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乐鸣中短篇灵异小说集

  如尘笑。
  “县长比较多疑。”如尘说。
  赵营长赞同。
  “是,他是多疑,太多疑了。”赵营长说。
  “为什么要拖到明天早上才枪毙我呢,他本来可以立即枪毙我,其实,县长也是想试探你的反应。你不能掉进他挖好的陷阱。”如尘说。
  可赵营长心有不甘呀。
  “我就眼睁睁地瞧着他枪毙你?我做不到啊。你就是个活神仙,这是有目共睹,大家都公认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枪毙你,什么也不做。”赵营长说。
  如尘微笑。
  “没事。”他说。
  赵营长又考虑了一会儿。
  他摇着头。
  “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啊,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你被枪毙,我心神难安啊。过多少年以后,恐怕我都觉得良心有愧。”他说。
  如尘反过来安慰他。
  “人的命运有时无法改变。就算我是个不错的算命先生,也算不到我会命丧于此。”如尘说。
  赵营长脑子又活泛一些。
  “是啊,你怎么没算清楚自己的情况呢?”赵营长问如尘。
  算天算地,却没算到自己,不太说得过去。
  如尘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我的孽缘吧。前世做的孽,这辈子来还,怎么都躲不过去。”他说。


  十


  赵营长还想努力一把。
  他走了夫人路线。
  如尘第二天要被枪毙的消息,被赵营长散布出去,那些崇拜如尘的贵夫人们也紧张起来,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赵营长给她们指了条道,于是,县长夫人的门槛被踏烂了。
  县长夫人没见过如尘。
  如尘的名气她倒早就如雷贯耳了,她也早就想来监狱拜访如尘,可县长挡着她,不让她来。
  县长夫人是个贤惠的女人,她听丈夫的话。
  本来,她是不可能帮如尘说话的,可这么多娘们来找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尤其是,这些女人说,如果杀了神仙,恐怕会对县长不吉利,她才下决心站出来说两句。
  县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县长夫人没有退缩,又想了一个方案。
  能不能放如尘远走高飞,既不会杀神仙,又不会影响县长的权威。
  这个念头让县长犹豫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县长又拒绝了。
  像如尘这么神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一定不能为别人所用。
  否则,后患无穷。
  县长夫人就只剩一招了,那就是,哭泣。
  也没什么效果。
  县长不怕报应。
  残酷的军旅生活,已经让他不怕任何报应,心硬如铁,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地杀人,而晚上照样还能睡得着觉。
  即使如尘真的是个神仙,也要杀了他。
  县长是心意已决。
  县长离开了哭哭啼啼的老婆,而且,下令警卫,不准再放任何人进府。
  那些达官贵人,娇小姐、贵夫人等等,没招儿了。
  他们也不敢集体去找县长,他们摸不准县长的心思,没准儿,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县长连神仙都敢杀,更别说他们。
  不过,他们还能做点别的事。
  请神仙吃最后一顿饭。
  不知谁先想到了这个念头,然后,大家就冲向了大街。
  据说,那天饮食业的生意特别好。
  牛肉、烧鸡、猪肚、点心啊,之类的东西,被买了一空,都汇聚到监狱了。
  给大兵使了银子,东西才能送到牢房里。否则,想送还送不进来呢。
  这些达官贵人想得挺清楚,多对神仙做点事,肯定是大吉大利。
  他们就是图个吉利。
  可如尘什么也不想吃。
  我们这些犯人虽然想吃,也能吃,但心情不那么痛快。
  如尘已经被我们当成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第二天就要赴死,大家当然不那么开心。看到美味的食物,虽然肚子咕咕叫,也不敢大吃特吃,只是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吃一小口。
  天黑以后,赵营长来了。
  他在当地最好的馆子里,叫了一桌菜,送到牢里那个小单间里。
  他邀请如尘。
  如尘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
  赵营长竟然为了他,想兵变,这个面子还是得给。
  赵营长指了指我。
  “你也一起去吧。”他说。
  我?
  我看了看如尘。
  如尘微笑着点头。
  我后来想清楚了,赵营长为什么让我也参加他的宴请,大概是认为,我算是如尘的好朋友,有一个好朋友陪着,总比就赵营长和如尘两个人喝酒好一些。不那么尴尬,多个人说话,气氛大概更和谐。
  不过,气氛怎么能和谐。
  毕竟,这是如尘的最后一餐。
  我们三个人在小房间里坐定,赵营长就挥挥手,让卫兵离开。
  我只是脚上戴了脚镣,而赵营长腰里别着把枪,大剌剌地坐在那儿,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有种冲动,想抢了赵营长的枪,绑架了他。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可赵营长也是带兵打仗的,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如尘是肯定不会帮我忙的,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动手伤害过别人。他悠闲自在,一点也不像是在吃最后一顿晚餐。
  我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
  赵营长既然信任我,敢独自一人陪我们喝酒,我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再说,两个卫兵就在不远处站着。
  而且,我也想清楚了,就算是我绑架了赵营长,估计也没什么用。县长会因为赵营长这个绑票放了我和如尘?
  恐怕不会。
  县长心狠毒辣,我是有领教。
  他才不会管赵营长的死活,赵营长敢独自一人请我这个土匪吃饭,那他就得承担这个风险,当了绑票,那就死了活该。
  第一罐酒我们很快就闷闷地干完了。
  是赵营长珍藏多年的酒,绝对的好酒。
  醇厚,回味悠长。
  开第二罐酒时,酒劲上来了,大家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道长,你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我一定给你办到。”赵营长问如尘。
  如尘摇摇头。
  赵营长不甘心。
  “有什么人需要通知吗?”赵营长问。
  如尘还是摇头。
  “你没有家人?”赵营长又问。
  如尘苦笑。
