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我们又到客厅去冲茶,一边看电视,一边聊些不咸不淡,家长里短。到了八点多钟,我跟叶子薇先后洗了澡,然后跟二老申请,说出去逛逛。
下了楼,我拖出那辆历史悠久的的女式摩托,招呼叶子薇坐在后面,载着她四处兜风。她从后面紧紧搂着我,夜风微凉,暗香浮动,在这座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小县城里。
虽然县郊的楼房在不断生长,被包围着的老县城本身,却是变化甚少。就好像山坳环绕的这一个小镇,已经被外面的时光所遗弃,幸好如此,才能停留在年少的记忆里。
摩托在大街小巷里慢慢穿行,夜色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跟印象中差别不大。而叶子薇抱住我的姿势,跟当年的何小璐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小腹和背的距离要大些。
物是人非,十年的光阴,像耳鬓边的夜风,就这样滑了过去。
自从读大学以后,叶子薇回老家的次数比我还少,这时候重游故乡,也是感概良多。在哪个大院,哪几栋宿舍楼里,住过追求她的男孩们,年少时争强好胜,招数百变,现在是否都已为人父?
我们在县城里逛了一圈,又到老街口那间河粉店吃了宵夜,便准备回家睡觉。半路我却心血来潮,转了几个弯,又来到叶子薇住过的那一栋楼前。
她家搬走之后,把房子卖给了个外地人,如今变成了一间文具店。我把摩托车停在铁闸门前,叶子薇在后面捏了我一下,问道,来这里干嘛?
我回头,笑而不语,神秘得像蒙娜丽萨。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在我跟何小璐拍拖之前,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晚自修之后,总是绕路经过她家,就是为了偶尔的,能看见她在阳台上晾衣服。
有时候我会鼓起勇气,跟她打个招呼,更多的是反而低着头,匆匆而过。那时候她在我眼里,就好像小楼后面的那一轮月亮,可望而不可即。
而如今,前尘往事都已消散,蓦然回首,她却就在我身旁,可以一揽入怀。
说实在的,大城市里美女如云,比如说Cat,其实并不比叶子薇逊色。然而年少时候的梦,最让人魂牵梦萦,有幸得到,更不甘心放手。
我突然跳下摩托车,她差点连车一起摔倒,我一把拉住了她,玩了命地吻。三分钟后,她已经招架不住,娇喘连连道,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感谢这么多年的闯荡,我不但成了个手艺人,还练就了一门独步天下,横行江湖的好口技。
日期:2009-11-03 15:23:12
这天晚上回家后,我们分房睡的,我睡自己房间,叶子薇睡客房。二老当然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但能够这样做,起码表达出对老一辈观念的尊重。
半夜一点半,我像做贼一样溜到客房。之所以不在我房间搞,是怕想起一些不应该的回忆,让自己间歇性地不举,那就有负爱卿了,罪过罪过。
按照约定,她的房门没有反锁,我轻轻开门,进房,又把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暖洋洋的黄,床头灯还没有熄。叶子薇和衣而卧,看见我来便支起身子,献上软软的一个媚笑。
接下来,端的是好一番恶斗。在最后冲刺的时候,我贴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子薇,我爱你。她马上就僵直了身子,一秒钟后,浑身都开始抽搐。我料到她会有反应,但没想到会那么剧烈。
女人永远不懂的是,对你说的那三个字,就好像是男人的贞操,只有第一次是值钱的。而之后的那些,就是稀松平常,信手拈来了。
云雨过后,两个人搂得紧紧地入睡,忘了我还要偷溜回房间。第二天早上,我们被敲门声叫醒,然后是我妈喊道,起床吃饭啦。
我和叶子薇面面相觑,然后又相视而笑,她却嫌我笑得讨厌,又狠狠捏了一下我的腰。
女人。
午饭过后,我们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又把车尾箱塞满我妈买的土特产,便告别二老,准备回程。
爸妈挥手道别,在倒后镜里慢慢变小,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膨胀。看来小川说得对,毕业不会让你成长,工作不会让你成长,赚再多的钱,泡再多的马子,一样不会让你成长。
只有当你结婚生子,肩挑起家庭的责任,你才从父母膝下站起身来,从此长大成人。
车快到高速路口,叶子薇捂着胸口,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喊道,好紧张,好紧张。
然后她又转过身来,期期艾艾地问,你说,我表现得怎么样?
我咳嗽了两声,装作一本正经道,经过组委会讨论,一致决定,叶子薇同志,咳咳,顺利通过本次政审。我代表最高人民法院宣布,就地正法,择日成亲。
普桑在深汕高速上跑着,车窗外的风景,光点斑杂,模糊成一片。经过昨晚一场恶战,如今我是人困马乏,在接连不断的哈欠声中,回去的路被越扯越长。
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我却没有吸取历史教训。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毕竟还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承认错误,坚决不改。
车子经过一条漫长的隧道,照明灯悬在头顶,一盏盏地经过,有节奏的明暗和路噪,催眠得我昏昏欲睡。正在这时,手机传来一阵尖叫声,让我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叶子薇估计也睡着了,这时候模模糊糊地问,电话,我帮你接吧?
我点头说好,她帮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却又放下了。
我视线不敢离开前面的路,奇怪道,咦?
她似乎想了一想,还是帮我按下了接听键,却把手机放到我右耳旁。我笑着打招呼道,喂?
那边说,云来,还以为你不接我电话呢。
我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这是何小璐的声音。我等了她多久的电话,好死不死的,偏偏叶子薇在我身边时,她才打了过来。不单只这样,还让叶子薇看到了来电姓名,一点缓冲都没给我留下。
而我之前对她的说法是,自从分手以后,我跟何小璐就再没联系过。她在我电话号码簿里,是一个明目张胆的“璐”字。怪只怪我自己脑残,舍不得把一些五大三粗的男性名字,套在她的电话号码上。
事到如今,掩饰只会越抹越黑,我暗暗叫苦,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跟何小璐在电话里周旋。
我打哈哈道,怎么会呢?你最近怎么样?
何小璐轻轻一笑说,呵呵,说不上太好,不过总算出院了,在家里休养。打这个电话给你,是想和你见上你。
我的心往下一沉,勉强止住偷瞄叶子薇的欲望,在电话里斟酌道,没问题,早就想要去拜访你们伉俪了。我现在正送子薇回广州呢,你要跟她聊聊吗?
何小璐马上弄清了状况,提高音量道,不用了,到时你过来看我,一定要带上她,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我松了一口气,连连答应,又客套了几句,挂了电话。这时才发现后背凉凉的,原来已是半身的冷汗。
日期:2009-11-05 11:27:12
我心里绷着那一根弦,准备迎接叶子薇的质问,左等右等,她却迟迟没有开口。我忍了一会,还是决定主动迎战,于是笑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何小璐她……
叶子薇打断道,她结婚了吧?
我皱眉道,嗯,结了,我和她是……
她转过头来,微笑道,那就好啦。傻瓜,这些事情,你不用跟我交代的。
我刚才打了满肚子腹稿,一下子被堵在喉咙,没了用武之地。照我想来,她并非真的不介意,而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故意显示自己的大度。这样一来,下次我有类似的怀疑,就不好再开口问她了。
话虽如此,这时我除了感谢她的大度,还有什么好讲?
车子早已出了隧道,眼前大放光明,重见天日,一对男女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何小璐,你到底怎么样了?
回到广州,已经快要五点。我在叶子薇家里吃过晚饭,又分配好了土特产。华灯初上的时候,我跟她吻别,打道回府。明天还得上班呢。
到了许多年之后,无论我有没有跟叶子薇在一起,或许都淡忘了这几个月的经历。但这一段机械性的、不断重复的高速公路,一定会始终铭刻在心里。
一首歌一个故事,一段路又何尝不是?
路上夜色渐浓,我其实已困到极点,只好扯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唱歌,这样来驱走睡意。车到虎门附近,手机里传来一声短信。我却不敢拿起来看,只好在心里猜测,这会是叶子薇,还是何小璐?
还是……
普桑的轮胎有些不平整,底盘传来不规则的律动。黑灰的柏油路在前面铺开,无穷无尽,无法回头。
我手握方向盘,怀揣着终究失望的猜测,开赴那变幻莫测的人生
秋风起,三蛇肥,在我们这些个南方城市,秋天不仅适合进补,还是结婚的高发期。筹备了那么久,小川跟小兔的大婚,终于在下个星期要举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小川说我自从勾搭上了叶子薇,总是到省城上环,想必是把大街小巷都跑熟了,所以派我上来,派几张红色的硬纸片。有人叫这些是催款单,也有人叫结婚请柬。
这一个周六,叶子薇约了闺蜜去逛街,所以派请柬这个艰巨的革命任务,就交到了我自己肩上。我从早上八点出门,一直跑到下午三点,从南到北,差不多把所有区都跑了个遍。
这十来张请柬里,一部分是刘氏伉俪的亲戚、朋友什么,另外的几个,则是我们共同的初高中同学。也是托了刘行长的福,我才有幸见到这些乾隆年间就失去联系,到英特纳雄耐尔实现时,都未必会重聚的旧同学。
小川这人比较务实,所以接请柬的这些人,大多混得还行,人模狗样的。有些还尚未婚嫁,有些已经为人父母。其中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士,打探我跟叶子薇怎么样了,又准备几时办好事?
我都是笑着说,坏事早就干了,好事嘛,我们不着急。
送完最后一份请柬,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这同学开手机店的,名字叫伟文,我们习惯叫他文兄,要不然就是伟哥。
我喝完茶说要走,伟哥热烈地拉着我的手,无论如何要留我吃饭,说是要代表省城人民,好好招待一下特区来的同志。
我摇头笑道,今晚得陪我家那位。
伟哥笑得春光明媚猪八戒,咧嘴道,那最好,一起吃啊,我都多少年没见校花了。
我抱歉地说,下次吧,今晚她要在家做饭,烛光晚餐,然后嘛,嘿嘿。
伟哥失望道,这样啊,理解理解,造人责任重大啊。
我一边跟他握手道别,一边笑着说,为了国家的兴旺发达,我就算日夜操劳,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期:2009-11-07 11:45:30
出了手机店,我钻进路旁的普桑里,打电话给叶子薇。电话通了,她在那一边问,请柬派完啦?
我笑着说,嗯,今晚跟伟哥一起吃饭,要不要接你过来?
叶子薇那边声音很吵,估计还是在逛街。她交待说,不用了,饭姐还没逛够呢。你们别喝酒就好。
我唯唯诺诺道,遵命,大王。
挂了电话,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何小璐家的地址,还有她老公的手机号码,说是万一我迷路了,他可以充当人肉GPS。
我看了一眼纸条,一串号码后是她老公的名字,许乐。
虽然之前何小璐跟我讲过,要我带叶子薇一起过去,可是无论谁都知道,这只会带来不必要的尴尬。况且,何小璐虽然是我的初恋,到现在,也只是个病染沉疴的已婚女人。我和她之间,绝不会再有什么故事发生。
这样又安慰了一次自己,我把纸条叠起,放进衬衣胸口的袋子,发动车子,上路。
何小璐家所在的小区,果然比较难找,但我坚持着没打电话,兜了几圈,最后还是找到了。我停好车,走出地库,这才照着纸条上的号码,打电话给她老公。
那边一个洪亮的声音,用广东话说,喂,你好?
我却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你好,许先生吗?我是何小璐的那个旧同学,姓邓,约好了下午来看她的。
她老公也换回普通话,爽朗地说,啊,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到哪啦?
我说,就在你们小区门口。
他说,好,我现在就去接你,很快。
我笑道,不用了,在楼下等我就好。
挂了电话,我又在小区外找了个水果店,几分钟后,提着个硕大无比的果篮,走向小区门口。
果篮分量不轻的,坠得我肩膀发沉。我其实也搞不清自己的心理,事隔多年,为什么我还抱着一份莫名其妙的敌意。
何小璐现在的这个老公,并不是当初夺走她的学生会部长。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都是广州本地人,都讲一口彰显地位的正宗广东话。
我把果篮换了一下手,心里越想越乱。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们,如果何小璐还跟我在一起,就会过着跟现在不一样的生活。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得病了?
我按照门口保安的指示,找到了何小璐住的那栋楼。远远就看见有一个大块头,穿着一身篮球服,站在路口张望。他也认出了我,或者认出了我手里的果篮,挥着手,大踏步迎了过来。
我腾出右手,两个关系奇怪的男人,就这样握到一起。他是我初恋女友的老公,我是他老婆的初恋男友,虽然他未必清楚这一点。
我微微笑着,打量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无疑是运动型的,篮球服,一块块的肌肉,皮肤黝黑,短发像铁线一样根根直立。如果跟他打起来,就算有三个我,也会被轻易撂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我挺愉悦的。
他脸上是那一种笑,带一点点疲倦,但仍然很阳光。而他的妻子,一个月前被检查出绝症。如果是我在这个境地,一定做不到他那么好。
他一把帮我拿过果篮,拍拍我肩膀,大咧咧道,嘿,你叫我老许吧,大家都这么叫。该怎么称呼你好?
我笑道,那你也叫我老邓吧。
老许在前面领着路,我跟在他后面,听着他一大串唠叨,诸如能找到这小区真不容易,你是老何的高中同学吧,哎呀我们家有点乱,等会上去不要介意。
我没头没脑地问,她怎么样了。
他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半秒,然后又径直往前走。他抛下几句话,掷地有声,他说,广州的医生都是吃白饭的,我们准备好了。
老许的声音抖地一亮,似乎带着无限的希望,一字一顿道,去北京。
我不再说什么,跟着他走到楼下,一个开放式的大堂。绿化树的阴影里,躲着一个沙发,一个消瘦的人影,慢悠悠站了起来。
老许大步迎了上去,一边叫嚷着,你怎么下来了?
那个人影摆了摆手,一步步朝我走来。周围突然都静了。
沉在水底的、记忆里的容颜,从黑暗中一点点,一点点浮现。
何小璐。
我站在当地,脚掌像被铁钉穿透、钉牢,再也抬不起来。一抹斜阳涂在水泥地上,血红色,散发着仅有的温暖。
日期:2009-11-10 09:40:50
老许走上前去,把果篮往地上一放,就要去扶何小璐。她却固执地推开了,有气无力,却不容抗拒。
她的手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瘦得我差点认不出来——却不可能忘记。
她的声音嘶哑,像一张砂纸,轻轻摩擦着说,不用了,我现在感觉不错。
我左手在眼前一挥,驱走那些不必要的表情,换上一副微笑,尺寸刚刚好。然后我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小璐,好久不见。
何小璐仰起苍白的脸,在夕阳的红光下,像一堆会笑的雪。
她跟我打了个招呼,又侧过头说,老许,你先把果篮提上去吧,我在楼下走走,跟老同学叙下旧。
老许迟疑道,这……
何小璐像哄小孩一样说,放心吧,有老邓陪我呢。
我也帮腔道,老许,我们就在附近,不会走远。
他犹犹疑疑的,提起果篮,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交待说,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何小璐摇头笑道,好啦。
我们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电梯。她对我一笑说,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长气了。
我一本正经道,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何小璐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我犹豫了一下,刚决定帮她拍背,她却已经咳完了,直起那一掐就断的腰,对我说,走,陪我去逛逛。
我跟她走出大堂,肩并着肩,沿着一条小路走下去。我们用比旁人慢一半的速度,路过两旁所有的紫荆。
一个小区里的孩子,七八岁大,踩着滑板从我们身旁溜过,何小璐闪避不及,差点被撞到了腰。我本来走在她的左侧,这时赶忙绕到右侧,保护着她。
她笑道,你还跟以前一样。
我挠挠头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小璐,刚才听你老公讲,要带你去北京的医院?
