷着脸,抬手便要将念珠抛过去降妖。这只狡猾的妖狐!这次他必然不会再让他跑掉!
  
  非嫣大步上前挡在了镇明的面前,他愣了一下,皱眉道:“你让开!千年之前你对他的包庇我还没和你算!现在又想做什么?”
  
  非嫣却也不火,笑吟吟的样子居然和司徒如出一辙,她轻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一个姐姐保护自己的弟弟不被神欺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司徒叹道:“我可不希望有你这个古怪的姐姐。”说着他淡然一笑,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里,满是妩媚的神采,荡人心魂。
  33. 修罗退
  牡丹呆呆地看着这几个互相对峙的神妖,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怎么她一句都没听懂?什么玉,魂魄,封印的,是说她么?这个满身雪白的俊美男子就是镇明?长得可真好……还有这个红衣的女子,那双眼,和司徒的好像!都是一样的妖娆妩媚,她就是非嫣?怎么又成了司徒的姐姐?
  
  她越想越乱,感觉好象他们几个以前就认识一样。什么千年不见之类的话都说了出来。司徒分明只是一个修炼两百年的小妖嘛,哪里能和他们千年不见……她满肚子的疑惑,但看这气氛凝重诡异,却也不敢开口问,只好四处随便打量,立即看到了一边的黄泉和水妖。
  
  他们果然在麝香山!牡丹急忙挥了挥手,水妖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却笑得勉强。黄泉微微点头,很快又心不在焉地将水妖抱在怀里,看着司徒他们。
  
  只听非嫣嘻嘻笑了笑,柔声道:“我也不想有你这个只喜欢做坏事的弟弟啊。你给我惹的麻烦可真够多的。”
  
  话说得不好听,可语调却是慵懒柔媚,好象其实也没什么一样。当真狐狸精都是用这种语调说话来着,她记得司徒不管说什么都是这种软绵绵的模样,仿佛不自觉地便要去勾引谁一般。
  
  镇明轻喟了一声,皱眉看着非嫣,半晌才道:“袒护作恶之人并非神道,你想白白浪费自己数千年的修为吗?”
  
  司徒幽幽一叹,走了过去看着镇明,眼光里又是叹息又是戏谑,“抢夺他人的东西就是神道?你当真以为神说什么都是对的?镇魂玉本就是我炼出来的玉,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抢夺?你若不生事,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他慢条斯理地整着袖子,居然一丝惧怕的神情都无,连非嫣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这个死小子,分明只恢复到一尾的能力,居然还敢擅自跑来麝香山,现在还当着镇明的面指责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点罪来受。
  
  镇明坦然道:“妖孽之辈,人人得而诛之。那玉的确为你血肉所化,然而你却放任其做尽恶事,一夜之间摄走上千无辜凡人的魂魄化为自己的妖力。镇魂玉本可做圣物,却被你如此滥用,我岂能不管?千年之前我怜你三千年修为精纯,只想将你的玉收走,好好感化你一番,好让你不再踏上邪道。你却让非嫣将你法力瞬间散尽封入玉中,以图来日大行恶事,死不悔改!这般妖孽邪物,今天我若再不将你收去,枉我镇明一世威名!”
  
  他说到后来竟是慷慨激昂,手上的念珠光芒大作,眼看便要脱手而出将司徒收服。
  
  忽地听司徒幽幽一笑,轻声道:“我所杀之人,全部为罪大恶极,狡诈奸滑之徒。你说他们是无辜凡人到也当真好笑!我且问你?什么叫善?什么叫恶?杀戮数口人家抢夺其财产的叫无辜凡人?强奸幼女贩卖良家女子去青楼的叫无辜凡人?是不是在你们这些神的眼中,只要是凡人都是无辜的,和你们一样圣洁的只会被妖魔诱惑的?还是你口中的恶,指的是我这样擅自挑战神威的妖?我可以用我三千年的修为保证,镇魂玉里没有一个不是该死之人!”
  
  镇明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如秋水,丝毫不为之所动,“天理轮回,善恶自有报应之时,此乃神之道,轮不到你这种妖孽来行什么正义!目光短浅之人只看得见现世的果,如何看得见前因?你自以为公道,我且问你有什么资格来代行神之事?人之善恶自有神来处理,干你何事?况且你将魂魄收走却也不是化为己用么?与那些你口中所说的恶人行为有什么分别?你还要和我狡辩?!”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且清晰,隐隐自散发出一种庄严圣洁之相,牡丹有些被震慑住,这……就是真正的神了……可为什么?她身体里面有什么在排斥着那种圣洁安详的气息呢?她总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好怔怔地看着司徒冷笑,开口之时锐气顿发,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锐利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有点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将那些凡人的魂魄化为自己的妖力了?我就告诉你罢,镇明。镇魂玉中一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条魂魄,全是奸淫掳掠的恶徒。我半个也没有动!你未免小看了我,也未免小看了妖!你们凭什么自以为圣洁?你们凭什么擅自认定其他众生的恶?你们自己是什么?我做了什么事,何须要资格?那你们有什么资格来约束其他众生?!眼见到了恶却不去清除,还要在这里和我说什么因果报应天理轮回!如果没有这些恶,还需要什么报应轮回?!当真岁星说得没错,世间万物都是盛极而衰,镇明,这话我送给你们众神,你们盛了那么久,现在就是衰的时候了!这才是真正的天理,神也不过只是众生中的一个罢了,并不是你们自己想得那么高贵不可触犯。”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只牡丹水妖,连非嫣和黄泉都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有谁这般想过?有谁曾敢这样说过?这种……颠覆神界颠覆一切的言语,当真是那个平时总是软绵绵漫不经心的司徒说出来的?
  
