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0日
天气晴朗。
周铭不喜欢晴天，晴天的杀人案，往往会更残忍。
下午三点，元朗德街废弃工厂改装的公寓楼，周铭上楼，腐败食物的臭味弥漫走廊，尽头一扇破门打开着。
一个肥胖的女人叼着烟，把周铭让进屋里。
“订金带来了么？”
“带来了……十五万。”
“那是订金，还有我的好处费加收百分之三十。”
周铭沉默，“你敲诈我？……知道我的身分么？”
“关我屁事。”
周铭轻轻揭开西服外套。
黑色的手枪露出来。
女人一口粘痰吐在地上，“警察该死也是一样死，警察家人也不是神仙……少给我来这套……你这个货不好找，养人成本也高，你交钱我们就开始，不交钱，我这里也有录像设备……我们倒霉，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怕我是卧底？”
“我找私家侦探查过你家，其实都不用费那么大劲，随便一看你女儿的脸色……我就都知道了。”
“额外加3万？”
“对……然后你让你女儿尽快准备回乡证……随时可能启程……听说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是姐姐……”
“那真惨……你真惨……她也够可怜……还有你妻子……你是警察，怎么也要给些面子……你十五万先拿来，三天内再补三万……然后去大陆之前，凑齐剩下的四十五万。”
周铭再想说话，突然电话响：“头……有案子发生。”
周铭小心捂住电话：“什么情况？”
“天妃街43号嘉华大厦4楼发现一具女尸。大头意思，让我们组负责。”
周铭捂住电话对那个女人：“我们一言为定……我再联系你……别让我找你麻烦。”
女人冷笑。
周铭转身：“我马上到现场。”
二十分钟后，嘉华大厦楼下。
周铭：“怎么这么多记者？”
“这个案子是大头特意安排给你的……你下个月升级试，需要个亮眼点的近期表现……这个案子正好符合要求。”
“为什么这么说？”
周铭拨开封锁线。
“死者叫邵一菲，今年21岁，女，发现尸体时……”
刚说到这里，周铭打断助手，因为看到旁边人群中一个中年女人正在高声叫骂，好多人看热闹一样围住他，还有记者正在摄像。
周铭走进一些，听那个女人说什么：“……就是个鬼屋！所有进入那个房间的人都会中邪！……这是高档大厦！……可那个房间是被诅咒的！你们看不到……我开过天眼……我能看到……满墙都是血……满墙都是血！……你打开卫生间的门，上面挂着你的大腿……我的心脏！……你打开卧室的门……上面挂着……”
有人打断他：“你进去过么？你穿的这么穷，怎么可能进去？”
“我进去过！……怎么你怀疑？（女人突然向那个质疑的人冲过去，人群都有些恐惧向后面后退）……我女儿以前就住在里面……她是被大老板包养的……然后呢？……最后被人杀了！尸体泡在浴缸里……身体东一块西一块，扔的满屋都是……我进去的时候就是那时候开的天眼……就是那时候开的天眼！……是我的女儿！帮我开的天眼！……我早说过那里还会死人！……也许就是我女儿的冤魂也说不定……他来找人复仇了！……那个女的，肯定也是那个大老板的情妇！情妇！”
周铭和助手互相看了一眼，助手：“这案子有鬼神，一个公寓两个死者……记者最喜欢这一套……是我们露脸的好机会。”
“帮我谢谢大头……查查这个老太太女儿案子的卷宗，我们上去。”
五分钟后，电梯门打开，四楼走廊安静，右边第三个房门打开，封锁线，周铭走过去，浓重的尸臭味，周铭捂鼻子走眉头：“妈的当这么多年警察还是闻不惯。”
进入客厅后，摆设一切如常，整洁干净，一尘不染，进入左侧卧室，地上摆满蜡烛，围绕在大床旁边，床上左侧摆放的尸体已经开始流脓，裸露的脖子，脸上分布大片尸斑，皮肤开始起皱纹好像干缩的老太太的脸，极度恶心变形，躯干凹陷，皮肤褶皱，头发梳得很干净，身上穿着睡衣，眼睛紧闭，身上盖着被子，周铭皱眉头：“除了尸斑以外，看起来好像在正常过日子……现在在床上休息。”
助手在旁边点头：“是在床上休息……你看另一侧。”
法医配合的把另一侧被子掀起一角。
有人躺过的痕迹，“有蜡烛祈福，有人陪伴死者……这是宗教狂热者？还是个精神病？”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七天左右，室内这几天一直有人活动的痕迹，卫生间地面都是这几天打扫的，电信公司还有固定电话的通话记录，有人从死者死亡后，就一直陪着死者，陪她正常起居吃饭洗脸睡觉。”
“正常起居？”