何小璐侧过脸来,只不过走了这么几步,声音里已经有了点喘,她说,对,月底就走。我跟他讲了不用,他硬是不听。
她喘了几口气,惨淡一笑说,什么三零九医院,黑山扈,名字就好难听。
夕阳西下,我们走到一个路口,接下来是一条下坡路。她停了下来,扶着腰,气喘吁吁地说,云来,我们就走到这里算了,等会下去了,我好难上来。
我环顾四周,指着紫荆树下的一张公园椅说,好,我扶你到那边坐坐?
何小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其说是在点头,不如说只是垂下了脑袋。我把她的左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自己用右手揽着她的腰。细得可怕。
我扶着她走到公园椅边上,慢慢让她坐下,我也在旁落座。斜对面是一片空地,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康乐器材,一些孩子正玩得不亦乐乎,爷爷奶奶在旁照看。
西边天上的火烧云,好一片红彤彤的。整个小区的楼房和树木,都笼罩在这一片红光里。
我等着她喘过气来,又静静守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小璐,这不是红斑狼疮,也不是胸膜炎,对吧?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平静地说,非小细胞肺癌,N3期。
我闭上眼睛,马上又睁开了。我早就猜中了这答案,所以一点不觉得惊奇,甚至也没有难过。我的难过,在上一阵子,强迫自己消化完了。
只是我不知道,现在是该表现得难过,让她知道有些痛苦,我感同身受?还是要强装笑容,带给她一点明知无用的乐观?
大概是我犹豫的表情,在她眼里都太过凝重了,她轻轻打了我一下,笑骂道,喂,我还没死呢。
我抬起头来,在傍晚的风中,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些。她也无声地笑了,眼睛像月牙半弯。多么熟悉的笑容,还有记忆里的摩托车、石拱桥、午后闷热的单车棚、木棉花。最初的那水泥舞台,梦醒时分。
一些往事随风而至,又随风飘散,在笑容里泯灭。
八年了,我们终于又坐在一起,肩并着肩。夕阳西下,天是红河岸。孩子的嬉闹声在天空上飘荡,而他们终将长大成人,面对那么多的哀伤。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日期:2009-11-12 12:12:38
沉默了一会,我开口问道,你不怎么吸烟吧,怎么会患上,患上这种病?
何小璐用很专业的语气说,不吸烟或少吸烟的亚洲女性,得肺癌的比率正在逐年升高,医生说,这是一种趋势。
我脱口而出,他妈的什么趋势,真不公平。
她是想要笑的,却突然咳嗽了起来,比上次剧烈得多。这一次,她咳得地动山摇,腰弓成了个虾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统统咳出来才作罢。我手足无措,只好在她背上轻轻地拍,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过了好一阵子,何小璐终于停止了咳嗽,脸上皱成一团,像突然苍老了十岁。我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老许,她却摆摆手,痛苦地说,不用了,少让他担心。
我放下手机看着她,她又看着我,终于说,别这样呀,别同情我。其实这一次生病,让我学会了很多。
我皱着眉头说,哦?
何小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正在储存精力,来开始这一段艰难的讲述。在接下来的对话里,天色越来越暗,我开始扮演一个沉默的倾听者。何小璐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咳嗽,却固执地不愿意停止,就好像——这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次讲话。
她露出一个笑容,开始说,云来,我们公司里的财务,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大姐,姓陈。陈姐是信佛的,但是个性却很急,该怎么形容……
我提醒道,就像是佛教徒里的激进派?
她开心地咳嗽,然后说,对,对,就是这样。以前我们都很讨厌她,总是在公司里讲佛教有多好多好,一有人怀疑,就面红耳赤地吵。公司出去聚餐,每上一道荤菜,她自己不吃也就算了,还老是坏我们的胃口。
她开始模仿陈姐的语气,指着眼前里不存在的一盘菜说,哎呀,你们知道吗?这头牛虽然死了,灵魂还在受苦。你们每咬一口它的肉,它就要痛一下,哎呀,我才不要吃啊。
何小璐吐了下舌头,做个反胃的姿势。我笑道,那你们要多谢她,这可比减肥药管用。
她笑了一下,继续道,自从我的病确诊以后,陈姐就开始在公司募捐,在她的佛教论坛里发帖,要那些师兄师姐帮忙,满世界去找偏方,找神医。
我低下头,默默地想,好人一生平安。
接下来,何小璐脸上笑颜逐开,像在说一件很好玩的事。她说,这样还不算,后来有同事讲,陈姐每天早上八点钟不到,都在我们写字楼的大门口,摆了个摊子募捐。这样子干了一个星期,保安赶也赶不走,最后都快要哭了,这才算数。
她脸上笑着,眼眶却已经发红,轻声说,陈姐那天带着募捐来的钱,来医院看我。她哭得比我妈还伤心,惹得我也哭了。后来,老许跟她抱头大哭,那笨蛋……
何小璐说到这里,抬起手腕说,你看,好笑吧,我也给发展成了佛教徒。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骨瘦如柴的手腕上,系着两个不同质地的佛珠。她介绍说,哪,这串是尼泊尔带回来的,小的这串,就是陈姐送的。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惨淡而从容。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他们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会有一个更好的归宿。马克思主义的可恨之处,就是它把我教育成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我心知肚明,人死之后,连个屁都不会剩下。
什么宗教,什么狗屁偏方,什么家传老中医,都是骗人的玩意。我根本没办法降低自己的智商,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身上。这样子,我连一些安慰性质的尝试,都没办法为何小璐去做,所以,我这辈子都得不到救赎。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在楼层低的窗户里,传来锅碗瓢盆,煎炒烹炸的声音。场地上玩耍的小孩子,一个一个被叫回家吃饭。时间和自责让我开始焦虑起来,我从公园椅上站起身,向何小璐提议道,要不然,我先扶你回去吧?
她却仰视着我的眼睛,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急。我从她的瞳孔里,突然就洞悉了一切。
这是今生今世,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所以,不要结束得太快。
日期:2009-11-14 14:05:06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公园椅上,倾听她的讲话。天差不多黑透了,风越来越凉。
何小璐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我好久,最后才开口道,云来,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
她低下头,一边玩弄着手上的佛珠,一边轻轻道,我八岁那年,我爸生病了,肺癌。他没有钱治,给医院送了回来,躺在家里的床上,让我们看着他死。我那时就发誓,一定要努力,要挣钱,要离开这个穷家,这个穷地方,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她说,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穷怕了。所以,一直以来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去争。学业,事业,男人。坦白告诉你,当初跟你拍拖,是因为在军训的时候,叶子薇说她对你有好感。当然了,还有老许,也是我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那个女孩子跪在我面前哭,求我把老许还给他。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觉得好开心。
她说,现在我知道了,我错了。全都错了。命中注定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硬要去争,现在呢,全部要还回去。
我听得喉咙发紧,宿命的巨轮似乎从天而降,压在我的背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把手伸进裤袋里,去掏刚才买的那盒烟。突然,一个冰凉而松动的手铐,箍在我的手腕上,那是何小璐的手指。
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开口问,云来,你是跟我分手之后,才学会抽烟的,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抽烟却没事,而我会得这种病?
何小璐缓缓地,一字一顿道,这种抽烟才要得的病?
我听得头皮发麻,全身汗毛直立,攒着烟盒的右手,不住地战栗着。
她用那白骨般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手臂,像一个母亲哄小孩说,答应我,以后别再抽了。
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然后夜风吹过树梢,一片哗啦啦作响。
我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看见无数的树叶变成海浪,从高到低,由远及近,拍碎在看不见的彼岸旁。
一句话从我身旁,或者是从九霄之外的梵天跌落,逐字逐句,狠狠砸在我心脏之上——
来,看破放下,随缘自在。
公历11月23日,农历十月廿六,星期天,刘家大婚。
星期六晚上,小川召集我们这些伴郎、兄弟,一起吃顿晚饭,当是哀悼他告别单身。在这群乌合之众里,有我跟南哥,还有小川的堂弟表哥、同事朋友、大学同学之流。开席之前,一群人都作衣冠楚楚,谦谦君子状,结果几杯白酒下肚,全都原形毕露,张牙舞爪的,跟guo min dang 匪兵没啥两样。
只有小川一人,坐在酒桌上,端着一个茶杯,拈花微笑。新郎官要留着明天来糟蹋,今晚可以饶他不死。等我们喝得差不多了,小川把酒店房卡交给我们,然后就离席而去。
选好的吉时是早上七点,南哥建议说,我们干脆就不要睡觉了,打牌到通宵,时辰到了,一起去接新娘。众人纷纷叫好,意气风发的,好像珠三角赌神今晚欢聚一堂。
吃完晚饭,我们七八个大男人,一拥而入酒店标间里,抽烟打牌,喝三吆四,好一片乌烟瘴气。我牌运不错,打了三个小时,赢了上千块。本来还想打下去的,奈何过了十二点就哈欠连天,只好借口说上厕所,溜到隔壁房睡觉去了。
五点钟不到,我睡得正酣,一阵拍门声像警察查房,把我从梦里唤醒。我赶紧爬起来,胡乱洗漱一番,套上西装,又往头上打了半斤发蜡。临走前在镜子里一看,嗯,也挺人模狗样的。
到了酒店楼下,天色还黑乎乎的,小川早就在大门等着我们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如今穿一套合身的礼服,再加上一脸的神采飞扬,颇有些明星范儿。
要开花车的兄弟,都去了停车场,我们这几个不用开车的,围在一起聊天。南哥翻起旁边一个兄弟的衣领,看了一眼,然后挤眉弄眼说,喂,你们知道杰克是怎么死的吗?
我和小川早就习惯了,其它人则面面相觑。等了半分钟,南哥扫视一圈,得意地笑道,是穷死的,因为……杰克琼斯啊,哈哈哈哈哈。
我们捧场地笑,那个兄弟递了支烟给南哥,又递给我。我摆手笑道,戒了,戒了。
小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南哥则嗤之以鼻。这时候花车都陆续到齐了,我们呼啸聚散,钻进了各自的车子。出发,到高老庄抢亲去!
日期:2009-11-17 11:38:11
小兔的父母住在南山,一个高尚住宅区里面。她爸爸早年就调到深圳来了,但小兔倒一直留在我们老家读书。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今天娶她的也不会是小川了。
车队浩浩荡荡向南山进发,婚庆公司的拍摄车,从天窗里戳出一人一机,在车队前后拍来拍去。一路上,我们遇见两个迎亲车队,看起来,今天果然是结婚的大好日子。
到了小区门口,车子在路边停好,我们一干人等,纷纷抄家伙下车。旭日东升,我们一群大好青年,都穿着西服,手里是五颜六色的道具,像一帮不伦不类的黑社会。
我走到小川身旁,帮他整理一下衣服。他掏出一沓红包,有厚有薄,塞进我口袋里,然后拍着我肩膀说,云来,等下抢新娘就看你的了。
我扬起眉毛,笑道,你就放心吧,黄世仁。
人齐之后,我们进了小区大门,一路杀到小兔家楼下。南哥把手里的礼炮高举,大喊道,法师拉桌子,术士发糖,集体加buff……
我拍拍他肩膀说,得了,进电梯吧。
上了楼,小兔家的门紧闭着,小川按响门铃,里面先是一片静悄悄,然后就传来一片笑闹,端的是春光明媚,莺歌燕舞。门外这些小伙子们,精神焕发,摩拳擦掌,大有一人一个,抢回家当老婆的架势。
接下来,敌我双方将隔着这道门,展开一场坚苦卓绝的攻坚战。
门里面有人开口了,一听就是叶子薇,她装腔作势道,外面的是谁呀?
小川笑着说,是我,刘小川,来接我的新娘子,涂丽娜。
叶子薇似乎恍然大悟,拉成声音“哦”了一声,继续拿腔拿调,请问刘小川,你爱涂丽娜吗?
小川挠挠头发说,爱。
叶子薇起哄道,大声一点,听不见。
新郎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突然一个立正,仰天大吼道,爱!
门里又是一片大笑,想象得出她们花枝乱颤的样子。笑完过后,叶子薇又问,那好,刘小川同志,你还记得第一次牵涂丽娜的手,是在哪一天吗?
日期:2009-11-17 11:39:49
谨以此书献给何小璐(1982~2008)
想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把她的真名写出来。
最后一次去探望她的时候,我把所有发表过的杂志,都带了过去。我说,你得好好活着,等着读我第一本长篇小说,是一个无厘头爱情故事,看了会开心的。
她说,好。
到了现在,这本书终于出版了,来到这个世上,触手可及。而她,却已化作无有,化作尘埃。
然后我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将在这第二本书的扉页上,写下你的名字。
愿你安息。
如今,我还庸庸碌碌地活着,讲着这个故事,冗长而且琐碎,真实与虚构同行。谢谢你们有足够的耐心,一直陪在这里,如同真正的朋友。
实际上,在十一月初,我终于写完了这本小说。全书十七万字,贴在这里的,估计也有十一二万了。回头看去,这不是一个多完美的稿子,唯一让我满意的是,我已经用心做到最好。
嗯,写作是一件私事,到了出版,则是一件公事。我从十几家出版商里,选了最谈得来的一个。谈到成了朋友,我总不好意思让他亏本。
不是说我要停止更新,只是接下来,更新的速度会变得很慢,很慢,最后会去到大结局。我向所有喜欢这个故事的人道歉,我也会催促出版商,尽快让这一本小说印好上市。
至于那些从一开始就有的谩骂,我觉得挺难跟他们沟通的,也就随他妈的便了。
还有一些话,说也说不清楚,那还是算了吧。
天气渐冷,要吃饱穿暖。所有的朋友们,我在这祝你平安喜乐,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小川皱起眉头,明显是被难住了。而且就算他能想起这个,接下来的问题仍然无穷无尽。什么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kiss,哪个男人能记得全?这个纪念日,那个纪念日,对于我们来讲,纪念都是虚的,能r 就好。
新郎官愁眉不展,这时候,就轮到伴郎出场了。我走到门前蹲下,掏出几个薄薄的红包,塞进门缝里。里面哇了几下,地上几个红影马上消失了,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好小气啊!
这点钱也好意思出手,还是男人吗?
你们还是回去吧!
门里一片闹哄哄的抱怨声,我早就料到,此时不慌不忙,却故作为难道,哎呀,里面的姐妹门呀,我倒是有大大的红包,可是……
叶子薇估计也听出了我的声音,笑道,可是什么?
我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可是门缝太窄,塞不进去啊。
里面别的姐妹纷纷叫嚷开了,想骗我们开门,休想!
叶子薇低声说,别怕,我们还有……
她们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过了几秒,门终于慢慢地开了,一条门链明晃晃地摇荡。从里面伸出一只玉手,摊开了手掌,叶子薇拖长了声音问,红包呢?大红包呢?