  镇明终于有些震动了,他瞪着依旧平静无波的司徒,很久都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冷了下来,气氛虽然依旧凝重,却已没有当初的剑拔弩张。非嫣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镇明算是比较讲理的一个五曜。这个白痴弟弟,他也不想想他说了这种逆天的言论,若果遇到了司月那种霸道的神怎么办?就凭他现在这种半调子的法力,估计人家一个手指头就把他给灭了。不知死活啊!
  
  可是……她点着嫣红的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好过瘾啊!真想多听听这种逆反的言语……颠覆神界,以前是不可思议,现在却也不再是神话。从清瓷开始,众生皆醒,或许以后终能成为三界鼎立的局面也不一定……
  
  “神总是神,妖总是妖,的确不同,同为众生我同意。妖狐,你的确很会说,很能说,我找不到反驳你的理由。只是你胆子也越来越大,当着神的面说这般逆反的言语,当真不怕我们收了你么?”
  
  镇明忽然露出微笑,不知怎的,非嫣总感觉他笑得诡异,只听他又道:“就如你所说,神与妖与人都是众生,各自互不干涉,你却为何要去擅自处理凡间的善恶?还在落伽城摄去七十三个叛族的魂魄。妖狐,就凭这一点,我便给你加上扰乱三界的罪名也不冤!荧惑!收了他!”
  
  非嫣倒抽一口气,急忙要上前救助,忽然脚下白光一闪,草地上竟仿佛给人突然用笔划上了一个圆圈,她给困在这个圈内,周围如同铜墙铁壁,丝毫无法动弹!她立即咒骂了一声,恶狠狠地抬头看向镇明,尖声道:“你竟连我也敢用法术困住?!快点解开!”
  
  镇明也不看她,背对着她沉声道:“你在那里乖乖待着!你捣的乱还不够多么?这次却不容你插手。”
  
  非嫣几乎气晕过去,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圈子里狠命跺脚,却一时怎么也解不开这个古怪的法术!该死!早该想到镇明是司土的!他便画地为牢,任谁有天大的本事却也逃脱不了!她咬牙看着荧惑,却见他站在那里也不动,仰头看着天空,竟好象在发呆!
  
  “荧惑!”镇明点出手指,立即封住了司徒的动作,事实上司徒根本就没动过,神态平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出手。一被他封住行动,他立即僵立在当场,如同木偶一般。
  
  荧惑给他一唤,似乎回了神,淡淡地看了司徒一眼,他缓缓抬起了左手,上面的经文顿时发出艳丽的红光,灼灼跳动,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牡丹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从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有现在的行为看来,他们一定是要收了司徒!眼看那个面色冷酷的男子手上燃起她再熟悉不过的血红色火焰,曾经被神火焚烧的痛苦经历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
  
  黄泉本想上去帮忙,身体刚刚动了一下,立即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他骇然地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和水妖身边也给划上了一道圈!只听镇明冷冰冰地说道:“都安生地待在那里,等降伏了这只顽劣的妖狐,自会让你们自由!”黄泉惊骇地看着荧惑左手上燃烧起炽烈的火焰,那般张狂,那般冷酷,只有修罗荧惑才拥有的实力!司徒今天定要死在这里了!
  
  荧惑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徒,然后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火焰,低沉地开了口。
  
  “死在神火之下,也不枉你三千年的修为和刚才精彩的言语了。”他本就少言,降妖之前更是从不说话,今天能说上一句,已表示他对司徒的惋惜和赞赏了。
  
  司徒苦笑一声,给镇明的束身法捆地如同僵尸一般,站在那里叹道:“我该荣幸么?”他忽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牡丹,眼睛里满是温柔爱怜,“牡丹,还好你在我身边,我真是高兴。”
  
  牡丹只觉心里一阵大痛,没来由地激动起来。这些神!这些神!他们真的要把司徒收了吗?!怎么可以这样!她看着荧惑慢慢走了过来,带着那让她恐惧的炽热火焰,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给映上了那种血的色泽。她倒抽了一口气,本能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司徒,闭着眼睛尖叫了起来!
  
  “你……你……我不许你们杀他!”
  