“我们在餐桌，客厅沙发，地面，都发现了死者血液和体液以及毛发的痕迹，陪伴她的人，在每天带着这个僵尸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就好像在陪伴死者过日子一样。”
周铭助手：“真他妈变态……你不要说了。”
“死者死因是什么？”
“腹部锐器刺穿伤，扎伤肝部导致破裂失血过多死亡，一刀致命，凶器也已经找到，就在床头上……”
周铭顺着床头看去，匕首上面带着血迹，没有被擦拭过，横摆在床头。
好像被祭祀的物品。
被子再揭开，大片的鲜血流满床铺，突然尸体腹部凹陷了下去，同时黄绿色的液体从尸体下方流出，恶臭的味道立即涌出来……
同时眼睛突然睁开一半，有粘液流出来。
仿佛在哭泣。
有女警忍不住跑到外面呕吐。
“碰到尸体后的排气反应……和瘫缩一样。”
几个人沉默，“这个屋子是死者和谁一起住的？”
第二章 胜负未见分晓
“暂时查不到。”
“为什么？”
“刚才楼下老太太喊的那个碎尸案发生后，这个屋子一直没有新租客，死者也没有登记，我们在尝试和房东联系……”
“监控录像呢？”
“大厦保存三天内的录像，进出过大厦的人有接近四百人，排查需要时间，而且未必有结果。”
“四楼走廊的录像呢？”
“本来有一个摄像头，但据说这个楼层闹鬼，录像失灵过几次，还曾经录下过鬼影，影响大厦房价……后来物业找来个风水师，说录像会摄录阴阳怪物，连通同一空间的阴阳两个世界，那个被碎尸的女孩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回到阳间的，要想消除鬼怪就要把摄像头管了，所以后来四层录像就被取消了。”
周铭看到身后一个女警满脸恐惧，问道：“你信这套么？”
“……信……长官。”
周铭皱眉：“都他妈骗人的……哪有什么鬼神？！这下没录像，这个死者成冤鬼……死者身份查到了么？”
“邵一菲，辽宁省鞍山市人，我们找到了她的港澳通行证，已经向大陆那边要她的详细资料。”
“之前说的另一个案子怎么回事？当年破了么？”
“没有……那个女人当时被杀的案子挺轰动，主要是死法诡异。”
“怎么说？”
助手似乎在斟酌怎么用词，然后在身体从左胯部，到肚脐，在往上移动到胸骨位置，再横移到心脏，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个矩形区域，被人整个用电锯之类的东西割除了，剩余部分浸泡在浴缸里，死亡原因是颈动脉被割断，区域部分的内脏也都被拽出扔到屋子各处，而身体失踪那部分下落不明，多个证人证实女子入住该酒店大约三个月左右，没有看到有人来探视或有朋友亲戚，女子死亡原因诡异，方式残忍，我们破案也不利，当时案件极度轰动……不过这两次案件也许没有关联……这具尸体至少没有缺失任何组织……”
周铭沉默几秒：“……这次尸体是谁发现的？”
“隔壁的邻居中年男子杨泽成。”
“发现过程？”
“闻到越来越大的异味从里面散出，后来找到物业保安敲门，屋内无人应答，强行破门后发现尸体……杨泽成给我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他看到尸体后拍了一些照片，发到了网上，标题是〈方块残缺女尸显灵杀人图集〉，结果引起网络轰动，外面那些新闻媒体就是这么找来的。”
周铭深吸一口气：“这样案件一般都会比较麻烦，线索很多却不好确定凶手……有时候就算是抓到了定罪也很难……你把那个杨泽成带过来……我要问问他情况。”
助手刚刚离开，周铭电话响起来。
来电人是b组高级督察陈大生。
周铭最讨厌的人，这次升级的竞争对手。
狡诈、凶残、带有恶意，“你找我有什么贵干？”
“听说你刚接了一个案子，让人当活人养了七天的女尸？”
“无可奉告。”
“案子破了么？”
“不关你事。”
“哈哈哈……我给你送了一份厚礼……凶手抓到了！……不过是我们组抓到的。”
周铭出乎意料：“凶手？！什么意思？”
“我正在把人带回警局，你要想见见他，就立即回来……”
周铭心里骂了一句，没有说话。
“对了还有……这次案件这么轰动，我破了案，看来这次升级机会只有我勉为其难接受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你做了我下属……我会好好的关照你……关照是什么意思？是褒义词么？哈哈哈哈哈……”
电话挂断。
周铭感到自己心里一股无名火立即生起。
凶手已经抓到？！
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还有现在家里的麻烦事情……