我右手拿着红包,慢腾腾放到她手上,却突然顺势而入,进了门缝里。我大喊道,兄弟们上啊!
在我一声令下,那群兄弟如猛虎下山,恶狗扑屎,冲到门上顶住,不让她们把门关上。我那虎口拔牙的右手,一边摸索着门链,一边忍受着姐妹们的抓掐。我龇牙咧嘴道,姑奶奶们,别闹了,错过了吉时可不好。
在我的攻心战术下,地方的攻势稍为一滞,我抓紧时机,一把解下了门链。兄弟们一哄而上,推开大门涌进房里,好一片鬼哭狼嚎。
叶子薇站在一片混乱里面,穿着粉红色的纱裙,简洁却仍然出众。她摇头在笑,表情像是责怪,又像是赞赏。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指的不是门链,而是我们的新娘子,小兔,涂丽娜。她当然是有暗示过这班姐妹,闹一下意思就好。结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要是玩得过火,出了什么差池,那可就不好玩了。
日期:2009-11-20 12:58:39
接下来的环节,证明我猜得没错。藏鞋子,这是一个可以让伴郎找到吐血,新郎找到翻脸的环节,却也让我们轻易通关了。
我曾经作为兄弟,参加过一次接新娘活动。那个蛇蝎心肠的伴娘,把一只鞋子放在床下,另外一只,竟然藏在电脑主机里。就这一招,让那伴娘赚了五千多的红包。当然了,以后再没人请她去做伴娘。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干。
在涂丽娜思想的指导下,我们的伴娘叶子薇,把鞋子藏得相当客气,非常友好。那一对儿红色的高跟鞋,乖乖站在衣柜里,一打开就看见了。新娘坐在她的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小川从我手中接过鞋子,亲手为小兔穿上。媒人婆站在旁边,念叨着一些吉利话。穿好鞋子,新郎拦腰抱起新娘,走到客厅放下,为端坐在沙发里的二老敬茶。
我站在伴娘旁边,看着小兔的那一对父母。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皱纹纷纷向外扩散,像两朵喜气洋洋的菊花。对于小川这个女婿,他们一直非常中意。
我偷偷捏了捏叶子薇的手,想起了她的父母,又想起我家那二老。
老人们说了些鼓励的话,新人们说了些感激的话,收两个红包,又擦了些泪水。然后便要出门了,养了二十六年的女儿,终于要成为别家的人。
一片欢天喜地中,新郎又抱起新娘,缓缓走向门口,我跟叶子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门外一片欢呼雀跃,一,二,三,啪啪几声礼炮,一堆纸屑洒在我们头上。
一行人走向电梯,早有人摁住了按键,让门大开着恭候。在我眼前,新郎跟怀里的新娘相互凝视,笑而不语,幸福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我偷偷抱怨道,太肉麻了,看我起的这身鸡皮,神经末梢都坏死了。
她捏了我一下,说,闭嘴。
我乖乖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又问,你看小兔这身婚纱,挺美的。
叶子薇撇了撇嘴,把嘴巴凑到我耳朵上,小声道,像一团棉花糖。
出了电梯,小川终于能把小兔放下来了,挽手走在队伍前面。从楼下到小区门口,原来不过五分钟的脚程,我们这队人马,一边走一边拍照,花了差不多半小时。
按照风俗,接了新娘之后,就要送到男方父母家。但是要车队走几百公里路,回我们老家那儿,显然不太现实,所以一般采用折中的办法。小川的妈妈是一直都在深圳照顾大石,他爸爸前几天也出来了,如今二老正在小川的新房里等着。
我们开在深南大道上,一路向东,迎着晨曦。
迎亲车队到了小川家楼下,其他人员就功成身退,回酒店休息去了。我和叶子薇革命尚未完成,还要继续陪着新人,像一对贴身的丫鬟家丁。
上了楼,新郎抱着新娘刚一进门,满满一屋的男方亲戚,便山崩地裂地欢呼喝彩。早有几个大胖小子,迫不及待地跳上新床,像肉包子一样翻来滚去。
接着,叶子薇准备好茶,新人向客厅里的二老敬茶,无非又是刚才那一幕的重演。只不过,少了刚才那群兄弟姐妹,多了一个轮椅上的刘大石。
一早上的繁文缛节,手忙脚乱,如今终于要结束了。我跟叶子薇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这时候,刘伯伯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给我们一人一个红包,连声道,你们辛苦了,辛苦了。
我道过了谢,笑道,恭喜伯伯,小川可真有福气,娶了个那么好的媳妇。
他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搓着手说,哪里,哪里。你们两个呢,要什么时候摆喜酒?小邓啊,你爸心急着要抱孙子啊。
叶子薇一副小女儿娇态,低下头说,还不是看他的意思。
我挠头笑道,下个月可能要去她家,见一下家长,没问题的话就准备提亲了。
刘伯伯呵呵笑道,那好,那好,索性就在年底结婚吧。啊,你看,这边快忙完了,一起到楼下喝早茶?
我看了一眼叶子薇,然后故意打个哈欠说,不用了,我们不饿,只是……
刘伯伯赶忙道,哦哦,那你们先回酒店休息去吧,辛苦了,辛苦了。
日期:2009-11-25 11:08:49
新郎新娘还有些琐事要忙,但暂时用不上我们了。于是,我跟叶子薇功成身退,打道回府,奔赴酒店。
电梯到了我们的楼层,我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拦腰抱起叶子薇,吓得她尖叫一声。我迈出电梯门口,一步步走向房间,她一时反抗,一时又哧哧地笑。到了房门口,她还配合地从我口袋里掏出房卡。
进了房间,我一下子把她扔在床上,又扑了过去。她躲闪着说,先换了这身裙子,别弄脏了。
我嘿嘿笑道,你猜对了,我就是想dian污一下。
她今天穿的这身纱裙,胸口低得恰到好处,里面的内容饱满充实,呼之欲出。也难怪今天早上,那一票兄弟们目光如炬,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长个包子样,就别怨狗老跟着。更何况,就算让他们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再望断天涯路,那又如何?这一片锦绣河山,列强再怎么觊觎,也还是牢牢掌握在我国人民手中。
叶子薇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面带红霞,嗔道,下liu。
我顾不上再跟她理论,开始解放双手,扎扎实实地行使当家作主的权利。
一阵天翻地覆慨而慷之后,我轰然倒塌在床垫上,跟叶子薇相拥而眠。昨晚本来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操劳了一个早上,这一下,我们两人睡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午饭都没有起来吃。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南哥的电话把我吵醒,他在里面嘿嘿笑道,新郎新娘还没洞房,你们这对gou男女,倒是先洞上了。
我掩饰道,我们在睡觉,扯什么呢?
床头的墙壁,突然传来几声清晰的敲击,把我吓了一跳。南哥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道,年轻人,隔墙有耳啊,以后要做好保密措施。
我只好咒骂道,日这酒店,墙壁那么薄。
南哥沉重地恳求道,千万别再日了,快穿衣服下楼吧,等着你们迎宾呢。
两个小时后,我们这些人穿戴整齐,满面微笑,站在酒店门口迎宾。该怎么说呢,这件事是我的强项,如果放到旧社会,我应该是个不错的guo gong。
四方宾客络绎不绝,一一被引着入座,拼成熟悉或者陌生的一桌。到了晚上七点,路旁华灯初上,宴会厅里大放光明,婚宴终于要正式开场。
有时候我会想,每一对夫妻之所以相识、相知、相恋,最后走到结婚,个中的剧情,端的是千差万别。可是到了婚礼这回事上,却又是万般的同质化。流程可说是千篇一律,差别仅在于烧钱的多少。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厅里的灯光灭了,聚光灯晃了几下,打到门口,新郎新娘隆重登场。一对狐假虎威的伴郎伴娘,紧随其后,不断撒花,路过一桌桌酒席,一声声礼炮。
然后是放VCR,新人感情好或者演技好的话,在这里可以上演热泪盈眶的戏码。戴婚戒,新郎讲话,新娘讲话,新家公讲话,新岳父讲话。主持人一直都在讲话,插科打诨,严防冷场。
宾客们在台下自成一体,窃窃私语,掩口而笑。有些人在叙旧,有些人刚刚有幸认识,以后可能会有业务联系,就忙着交换名片。几个心怀鬼胎的单身男女,环顾四周,惶惑地期待着旧情人的身影,还是在盼望一段虚无缥缈的新恋情?
在这同伴新婚的盛宴,那么多的吊灯,并不会倾泻下来。曾经跟我分手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会出现,不必担心尴尬。
我跟她肩并着肩,站在台下,她是今天的伴娘,艳光四射,大抢风头。她是我高中时期暗恋过的校花,更是我的现任女朋友。接下来,我们会挽着手走进自己的婚礼,还是在若干年后,重逢在一场不相干的婚宴上,带着各自的子女,互相寒暄?
日期:2009-11-30 09:13:01
当宾客们的肚子里开始鼓瑟齐鸣时,终于所有人都讲完话,下了台,各位观众,各位来宾,Show Time!下面是乳猪隆重登场。
趁着这个时候,我和小川赶快坐了下来,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叶子薇也拉着小兔坐下,饭没吃上两口,先急着帮她补妆。
小川以茶代酒,敬了我一杯说,云来,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忙前忙后,服务周到。
我一本正经道,不辛苦,刘行长要是觉得我活儿干得好,下次再有生意,关照我就行。
叶子薇狠狠瞪了我一眼,小兔倒是笑笑,没有说什么。新娘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把肚子填了个半饱,然后便开始巡场敬酒了。我手提一真一假两瓶洋酒,跟在小川后面,一桌桌地敬了过去。我们这边的婚礼比较和谐,即使明知道新郎杯里的是王老吉,也没有太过为难。
虽说是这样,酒桌上还是有几个刁民,硬要跟新郎换杯里的酒来喝。遇上这种场面,我身为伴郎,当然义不容辞,使劲浑身解数,软硬兼施,帮小川挡了些酒,又代喝了另外一些。
这一次,小川一共摆了40席,我们敬完半场,回到自己那桌上,来个中场休息。一坐下来,才发觉膀胱涨得慌,于是跟他们说了一声,起身去厕所。
偌大的男厕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我站在尿盆前,一手扶着雪白的瓷砖,一手扶着水管。喝下去那么多酒,水都从小脑出去了,酒精直奔大脑,一下子就有了些醉意。
我已经完事了,却忘了收枪入库,仍站在那儿发呆。远处传来婚宴的喧闹,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年。
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家伙,踉跄着走了进来,到我旁边,一边掏鸟,一边跟我搭讪。他结结巴巴地说,嘿,哥、哥们,那伴娘可真、真不赖吧?奶、奶子真他妈的大。
我皱皱眉头,认出了这个家伙,是坐在小川银行同事那一桌的,相貌可亲,像是风华正茂的郭德纲。刚才敬酒时闹腾得欢,一口京腔,活脱脱一个话痨,不去演相声,简直是浪费国家人才。
郭德纲继续道,等会你把她灌、灌醉,也带去洞、洞房嘛,哈哈,哈哈哈……
我懒得搭理他,拉好拉链,正准备走人,他却打了个尿颤,吁一口气道,不过嘛,搞一晚过瘾就、就好,这女人我见过,那可是个sao 、sao 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还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现在这、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傍、傍大款,到年纪大玩不转了,就想找、找个傻叉来嫁掉……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站在郭德纲身后,一边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一边等他niao 完。
郭德纲回过头来,看见有个人站在身后,不由得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我,他骂骂咧咧道,哥们,看个ji 吧?我告、告诉你,我可不是兔儿爷。
我黑着脸问,你给我说清楚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皱紧眉头,像在回想刚才说过哪句话。过了几秒,他恍然大悟道,哦,那个骚……
郭德纲说到一半,发现我神情不对,于是吐舌道,哥们,那不会是你女、女朋友吧?
我咬着牙关,腮帮硬起来,点了一下头。
他神情颇有些慌乱,说话倒是一下子顺溜起来,掩饰道,嗐,我这人就是嘴巴贱,爱嚼舌根,刚说那些全是胡编乱造,谁信谁倒霉。
他说完这些话匆忙要走,我挡在他前面,一字一句道,先别走,把这件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郭德纲左摇右晃,想要带球过人,却被我推推搡搡地拦下了。他被我惹急了,站在原地,梗着脖子道,哥们,你有完没完?
我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完。
他皱眉说,至于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我跟她,我们,明年准备结婚了。
郭德纲抓抓油乎乎的头发,叹口气道,嗐,这事整的。
然后,他抽了一下鼻子,捂着嘴巴说,得,我们出去讲吧,这里太味儿了。
日期:2009-12-04 09:34:58
我们走到消防通道的门口,正对着窗户的地方。郭德纲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道,戒了。
他便自顾自点了一支,吐了个烟圈说,哥们,我要跟你说的,没错,都是我亲眼所见,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请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根据郭德纲的描述,在上半年的时候,他跟着行里领导,去广州开会。会后,有一个从北京老板,跟领导是老关系,刚好也来了广州,就怎样都要请他吃饭。
他自嘲说,领导一向不太尿他,这样的饭局,他本来是没机会出席的。不过那一次,对方老板刚好是北京人,领导才招呼他一起去。
那北京老板据说都五十多岁了,不过打扮得好,头发又染得一丝不苟,说是三十多岁也大有人信。记得好象是做IT行业的,姓什么倒忘了。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北京老板带来的小蜜。瓜子脸,大眼睛,又高又白,巧笑倩兮,盘儿那个正点,看得人眼珠都不会转。在饭局上能文能武,说笑敬酒,一点也不怯场,隐约还有些明星范儿。
后来一问,果然没错,据说以前是一个主持人什么的,北京老板豁出去半个身家,这才搞上了手。好一个痴心情长的金主。
这样的饭局,不谈公事,纯粹联络感情,大家吃吃喝喝的,气氛一派祥和。到了尾声的时候,推门又进来两个人,一个中年胖子,怀里揽着个漂亮女人。看起来,这两个人都喝了些酒,应该是从别的酒席上赶场过来的。
郭德纲说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说,当时我就想呢,怎么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胖子,美女。接下里的剧情已经不言而喻,我的心慢慢揪紧。当你指间没有烟的时候,该用什么来掩饰自己的表情呢?
日期:2009-12-07 10:07:22
郭德纲也是个明白人,说到这里便打住了,一边抽着烟,一边斜着眼睛看我。在窗外黑夜的背景里,他的烟头闪着红光,一明一灭。
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那一次,小川是不是也去了?
他吐了一口烟,又点了一下头。
我恍然大悟,犹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子的,怪不得在一开始的时候,小川会说那样子的话,他说如果跟叶子薇谈恋爱,我一定要学会收放自如。
收放自如,没错,刘小川跟叶子薇都做到了。这一段时间里,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并不少,两个人却心照不宣,安之若素。
我大概猜得出小川的想法,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他想着叶子薇或许改邪归正了,我经历丰富所以不会再动真情了,总之,他不愿意成为我们分手的诱因。
我深深吸了一口夜风,让它清冽地灌进肺里。到了这里,有些事情,已经不必再问。但是在现实里,人到了一个戏剧性的关头,往往就会潜移默化,不由自主的,自己也做出些很戏剧化的举动。
像所有低劣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我声音嘶哑,很傻叉地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有看错?
他摇摇头道,哥们,这事能瞎说么?