  荧惑怔住了,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那里,居然推不出去。镇明叹了一声,“孽障!孽障!你怎的要护他?可知他做了多少恶事?枉你一片清明澄净的镇魂玉,怎么也沾染上了七情六欲?”
  
  司徒也呆住了,他低头怔怔地看着闭着眼睛却一脸坚决的牡丹,话也说不出来。
  
  牡丹只凭着一股冲劲护着他,脑袋里什么也不敢想,她吼道:“我才不管什么七情六欲!什么镇魂玉?那是什么鬼东西?!反正我……我就是不许你们杀他!”
  
  镇明连连叹息,似乎极为惋惜。荧惑怔怔看着牡丹,看着她满脸恐惧却死活不让开的可怜模样,看着她闭得死紧的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伸出去的手,怎么也没办法继续推上去。他忽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一身粉色衣裳,总喜欢站在樱花树下的人。他记得自己曾在杀戮清瓷的时候也想到了那个人,他记得自己曾和那个人说过,以后再也不杀凡人,他记得他说完之后,那个人笑得极美,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感激和温柔定定地看着他,她唤他:谢谢你,荧惑。
  
  荧惑忽然将手猛地缩了回去,转身就走。所有的人都呆了住,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修罗居然神火出了手却没杀人?!这……今天也未免发生太多异常的事情了罢?荧惑也有停手的时候?
  
  “荧惑!”镇明冷冷地在后面叫他,“为什么要走?”他这样问道。
  
  荧惑望着天空,好象想了很久,然后沉声道:“我许过承诺,再也不杀凡人。镇明,你小心,莫要被那恶之花牵动了心思才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向他的神火宫。他忽然很想回去,忽然很想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和她静静地坐着,他忽然不想杀人了。就这样,很简单,所以他走了。
  
  镇明有些震惊,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种执著的念头,也是因为中了清瓷那些恶之花的毒么?
  
  牡丹几乎软了下去,她拉着司徒的衣服,坐在了地上,紧张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靠在司徒的腿上,她叹道:“哇,可怕可怕!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呢!狐狸你到底招惹他什么了?居然让这种人来对付你!”
  
  司徒看着慢慢转过身来的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我招惹了他们的神威而已。”
  
  镇明冷冷地看着他和牡丹,也不说话,慢慢走了过来。
  34. 镇明退
  “神威?”牡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司徒的眼光望过去,立即看到了镇明!她本能地又跳了起来张开双手挡在司徒前面,恨道:“不许靠近!不许杀他!你们这些讨厌的神!”
  
  镇明停在一丈之远,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头雪白的长发,当真恍如天人。只是他的神情太肃杀,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这种表情的。却见他冷冷地看着司徒,看了半天才说道:“想不到,千年之前镇魂玉选择跟随你,千年之后她还是选择跟随你。妖孽,也不知你用什么狐媚的法子将圣洁之物玷污!”
  
  司徒居然还调皮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笑得出来,“镇明,我何需用什么狐媚?她本就是我的东西,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你紧咬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神便永远是正确的吗?你当真如此认为?”
  
  镇明目光如冰,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用冰雪雕塑出来一般,寒气逼人。
  
  “神或者也有错误的时候,可是神在妖面前,永远是正确的。”
  
  他这样说。
  
  司徒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他知道镇明必定当真如此认为。他是该为他如此自重自信叹息呢,还是好好笑上三天表示不服?一旁被困在圈子里的非嫣只是在那里冷笑,也不说话。遇到这种神,他们能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无非是他眼里的妖言惑众而已!可笑!可悲!
  
  镇明忽地看向牡丹,澄澈的眼睛一下就攫住了她的,那般幽深,那般庄严,牡丹顿时震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移开眼光。他的眼睛里好象有一股拉力,将她的心神往里面拉,很慢,却很决绝,她没办法抗拒。耳朵里只听他柔和的嗓音轻轻地说道:“你是镇魂之玉,是天地间的圣物,你当真要护着一个妖孽么?”
  
  牡丹有些茫茫然地,好象给他震撼住了一般,一时间心里一片澄净安详。妖孽那两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她本能地感觉那是不好的东西,她应该坚决地抛弃。她……她是圣洁的,怎可与妖孽为伍?她……她是……
  
  “喂!对一个凡人下迷神咒,你也太卑劣了罢!”非嫣锐利的声音忽然将她心头的迷雾划开,牡丹倏地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向镇明那里走了近一半的路!她倒抽了一口气,急忙要回身,却听镇明在身后说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你于他不过是一块玉而已,一块可以摄魂以助他功力修为的玉!你今世身为凡人女子,自是动了情欲,我也不怪你。只是若能看透一切,你自可达到神圣的境界,你还要固执么?”
  
  牡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抖着唇喃喃道:“什么玉?我……我是人啊……你在……在说什么?!” 她是牡丹!一个很普通的从小没有父母的活了十六年的女子!她怎么可能是什么玉?!天啊!太荒谬了!
  