周铭把拳头握紧，沉默着，看着床上已经干瘪的尸体，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还有即将有可怕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感觉，笼罩，周铭感到呼吸困难。
半个小时后，周铭回到警局，陈大生傲慢的让自己一个下属向周铭报告事情经过，自己则已经和大老板去警察总部参加迅速破案的新闻通气会。
大老板秘书告诉周铭，本来准备通知和等待周铭离开案发现场后，一起参会，但陈大生的突然突破让大老板喜出望外，改变主意，并特意嘱咐周铭作后续跟进工作，不用再来了。
秘书暗示周铭这次运气太差，可能失去机会……
嫌犯抓捕过程：
中午元朗发生枪击案，陈大生b组被临时抽调协助封锁路口临检。
一辆老式丰田佳美汽车走到路口时非正常减速，然后突然掉头逃跑，被陈大生属下追击别停，司机戴口罩帽子，神情镇定，一言不发，持有证件为港澳通行证，已经超期。
原籍辽宁鞍山，名叫沈义冰，29岁，陈大生原以为是普通偷渡客，但沈兵衬衣上有红色印记，外套脱掉后所有人大吃一惊，后背和袖子上有好像抹上的大片血迹，对车辆搜索后背箱，发现斧子、匕首、绳索等工具，用途未明。
沈兵被带回警局后，对询问一直保持沉默，而大陆警方很快传回相关资料，沈兵2001年入伍，2005年退伍后，2007年与一个叫邵华的女子结婚，2011年1月持港澳通行证入港，之后超期失踪，目前属于被通缉状态。
而邵华在2009年改名叫邵一菲，并于2011年1月与沈兵一同入港，目前也属于超期失踪状态。
衬衣化验结果很快出来，是人血！
陈大生没想到临检也查出来一个杀人凶手，正在兴奋时，新闻传来，邵一菲案引起轰动，陈大生大喜过望，立即向大头汇报经过。
周铭因为运气，陷入被动。
周铭立即让人去b组把嫌犯带过来，助手很快一个人回来，脸色极差。
“他们趾高气昂，告诉我们这个案子恐怕我们再也摸不到边。”
周铭给大老板打电话，电话被挂断。
周铭有不好的预感。
第三章 熟睡的“洋娃娃”
打开电视，新闻通气会正在转播，主持人：“……警司龙凯文先生介绍最新案件进展。”
大老板上台：“该案件我们警方刚刚取得最新进展，西九龙重案组b组已经抓获嫌犯沈义冰。根据技术分析显示，嫌犯所穿衣服，现场凶器、尸体上残留组织痕迹等均与嫌犯相符
（周铭旁边下属有人说妈的这次白忙了……周铭心里烦躁）
“……我们将尽快完善证据，然后提交律政署提起刑事诉讼……”
这是有记者在下面突然喊道：“龙长官请问三年前缺块女尸与最新活动女尸是否有关联？是否同一凶手所为？那个屋子是否有神秘力量或者闹鬼，导致连续凶杀案发生？三年前案件仍然没有破获，是否标志警方无能？”
大老板有些尴尬，仍然控制表情：“三年前疑案我们警方仍然继续调查之中，相信会早日给市民以交代，但与此案应无关联……至于闹鬼的说法，相信是无稽之谈……请市民不要听信传闻。”
“听说嫌犯与尸体共处一室超过7天时间，并每日让尸体模拟正常生活，是否有此事？凶手此举为变态精神行为？或者有其它目的？或者受控于某些神秘力量比如三年前的冤魂？请问警方是否已经有结论？”
“以上情况仍在调查中，目前无可奉告。”
然后龙凯文朝主持人做了个手势，主持人会意立即宣布：“警方后续情况请关注我们新闻通气会及公告，本次招待会到此结束。”
龙凯文和陈大生等起身向外走，立即闪光灯一片，有记者冲过去包围两个人提问，这时候镜头切换回演播室，略微肥胖的男主持人开始说话，周铭把电视关掉，最后龙凯文和陈大生的狼狈样子让周铭心里痛快。
但案子就这么交出去？
妈的！
最近什么都不顺。
电话突然响起：“喂……子雯，怎么了？”
“白天事情怎么样？……你见到那个女的了么？”
周铭立即皱眉头，压低声音：“等一下……”
然后按住听筒，开门出去，周铭没有留意到身后助手很警惕关心的看着自己背影消失……
走进会议室，周铭猛地关上门，愤怒喊道：“不是让你不要打电话给我么？让别人听到怎么办？！”
“我担心！都过了快四个小时了！你还没回音！”
“有案子……一直没有机会……女儿睡了么？”
“睡了……抱着她那个hello kitty……”
“身体怎么样？”
“还行……但我看着她睡着后还是皱着眉头……可能还是疼……（突然声音哽咽哭出来）”
周铭胸口发堵……
“我给了那个女的15万……但她坐地起价，还要额外三万……而且必须带孩子去大陆。”
“去什么地方？”
“可能是东莞？或者佛山？……我以前在案卷中看到过……现在她不肯说。”