  “我从小在道观长大,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自然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亲人。”如尘说。
  “你干嘛不给自己算算呢?”我问如尘。
  如尘可以算出来韩豹子的儿子,怎么不算算自己呢。
  “自己算不了自己的。”如尘说。
  我不太明白。
  “当我想算算自己时,就好像眼睛蒙了块布,一片漆黑。”如尘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尘叹气。
  “难逃因果吧。”如尘说。
  赵营长好像还有什么要问的。
  “道长,你想把地府建在哪儿呢?”赵营长问,他突然说话变得文皱皱的,听着挺别扭。
  如尘呵呵一笑。
  “无所谓。我就是一凡人,埋哪儿都行。不埋也行。扔到乱坟岗也没关系。”如尘说。
  赵营长摇着头。
  “那怎么能行呢。那不行,那不行。既然你没有特别的要求,那我会给你挑个好地方。”赵营长说。
  “好地方?”
  “是啊。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如尘点点头。
  “好吧,那就谢谢你了。”如尘说。
  “呃,我们还集资买了一具楠木棺材。”赵营长说。
  如尘似乎早已知道。
  “那太贵重了,其实,没必要。”如尘说。
  “县长夫人出了一半钱,剩下的钱,我们大家对的。”赵营长说。
  “县长夫人也出钱了?”我问。
  “恩。”
  如尘对这点不太满意。
  “不应该让她出钱。”如尘说。
  “她非要出钱。而且,还非要出一半。大概,是想替县长做点补偿吧。”赵营长说。
  可如尘不想要这样的补偿。
  “县长夫人是真想救你,”赵营长说,“她之前从来没违抗过县长的意图,就算是她弟弟被县长绑起来,她也没求过情。可她为你求情了。”
  “哦。”
  “可县长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他也不知道是哪根弦不对了,他就是非要杀了你不可。”赵营长说。
  我脑袋发热,酒劲也起作用了。
  “县长这就是嫉贤妒能。”我说。
  赵营长嘿嘿笑了。
  “县长他就是不能容忍别人比他能耐大,心眼实在太小了。”我又说。
  赵营长点点头。
  “你说的不无道理呀。”赵营长说。
  我又趁机说了县长不少坏话。
  我相信,有不少话进了赵营长的心坎。
  他变沉默了。
  他闷头喝下一大杯酒,才开始说话。
  “唉,我挺迷茫的,真不知道前途在哪儿,以后会怎么样。跟着县长干吧,可县长就是这么个人,多疑,多虑,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不跟着县长干吧,又能去哪儿?唉,过一天是一天吧。”赵营长说。
  看来,也不光是土匪迷茫啊,也不光是土匪过一天是一天。
  如尘劝他。
  “你这种情绪以后尽量少流露出来。县长心眼小,而且,县长应该在你周围安插了不少耳目。”如尘说。
  赵营长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那些耳目是谁?”他问如尘。
  可如尘不愿意告诉赵营长。
  “我知道县长会给我安插耳目,我提防着这手呢,但我不知我周围到底谁是耳目,我能信任谁,还麻烦道长能明确告诉我。”赵营长说。
  如尘不得不回答了。
  “具体是谁,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么,赵营长你也清楚,我如果说了,会对那些人有伤害。而我们算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害别人。”如尘说。
  赵营长铁青着脸。
  “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如尘说。
  “什么角度?”
  “即使你现在把那几个耳目清除了,县长难道不会再安插耳目吗?”
  倒也是。
  杀不绝啊,就算是杀了,会有新的来。
  赵营长又喝光了一大杯酒。
  “他妈的,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算一天吧。”赵营长说。
  如尘看了赵营长一会儿。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周知雄啊?”如尘问赵营长。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如尘笑而不答。
  “他现在混得不错。现在是军统西安站的站长。”如尘说。
  赵营长的眼睛亮了。
  “是吗?这小子现在混得这么好?”赵营长说。
  如尘点点头。
  “那我可以去投靠他。我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那时只是军校刚毕业的学员,没想到啊,现在居然混得这么好。”赵营长说。
  一个站长就算混得好?
  我不太懂。
  “这个站长可牛呢,军统的站长,甚至可以和军长平起平坐。”赵营长说,“恩,我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去投靠他。”
  “你不必去投靠他。”如尘说。
  “怎么?”
  “县长不一定放你走,再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就算去了西安,也不一定有好的发展。”如尘说。
  “恩,倒也是啊。”
  西安的营长大概多如牛毛。
  “不过,你可以让你儿子去。”如尘说。
  “我儿子?”
  “是啊。你大儿子刚从师范毕业吧,现在还在家里闲着吧。你可以让你儿子去找周知雄,周知雄好像正在招募年轻人。”如尘说。
  赵营长拍了一下大腿。
  “对呀,我可以让我儿子去。”赵营长说,“我儿子在军统,县长就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且,家里人可以逐渐向西安转移。不错,不错。”
  如尘微笑。
  赵营长端起了酒杯,真的是兴高采烈。
  “谢谢您,道长!你给我指了条明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明路!来,我把酒干了,表示感谢,”赵营长说。
  如尘也把酒干了。
  我发现,如尘的酒量不小哇,一杯接一杯,我都有点吃不消了,他竟然一切如常。
  这个时候,县长来了。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像散步一样,走到我们小牢房的栏杆外面,晃悠了一下,就又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我们都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赵营长才反应过来。
  “我得出去一趟。”他说。
  “去吧。”如尘说。
  赵营长戴好帽子,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他忘记锁小牢房的牢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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