  镇明沉声道:“你若不信,只管问那只妖狐,你是不是从他血肉中化出的镇魂玉。他接近你,爱护你,是不是为了要从你身上寻回自己三千年的功力。你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你可以摄魂,你的身体里不光封印了三千多个凡人的魂魄,还封印了他三千年的修为法力。你当真以为他是什么良人么?凡人可笑的情欲在他眼中不过是诱惑你的把戏而已!”
  
  牡丹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很想反驳,很想大声告诉镇明她和司徒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她也想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玉,她是活生生的人!人!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司徒,好半天,才艰难地问道:“他……说得……不是真的吧?”
  
  快啊!快回答啊!告诉她这个自以为是的神说得都是假的!她一定相信的!为什么要用那种抱歉的眼神看她呢?为什么?司徒你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呢?司徒!司徒!
  
  她的心几乎要裂开,眼看着司徒点了点头,低声道:“牡丹,他说得对,你的确是我血肉化出的玉。我接近你是起初为了恢复功力,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恢复记忆……你若不信我,我也不怨。”
  
  牡丹觉得自己突然掉进了一个坑里,摔得鼻青脸肿,浑身都在发疼。她却什么都想不到,脑袋里忽然浮现出司徒最近过于迥异的变化,还有他说的那些古怪的话语。
  
  他说: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
  他说: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他说:你若不离开我,让我怎样都行。
  他说:你的愿望,才是我认真对待的。
  他说:…………
  
  他说过很多!是她笨!她居然在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听出来!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冰冰的,一阵冷一阵热,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于他,当真只是一块玉而已么?那她的那些小家子气在他眼里岂不是可笑到了极点?她……讨厌!她根本就是出了好大一个洋相!一路上司徒岂不是看丑角一般地看她么?她该恼他的,她该气得半死然后叫他死狐狸死人妖再也不理他的。可是她为什么那么伤心?她的眼睛都模糊了。天地间忽然一片朦胧的水雾,她的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好象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告诉自己她不是人,她只是一块玉。
  
  镇明冰冷的声音刺进她耳朵里,尖锐的发痛,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几乎要瘫在地上。她好辛苦地站在那里,好辛苦地回头看着镇明,只看他薄薄的两片唇在不停地动着,无数纷乱的杂音挤进她本就疼痛无比的脑袋里,好象冗长紊乱的经文一般,只是重复着那几句:他是妖孽!妖孽!妖孽!你是他血肉化成的玉,天地间的圣物,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恢复他的功力,他不过是利用你小女儿家的怀春情欲而已,他怎可能是你的良人?你当真动了心?那可真是太悲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木然地走到司徒的面前,也不看他,张开手护在他身前,冷道:“无论怎么样,我不许你杀他!”
  
  那些突然而来的痛楚,那些席卷她所有思绪的巨浪,都比不过她这个唯一的念头:她绝对不让他死!绝对!
  
  镇明有些锐利地看着她,忽地一挥手,手上的漆黑念珠如张牙舞爪的龙,一下子就窜了出去,精准地将她全身都缠了住。牡丹只觉身上一紧,顿时无法动弹半分。耳边司徒和非嫣惊慌愤怒的叫喊声她都没注意,她只定定地看着镇明,死活也不让开。
  
  镇明一边拈式让念珠缠得极紧,一边沉声道:“可笑!一个澄净圣物居然自甘堕落!他自妩媚,他自妖娆,他自是风情万种!却与你何干?与你何忧?值得你为他这般与我对抗!色乃最是虚空之物,无非枯骨烂肉而已,你却执迷不悟,甘心中他的蛊惑!枉为千年镇魂玉!”
  
  牡丹只觉得那念珠越缠越紧,胸口几乎要裂开一般,渐渐连呼吸都不能够。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咬着嘴唇的牙上面都沾了血迹。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司徒笑吟吟的模样。
  
  他初次出现的惊艳,他诉说情苦的婉转,他偷偷亲吻她的热烈,他将她揽在怀里时的温柔。
  他说:牡丹,还好你在我身边,我真是高兴。
  这些过往如同闪着微弱光芒的荧荧光点,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那般苦楚,缠绵,竭斯力底,神魂俱灭,意乱情迷……
  可是她不要他死!
  
  她忽地嘶声吼了起来!
  