“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人？”
“也不知道……现在的麻烦是……钱也不够……我们还有多少存款？”
“22万多一点……我还可以透支一点……”
“还是不够……大女儿死前……花的钱太多……”
“那怎么办？”
“……（周铭沉吟）……会有办法……你不用管……你就带好孩子。”
“你不会做什么……”
“（发怒，打断子雯说话）说了你不要管……”
“……你升级的事情怎么样了？大老板支持你么？”
“他可能在耍两面派，两边都在示好……”
“不倾向于你？”
周铭话到嘴边，停住了……
沉默几秒，不应该让妻子更担心，“应该还是倾向于我多点，现在我有先机，有一个大案子老板特意给我去办，让我得到好印象。”
“……（不知道妻子是否怀疑才沉默）”
气氛有些压抑，突然周铭听到外面有动静！
悄悄走过去，猛地把门拉开！
助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你在这干什么！？”
“头！……大老板电话！有好消息！”
周铭疑惑的盯着助手……
助手不知是否因为紧张，咽了一口涂抹，把电话又往前递了一下。
周铭拿过来：“喂，老板。”
“那个案子我和陈大生沟通过了，仍然由你负责，你现在立即派人去把沈义冰提过来。”
周铭有几秒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耐烦的声音）怎么没有响应？听到了么？！”
“是……老板。”
“还有……刚才新闻通气会，我已经许诺三天内将案件审理通顺交给律证署，你有没有问题？”
周铭突然明白上司又把案件交还给自己原因。
很可能是案件遇到了瓶颈，这样轰动全城的奇案，就算证据充足，要想成功给凶手定罪绝非易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凶手亲口承认，但沈义冰可能并不配合，那就算现场证据再充足，起诉失败无罪释放的可能性极大！
这样的案件，是那些善打谋杀案的大律师出风头的最好机会。
而不是自己借机会表现自己的好机会。
三天？
妈的……
“怎么还没答应我？！快点说话！”
大头声音不耐烦，带着压迫周铭就范的意味。
“……好，头……我马上安排……谢谢。”
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也许还有机会？
半个小时后，审讯室，对面男子沈义冰，比实际年龄略衰老，脸颊瘦肖，憔悴，眼窝深陷，黑色的眼眶，头发稀少有点恶心的发型。
极度镇定地表情，大胆看着周铭走过来，坐下。
情绪看不出来任何波动。
周铭向后摆手示意别人都出去，然后掏出烟盒，“来一颗？”
“多谢。”
两个人一起吐烟圈，“人是你杀的么？”
没有表示。
“杀人动机是什么？”
没有表示。
只是默默抽烟？
“为什么要那么对尸体？有什么意义？”
沈义冰眼光闪烁一下，“后备箱那些凶器……是为了杀下一个人？”
沈义冰听到这句，突然仿佛脸色都阴暗起来，一种让人紧张的恶意。
“我猜对了？是什么人？”
“是不是和死者邵一菲有共同特征？”
“你对死者是什么感情？因爱生恨？还是有利益冲突？”
“你始终一言不发对你没有好处……所有证据都指明你就是凶手，你明白么？”
沈义冰把头转向天花板，似乎在研究上面的花纹。
门突然被推开，助手进来，低头对周铭耳语：“律政署吕胜和律师来了，要见你。”
周铭皱了皱眉头：“让他等着。”
“最好不……”
周铭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他出去。
看着眼前沈义冰：“三年前那里发生过一个案子……你知道么？”
“……知道……”
“和你有关么？”
“你这么问，问不出答案……不过我知道你是周铭……”
周铭冷笑一声：“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有一段时间了……（突然压低声音），下面的内容，我不希望你做记录，对你没有好处……能把摄像头先关了么？”
第四章 我会和你走上同一条路
“能否进入最后的录像记录，我会根据情况进行评估……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沈义冰抱住胳膊向后，周铭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摄像头的红点灭掉了。