他吐出一个烟圈,安慰道,要我说,这事都过去了,大老爷们的,你也别太小气了。
一阵夜风吹来,把那烟圈吹散,四处飘荡。我贪婪地吸着鼻子,突然间心痒难耐,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尼古丁的味道。
世间上就是有这样的东西,从一开始的时候,别人不是没有告诫过你,你并非不知道有害,却仍然经不起诱惑,笑说自己是明知故犯。你总以为,事情在控制范围内,哪一天不想要了,就可以随时停止。
实际上,在你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戒掉这个东西时,就已经陷得太深。你已经上瘾了,就像身边无数次演过的那样。旁人也许多次说过,而你只是一步一步的,用自己的痛苦,去证明他们正确无误。
我戒烟戒了无数次,现在的这次,刚好维持了一个星期。而叶子薇,叶子薇呢?我又要用多少次的失败,才能真正把她戒掉?
爱情,有害健康。
郭德纲问,怎么样,这下子我可以走了吧?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耽搁你时间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掏出烟盒,问道,哥们,真的不要来一根?
我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意识却仿佛脱离我的身体,一把抢过那根烟,然后狠狠地吸上一口,让一切的有害物质,充盈我那焦虑的肺部。
那是多么过瘾的一件事。
然而,我只是伸出左手,抚摸着右手腕上那一串木制佛珠,像在抚摸一副手铐。我答应过何小璐,从此以后不再吸烟。那一天分手时,她把这串从尼泊尔带回来的佛珠送给我,就当是一个见证。
这一辈子里,无论我说过多少谎,都无法辜负一个将死之人。
我吞了一下口水,笑道,没关系,扛得住。我们回去吧,估计他们都在找我呢。
三分钟后,我跟郭德纲肩并着肩,走进人山人海的宴会厅。叶子薇一眼就看见了我,欢呼道,不用找了,伴郎回来了。
收放自如。叶子薇或许注意到了郭德纲,或许没有;她或许还记得这人,或许已经忘了。无论如何,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收放自如。小川转过头来,脸上笑颜逐开。这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朋友,砍头换命的兄弟,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我不能给他添晦气。
收放自如。我只记得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忘了自己是被欺骗与隐瞒的那一个。我整理一下脸上的笑容,大踏步迎了上去。
演戏要演全套,我作为一个敬业的伴郎,是今天不容有失的配角。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婚礼结束后再说了。
日期:2009-12-11 11:47:42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酒店门口,送走一位又一位宾客。再盛大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就像人们在出生的那一刻,便面临着死亡。
新郎新娘站在我旁边,一脸的疲惫和笑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握着新娘子的手,满脸喜气地说,恭喜恭喜。
小川略微弯着腰,笑容可掬道,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我突然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想要走上前去,同样礼貌地笑,然后说,欢迎下次光临。
当然了,我只是想想而已。
送完所有宾客之后,接下来,又是一大堆繁文缛节。我们咬紧牙关,勉强支撑,等到一切都忙完时,又快到宵夜的点数了。
除了新郎新娘,大家明天都要上班。有个兄弟是从广州开车过来的,我特意拜托他等到这时,好让叶子薇搭他的车回去。
我站在越来越冷的路旁,看着她上了车,便也叫了一辆的士,打道回府。
我先好好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然后把自己狠狠扔到床垫里。在酒席的下半场,我被灌了不少,如今酒劲一下子全涌上来,把我拽进了又黑又甜的睡梦里。
在枕头之上,我做了好一场大梦,许多人在我身边游动,他们都有张模糊的脸。我想要大声叫喊,嘴巴里被灌进了铅。然后镜头极速拉远,原来,我站在一片荒芜的操场中间。
睁开眼时,房间里仍然是黑漆漆一片。我头疼欲裂,从枕头下掏出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叶子薇说她平安到达了广州。我关掉短信,屏幕右上角的时钟里,标注着02:55 AM。
梦醒时分,凌晨三点。黑暗无边无际,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角落里的热带鱼,偶尔吐出几个气泡,吧嗒,吧嗒。
我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刚才的那个梦,真实得触手可及。而昨天的那一场喧闹婚礼,却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刘小川,那个坐在教室角落,腼腆得不敢抬头看人的中层生,真的就娶了高中时暗恋的女人?
而我,邓云来,又真的跟当年的校花拍拖了?
不不,事实可能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和叶子薇拍拖,只不过是在刚结束的那场婚礼上,偶然遇见了她。我又喝了不少的酒,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个哀怨缠绵的梦。
如果,这个梦上溯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如果我一觉醒来,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
我在黑暗中合上双眼,陶醉在绝望的幻想里。如果明早上学的时候,我在校道上碰见叶子薇,那么,要不要跟她说起这个荒唐而可笑的梦?
突然间,几声咳嗽从我肺里窜出,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摸索着下床,开了灯,又把电暖壶里的水煮开。
然后,我坐到电脑桌前,按下了机箱的电源键。屏幕亮了,黑了,又更亮了,一串木头坐的佛珠,静静地躺在显示器下面。
那一天,何小璐对我说,看破放下,随缘自在。我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硬要理解为另外一种。看破,然后才是放下,如果不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我又怎么能放得开?
接下来的夜深人静,我紧紧盯着屏幕,投身到另外一个纷乱复杂的世界。我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小川跟我说过,叶子薇有一个当主持人的男朋友,双方都要谈婚论嫁了。在我跟叶子薇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偶然几次,她也证实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当然了,到了最后,叶子薇并没有嫁给他。而他们之间的分手,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女方的日志里没有留下痕迹,那么,我就从男方那里着手。
我充分运用了娴熟的搜索技能,十分钟后,硬是从千头万绪的网络信息里,揪出了她前男友的个人博客。
我一直认为,把博客当成日记,记录每天心情的男人,统统都是怪胎。在这方面,她前男友是个正常人。他的更新分布得非常稀疏,而且大多数跟私生活无关。我从记录里不断回溯,去到上一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两篇有用的日志。
第一篇,是他自己写的一首歌,小标题,献给最爱的薇。之前,叶子薇曾经不无炫耀地跟我提过此事,所以现在,我更加确定了博客主人的身份。
第二篇的标题是,我们终于分手了,后面接着无数的感叹号。正文里只有语焉不详的几句,内容如下。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可是,三角恋却是最动荡也最痛苦的关系。原谅我吧,薇,对你的承诺我没办法做到,我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我只有走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祝你幸福。
日期:2009-12-17 10:41:58
我喝了一口茶,才发现已经冷掉了。日志里并没有说明白,到底这个三角恋,是他自己劈腿,还是叶子薇脚踏两条船。
我皱起眉头,揣摩他的语气,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定论。这样的话,接下来,我可以联系这个主持人前男友,旁敲侧击,把这件事情问清楚。这个跟叶子薇拍过拖的男人,上一手业主,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
可是,我已经厌倦了周旋。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找那个死胖子,王虎,就什么都知道了。
之前我也查过他的联系方式,奇怪的是,在叶子薇所在公司的网页上,只有办公室座机,并没有王虎的联系电话什么的。不过不要紧,我知道他的邮箱。
我关掉博客,登录自己以前用的那个邮箱,却一直是密码错误。我突然想起,里面还躺着Cat的半封邮件,我到现在还没看完。
我试了好几个密码,仍然登陆不上,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是我自己忘了密码,还是说给谁偷了?我必须要拿回这个邮箱,可惜,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事。幸好注册一个新邮箱并不难,我花三分钟弄了一个,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登录,点击,写信。
收件人:Tigerwang@167.com。
主题:我是叶子薇的男朋友
正文:王总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就在国庆节的前一晚,子薇家门口。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你可以回复这个邮箱,也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
点下发送按键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精力都被抽离身体。我慢吞吞地关掉电脑,把那串佛珠放到枕头下,然后再次把自己扔上了床。
王虎的那个邮件地址,我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又希望自己记错了。就像和叶子薇的这段感情,我不愿意放弃,却又无力继续。
黑暗中,我把手伸到枕头底下,细数那一串佛珠。28粒,再数一次,还是28粒。但我还想数多一遍。进退两难,优柔寡断,我并不是第一次这样。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要看破、放下,不再贪恋这自欺欺人的温暖。
这样想的时候,睡意如同海浪,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好吧,该戒的还是要戒,该来的就让它来,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好好睡上一觉。
星期一中午,我正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里,消费着一份咖喱牛肉饭。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秋日暖阳,光线穿透咖啡色的塑胶杯,在桌上投下古怪的光影。
我舀起一块牛肉,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11个数字里,快有一半都是8。在我的印象中,手机号码里有很多个8的,不是娱乐场所里的美女们,就是土得掉渣的暴发户。
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我是王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拿着电话的右手,稍微有一些颤抖,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兴奋。我马上就想要回复这条短信,字都打了几个,却又删掉了。
深深吸一口气,不要着急,慢慢来,等我吃完这顿饭再说。
我把那块牛肉放进嘴巴,以更慢的速度,更大的咬劲,一下一下地嚼烂。为了捍卫自己的交配权,与其他雄性个体争强斗胜,这件事情,本来就带着一种原始的兴奋。
看看动物世界里的猴子,跟我们有什么两样?至于我们敬爱的赵忠祥老师,他不光躲在一旁讲解,更加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人类具有怎么样的动物性。
在回公司楼上的电梯里,我把手伸进裤袋,紧紧攒住里面的手机。这时候我的心情,就好像一个贪嘴的小孩,怀揣着不舍得吃的糖。
那么,该怎么回复短信,来开始这一段争风吃醋,斗志斗勇?
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了下来,谁料又收到了王虎的一条短信。他是这样写的,你要跟我讲什么!
我不由暗自好笑,这胖子,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想了一想,我回复道,王总,我想跟你聊的事情,是关于叶子薇的。
一分钟后,他回复说,行!不过这是我跟你两个男人的事!你不要告诉她,知道吗!
日期:2010-01-04 11:50:50
我虽然不知道胖子的用意何在,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接下来,我跟他断断续续发着短信,通过这些对话,有些事态渐渐明朗,有些事情却越来越模糊。
这就像是三个人的罗生门,错综复杂,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谎话连篇,每一句话,都要花心机去分辨真假。
我说,请问王总,你跟子薇是什么关系?
胖子反问道,你先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耐心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胖子说,行!那她是我下属!我是她上司,就这样!
我问道,那么王总,国庆节前那一晚,你去找她是为了什么?
这条短信飞出去之后,足足一个小时,我有收到胖子的回复。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是在考虑该怎么解释,还是说,他已经出尔反尔,让叶子薇看了我发的短信?
正当我开始沉不住气,想要再发一遍时,胖子的短信来了,内容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是这样说的,我还没问你在那里干什么呢!你们结婚了吗!你在那里过夜吗!
我握着手机,皱起了眉头。好像国庆节前的那晚,在叶子薇家的门口,胖子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以他的态度,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叶子薇的监护人,或者是名正言顺的占有者。
可是,如果他真的那么理直气壮,当时为什么要跑呢?是怕挨打吗?可我又不是山东大汉,以我的体型,不具有这样的威慑力。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正在我思前想后时,胖子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隔着手机屏幕,我都看见了他的怒气。他说,你根本没资格问我,你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吗!我跟你说,她是我的人!
我的手有些发抖,这也是愤怒。让情绪充满肺腑,这种感觉真好,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抹冷笑爬上我的嘴角。
好了,有这句话就够了。
日期:2010-01-04 11:52:00
我没再回复这条短信,而是保存了起来。接下来的下午,接下来的晚上,还有接下来的几天,我跟叶子薇照常联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后就到了星期五,下班之后,我再一次开着普桑,驶上开往广州的高速公路。我的车是二手的,这我不在乎,如同不在乎女朋友在我之前,有过多少段感情。我在乎的是,这一辆车,现在有几个人在开。
两个小时之后,我到了叶子薇楼下。昨天我们就说好了,今晚她在家下厨,我们来次烛光晚餐。我特意带了一支法国红酒,产地勃艮第,是关系户送给南哥,南哥又拿了给我的。
在楼下的花店里,我买了一束玫瑰,在她开门的时候,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了出来。她惊喜地接过花,我们在门口拥抱,然后我在她耳朵旁,轻声说,子薇,我爱你。
她甜蜜地笑,说,傻瓜,我也一样。
今天晚上的几道菜都很赞,跟叶子薇谈恋爱以来,她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今晚这支红酒虽然年份不好,但口感很不错,我们一人喝了半瓶。如今,在摇曳的烛光里,酒的宝石红渲染了两腮,让她显得分外娇媚。
这样一个女人,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在卧室里更是百般逢迎,万种风情,这样的女人,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然而,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挑起事端,来一次休克疗法。
这是最后一次、猛烈而绝望的尝试。成功的话,我会得到全部的她,相反,如果失败了,我也将失去全部的她。
我喝掉最后一口红酒,放下杯子,执起她的右手说,子薇,看着我的眼睛。
她媚眼如丝,注视着我说,嗯?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妄图看穿这水波荡漾的无底深渊,三秒钟之后,我一字一顿道,子薇,你爱我吗?
她扑哧一下笑了,怕羞地低下头,用左手在桌布上划圈,轻声道,爱。
我把她的左手也抓到一起,用力握紧,突然变了声调,冷冷地说,好,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你老板纠缠?
日期:2010-01-04 11:54:20
叶子薇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她无辜的表情,让我隐隐有些心软,我刻意冷掉自己的表情,好让心也变硬起来。
我沉着脸,再一次重复道,叶子薇,你为什么背着我,跟你的老板乱搞?
说完这句话,我后背紧张得笔直,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然而,她发作的级数,却比我想象中的要小。
叶子薇用力地把双手抽离,交叉放在胸前,冷冷道,你又怀疑我?
我冷笑了一声,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她却不自然地避开了。这一个虚弱的小动作,表明她虽然口气强硬,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她这样的反应,更加剧了我心里的疑惑。
两个人就这样别扭地坐着,蜡烛将要燃尽,餐厅里是凝固了的沉默。
过了一会,我站起身来,拉一下开关,打开了餐桌上的吊灯。然后,我站在叶子薇身旁,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语气温柔地说,真的吗?你真的没有骗我?
她却突然强硬了起来,一把打掉我的手,勃然大怒道,邓云来,你是怎么搞的?你忘了上次回家的时候,亲口答应说要信任我的吗?
叶子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满脸怒容道,你这样子,我们还怎么相处下去?
我退后两步,微微笑了起来,把她弄得莫名其妙。然后,我从身上掏出手机,调出王虎的那一条短信,再上前两步,把显示屏塞到她眼前。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直到蜡烛最终燃尽,发出一声轻响。十秒钟后,我确定她已经看完了内容,才把手机从她脸上的表情移开。
她似乎被一记闷棍打中了后脑,脸色苍白,双唇颤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把手机放回胸前口袋,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耐心等待她的回应。
叶子薇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终于仿佛崩溃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喊道,邓云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日期:2010-01-04 11:56:10
如果正前方站着一面镜子,此时此刻,我会看见这样的一个男人。他面色阴沉,嘴角却挂着微笑,邪恶而又天真,像刚完成了一次恶作剧,心满意足的孩子。
然后,我嘴角的弧度上扬,咣一声打碎了面前的镜子,用锐利的音色,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请你以后别再把我,当、成、傻、子。
叶子薇失去了冷静和自持,弯腰嘶吼道,你根本没搞清楚这件事!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们老板在追我,所以他会想尽办法破坏我和你的关系。他是个疯子,神经病!你知道有我多辛苦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
她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哽咽着说,云来,邓云来,求求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如果是以前,或许我就被她唬住了。但是叶子薇,多谢你,在和你拍拖了几个月之后,我学会了更多的东西。
我仍然是这样站着,过了一会,沉吟道,我也很想相信你,不过,他说了一些更过分的话,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你知道吗?他说的那些话,具体到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你看……
她突然挥起一只手,把餐桌上的一个盘子打到地下,哐啷,碎裂出片片洁白的花。
然乎,她弯下腰,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够了!我发誓,如果我跟王虎有什么事情,那我马上就去死!