  “我就是自甘堕落!我就是被他诱惑!我就是动了情欲!与你何干?!与你何扰?!我的情欲!我的爱恨!我的意愿!你凭什么这么光明正大的插手?!我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身上忽然山崩地裂一般地迸发出艳丽的红光,顿时整个正殿都笼罩在这红光之下,刺目之极。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些冲天的红光如同无数巨龙,在空中盘旋良久,放肆地呼啸着,强劲的气流几乎将满地的青草都要连根拔起,花瓣零落乱卷,正殿殿角下的青铜风铃给吹断了好几个,掉在地上还给那气流吹得满地翻滚。非嫣黄泉水妖他们的衣服都给卷得乱飘,要用力按住才行。劲风刮在脸上巨痛无比,根本无法将眼睛睁开。
  
  镇明吃力地护住头脸,眯着眼睛看过去,却见那些红光盘旋良久,忽地猛地砸了下来,以司徒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地旋转着。他身上的红色妖气越来越重,两只眼睛里也散发出异样的神采。他暗叫不好!镇魂玉以自己的意识将三千年的功力全部还给了司徒!若他恢复法力,要轻松收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奋力地在狂风肆卷中抬手拈式,正要用咒语攻击尚未成型的妖狐,眼角一瞥,却看到牡丹小小的身影。她也被气流冲击的几乎要跌倒,却执著地拉着司徒的衣服,恶狠狠地在那里瞪着他。那双灼灼生辉的眼睛告诉他:如果他还想杀他,她也还是会坚决保护到底!
  
  镇明吃惊地与她对视了良久,抬起的手慢慢地又放了回去。风声渐歇,那些刺目的红光形成的旋涡也渐渐微弱消散。地面上一片凌乱,满是被风扯碎的花朵树枝之物,还有几个破裂开来的青铜风铃。非嫣也好,黄泉也好,都是一付狼狈模样,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他们却一点都没注意自己,只顾看着没有一点声响的司徒,三个人,六只眼睛,直直地瞪向那里,看起来倒有点滑稽意味。
  
  司徒忽然动了动,刚才一直僵硬着的身体忽然灵活起来。他将手放在眼前捏了捏,忽地抬头对镇明微微一笑,柔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又没能将我收了去。我也很遗憾。”
  
  镇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一旁的牡丹。她面无表情,也不看司徒也不再看向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殿角上那些断裂开的风铃,脸色苍白。
  
  一个人走近他,他还没抬头看是谁,额头上就给人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然后只听非嫣柔媚娇软的声音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样?你的噩梦还没醒么?清瓷那些恶之花看来让你做了一场很恶劣的梦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视七情六欲的威力!”
  
  他愣了住,他……当真为恶之花所惑了么?原本只是小小的没有收到狐妖的遗憾念头,在当时却忽然膨胀了无数倍,非要将他杀了才甘心……原来……
  
  一朵给刚才的气流冲起的血红的恶之花缓缓落在了他手边,他看了良久,才将那花轻轻拈了起来,失笑道:“恶之花……果然名不虚传……”
  
  非嫣对他做了个鬼脸,沉声道:“你若真将他收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好在不过一场噩梦,也让你尝尝情欲有多可怕。”
  
  镇明将花揉碎,抛在地上,叹道:“当真连神也无法逃脱她的掌握,我只是不懂,天地初始至今都圣洁高贵的神怎会无法抵挡这小小的恶念。”
  
  非嫣看了他许久,才幽幽说道:“你知道西方那些色目的国度里,有一种叫狮子的野兽么?那是一种很凶残的兽,极喜新鲜的血肉,专门捕杀弱小的其他兽类。你们神,在情欲面前就是幼小的从未尝过鲜血的狮子。一旦尝过血的味道,就再也忘不了,渐渐发展为一日都不可无血。现在你明白了么?欲不过是众生的本能罢了,神也不例外。所以你们没有任何资格斥责其他众生的情欲,因为那的确不关你们的事。”
  
  镇明叹息半晌,终于一笑,目光澄澈地看着非嫣,淡然道:“说得好,只是这个道理早些让他们了解就好了。神界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种破败的地步。”
  
  他忽地又古怪一笑,低声道:“七情六欲,也不只是噩梦而已……”
  
  非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耸了耸肩膀。反正他看开就好,最好以后也不要老来缠着她了,她真是受够这个神的纠缠了。
  35. 惑之终
  司徒走到牡丹身后,正要将她搂进怀里安抚一番,却听她冷冷地说道:“别过来,别看我,你告诉我,镇魂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是你化出的玉?”
  
  司徒站在原地,居然走不过去。他叹了一声,说道:“你是我花了千年的功力和心血化出的玉,可以摄人魂魄。我曾用你摄走三千多人的魂魄封在你身体里,那些都是罪大恶极之徒,我自认不曾错杀一人。只是此事惊动了麝香山的神,他们派出两个五曜来收我,要将你抢夺走。我便让非嫣将我的法力全部封进你体内,然后还嵌了一滴血进去,好让已成了玉石精的你转世成人,我只待修炼出元身之后便可去找你恢复功力。可镇明在你身上下了封锁记忆的封印,还让荧惑给你下了保护的封印不让任何法力可以接近你。只是一来,我没想到你被封锁了记忆,二来我没想到自己的法力失去之后也失去了记忆。可我还记得玉的气息,你身上有我血肉的气息,所以我会接近你,其实都是我下意识的举动。牡丹,我开始真的没骗你,即使我骗了你什么,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你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我怕你不能接受自己前世不是人,我也怕……你认为我接近你对你好,都只因为你身上有我三千年的法力。其实你会这么想我也不怨,你若恨,就恨我罢。你若要将我杀了,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牡丹背对着他,松散的长辫子垂在背后,那朵粉红的珠花在风中怯生生地颤抖着。她的肩膀看起来纤细的似乎一折就断,从来没有这么柔弱过。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轻声道:“我既拼了命保你性命,又怎会来杀你?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三千年的法力,恭喜。以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了,告辞。”
  