沈义冰阴沉的笑了两声：“这样最好……我不是在讨价还价，也不要做什么交易……只是我告诉你……我认识你……”
“怎么可能毫无目的？”
“事实上……以后的路我怎么走……我也没有想好……真相是什么，外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已经没有了……所以我不隐瞒你……虽然有些事情我也许应该去做……和那些凶器有关……”
“杀人？”
“动机是什么？……我的动机？我下一个目标是谁？……还有我为什么会认识你……也许你应该去调查一下……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你也许会有你的判断……你的判断也许也会和我的一致……”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也许有一天你知道一切答案后，再回来对照着看，就会明白……”
周铭沉默……
“我需要更有力的东西打动你？还是直接控告你，把这个案子终结了？”
“那对你会是个损失……你应该更有耐心。”
“上面给我的时间是三天……也就是你只有三天……明白么？”
“……我无所谓……反倒是你，要抓紧……”
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吕胜和坐在对面，西装一丝不苟，脸上略有些横肉，面色阴沉：“他招了么？”
“关于案情所有问题，他都保持沉默。”
“妈的。这次麻烦了。”
“怎么说？”
“我刚刚接到消息，那个专打杀人案官司的郑永铭盯上这个案子了，准备明天申请见沈义冰，要给沈义冰作无罪辩护。”
“……（周铭抽了一口烟）他把这个案子当广告了……把我们当傻逼。”
下属：“证据现在这么明显，还有什么可打的？”
吕胜和极度不耐烦讥讽：“明显？你是说凶器上指纹么？两个人在一起７天，他说回来时凶器已经在死者肚子上插着，他只是把匕首拔出来，”
“这太扯了吧？谁信？”
“谁都他妈不信，可是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被打断）。。”
“有没有？！”
下属不甘心沉默。
“那沈义冰七天不报警呢？”
“是个问题，但仍然不说明他是杀人犯……还有什么整天拽着死者满屋走……也许他精神变态，但现在我们要的是证明他杀了人！……一个关键的证据都没有……”
“后备箱那些凶器？”
“只是非法持有管制刀具……这些证据可以让任何人都怀疑他有问题，甚至准备杀下一个……但法庭上没用。”
“那怎么办？”
“除非……（身体向前靠）让他自己承认，亲口承认……然后告诉你整个犯罪过程……还有杀人动机……有了这两样……我们才有得玩……
“你们那个傻逼老板在记者招待会上把牛都吹满了，三天时间……如果没有进一步进展……到时候，沈义冰可能会无罪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小罪行判个顶天几个月甚至只是几十个小时社工服务……而我们到时候，一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铭想说所以大头把案子交给自己，明帮暗害，但话到嘴边，咽回去了。
“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周铭不愿意多说，吕胜和某种程度上也可能和自己有利益冲突，比如把自己的失误推到周铭身上，以前发生过类似事情。
“先查一下外围的信息，有新的进展我们再联系。”
说完周铭起身，向外面走去。
吕胜和冷笑：“但愿你尽快有突破，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周铭回头：“那不如你去劝劝你的上级，让他和我们老板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争取到更多时间？”
吕胜和面无表情摇头，然后吐出来三个字：“不可能。”
出了会议室，周铭对下属说道：“尽快安排给沈义冰作精神鉴定……”
“是……头。”
“……特别是他是否有恋尸癖，这个是重点。”
半个小时后，周铭重新赶到现场。
做的工作是地毯式问卷调查。
目的是尝试拼出凶案发生前后凶手行动的完整轨迹。
因为近期香港多起凶案发生，特别是枪击案和黑社会改选，大部分基础警员都被派去执行相关任务，周铭申请的警力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老板只给了15人，这是一个难题，上法庭，凶手的行动轨迹极为重要，会成为辨方重点寻找疑点攻击的目标。