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台风警报迅速升级,她的反应之剧烈,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纵然是之前准备了那么多,现在的我,也不禁有一些疑惑。够胆量发那么毒的誓,难道说,她真的是无辜的?
难道说,就像叶子薇说的那样,王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得到叶子薇,所以不择手段?
我都已经快要相信她了,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闪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胖脸,在国庆节的前一晚,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那张脸带着气愤、懦弱、惊愕,还有伤心。
没错,我相信那猥琐里夹杂的一点点伤心,真诚的伤心,胜于相信眼前这个表情多变,演技出众的女人。
叶子薇,这次你骗不了我。
日期:2010-01-04 11:58:38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倒数三,二,一,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副茫然而迷惘的表情。
我手足无措般,在身上四处乱摸,终于从胸前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我看了叶子薇一眼,退后几步,然后打开手机,看那不存在的短信。
我咬紧牙关,时而摇头,时而叹气,让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叶子薇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她正扶着桌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我。
这一出空城计,到了摊牌的时机。我再次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像是下了全世界最大的决心,痛苦地说,子薇,我们分手吧。
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连脸上意外的表情,都是准备好的。她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三秒钟之后,有热泪从眼眶里涌出。
这一瞬间,有一股暖暖的热流,一下子涌到我的喉咙。今天晚上,虽然我们一直在骗来骗去,演一出勾心斗角的对手戏,然而我相信这一刻,她的眼泪是真的,她眼睛里不舍而绝望的光芒,也是真的。
我的心痛,同样也是真的。纵使在许多年以后,我们垂垂老矣,爱恨都已泯灭——仍然要感谢生命,给过我真诚的、深刻的感情。
现在,我多么想就这样走过去,抱着她,然后一切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我的身体在蠢蠢欲动,但是,我硬起心肠,对自己说,不能前功尽弃。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出门,她却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呜咽着说,云来,求求你,不要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不大的力度,去掰开她的手。她却箍得更紧了,哭着说,不要走好吗?我求你了云来,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心给泪水浸得又酸又涩,肿胀不安,垂下双手,任由她把我抱得更紧。叶子薇一直在哭,抽抽答答的,我忍不住又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就在她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子薇,我应该相信你吗?
日期:2010-01-04 11:59:46
她嘤一声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讲话,我听也听不明白。我想把她推开,方便讲话,她却怕死般把我搂得更紧,好像一松开我,我就会逃掉似的。
我只好安慰道,放松,慢慢说,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只是,不要再骗我了。
叶子薇犹疑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慢慢松开双手。
我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妆都化了一点,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
她期期艾艾道,云来,你真的不会走?
我点点头说,真的不走,你放心,慢慢讲。
她一下子破涕为笑,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掉脸上鲜活的泪痕。然后她拉起我的手,让我在餐椅上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
叶子薇抬起头来,注视着我,努力平复了下情绪,然后说,云来,你要相信我。无论我们老板跟你讲什么,都不要信他,他只是想要破坏我们。
我开口想要问她,她却用手掌轻轻挡住我的嘴巴,说,你先听我讲完。你想想,他年纪大了,又长成这样,我叶子薇,有必要跟他搅在一起吗?我图他什么?
我在心底暗自冷笑,图他什么?当然是图他的钱了。
当然了,这样简单粗糙,所以接近本质的话,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说出口。我那可笑的尊严和所谓的教养,都不允许自己这样做。说出这句话的本身,不但是在侮辱她,而且是在自轻自贱。
或许,我没有勇气面对的真相是,如果她真的那么差,我还要跟她在一起,岂不是更差?
叶子薇停了一下,见我没有回答,就接下去说,去年我跟上个男朋友在一起时,还经常约上老板,三个人一起去打网球,然后吃饭什么的。云来,你想一想,我跟他怎么可能怎样?
我弯下腰,左肘放在膝盖上,左手托腮,沉吟道,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叶子薇咬着嘴唇,又低下头,好像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从我这个角度,只能俯视到她细密乌黑的发丝,在头顶的中间,汇成一个让人深陷的漩涡。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地说,我告诉你的话,不要生气好吗?
我点点头,期待着她的答案,同时暗暗祈祷,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她那朱唇轻启,会说出事实真相,还是吐出另一个谎言?
叶子薇得到了我的首肯,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子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带他回过我父母家。云来你知道吗?虽然他给我妈买了很贵重的礼物,又在二老面前许诺,说一定要学会我们家乡的方言,还说他是主持人,有语言天赋什么的。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以为我在笑那主持人,所以,她也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啊,我妈还是不愿意我嫁给广州人,我不想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所以过完年后,我们就渐渐疏远了。云来,你知道吗?当初我之所以那么快跟你谈恋爱,就因为你也是我们那的人呢,知根知底,我妈就不用担心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撑着餐桌站了起来,而不顾她原本趴在我腿上。叶子薇也随着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又重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个防卫的姿势,说明她缺乏信任感,害怕受到伤害。
我凝望着她,绝望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一副戏虐的语气,拉长声音说,哦……我还以为当时他要离开你,是因为你跟那胖子玩劈腿,东窗事发了呢。
日期:2010-01-08 10:42:20
叶子薇捂着嘴巴,退后了一步,似乎无法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果然,她站稳之后便说,邓云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我?
我冷冷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讲你,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还是说,只允许你撒谎,不允许我揭穿?
她眉头紧皱,满脸怒容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我摸着下巴说,证据吗?物证倒是没有啦,人证算吗?
我眼睑稍微低垂,撒谎道,是你前男友,亲口告诉我的。
她喃喃道,不可能。
我咄咄逼人地说,怎么会不可能?是你对不起他在先,难道你还那么天真,以为他会帮你说谎?
叶子薇痛苦地摇头,一直低声地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她眼睛里有亮光一闪,定住了表情,直视我说,好,就当你说对了,邓云来,我问你,过去的事情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我反驳道,问题是,这件事根本就没过去。你什么都瞒着我,一边还要我信任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冷笑道,好啊,邓云来,你就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你自己干过哪些事情,自己清楚,你以为你有多清白吗?把窗户纸都捅破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字斟句酌地说,我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以后的关系,而我没有跟你讲的。
叶子薇走前一步,逼问道,你确定?
我心里犹疑,脸上却装出万分确定的样子,点头道,没有。
她哧哧冷笑起来,仿佛我是个伎俩拙劣的骗子,早被她一眼看穿。我皱着眉头,等待她的回击,然后她终于吐出几个字,她说,那么,何小璐呢?
日期:2010-01-11 11:51:37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侧头微笑,继续道,你念念不忘的何小璐呢?有一天晚上,你把我错当成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以为我没听见吗?
我脸色一红,心头大窘,仍然分辨道,可是……
叶子薇抢着说,可是,她得了绝症对吧?别觉得奇怪,是麦麦告诉我的。我知道最近你没少担心她,还借了一本讲癌症的书,认真学习,对吧?
我在心底把刘麦麦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不服软道,她已经嫁人了,这你也知道的,何况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得了绝症,命都快没了,还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叶子薇摇头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发生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可是在抱着我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她,难道这不是一种背叛吗?
我刚想分辩,她却抢断道,好,就算何小璐已经过去了,那个去北京的女人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去北京的女人?
她哼了一声说,别装了,那个脚上有疤的女人,她不是有了你的孩子吗?这么大的事情,你处理干净了吗?你又……
叶子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迅速合上了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说的这个女人,是Cat!
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关于Cat,我从来没有跟叶子薇提起过半个字,她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知道她去了北京,知道她有了孩子,甚至知道她腿上有疤……
我差点跳了起来,却咬咬牙,勉强压制住怒火,低声道,叶子薇,你偷看了我的邮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分辨道,我没有。
她眼睛转了几圈,又说,好,就算有又怎么样?是你自己在这里上网时,用了记住密码的选项,我不小心就看到了。
叶子薇反守为攻道,这件事情,你不也一样没交代吗?你有资格说我不诚实吗?
我不再理会她所说的,一屁股坐在餐椅上,摸着下巴,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再蠢也不会选记住密码那一项,但是,我的邮箱确实被盗了。叶子薇连系统都不会装,又怎么可能会破解密码?
我在脑海里仔细回忆,最后一次登陆邮箱,是在国庆旅游前。那天晚上,我看了Cat的半封信,然后叶子薇洗好澡出来,我就匆忙关掉了。而我发现邮箱登陆不了,则是在国庆之后,有一次跟小川南哥喝完酒的晚上。
还有,我在叶子薇的电脑里,发现了那个死胖子的邮箱记录。
当所有的线索和疑惑交织在一起,真相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我闭着眼睛,苦思冥想,是这样吗,不对,应该是那样……
慢着。
我睁开眼睛,这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那个死胖子王虎,一定是在国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来过叶子薇这里,还用她的电脑登陆邮箱。
当时,他跟我一样,发现了陌生的邮箱记录。胖子本来就是开电子公司的,还是做技术出身,三下五除二,就破解了我这个邮箱的密码。
然后,胖子发现了Cat的那封邮件,为了让叶子薇知道我劣迹斑斑,就把这个邮箱拿给她看。而叶子薇看完之后,为了阻止我和Cat的联系,或者是出于报复,干脆把我的登陆密码也改掉了。
我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手掌,脱口而出,没错,就是这样子的。
叶子薇被我吓了一跳,皱眉道,没错什么?
日期:2010-01-15 13:09:07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无语,冷眼看她。
我早该想到,关于跟老板有一腿这件事,以叶子薇的性格,是不可能坦白从宽,亲口承认的。然而,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甩出了手里藏着的王牌,把何小璐跟Cat拿出来讲,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100%确定,她跟那死胖子还在纠缠不清。
在争吵的时候,把对方所做的坏事拿出来说,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言外之意,没错,我是不干净,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我们半斤八两,你就不要贼喊捉贼,五十步笑百步了。
可是,实际上,我跟叶子薇处理感情的方式,是有根本性的不同的。我绞尽脑汁,是想要维持一段感情;而她机关算尽,是为了同时维持两段感情。
是的,感情。今晚的这一场戏,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点。她这么用心良苦,难道为的仅仅是钱?她总是要嫁人的,一个有房有车的经济适用男,会比不上有老婆有负债的中年胖子?
又或者说,人非草木,在这一段不道德的关系里,谁能说他们没有动了真情?我们总是怀疑别人的感情,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真爱无敌。实际上有一些爱,因为它是畸形的,所以根扎得更深。
这样的想法,让我心如刀绞。
叶子薇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开口说,邓云来,你怎么不说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说,子薇,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冷笑了一声说,邓云来,你说过要怎么对我好,你都忘了吗?只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搅蛮缠,你就受不了,要放弃了吗?
我摇头笑道,疯子,他真的是个疯子吗?我觉得好奇的是,在我面前,你总是叫他疯子、神经病,在他面前,你又是怎么……
叶子薇没等我说完,大喊一声,够了!分手就分手,你要说那么多干嘛?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我轻轻说,放心,你不讲我也会走的。可是叶子薇,我还有话要讲,请你最后一次,听我慢慢说完。
我用右手抚着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道吗?其实你老板没发什么过分的短信给我,我也没有跟你前男友联系上。我这样子处心积虑,不惜手段,只是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你先不要笑。
我摇了一下头,继续道,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多谎。因为真相是你离不开你老板,而只有谎言才可以留住我。在今晚之前,我一直相信你跟他不会有真感情,只不过是因为金钱的纠葛。
我叹了口气说,然而,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她的冷笑凝固在嘴角,皱眉看着我。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继续说,本来,今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逼着你承认事实,然后让你作下承诺,跟他了断关系,搬来深圳和我好好生活。很好笑对吧?
她脸上的表情,让我不忍心再说下去。
然而,我只能咬咬牙,狠心道,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做过许多坏事,亏钱了不少女人。然而,我跟你是不一样的。骗了人我会内疚,会想着下次再也不要。你呢,谎言对你来讲就是空气,不让你说谎,一分钟也活不下去。
叶子薇颓然坐在椅子上,头埋在两个手掌里,指缝中漏出虚弱的一句,云来,够了,不要再说了。
到了现在,我无路可退,只好继续这次道别演讲。纵然会让两个人心碎,但这就是我的本来目的。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竭力不动声色。
我说,叶子薇,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能接受你的一切,我以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爱上你。然而,我错了,我真的爱你。真爱又甜又酸,真爱是无私的,又是无比自私的。
我还说,对不起,到了这里,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谢谢你给我的所有快乐,我会铭记于心。
我最后说,这一次就让我来讲。叶子薇,我们分手吧。
日期:2010-01-20 10:32:01
她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失去了焦点。
我的难过并不在她之下,虽然挑起矛盾,提出分手的是我。感情就是这样子的,双方投入越多,结合得也就越深;最后无论是谁主动抽离,一样会痛得血肉模糊。
我呆站了三分钟,然后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尽管我的上下牙都在打架,膝盖软得就要跪下去,为了男人可笑的自尊,我还是有义务逞强。我要留给她一个坚决的背影,装作有尊严地离去。
她默默地坐着,任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该还的也还了,包括她给我的那部集群网手机,我轻轻放在了餐桌上。卧室里还有些衣服,懒得收拾了,随便她留作纪念也好,扔掉也好。
只是,我胡乱拍着两个裤袋,我自己的手机呢?
沙发上没有,餐桌上没有,茶几上没有……我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突然醒悟到,手机就在胸前的口袋里。
好吧,那就这样了。我最后一次环顾这间房子,再把目光落在她头顶。她抬起头来,像是在看我,又像在看我身后的那堵墙。
我推开门,挡住了想要钻进来的冷风。我应该决绝一点的,但还是神差鬼使,止不住地回头一望。
叶子薇一直盯着我,面如死灰,眼睛里却有些东西在闪动,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她张张嘴,几次欲语还休,最后终于说,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一个字从声带里飞奔而来,冲破舌头和牙齿,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带来无益的希望,又一段纠结,重蹈覆辙的痛苦。
而我堪堪忍住,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别做梦了。
我咬紧牙关,向后一步退了出去,慢慢关上了门。她低下头,枯坐在门缝里,渐渐消失不见。
风从走廊的那一段,汹涌而来,吹动我衬衫的下摆。我逆流而上,走到电梯门口。电梯上升得太快,这段感情结束得太慢。走廊里没有脚步声,所以,她也没有追上来。
而心已经千疮百孔,风洞穿了一切,在胸腔里自由进出。我抬头看天上的云,在广州的夜空,它们仍是橙红色的。
我把停车卡和钱,一起交给保安亭里的老家伙,告诉他不要找了。或许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
道闸高高扬起,等待落下。我开着普桑,就要驶出这栋公寓,这一次该说是痛别,还是解脱?