  她笔直地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司徒急忙要去追,却听她沉声道:“别过来。还有,我只想告诉你,世间没有谁是该死的,就是该死,也没有谁有资格去杀他。你的行为,和那些自诩高贵的神有什么区别?到头来,不过是颠覆了一个神界,再继续创造另一个神界罢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说得不中听,见解也不高深,你不要介意。”
  
  司徒怔在那里,三千年的法力失而复得,在他体内平静地流淌着。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狐仙,可他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他的小小玉石精,决绝的背影看得他心酸。她说的什么都对,只是他曾经没有能力看透罢了。现在他看透了,她却走了,他想过去抱住她,他想看她瞪圆了眼睛凶他的模样,他想听她用清脆柔软的声音叫他:司徒!狐狸!人妖!他喜欢她柔弱到没有一点能力去保护自己,却还要逞能去救别人的勇气。他的玉石精,转世竟成了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子。
  
  可是他却怎么也走不过去,她的背影是在诀别,没有犹豫,没有脆弱。前世,是他毅然放弃了她,任她转世轮回,今生,轮到她毅然离开他了。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天理报应?可笑他傲然地指责镇明,自己却也陷在里面没办法挣脱。
  
  报应!报应!他苦笑了起来,任凭瑟瑟的风将他的头发吹乱,树叶纷飞,在他身边胡乱地打卷。神界纯净灿烂的阳光柔柔地照在他身体周围,塑造出一个缤纷流彩的世界。是的,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半尾狐狸,他是三千年的狐仙,他的世界应该是缤纷多彩的。只是,曾经那种单纯的在打闹中的幸福,他却再也体会不到了。
  
  恶之花血红的花瓣被风拂动着滑过他的脸,有两滴水落在他唇边,他轻轻一尝,泪水一般的苦涩。阳光将他的影子慢慢拉长,他就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
  
  水妖站了起来,张口想唤司徒,让他快去追,却被黄泉捂住了嘴。
  
  “别叫他,他现在需要一个人自己好好想事情。”
  
  黄泉将水妖揽着腰身揉进怀里,喜悦地叹道:“小四儿,和我走罢!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水妖脸色苍白,嗫嚅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黄泉不解道:“怎么了?还在想司徒他们的事吗?你放心,牡丹那个丫头的脾气肯定不会持续多久的。她是典型的不会记仇的笨蛋,嘴上说得越凶的人,心肠往往最软。他们迟早会和好的。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水妖沉默了很久,才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小四儿……我的名字……是水妖……”
  
  黄泉怔了一下,柔声道:“你不喜欢小四儿这个名字?那我就唤你水妖好了……水妖,水妖,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水妖顿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性子一直很柔,如同牡丹那般决绝的话语绝对是说不出来的,眼看黄泉这般开心,她也不忍心让他难过。可是……她不想做小四儿——她前世的替代品。她多希望黄泉是因为她是水妖而爱上她……
  
  黄泉叹了一声,轻道:“你在担心什么?对于我而言,水妖和小四儿已经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暂时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所以可能还会排斥我,等你恢复了记忆,一切都会好的。”
  
  水妖咬着唇,低声道:“你……能等我恢复记忆么?在恢复记忆之前,你将我看做水妖好么?求你了,黄泉。”
  
  黄泉看了她半晌,看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一阵心软,叹了一口气,将她搂进怀里,良久无言。
  
[结尾]

  四年后,光州府一家普通的饭馆里,客人满座,谈笑声不绝于耳,酒香,饭菜香,茶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股热闹的味道。衣着油腻满脸笑容的小二穿梭在各个饭桌旁,忙着为客人们端茶上菜,偶尔和老主顾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在他正和一个客人说得忘形没有看到身后好几个客人招手唤他的时候,一只白嫩的手也不知道从哪里伸了出来,忽然就揪住了他的耳朵,疼的他立即杀猪一样地叫唤了起来!
  
  “哎呀哎呀!老板!饶命!耳朵要掉了!”
  
  他可怜兮兮地抬手护在耳朵边,也不敢反抗,一肚子的苦水。那可怜的模样倒让大厅里的客人们都哄笑了起来,有几个厚道的客人立即过来劝解。
  
  只听一个女子哼了一声,声音居然甚是娇媚,“小鬼!在我面前你还敢偷懒么?快去给客人倒茶!再让我看到你偷懒不去管其他的客人,我可真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了!”
  