十五人有十人负责楼内询问，周铭给自己的任务，是寻找屋内用品的来源。
包括地上的蜡烛，沈义冰几天来吃剩的外卖，生活用品等等。
附近共三个便利店，一个杂货铺。
距离公寓最近的便利店7-11，周铭推门进去，店员大约20出头，很瘦很白净的男性，“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周铭出示证件：“警察问话，刚发生的女腐尸案有印象么？”
对方有些紧张点头。
“是否曾经有什么可疑情况？”
“没有……那个女的倒是来过这里几次。”
“印象如何？”
“不会说本地话，交流有些困难，人显得还是比较有气质，很白……苍白那种，头发很好，给我印象很深，就像后面广告贴得那个洗发水广告。”
一个嫩模拍的静态照片，头发略有些红色，很有光泽。
“都买些什么？”
“哦……手纸、香皂、卫生巾、方便面之类的。”
“说过什么话么？”
“她看到方便面价格抱怨了一声好贵……比大陆贵……用现金结帐，我说可以用八达通，她没接话……但结账后她买的东西很琐碎，却不舍得买一个方便袋……好像经济很拮据……”
符合她住在破旧公寓还是鬼屋的特征，可能纯粹是经济原因。
“然后她走的时候，问我附近有没有便宜的地方吃饭……我说后巷那边有个杂货铺，老板晚上摆夜摊，会比较便宜，就是不够卫生。”
“自己一个人来的？”
“是的。”
出示沈义冰照片：“这个人见过么？”
仔细观察：“没有印象。”
三分钟后，后巷杂货铺，一个五十多岁男人坐在门口，显得有点油腻的外套，乱乱的头发，扇着扇子，盯着周铭。
第五章 便利店的秘密
“西九龙重案组周铭，”
嗓音很大，有些沙哑：“问那个女的死亡案件的吧？”
屋内出来一个女人，二十出头，看了那个老板一眼，又转头看周铭，穿的是旗袍，个子大约一米六三六四左右，衣服紧得要命，屁股和乳沟若隐若现，眼睛很大，周铭莫名其妙想起来以前在越南见过的那些女孩，清秀，有些好像没长成熟，但却又有种不安分的风骚。
“爸……电话。”
“谁找我？”
“不认识。”
眼睛仍然盯住周铭，手下意识的放到臀后，老头进到屋里，“你买什么？”
声音很甜。
“警察。”
“那个死者来过这里……见过她几次……不过没什么交谈……我不喜欢那种女人。”
“为什么？”
“看着就好像是个悲剧的宿命脸……总是苦哈哈的……死了挺好……大家都省心……我胸不大么？”
“什么？”
“我看你有意无意看了好几眼，就问问你。”
“抱歉……（沉默几秒）不错。”
周铭又拿出沈义冰照片：“这个人你看过么？”
“看过……网上现场照片我也看过……那个床下的蜡烛就是从我这里买的……当时把我们存货都买走了……我印象很深……”
“哪天？”
“上个周日吧？……我和我男朋友分手那天……半夜睡不着本来想自己点一根玩玩情调，才想起来都卖了，还觉得很扫兴。”
六天前……
也就是说布置现场成那个样子不是沈义冰杀人前早就预谋好的，可能是突然冲动杀人，后来则是为了创造某种气氛？
或是有什么目的？
或者只是纯粹的表达感情？
杀人后仍然在现场附近出现，说明他已经放弃后路，没有脱罪或者隐瞒的打算？
坚定的信念做一件事情往往意味着有预谋，但冲动杀人却又没有预谋？
这两点矛盾。
“你对这个人印象如何？”
“眼神很锐利，很坚定，没有多余的话，感觉和他接近的时候有些冷。”
“后来又出现过么？”
“每天晚上，他都会准时来这里叫外卖……喝一瓶啤酒……老头子曾经说过他可以打电话我们给送上去……他一点回应都没有，老半天挤出一个字，多谢……然后还是每天下午来这里。”
“他经济拮据么？点菜都点很便宜的？”
“那倒不会……好像很有钱……虽然穿得破旧一点……但点菜并不太在意价格，甚至还故意点一些比较贵的菜……每天都两个人份的……现在我知道那是给他和那个女尸过二人世界……想想让人后背发凉。”
女人没钱，沈义冰有钱。
两个人经济彼此独立？
“你从事什么职业？”
“……何我也有关系？……还是你看我这身衣服很性感……所以有点好奇？”
“……例行问问。”
冷哼：“……我是夜总会的公关。”
“那你爸爸？”
“不是亲生的……他是我养父……你身上带着一股……什么味道呢？……一股很沉重……需要人帮你解脱压力的味道……你有麻烦事情吧？”
周铭沉默……
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想起来的新的线索，给我打电话。”
女人冷笑一声：“目的不纯……”
然后得意地看着周铭，转身一扭一扭的走了。