如今,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挠着头发,心烦意乱。分手很难,收拾烂摊子更难。我已经在全世界放出消息,说叶子薇是我的女朋友,如今又要宣告分手,显得我这人对感情不严肃,很不靠谱。
这些且不去说它了,最让我担心的,是我爸我妈的失望和不解。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人家小叶有什么不好,还配不上你吗?都几岁人了,对感情还这么儿戏?
难道我要跟二老说,你们儿子的女朋友,其实是别人老板的小蜜,所以我不能娶她?
我踩下油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我们会修成正果的,谁知道还是道行不够。
叶子薇啊,叶子薇。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事情我无法解决,也就只好逆来顺受,由它去了。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小腿一伸拉(又鸟)巴倒,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最多下次我妈张罗着给我相亲,我不忤她老人家意思就是了。
我现在要搞清楚的,是早就该搞清楚的事情。
我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先拨给了Cat。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号码还是处于关机状态,她一定是换了北京当地的手机号。炮友是不会共享朋友圈的,所以,我根本没人可以打听。
先不去管这有多么可笑,总而言之,我只有从邮箱着手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南哥,他那边噼里啪啦的,估计又是在打业务麻将。
南哥估计叼着烟,口齿不清地说,你这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四条!都他妈多久没打给我了?
我叹了口气说,等着吧,有天天要找你的时候。
他没听出我的话外音,只是问,怎么样,今晚胸花给你放假,请我去东莞?
日期:2010-01-25 13:38:26
我陪笑道,这事简单,我是有别的想麻烦你。
南哥不耐烦道,是兄弟,碰!就别说麻烦。
我于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邮箱密码丢了,你不是认识一帮偷游戏帐号的吗?随便找个工作室,帮我拿回来。
他说,还以为有什么事,你等会把帐号发短信……操!你周润发上身啊?又自摸?
我不好再打扰他打牌,道谢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好,这时候才发现,从叶子薇楼下出来之后,我正走在相反的方向,离高速路口越来越远。
失恋就像是高原反应,一开始只是氧气不足,头脑昏沉。到了真正难熬的时候,辗转难眠,心悸作呕,总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就会拿起氧气瓶或手提电话,按下那个该死的号码。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把对方当成了氧气。
如果你有类似的经验,就会知道,吸氧会让你镇静,也会让你上瘾。
在五分钟后的一个路口,我想要掉头,绿灯亮起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分手了,就放纵一晚吧。做一些有节奏的运动,让自己大汗淋漓,也就没空去心痛了。
我所说的运动,不是去借鸡消愁,我还不至于那么失败。我说的,是去夜登白云山。八年前跟何小璐分手时,我曾经做过这样的蠢事,多谢叶子薇,让我有机会重温一次。
到了白云山脚下,把普桑停好,又拿出一件外套摔在肩膀上,便晃悠悠地上山了。我顺着大路一直往上,不到半个小时,竟有点气喘吁吁。
跟叶子薇拍拖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她身上,有运动也是跟她一起的运动。再这样虚耗下去,身子骨都要废了。
照我的经验,隔那么久没运动,这一次爬完山之后,腿会肿上好几天。不过,也有些粗枝大叶的年轻人,登一次山,肚子要肿上十个月。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公园,我浑身是汗,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自己。赶紧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去看广州的夜景。
从这里俯瞰下去,城市在熊熊燃烧,世界好像失了火。
我掏出手机,一条条删除叶子薇的信息,然后又把她的名字,从老婆改回叶子薇。然后我发觉,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八年前的自己。
脚底下还是那座城市,只不过灯火更亮了些。居住在这里的两个女人,给了我最初的喜悦,还有最近的折磨。
而当时光飞速倒流,我穿着一身廉价的迷彩绿,还是个懵懂少年。那同样是一个夜晚,礼堂里坐满了人,汗臭跟脚臭混合在一起。两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正在台上放歌。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一语成谶,或许当她们开口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而,在那个炎热而漫长的晚上,我对未来一无所知,只听见了骨骼拔节生长的声音。仿佛在一夜之间,我的梦里有了女人。
少年时的愿望会铭记终生,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光之后,我拥有了她们,不是其一,而是全部。虽然最后都失去了,但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了结了所有心愿,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前方的路上,等待幻灭。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来,整个城市火光明灭,摇摇欲坠。我退后一步,腋下跟背后穿心的凉,手指冷得有些发麻。外套呢?好像忘在凳子上了。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分手了那么多次,以为自己有多气定神闲,也不过是个丢三落四,芳心混乱的小男生。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抚摸着腕上的佛珠。看破放下,看起来,我还是没有放下呀。
奇怪,佛珠为什么在发烫?
日期:2010-02-01 09:55:35
回到深圳以后,我就发烧了。
18岁都过去九年了,还以为自己是壮小伙。本来秋天就容易感冒,爬完山浑身是汗,又傻站着吹风,不病才有鬼呢。
去医院挂了点滴,然后回家休息。失恋赶上了发烧,一个人躺在床上,三餐都是外卖叫粥,渴了还得自己起来烧水喝。幸好我求生意志坚定,要不然干脆死了省事。
如果还跟叶子薇在一起,她会请假来深圳,把我照顾妥当吧?只不过,我之所以会发烧,恰恰是因为跟她分手了。
躺在床上这几天,手机一直处于正常状态。老板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公司那么忙,你死哪去了?我说是真的病倒了,您要再让我上班,我就会倒毙在办公室里,影响不好。同事也有打电话来问公务的,我都尽可能详细地解答了。
剩下的那些,基本是叶子薇请来的说客。饭哥饭姐就不用讲了,刘麦麦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语气激昂,指责我的莽撞与自私,责令我和叶子薇重修旧好,否则就此绝交。
我即使病得昏昏沉沉的,也可以想象出叶子薇在她面前,是怎么样地扮无辜。她算得很准,我不可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因为这样我自己会更没面子。算了吧,就当我是不可理喻,无缘无故抛弃了校花,这种罪名,几个男人有机会背负?
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叶子薇老板,那个死胖子的短信。他发的信息风格明显,有很多的感叹号,而且说话颠三倒四。
这几天我看见May都快崩溃了,我挺内疚的!既然你们都分手了,那我就坦白告诉你吧!我只是很爱慕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这点要跟你说明白!今年我老婆跟我闹离婚,所以我找May倾诉,她一直开解我,我就喜欢她了!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她,不要怪我!只怪你们的感情太脆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约出来好好谈一下也可以!
我忍着头晕,把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归纳出不少讯息。第一,胖子对叶子薇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才愿意为她背黑锅;第二,之前和我的交锋里,他之所以语焉不详,不敢承认叶子薇是他小蜜,是因为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如果被截取了证据,成为过错方,那可不是好玩的。
日期:2010-02-01 09:56:45
还有另外一条信息,短得只有一句话,他说,你告诉我,跟May发展到哪一步了!
看完这条短信,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这里可以看出,叶子薇在胖子面前,是怎么描述我们这一段恋情的。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让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这种天真的确难能可贵。
叶子薇啊,你真的是这种女人。虽然已经分手了,这样子的想法,还是让我心里一痛。
我本来可以回复短信,告诉他真相,就说叶子薇不是什么贞洁圣女,我一早就干过她了,然后是变着花样地干。这样的短信可以激怒他,可以让他跟叶子薇大吵一顿,让我得到一点猥琐的快感。
当然了,我不可能回复这个短信。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在羞辱我自己。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突然体会到一股巨大的悲哀。
如果能把自己抽离出来,置身事外,再回头一看——这样一个大千世界,不过是个可笑的闹剧。谁都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聪明,到头来,谁都活得不容易。
我对于胖子的态度,渐渐从憎恨,变成了同情。胖子的老婆之所以闹离婚,还有公司糟糕的经济状况,很难说跟叶子薇没有关系。这么说来,他可以算是叶子薇的受害者。
至于叶子薇本身,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受害者,受害于她的美貌,虚荣,受害于那么多年来,周旋在众多爱慕者之间,从而养成的爱说谎的个性。
身为女人,她当然是渴望真正的感情,还有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好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一点,从她对厨艺的热爱就可以看出。可是,继续这样跟胖子纠缠下去,哪个男人有本事娶她呢?而她今年已经27了,还有多少年轻美貌,可以再耗下去?
而我呢,我不是受害者,我只是一个共犯。我和叶子薇一起,犯下了这一起两败俱伤、伤筋动骨的恋爱。感谢之前分分合合的折磨,让我在真正分手后,可以冷藏自己的痛苦,回到这一次恋爱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到了这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生病的这几天,我躺在床上,睡得好一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第三天中午起床的时候,摸摸额头,已经不怎么热了。
这时候,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喝了两天多白粥,我是真他妈饿了。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到楼下真功夫,要了一份套餐。稀里哗啦一阵热饭热汤下肚,元气似乎都回到了身上。我站起来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突然间神经发作,高举右臂大喊,希瑞,赐给我力量吧!
餐厅里一下子静了,群众们纷纷转过头来看我。我一边挠头,一边笑得像个弱智。
嗯哪,这一下,我是真的好了。
回到楼上,我先开了电脑,选一个失恋专辑,什么分手快乐,那就这样吧,我可以抱你吗宝贝,诸如此类,大肆播放。每天都有人在听这些歌,每天都有人失恋,我又算个毛线?
实验证明,把自己有限的痛楚,投入到失恋群众的滚滚洪流里,能起很好的稀释作用。
然后,我找出一个纸箱,把叶子薇的化妆品、衣服,还有那个保温壶,全部清仓,一件不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流血流汗不留货了喂。
二十分钟后,我对着打包好的纸箱,长长地吁了口气。环顾四周,少了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房间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长叹一句,南柯梦醒。我还是以前的我,儿女私情,不过身外物而已。
我抄起一本小说月报,前两期的,然后把沙发拖到窗前,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至少,我现在可以浪费一整天来阅读,而不必记挂女朋友的短信,不必担心把她冷落在一旁。
而手里的书呀,我冷落你们多久了。
刚读了十几页,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懒懒地不愿起身,又翻了几页书,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把手机拿起来一看,幸好,不是叶子薇。前几天拜托南哥的事办妥了,短信里是那个邮箱的帐号,和改了一次的新密码。
我丢掉手里的书,按下电脑开关,一边兴奋得摩拳擦掌,坐立不安。时隔两个月,我终于要看完Cat剩下的半封邮件了。里面会有些什么在等着我呢?尽管我一千个不相信,但是,难道说,她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日期:2010-02-05 10:42:43
这电脑真是死慢死慢,在我准备锤它一拳的时候,鼠标终于能动了。我心急火燎,拨号上网开浏览器输入地址输入帐号输入密码,登录!打开收件箱的时候,我不禁松了口气,谢天谢地,Cat的邮件静静躺在里面,没有给叶子薇狠心删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邮件。
邓云来gou ri 的:
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老娘已经在北京了。
……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
正文到这里就换页了,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滚动鼠标滑轮。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想要这个孩子,除非你愿意娶我。
哈哈,想不到老娘一世英名,也会沦落到说这种话。我也曾经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儿,不准笑,你知道我腿上的伤疤吗?是那个王八蛋甩了我之后,我自己用开水烫伤的。他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我为他 liu 产了三次。他说最喜欢的是我的腿,所以我就要毁给他看。
邓云来,我爱你,你这该死的hun 蛋。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老娘今晚喝酒了,但是没有醉,没有。要不要这个孩子,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考虑,在12月1号之前给我答案。不然的话,如果还没流掉,我就去打掉。
这封邮件不长,却比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惊险刺激。我的心一下子飙到最高,一下子又冲到谷底。我惊魂未定,突然想起了什么,鼠标狂击屏幕右下角的日历。
该死,今天是12月3号。
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喉头发紧,焦躁不安。根据我以前的经验,Cat这姑奶奶一向说到做到,两天前,她没有等到我的答复,一定是恼羞成怒,把我的孩子杀死了。
孩子。
我整个人倒在床上,手脚无力,沮丧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注满了整个躯体。
我发过誓,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如今,我又一次,重蹈覆辙。
老天给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回想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一切,叶子薇,国庆旅游,偷密码,改密码,所有情节严丝合缝,所有巧合分毫不差,就是为了酿成这一个大错。
只要缺少其中的任何一环,或许我现在就跟Cat在一起,抚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最起码,我会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在我病得最昏沉的那一天,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怀着绝望和我的孩子,走进了白茫茫的医院。然后,一个小小的手术,把那奇迹般生成的孩子,搅成一滩肉泥。
按照Cat的性格,或许连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她那苍白的脸,苍白的墙壁,嘴角的冷笑,冷冰冰的金属仪器。轻轻一想,就让我心如刀割。
恍惚之间,她的脸跟何小璐的,重叠在一起。我这才醒悟过来,她们俩长得很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两天,我愿意用二十年的寿命来交换,如果今天是12月1号,如果……哦,慢着。
有可能,有可能Cat一时心软,或者有其它事情阻碍,她还没来得及把孩子打掉。对!现在只是过了两天而已,我还有机会!
我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奔到电脑前,顾不得坐下,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Cat:
我也爱你,我们结婚好吗?
我用力点击发送键,就像那一个鼠标箭头,是敲在我自己心脏上。只要能联系上Cat,我马上订机票去北京。孩子在的话,我要去,孩子不在的话……
我更加要去。
日期:2010-02-10 12:31:50
到了这里,我其实已经有些反感。好歹曾经是校花,怎么玩起了那么低档的招式?更何况,以我对她的了解,说珍惜生命也好,说怕疼怕死也好,总之,自杀两个字不在她字典里。
她见我没挂电话,继续道,云来,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对白实在太例牌了,我差点笑出声来,问,阳台?
叶子薇哼了一声说,不,你猜错了。邓云来,我现在在楼下,风很大,很冷。
我皱眉道,哦。
她轻声说,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是你留下的衣服。还有蕾丝内裤,光着两条腿。
她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像月光下的海妖,柔声道,你知道吗,附近有楼盘正在施工,我走多十分钟,会有民工来QJ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该说什么。
叶子薇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是你女朋友了,我也不要爱惜自己,你也不用心疼我。
我皱眉道,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她说,好冷。
别说她几天前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点头之交,这时候也该于心不忍了。该怎么劝慰她呢?我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平时一张嘴口吐莲花,贫嘴耍滑,又有什么用处?一到紧要关头,夹得比处女的大腿还紧。
跟她说我很想上去,但是自己正在生病?不行,那她一定会马上打车下来,说要来照顾我的,这样我就更被动了。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她却说,那我先挂了。
我脱口而出,不要。
叶子薇像妖精般笑了,说,怎么,你还会心疼我吗?
我斟酌道,你走到哪了?先回楼上去好吗?
她咳嗽了几声,却不说话。我刚要再开口,她却换了语气,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求求你,来陪我一晚。最后一晚,好吗?
谁的心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她一针刺中那里,让我又酸又麻,还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是真的那么爱我,那么离不开我?