  她将手松了开来,小二逃命似的急忙点头哈腰地跑去那些有要求的客人桌子前,眼泪和鼻涕还没擦干净,一脸的狼狈。
  
  几个老主顾叹道:“牡丹啊,小竹才十五岁,小孩子爱玩爱闹,你稍微包容一点就是了!再这么泼辣下去,可真没人要你咯!”
  
  被唤做牡丹的女子,一身绛红色的衣服倒也雅致,只是头发包了起来做妇人打扮,一张还算白净的脸上却生生贴了两张膏药!眉边还长了一颗巨大的黑痣,从背影看上去只是芳龄秀美的少女,可看这脸,却起码有二十来岁了!当真还挺吓人!
  
  却听她哼道:“十五岁还小么?我十五岁的时候,早就不知道给多少大户人家做过丫鬟了!哪个主子不喜欢我?要想自立有出息,就不能懒!懒人什么都得不到!我呀,就要他从小懂得这个道理!省得老大了之后做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丢人现眼!”
  
  客人们哄笑着和她开各种玩笑,她也不恼,神情自若地驳回去,泼辣的本性显露无疑。那个叫小竹的小二再也没敢和客人唠叨什么,低着头拼命做事,眼角也不敢往老板那里瞥一下。
  
  忙了一天,饭馆打烊的时候,几个慈祥的老主顾站在柜台前,悄声说道:“牡丹,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没了男人,你还当真打算一个女人家独自撑着这个小饭馆过一辈子么?你也不难看,何不找个好男人再嫁呢?听说城西那里的卖菜王三很喜欢你,这几天天天往你饭馆里跑,你就不给人家一点回应?”
  
  牡丹暗自冷笑,搞了半天给她说媒来了!卖菜王三?那是谁?听也没听过的人!
  
  她将手里的抹布往柜台上一丢,头也不抬地说道:“谁说女人撑不起饭馆?我这不是撑得好好的么?找个男人来干吗?气我么?你们走罢!好意我心领了!”
  
  几个老主顾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走。这个牡丹!就是太泼辣太倔!她那种贴膏药的脸,能有个男人要算是不错的了!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再等两年,岁数大了,想要男人也没人要她了!真是个笨蛋!
  
  月色如水,牡丹独自坐在饭馆楼上自己的小阁楼里,呆呆地望着外面。忽然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洗脸架旁边,用手抄起盆里的水就往脸上泼。膏药沾了水立刻软了下来,给她用力一撕,立即露出下面有些发红的娇嫩肌肤。她对着镜子将眉边的黑痣也扯了下来,镜子顿时映出一张二八少女秀美的脸!可惜面上的神色却是咬牙切齿的,将她的丽色冲淡了好多。
  
  “该死的!我这身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低声咒骂着,从她毅然离开麝香山之后,回到光州府,她的容貌身体就一直维持在十六岁的模样!简直是噩梦!要是给人知道她牡丹现在还是个这种幼稚的小丫头,估计他们的眼珠子都会掉下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直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她曾是那个什么劳什子镇魂玉,现在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哪里有普通人二十岁了还长着一张十六岁小丫头的脸?!
  
  她恶狠狠地瞪着镜子的自己看了半天,才恨恨地转身拿布死命地把脸擦干。
  
  她一回到光州府,就改变容貌将头发包起来做妇人打扮,用荷包里剩下的银子在偏僻的小街道上开了一家油条店。好在客人还是挺多的,估计大家都同情她一个女子,没了丈夫一个人讨生计。就这样生意越来越好,银子越来越多,她就把油条店扩展成了小饭馆。
  
  做老板的感觉自然很好,可是她每天都要用两块该死的膏药贴脸上,遮住她那张过于年轻的脸!连伙计都不知道他们的老板居然还是一个小丫头。要是给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恐怕这光州府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司徒……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胸口就会窒息。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床上,那是个很乌龙的事情……恩,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想她么?当年她那么决绝地走了,他必然很恨她罢!可是,当时她真的很气……她只想着他是为了恢复功力才接近她的……那她之前的一切行为,她的心动,她的恼怒,岂不是像个白痴么?
  
  话虽然这么说……过了四年,该恨的,该恼的,也都过去了。现在她是寡妇牡丹,那些神界也好,镇魂玉也好,狐仙也好,都不在她的世界里了……呀……店里的青菜快没了,明天要早起让小竹去城东卖菜老何那里多买一点回来……
  
  她想着想着眼皮子就合到了一起,怎么突然这么困?空气里飘着什么古怪的香味?咦?她怎么身体动也动不了?
  
  正在惊疑,忽然感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细细滑动,然后一个她梦里都忘不了的妩媚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道:“果然是寡妇牡丹,当真娇嫩可人,你的身体,就暂时给我罢!”
  
  她一阵激荡,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床边坐着一人,雪衣乌发,俊美妖娆,不是司徒是谁?!她顿时呆住,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他微微一笑,捏着她的脸说道:“倒霉,附错了人!居然上了一个色咪咪的小丫鬟的身!怎么办?你可要负责啊!”
  