周铭有些失落，想和家里联系问问女儿情况，同时让妻子声音，熄灭自己被扇起来的莫名的欲望，那个鼓鼓的旗袍包裹的肥嫩屁股在眼前不停的晃动。
这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我们找到了一个供体……你钱准备好了么？”
“……没有问题……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要把那个人接过来，安排体检，大约还要一周左右，你明天再给我提供20万，加上上次你欠给我的3万……剩余的27万手术时候交给我……”
周铭账户里，现在金额为一千三百二。
信用卡欠一万五千七百一十七。
压力。
胸口憋闷。
“……没问题。”
“我们再联系。”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
周铭点燃一支烟，站在街边，看着来往的汽车，一切如常，总要继续下去，总有办法……
不是么？
50万……
总有办法。
周铭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刚那个女人，在悄悄盯着自己。
若有所思。
一个危险的信号。
半个小时后，周铭回到警局，下属来汇报，“沈义冰刚刚做完心理分析，”
“哪个专家负责的？”
“陈宇明。”
“他人呢？什么结论？”
“人刚刚走，结论我问了，他说会尽快给我们个报告。”
周铭突然一拍桌子：“你他妈是不是傻逼！……三天破案！……他要慢慢写报告，你也能等？！”
下属脸色立即苍白，惊慌失措：“那我……”
“还不快去把他追回来？”
“是，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陈宇明走进办公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白净，面无表情：“你好，周铭。”
想要和周铭握手，周铭没有回应：“你和沈义冰谈得如何？”
“……还算配合……”
“有记录么？我想听一听。”
“想更了解他？”
周铭点头。
陈宇明拿出一个录音笔，操作几下，放到桌子上，音质很差的小音箱播出声音。
“……今天要给你做一下心理分析，”
“……怀疑我精神不正常？”
“也不……”
“（打断）如果我不正常……是不是就不会被判刑？而是被送到精神病院关押？”
“要根据具体情况和病情分析……我会先安排你做一个测试，然后进行评分……录像机和录音笔都开着，你可以拒绝我的要求，或者拒绝回答……但为了充分保证你的权力，我仍然希望你能配合……而且就算你拒绝，其实也是我测试的一种可以评估的答案……你明白么？”
“……我接受测试……这对我应该有好处……”
（对他应该有好处……表明他有申辩的意愿？还是有其它原因？）
周铭按暂停键，“他很配合么？”
“是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
“性格分析调查的结论是什么？”
第六章 测试不会撒谎
“我给她做的是ｌｓｄ－２５测试……详细分数我还没计算，但我刚才在车上大体看了一下……他的人格属于内向保守型的，这样人表面冰冷，目的性强，在犯案时有自己内在逻辑，犯案前会进行仔细筹划（这条与之前周铭认为他是冲动性犯罪有矛盾，增加新的疑点），有追求完美犯案的冲动，我之前了解了他的卷宗，他后来布置摆设现场，并与尸体模仿正常生活状态相处七天，我认为有两个心理动机。”
周铭点着一根烟，示意他继续。
“一个是他做以上举动并没有内心情感冲动，而是理智选择的结果，目的是将来案件曝光时让别人看到她曾经做过这类事情，借此达到什么效果，比如制造恐慌，或者传递什么信息，或者帮助他脱罪。”
“脱罪怎么说？和尸体相处几天能说明他么？”
“目前表面的证据链还起不到这个效果，也许他设计好一个完整计划，等待我们调查深入时配合新的其它证据，让我们否定他的控罪……比如交通警察查酒驾时，经常有司机下车后连忙喝酒，让交警无法证明他之前是否有喝酒行为这种事情……我觉得就和这个案子类似……”
“怎么说？”
“他和尸体在一起七天，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现场痕迹都会因此无效。”
“怎么说？”
“所有他的现场痕迹，甚至包括凶器上的指纹……他都可以说是在受害者死后他在室内活动留下的……你没法证伪！”