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认命道,等我。
日期:2010-02-10 12:43:53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整个晚上,我都在做着三件事。写信,读书,睡觉。
我一共给Cat写了七封信,短的只有几句话,最长的接近三千字。我把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没能及时联系她的原因,断断续续,画蛇添足,总算交代得差不多了。
然后,我开着邮箱,把手机放进胸前口袋,蜷缩在沙发里看书,等候命运的安排。午后的阳光温暖,纸上的铅字变成了乱花,我闭上眼睛,突然就昏昏欲睡了。
一觉醒来,却已是夜深人静。梦里手机响了几遍,我伸个懒腰,嘲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左边胸口猛然振动起来,铃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顾不上看屏幕,一鼓作气放在耳朵旁,急切道,喂,是你吗?
那边的女声带一点惊喜,她说,云来,是我。还以为你那么狠心,不接我电话了。
我眉头一皱,清醒了几分,却原来是叶子薇。
她那边却已经哭了起来,风声夹杂着啜泣。
我用左手揉着额头,冷冷道,怎么了?
叶子薇哭哭啼啼道,云来,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三天都没吃东西了,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头疼起来,摇着头说,叶子薇,不要这样好吗?一切都过去了。
她抽泣道,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可是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最后心平气和地说,叶子薇,你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吧?我不是没有给机会你,我一直在求你来深圳。如果你可以离开那胖子,你早就这样做了。清醒一点,别做傻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来陪我一晚好吗?不会发生什么的,我只要看着你就好了。求求你了,我怕自己会死掉……
黑暗里,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到地板上,然后我轻声说,对不起。
叶子薇却赶在我挂电话之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好,你挂吧,我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心疼我
一瞬间,她的声音转悲为喜,像个无辜的小女孩,连声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会来吗?
我安抚道,嗯,我这就换衣服,你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叶子薇却说,不,我要在楼下等你,不是不是,我要去广氮站等你。
我只好严厉地说,你现在就上楼,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她紧张地说,好好,我现在就上去,乖乖洗澡。云来,你一定要来。
我说,好。
她又加了一句,你千万不能骗我哦。
尽管我不想体贴得多余,挂掉电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我说,你累的话就先睡吧,我到了会按门铃。
叶子薇甜蜜地说,不,我要醒着等你。
如今已是凌晨两点多,我开着普桑,跑在车影零星的广深公路上。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放的是下午打包的那个纸箱。
我一边开车一边摇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她今晚要找人强奸,你上去了,明晚说要把自己卖到东莞,你不是更要上去?
车子经过厚街,突然间有个恶毒的念头,从车窗外飘进来,钻进我脑里。就当我开多几十公里,到了省城,去嫖一只高素质、不用钱的ji 。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轻轻的。因为这个想法,我死了之后,灵魂应该一直往下,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几十分钟后,我一个人端着纸箱,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头顶上灯光明亮,像是天堂的召唤,而且这电梯一路往上。我原以为再也不用来到这栋建筑,不用迈入这部电梯,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直在低估命运的戏剧性。
在走廊的一段,我一眼看见,那间房门虚掩着,投射出纯洁的白光。我慢慢走了过去,明知道,推开这一道门,通往的并不是天堂。
叶子薇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还没把门完全打开,她早就听见响动,迎了上来。
我把纸箱放在鞋柜上,然后回过头,把门带上,叶子薇默默地看着我。再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动作都不合适,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刚洗完澡,浑身散发出松软的热气,四周暗香浮动。她穿着一身柔滑的丝绸睡衣,两条细细的肩带,搭在雪糕一样柔滑的肩膀上,稍微一碰就要往下掉。
两天没见,她或许是真的没怎么睡,虽然略施粉黛,仍看得出眼眶深陷,下巴又尖了一点。毕竟是校花啊,偏偏这楚楚可怜,欲说还休的表情,更能秒杀一大批不明真相的男群众。
我突然间想起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校花香自苦寒来。
不,清醒一点。Cat,Cat。
我避开她炽热的眼神,扭头看着墙壁,公事公办地说,你没事就好了。
叶子薇却说,你来了,我就没事了。
我王顾左右而言他,指着鞋柜上的箱子说,喏,你留在我那的东西,我都带上来了。
仿佛有火焰熄灭的声音,然后她说,谢谢,到沙发上坐吧。要喝点什么吗?
我笑了一下说,茶吧。
她转身去取杯子,又从饮水机旁拿出一盒立顿,又先把茶包的绳子缠在杯耳上。饮水机轰鸣着,水还没有开,她背对着我就这样站着。
我突然就有点恍惚,这样一个场景,我好像在梦里见过。
挂钟在墙上寂寞地响着,卡嚓,卡嚓,在这样的时间,地球上同一个时区里面,95%的人正在酣睡。醒着的,还有什么人呢?
市场里的菜贩,穿着胶靴,正在热气腾腾地奔跑。保安在保安亭里睡觉。piao 客空虚地望天花板,小姐们左顾右盼,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我盯着前任女友的背影,眼皮止不住地下滑,陷入一场真实的梦境。
有点烫,小心!
我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叶子薇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再我身旁坐下
我揉揉眼睛,听见他说,云来,辛苦你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烫的清醒过来,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我没有闪躲,嘴上却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出乎我的意料,她马上答道,好啊,但是最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放下茶杯说,嗯,没问题
叶子薇侧过身子,脸上的笑容美丽而脆弱
一碰就要碎的样子,她咬了一下嘴唇,对我说,云来,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我只求你坐在我床沿,等我睡着再走好吗?
我皱起眉头,正在想她是否有诈,她却眼眶发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求求你了。
她的表情严肃的可怜,起誓说,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一定不会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
叶子薇笑逐颜开,像是纠缠了许久,终于能要到糖果的小女孩,她抓起我的手掌,连声问,真的,真的吗?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真好。。。。。
我站起身来说,好吧,我带你去睡觉
她欢欣雀跃起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卧室,我小心翼翼的坐下,好像这不是床,而是一张针毡,她则像一条愉快的泥鳅,麻利的钻进了被窝
叶子薇说,云来,你知道吗,看着你我就觉得安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床头等下,看见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几乎是调皮的说,大哥哥,给我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更何况,我唱起歌来有催眠的功效,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早点滚回深圳了
我关掉了床头灯,挠挠头说,好,第一首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叶子薇脸上荡开了笑意,想一个真正幸福的小女孩,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唱啊。
我清理了一下喉咙,抒情的唱了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拿过去的事情,我们坐在高高的。。。。。”
叶子薇咯咯咯的笑了,笑完又说,继续,继续。
我自己开始犯困了,用力捏鼻梁,振作精神,下一首是,《让我们当期双桨》。
酸涩的清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慢慢荡漾开去,歌一首接着一首,从童谣唱到情歌,从改革
开放唱到新世纪,从大陆唱到港台,从中文又唱到英文,没玩没了。
到了最后,我再唱不下去了。她就这样眼睁睁地躺着,而我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在整个过程里,叶子薇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腕,像一副柔软的镣铐。我几次以为她睡着了,想要抽身而去,可是我离开的幅度越大,她缠绕的动作就越夸张。
她说,云来,不要走,我还没睡着呢。
折腾到了后来,她侧过身来盯着我,眼神亮晶晶的,睡意全无。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寒意袭人。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竞赛,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不会睡着,更不可能会放我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几经世界,步伐一眼。
与此同时,窗外的夜色渐渐消退,一片漆黑里,慢慢掺入了牛奶的白。黎明破晓,太阳将要照常升起,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了。
她突然问我,云来,你冷吗?
我紧了紧衣领,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还好。
她脸上带着纯洁无瑕的表情,建议道,被窝里好暖,要不然你也进来,先睡上一觉?
寒冷和睡意一起袭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采纳了她的意见。我站起身来脱外套,在把手臂抽出袖子的那一刻,突然看见了叶子薇脸上,那一抹大功告成的笑。
我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这女人的心太可怕了,软硬兼施,步步为营,而我正慢慢掉入她的漩涡。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她计划内,对吧?接着我如果上了床,面对这一臂温香暖玉,一定难以自持。
而如果我字啊一次陷入了她的身体,她一定会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附着我,然后告诉我她有多爱我,恳求我不要走,是最后一次,恳求我给她机会,重新开始。她会有办法的,把我像木偶一样摆布,得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我摇摇头,把手臂放回袖子,重新穿好外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叶子薇,我要走了。
她猛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悲切道,不要,你答应我睡着后才走的,你这个骗子!
我不再理会她的所作所为,转身就朝外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摧枯拉朽的巨响。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是床头灯都被她摔碎了,地板上,好一片残垣。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朝外走,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再走,我死给你看!
带着鲜血的玻璃片,马上浮现在我眼前。我赶忙回过头去,她拿起的却不是碎玻璃,而是一条尺寸娇小的金属刀具,不知道是夹眉毛还是干吗用的。
我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算了吧,姑奶奶,靠这个挖耳勺来自杀,估计先饿死了。
叶子薇脸色苍白,眼睛却死死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她右手握着那小刀,伸起左臂,把手腕对着我。
我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那一刀闪着寒光,飞快地割过了。几秒钟后,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她手腕上慢慢浮现。
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虽然说,这小刀是无论如何让也割不破动脉的,我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有胆量自杀,但这样的举动,就等于是一个仪式。一个愿意为你表演自杀的女人,说她不爱你,真的是冤枉她了。
头疼变成了欲裂,我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叶子薇,我对你没那么重要。
她示威似的举着手臂,更细的血丝慢慢渗出,向下延伸了几毫米。却不说话。
我摇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子薇却不再看我,把拿小刀割在手腕上,轻声说,你走吧,让我死了就好。
我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几步上前,去抢她那一把迷你凶器。她狂烈的扭动身子,一边大喊,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混乱中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夺下那支小刀,扔到远远的地上。我刚退后几步,这一次,她真的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片。
我停住了往外的脚步,她摆出刚才那割腕的架势。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这样一对痴男怨女,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僵硬在曾经多么柔软的房间里。
她脸上那死尸般的表情,让我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她右手的玻璃片,慢慢朝着左腕而去。我刚要上前,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我双掌前推,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商量到,好好,我不过去,有话好好说。
叶子薇双眼发红,强忍着哽咽道,我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你这样都不肯,你这样都不肯!你让我去死!去死!
我站在那里,近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觉得膀胱一阵胀痛。ti `他妈,这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竟然让我活生生碰上。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换台,学一学里面的脑残主人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的。
叶子未受伤的玻璃片,仍然没有停止向前的步伐,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大声说,行,不就是重新开始嘛,行!
她眼神里的惊喜马上跳了出来,闪烁着狂热,比手中的玻璃片要亮,比躲在山后的太阳要良。
我拿出最温和的笑,好言相劝道,嗯,重新开始有多难?你先放下手里的东西。。。。。。
她狂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慢慢走上前去,附和道,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的话,如果。。。。。。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却没有反抗,任由我夺下那一片碎玻璃。然后,她的双臂就像藤蔓缠绕,一下子紧紧搂着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说,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堆廉价的承诺,已经迫不及待,又一次到喉头。在重蹈覆辙之前,我却咬紧牙关,捧起了她的脸。
叶子薇脸上一片迷惘和无辜,我强迫她跟我对视,让两个人的视线,牢牢焊在一起。我深深注视着那两个无底深谈,徒劳无功,想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咬牙切齿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她无助地说,嗯。
我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跟老板有没有偷qing 过?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能对我坦白,只要你一句真话,所有的冰雪都可以消融,所有的前尘都可以不顾,让我们放开胸怀,重新来过。我满怀希望,人性不至于堕落至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来吧,我准备好了,来吧。
……她却定定地看着我,毫无畏惧的说,没有。
我触电一般弹开双手,又向后退了几步,就好像我刚才捧着的,是一团锋利的钢针。
然后,我摸着额头,绝望的微笑,大笑,仰天狂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床上起来,想要走过来抱我。我止住狂笑,一把推开了她,轻蔑地说,对不起,太可惜了。我给了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却亲手毁掉了。
我勉强压制住感情,咬咬牙说,叶子薇,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坦诚相对的感情,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骗我?
我以为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够再说假话、但是,你就这样子说了,骗人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屈辱,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我付出的真心真意和艰难信任,换来了什么?谎言之后还是谎言,欺骗过后又是欺骗。我一次又一次装聋作哑,并不说明我是弱智,我一次又一次选择忍让,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尊严?
我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把心都掏出来,放在你的、脚下,只请你小心地践踏【打这句的时候,我真的想哭、、、一个男人,究竟要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我热泪盈眶之前,叶子薇先我一步,放声大哭。她无助地看着我,口齿不清的哭喊,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对不起……
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像是苦撑了那么久,一瞬间崩溃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把谎言当成是铠甲,披挂在身上,终于再也承受不里那些重量。
我强忍住泪水,它们倒灌进胸膛,浇熄了心头仅存的火苗,像是雨水过后,一座荒凉的石头城。
叶子薇仍然在大声哭喊,云来,我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要跟你坦白的,我只是怕失去你……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来得太迟。如果时光倒流一分钟,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开始。但就是这短短一分钟,我看清楚了未来的命运,跟你继续下去的路,布满荆棘,并且最终通往悬崖。
我握紧拳头,勉强站直身子,而她哭着哭着,慢慢跪了下去。
我看着脚下哭泣的这个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继续下去,我不可能伟大到享受被骗,更不可能无私到把心爱的女人,拿去和别的男人分享。而这个女人,更不可能会为我改变。即使我们勉强结婚,婚后的日子,也只是尔虞我诈的人间地狱。
说到底,世人谤我,贱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恶我,骗我,谁又能真的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对不起,我的境界没有这么高。对不起,你赐予我的所有痛苦,我没办法原谅。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她却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右腿,心碎欲裂地哭喊,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弯下腰去,掰开她的手。她把双手打成一个死结,痛苦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狠下心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再一根。她是真的不愿防守,但是女人,那里有男人的力气大。
我最终从她的缠绕里挣脱,向前迈了几步,再转过身来。她瘫坐在地上,徒劳无功的伸出手来,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我能理解她的绝望,因为我也亲身经历过。我那么坚决的要走,就像人们始终会死,她竭尽全力,却不可能挽留。
我摇摇头,向后慢慢退出房间。她像是脊椎骨被抽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蜷曲得像一只挨打的猫。她的睡意凌乱,两条大腿惨白如雪,这是我们最后别离的时刻。
如果有下辈子,让我们避开所有不洁,在十八岁那年开始相恋。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那时再见。
叶子薇。
这一年,我二十七岁。再过不久,就是而立之年。
在社会上瞎混了四年,一事无成,公司里的职位上不上,下不下,工资已经是一年没有加。想跳槽没下家,先辞了又不敢。
车是二手普桑,房贷还有二十多年要还,搞不好楼市一崩盘,我就成了负资产。
外貌大叔,智商正太,人品鬼畜。上班时西装革履,回到家,穿着大裤衩就敢下楼买啤酒。星期天到华强北去,我这样的男人,一捞一大把。
感情方面,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始无终。后患无穷的恋爱。前女友紧抓不放,死缠烂打,一天十几条短信,还试过从广州跑下来,煲好了汤,放在我家门口。我怕自己心软,吃了回头草,害死两个人,只好换掉手机号码,暂时搬到朋友家里去住。
刘行长,小川,我朋友。他哥回老家调养去了,客房空着。小两口准备要孩子了,明年生个小牛,要给小兔补身体。所以他每天下午提前下班,回家系上围裙,抄起菜刀,做饭。我沾光不少,每天下班回去,就赶上吃他的营养大餐。
有一次吃饭时,小川笑着说,云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再往下去,要交伙食费了。
小兔皱眉说,真搞不懂你,子薇那么好,你就不考虑跟她复合?