  牡丹几乎有坠身入梦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结巴着说道:“我……我负什么责?”
  
  司徒笑道:“你诱惑我,让我四年来每天都跟着你不想走开,我这辈子可算栽在你手上了,你怎么能不负责?”
  
  牡丹大惊!“你四年来一直跟着我?!那我……我这容貌……都是你做的好事?!再说……谁……谁诱惑你了?都是你这只狐狸来诱惑我啊!”
  
  司徒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不管,反正我被你诱惑了。诱惑狐狸的下场,就是陪我一辈子!我可不许你先老了,走了,死了。你是我的。”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话,他很久以前也说过,现在再提起来,让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狠狠地吸着鼻子,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用力咬了下去!司徒“哎哟”了一声,笑叹道:“这算是答应我了?给我打上记号么?”
  
  “死狐狸!死人妖!”她用力地骂着,眼泪流了满脸,“我可不是玉!我是人!”
  
  司徒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你是人,你是我的牡丹,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老婆。可别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牡丹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抹在他身上,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古怪!居然先下手把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六岁!你知道我每天扮装有多辛苦吗?”
  
  司徒说道:“那不是我做的,你前世毕竟是玉石精,四年前突然灵性大发将我的法力全部送了回来,那次的异动造成了你身体结构的改变,所以你才能一直维持十六岁的容貌。”
  
  牡丹揉着眼睛,揪着他的手死命捏,“你怎么跟了我四年?怎么想起来现在才出现?!”
  
  司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怕你会骂我将我赶走,只好偷偷跟着你。本想就这么偷偷跟你一辈子的,看你什么时候原谅我。可是居然有人要抢我的老婆,我怎么能不赶快出现呢?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死皮赖脸的不走了!你是我的人!”
  
  牡丹想到今天那几个老主顾要给她说媒的事情,不由一阵好笑。他也当真有趣,居然和一个卖菜的计较!先前的自信都跑哪里去了?
  
  司徒抚摩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可不怪我了罢?你要我做什么样的狐狸,我就做什么样的狐狸,你还不喜欢我么?七情六欲,我可学得很认真啊。”
  
  牡丹抓着他的手,这次却是轻轻地咬了下去,然后她轻道:“狐狸精都来诱惑我了,我这个凡人哪里有能力抵抗?只好乖乖给你惑走了。”
  
  司徒一阵狂喜,激动的身体都抖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显然心中激荡不能自己。
  
  牡丹拉了拉他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既然要我,你可就要做一个好狐狸哦!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不许你反抗!”
  
  司徒连连点头,却听她忽然问道:“你有水妖黄泉他们的消息么?好久没见他们,当时连再会也没和他们说,我很想念他们啊!”
  
  司徒笑道:“安心罢,他们早就隐居山林了。水妖前世的记忆已经恢复,看样子他们快要有孩子了。”
  
  “真的?”牡丹立即笑得开了花,“我好想现在就去看看他们!”
  
  司徒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遵命,夫人!只是现在很夜了,要看老朋友也要等到明天罢?还有,你当真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的老板么?”
  
  牡丹歪着脑袋看他,“不做老板,那做什么呢?我可没有耐心隐居啊!会闷死我的!”
  
  司徒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带你游遍三界可好?银票随便你用,苦力就在你面前,你愿意么?”
  
  牡丹转了转眼珠,嘻嘻笑道:“好主意!你呀,可要做好准备!我很难伺候的!”
  
  司徒微微一笑,“遵命,夫人。”
 ************
  
  伏神引言。
  
  西方王城,皇家阴阳师宫内——
  
  镇明忽地睁开了双眼,直视着放在八卦正中的那个青铜鼎,里面原本平静的水突然开始翻滚跳跃,激荡不安,隐隐透出漆黑的色泽。他的眉头一皱,这个征兆是……?!
  
  “看来四方神兽那里趁着麝香山大乱,终于找到机会出手了呢。”
  
  一个柔媚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镇明不用抬头都知道是非嫣。他看着翻滚不休的水面,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墨一般的黑,极其可怖。
  
  非嫣神色也有些凝重,沉声道:“这个征兆……莫非是他们招来了……?!”
  
  镇明抿着唇,微微点头,“不错,看来他们胆大妄为到将暗星给唤醒了。荒谬!竟想让暗星做麝香王么?!”
  
  非嫣挑着眉毛轻道:“喔,看样子你们五曜又有的忙了,是不是该把辰星找回来了?”
  
  镇明抬手,放在书案上的铜镜忽然一片透亮,他淡淡地看着上面映出的人影——一个笑得颇有无赖味道的俊美男子,然后他低声道:“他就在北边的曼佗罗城,三日之内,我一定将他带回来。”
  
  非嫣嫣然一笑,柔声道:“当真辛苦你了,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罢。”
  
  镇明淡淡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容。
  
  “你只要别给我惹麻烦,我就很感激你了。”
已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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