几个人立即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周铭：“陈博士……我只需要你精神方面的意见，逻辑分析案情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请你注意。”
陈宇明有些尴尬：“……抱歉……那我借着刚才的话题说……那么第二种在现场活动显得异常的可能性，就是他内心的变态情感需求，让他这么做……也就是说出于某种强烈的冲动或者意愿，比如杀人后的残余愤恨……或者懊恼后悔情绪，或者人不是他杀的但他看到尸体后的强烈的失落感或者崩溃……导致他不愿接受受害者已经死亡的现实……而通过这种和尸体仍然正常生活的手段继续欺骗自己，获得心理安慰或者满足……”
周铭小时候曾经为宠物狗死亡，而抱着它尸体又睡了三天……直到母亲发现时狗尸体才被处理。
周铭现在仍记得那种感觉……
狗尸体被拿走时没有任何体温，还有淡淡的臭味，周铭当时心里已经没有遗憾感觉……
而是隐隐感到死亡后尸体散发的那种恐怖，现在回想那只宠物狗对周铭，没有任何温情画面，只有那种臭味。
凶手也是这样么？
只是感情更强烈？
“关于恋尸癖呢？有没有这种可能？”
“正好我要说到这里，我们接下来听后面的录音。”
陈宇明操纵录音笔，冰冷单薄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临走前，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
“你是否有嗅觉障碍？”
“……没有。”
“你是否曾梦见在一个充满粪便的房间里？”
“有过。”
“还能回想起梦境的情况么？给我简单描述一下。”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是用来检查你神经焦虑程度的测试题……正常人都会有几类梦，猛兽追击逃亡、充满粪便的肮脏厕所被困、还有高空坠落失重死亡体验……你只要如实告诉我就好。”
“……小时候经常做这种梦，因为什么原因，比如在学校，下课了，或者是很愉快的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交谈后，感到有点憋尿，就去上厕所，有时候是那种现在已经见不到的野外旱厕，有时候是楼内的厕所，进去后，就看到四周全都是粪便，甚至能斜堆到窗子的高度，形成一个斜坡，”
“臭么？”
“这个……奇怪……我在梦中闻不到味道……就是感觉很恶心……”
“恶心？你确定？”
“这还用问？（声音激动）你不觉得恶心么？！”
“……然后在梦里又发生什么？”
“我想要找一个干净点的蹲坑……没有座便，只有蹲坑，里面都堆满了山一样的粪便，别人好像都不在乎，踩了一鞋，我却来回找能下脚的地方找不到……这时候我就会焦虑……”
“好的，谢谢你……”
（起身的声音）
“博士……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么？”
“我要对你的答案进行分析……会有公正的结论的。”
录音到这里中断。
“这段录音什么意思？”
“恋尸癖一般是对尸体的迷恋，渴望，主要是为了达到性满足……沈义冰对尸体没有歼尸的行为，性器官没有异常摩擦痕迹，胸部脸部，脖颈等部位没有特别的抚摸压痕，我特意和尸检法医沟通了一下，沈义冰搀扶尸体时，主要用力点在腰部，胳膊，小腿和后膝部……这是对尸体很尊重，不希望身体接触时亵渎尸体的行为模式……没有尸体性交，没有抚摸……实际基本可以排除恋尸癖的可能性……”
“问嗅觉是怎么回事？”
“我是为了更进一步排除他的嫌疑……重度恋尸癖需要接触实际尸体才能达到性高潮的，经常会缺少嗅觉。”
“那粪便呢？”
“他们一般对排泄物极有好感兴趣，所有肮脏的，混乱的液体，都会勾起他们的注意……”
“也就是说，沈义冰不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杀人了？”
“对……但你们同时在调查的那个缺块女尸的凶手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为什么？”
“因为缺少的部分躯干上面，包括死者的性器官。”
陈宇明走后，周铭在办公室里一个人抽烟，烟雾扩散开，台灯照射下在墙上显现出波纹的轮廓，飘到上面的石英挂钟上，晚上十点。
再等等，再等一个小时，然后找借口出去，去做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