我吞下一口饭,想起一首老歌,陈明真,《变心的翅膀》。
我故作正经地唱,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痴情的脚步追不上,变形的金刚……
小兔捧腹大笑,小川无奈地摇头。
好了,这就是我二十七岁那年的基本情况。活着没有盼头,想死更没有理由。曾经的理想都见鬼去了,每一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唯一引起我关注的。只是那一台手提电脑。
或者说,是手提电脑里的邮箱。
我每天都写信给她,告诉她我的近况,告诉她我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我喜欢她的粗野,她的酒品,她说三字经时的口型。当然了,我最喜欢的,是她的坦诚。
我每天都在等她回信,十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星期六晚,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与会人员有小川伉俪,南哥伉俪,我和我自己。
老板亲自来给我们写单,眉开眼笑的问,今晚喝点什么酒?
南哥从桌底下提起一个瓶子,大咧咧道,我们自己带了,你看还行吧?茅台特供。
我们一人点了一个菜,老板正在写单,小张老丶师问,我说云来,你那校花老婆,咋这星期没来?
小兔刚要开口,小川抢着说,张老丶师,快期末考了吧?
小张老丶师好笑道,哪有那么快?
菜陆续上来了,南哥这酒说不上是不是真茅台,但喝起来又挺顺的。小川肩负造人的重任,不能喝酒,我今天蹭他的车,所以跟南哥放开了干。
大半瓶下去,南哥招架不住,大着舌头问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我出酒,你出命啊?
我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掂了一下酒瓶,回头大喊,老板,拿四瓶老金威!
小川在我身边轻声说道,云来,心情不好容易醉,别喝太多。
大排档里灯光晃眼,人声嘈杂,这么多的饮食男女,人间烟火。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这一天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宿醉带来的是头疼,我摸摸后脑勺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哦,这是在小川家的客房里。
再看看身上,穿着干净松软的睡衣,只能是小川帮我换上的,我这人酒品出了名的烂,不醉则以,一嘴惊人。昨天晚上。我一定是上吐下泻,唱歌跳舞,只希望没有对谁破口大骂,那就算菩萨保佑了。
我狠狠的揉了几下太阳穴,下了床,到客厅去到了一杯水,房子里空荡荡的,小川跟他老婆不知道去哪了。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灰尘在几道光线间上下飞扬,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这是个寂静的下午。
喝完水,我又在冰箱里找了些材料,给自己煮了个鸡蛋面,端着碗进房间,一边吸溜面条,一遍打开手提电脑,脑子都不用指挥,鼠标键盘就像是全自动的,嗖嗖嗖,登陆了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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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QAKJTK,专利“节能减排站立小便厕所”诚征合作专利号。。。。。
CAT,嗨!~~
我心头一震,赶忙把碗放在桌上,点击进去,里面却只有一句话:
十二月十六号,早上九点,北京妇产医院,大门口,不见就散
心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跳,全身血液涌向大脑,一时间头昏目眩,我大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揉揉眼睛再看,发件人千真万确就是CAT
我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揣摩她的意思,十二月十六号,也就是
后天早上九点,妇产医院。。。。。。
孩子,孩子还在,奇迹,无论是当初的孕育,还是曾被医生定位不可能的存活,都是活生生的奇迹,或许,地球上的生命,原来就是奇迹本身。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明白了CAT要说的一切,希望,失望,绝望,惊喜,然后是怀疑,最后要靠缘分和我的诚意,来决定两个人的命运。
那么,我就证明给她看。我一定要在医院门口,把CAT截留下来,不让她把孩子打掉。孩子能存活到现在,对她来说是个奇迹,赌窝而言是一次终极的救赎,
机票,现在就在网上订机票,城市,从深圳到北京。方式,还是单程吧,日期,十二月十五号,星期一,理它还能打多少折。全价我也要去,日,我网上银行的密码是多少?
星期一早上,我悻悻地从老总办公室里退出来,没掌握好力度,房门砰一声巨响。
她的更年期一定是提前来了,我刚开口说请假,她便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你不是上星期才请了四天假吗?怎么这个星期刚上一天,又要请事假?你们部门的进度都脱了多久?小邓你是老员工了,要给新同事做好榜样啊,机票订好了,今晚的?别跟我来先斩后奏这套,不行,不批,不可能。
总而言之,明天想要不来公司,除非不干了吧。
如今我坐在办公桌前,火气冲天,又不知如何是好。c 蛋。把老子惹恼了,干脆辞职算了,可是这样的话,年终奖怎么办?还有万一,万一只是CAT的一个恶作剧?要是工作丢了,她可不会包养我。。。。。
正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忽然间手机响了,这个钟点,又是证券公司的服务短信,我懒洋洋的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许乐。
短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
小璐走了。
。。。。。................
我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何小璐,她死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事,虽然我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在最终结果终于到来的时,我仍然是无法接受。我怎么接受?我不可能接受。
这一个二十七岁的生命。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就这样,死了。躺在冷冰冰的柜子里,再也不能呼吸这世界上的空气,我再也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而她的身体曾经在我的怀里,那样炽热,年轻。她的身体里,还有过我的骨肉。
我抬起右手,遮在眼睛上,昨天下午订机票的时候,我还想着去了北京,还能顺便看望一下她,带着北京没有的东西。谁能料到今生今世阴阳两隔。
彼岸花,忘川河。奈何桥上那一碗孟婆汤,她最不喜欢喝苦的东西了。
手机短信又响了起来,仍然是许乐,他在里面说,遗体将在近日火化,想看她最后一眼的亲友,请尽快赶往北京,来之前请与我联系。
我右手死死地握紧手机,下意思的,一遍又一遍看这条短信,我能想象得出,他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想看她最后一面的亲友们,请尽快赶往北京。。。。。。
我福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尽快,赶往北京。
这不是巧合,这是何小璐给我的最后启示,关于生死,关于人生道路的选择。
我再一次走进老总办公室,在老板面前坐下,她换了衣服嘴脸,笑眯眯道,又是你啊小邓,我先声明,请假就别谈了。
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同样笑着说,您放心,我是想问一下,今年的年终奖有多少?
老板沉吟到,具体多少。要到年底了,让财务黄姐算了才知道,不过你也清楚地,今年金融危机,我们公司能撑下来就不错了,。效益嘛,肯定没没有去年好,年终奖也会受影响,说道底,公司使我们大家的,遇到难关,要同舟共济嘛。。。。。。
我依然保持这笑容,再一次问,大概有多少呢?
老板有点不高兴了,敲着桌子说,你的啊,三万,三万左右吧,你问这个干嘛?
我沉着的点了一下头,伸出手指,一本正经的算起来,一边念念有词道,就当三万块吧。一盒jie shi 邦是十块,三片装。那三万块就可以买三万,三千,九千片、、、、、、
我抬起头来,春光明媚的笑道,九千个橡皮tt,够您用到jue 经了吧?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拍桌子,怒道,小邓,你在说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解释说,为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照顾,这三万年终奖,我就不要了,折合成九千个tt送给你您,以示感谢。
我练笔伸直,舒展了一下筋骨,拉长声音说。您给我听好了。。。。。
我打了个响指,小人得志,扬眉吐气道,老子不干了。
回到部门办公室,不去理会同事们的唧唧喳喳。简单交接了一下,又把新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们,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爱穿黑丝的女实习生问,邓哥,走的那么急,去哪?
我一本正经的道,天竺。
又有人起哄道,辞职请吃饭。。
我打哈哈说,行啊。等我取回真经再说。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挨到中午下班,最后一次蹭到打卡机前,我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同事们的眼光五颜六色,说的话更是丰富多彩,我一概置之不理,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呀,看不穿。
别了,浪费我几年青春,你这个烂公司。
从公司出来,我在楼下的茶餐厅,一个人吃了顿告别大餐,午饭后,我先去了一趟小川家,拿几件随身物品,然后才回自己的住处。
我把纸箱放在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当然没有人藏在暗处,呃,我有点被害妄想症了。
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我却差点被滑了个四仰八叉,低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两个信封,应该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我捡起其中的一封,抽出信纸,
展开,果然是叶子薇写的,
我匆匆看了开头几句,然后便放下了,她的字很秀美,他的话很凄美,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心软吧。
课如今,对我来说,他已经过去了,她不值得,我的柔软,冲动和热情,要献给另外的女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女人。
男人们出门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背包,刮胡刀,充电器,小说月报,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一件小外套,钱带够了就行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这一辆飞机,之前也从CAT的楼顶上飞过吧?如今我要乘着它,到伟大祖国的首都,去看第一个女人的最后一眼,再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个女人,和她一起,共度余下的漫长人生。
北京欢迎你。
出机舱的门的时候,我紧了紧领口,深圳市没有秋天的城市,北京有。
老许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因为何小璐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机场打车去黑山扈,解丶放军三零九医院,一路上,车窗倒映着流光溢彩。
出租车后座上,我昏昏欲睡,猛然惊醒的时候,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这里举办过一场国际盛会,还留下许多大张旗鼓,喜气洋洋的痕迹,然而,在每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城市,都有你看不见的伤感。
最后,在真正巨大的伤感面前,文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告别的场面让人心碎,如同何小璐紧闭的眼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脸,她的嘴巴再也不会说话,她不能笑也不能哭,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弯的像月牙儿。
到了二十几岁,我想大家都经历过生死离别,亲人,挚友,音容笑貌,此生不见,这一种终极的悲痛和无奈,经历过的人,才有所体会,急事是一只养了几年的宠物狗,离开我们的时候,也可以让人整夜的,辗转难眠,勉强入睡,也会梦见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尾巴。
更何况是人。她只有二十七岁,家中独女,公司里的好同事,丈夫最爱的老婆。
希望你在天堂里,过得很好。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里,俯视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像一大群蚂蚁,忙忙碌碌,蝇营狗苟。
我陪着老许,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两个男人,最初和最后的,在清冷的空气里,长久无语。
离开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节哀顺变。
在医院的大门口,天色刚蒙蒙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有些人却永远地死了。我站在路旁一边等车,一边冷得跺脚。呼气的时候,有白雾呈现。
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钻了上去说,师傅,到北京妇幼医院。
这司机长得一脸福相,像电视剧里的贫嘴张大民。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咧。
车轮开始转动,我坐在其上,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从死亡走向新生命。
朝阳正在从东边升起,温暖着地上所有的花。
后来我就睡着了,再后来,太阳照得我脸上发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我正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停车场。无数的倒车镜,反射出奇形怪状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皱着眉头,问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这是怎么了?
张大民侧过脸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咧嘴道,嘿,还能怎么样?塞车呗。 我拿出手机来看,已经过了八点,于是心急道,到妇幼医院还要多久?
他说,不塞的话,半个多小时,现在哪,还真说不准。
张大民回过头来问,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媳妇快生了吧?
我苦笑道,算是吧。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说,不是我说您,真该早点出门。咱这北京城,就是一个塞字。您看,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前面不知道出了啥幺蛾子,指不定要塞到几点呢……
我心烦意乱,打断道,师傅,九点钟前能到吗?
张大民咂舌道,我看哪,悬!
我着急说,师傅,能不能帮忙想办法?我九点前一定得到那儿,人命关天呀。
他跟我一起着急,拍着脑袋,突然大声说,啊,有了!您看哪,前面那有个地铁站,您下了车,跑过去搭地铁,兴许能赶得上……
我来不及多想,马上点头道,行,就照您说的办。
张大民一遍往右慢慢变线,一边安慰道,别着急,早去晚去都是您的种。
出租车靠了边,我付了钱背上包,急匆匆推开门走人。后面追来张大民的高声呼喊,嘿,祝您生个大胖小子!
地铁站里人潮汹涌,都是上班族,天子脚下的芸芸众生。我多年没有搭过地铁,不禁有些晕场。在售票机前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时,又不知该买去哪个站。幸好后面有个阿姨热心指点,这才算买对了车票。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早没了座位,角落里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挤过去站好。
时间越来越少,站点还那么多,我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焦虑感从脚底慢慢升起,蔓延到了膀胱。到底,我能不能准时到达?这一次,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次约会,如果错过了,会变成最严重的一次迟到。
那一个小小的胎儿,能在Cat贫瘠的土地里,扎根了三个多月,这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它一定很渴望活下来,降临人世,去看一眼这大千世界,去领会生命的无奈和宽广。
到了现在,这个奇迹能不能延续,就决定于这最后的三十分钟。
地铁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叮咚,喇叭里又报了一次站,我焦急地看着站点示意图,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正在这时,我左边的车厢里,喧闹声小了一些,两个高亢的男声传了过来,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我转头看去,却是两个卖唱的小伙子,长得都挺寒碜的。前面这位,留着松狮一样的发型,挎一个土黄的单肩包;后面的那一个被挡住了,影影绰绰的,似乎背着一把吉他。
他们的音挺高的,唱的歌我从没听过,有可能是原创。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这样的歌声,只能起到催尿的作用。
他们一路向我这边走来,一边唱歌,一边接过乘客手里的小钞。一曲终了,前面的这位开口道,谢谢,下面由我们哥俩,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希望大家喜欢,《梦醒时分》。
我心里一颤,吉他一声弦响,他们却已经唱了起来。比原唱高了好几个调,估计是迪克牛仔的版本。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中满是悔恨。
我心乱如麻,掏出手机又看了一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朝我越走越近,歌声已经从高亢,变成了凄厉。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突然间,地铁毫无预兆地刹车,发出摩擦轨道的刺耳声响。灯光闪了几下,然后便集体熄灭掉。与此同时,车厢里炸开了锅,人们怨气冲天,高声咒骂。
我的心跳,就好像游乐园里的跳楼机,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停止,然后便被巨大的力气扯住,骤然下沉!
下沉。
下沉。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下沉。
我在黑暗深处深处双手,却徒劳无功,抓不住一缕空气。然后再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吉他迟疑了几秒,又重新响起。
弦动心惊,歌声刺耳。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刷的一声,车厢里的灯大放光芒,广播也响了起来;在这一刻,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却看透了自己的未来。地铁故障了,我不可能赶上Cat的约会,打错一定要铸成。我重蹈覆辙,这一生余下的时间,都将活在悔恨里。
热泪从指缝里溢出,烫伤了我的灵魂,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人生鼎沸,混乱不堪的车厢里,我弯下身子,痛苦地哭出声来。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也没有所谓的救赎。你年轻时犯下的错,永远要一犯再犯。
然后,我们用余下有限的生命,去活在无限的悔恨里。
……
大老爷门儿的,哭啥?
有人戳了戳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张什么,轻声说,难看得要死,给,擦擦。
我用衣袖擦一把鼻涕眼泪,勉强止住哭泣,转过头去说,谢……谢。
泪眼模糊,光影闪动。她穿着件工装裤,脸上笑得不三不四,像个女流氓。
Cat!
————THE END
是小说吧
原来是论坛连载
但是作者开头说了。。他说这是真的
原来是在猫扑上连载的吧
我混猫扑的时候 经常看到这个贴 从来没改过名字
等它完结了 我才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