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婧儿只有九岁。
那年她父亲猪庚远调任离原郡典史。
她父亲是位身材魁伟、满身黑毛、脖颈后脑处长着绺粗硬棕鬣毛的壬猪族武士。
她父亲还是位大名鼎鼎的银刀巡捕,所以常年四季都穿着身警式长衫,腰间挎着把乌漆锃亮的银柄朴刀,看着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
此次她父亲升任离原郡典史,算是荣升,所以临行前南野郡许多同僚官员都赶过来给他送行。
那两天南野郡恰巧有批饷银要送到离原城去。
所以那些长官便要帮个忙,顺路将这批饷银护送到离原城去。
这举手之劳的事儿,猪庚远当然会满口答应啦。
所以一切收拾停当,他便从巡防营调来三十多名精猛兽卒,押着饷银,驮着行囊,带着婧儿和她母亲,一路翻山越岭地上任去了。
他们沿着驿道,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赶了五天,终于进入了离原郡的地界。
在进入离原郡之前,他们收到消息,说这阵子焰魔山正在剿匪。
焰魔山地处离原郡东南,地势险恶,山高林密,丛林里活跃着一群无恶不作的魔匪。
领头妖魔叫老獠猪,法力高强,性情残暴,这些年不知沿途害死过多少乡绅百姓。
据说,这次新任郡守可是亲自带队,率领巡防营、各地巡捕差役、以及大量民夫壮丁,前去焰魔山围剿老獠猪。
焰魔山距离这条驿道比较远,但大家进入了离原郡后,还是倍为小心。
那些要出门、要赶远路、要到离原城经商办事的普通兽民,都害怕遇到流窜魔匪。
所以他们听说猪庚远是新任典史,看着他带着大批精猛兽卒,前去离原城赴任,都想尾随着这队官兵,一起赶路。
大家都觉得跟着这位郡府要员、跟着这队精猛兽卒赶路,要安全得多。
所以那两天父亲他们起程上路后,后面驿道上,都会络绎不绝地跟着许多兽人。
第三天凌晨,当父亲带着那批巡防营兽卒,押送着饷银,从驿馆里出来时,竟然看到外面驿道上,竟然黑鸦鸦地站着六七百名兽民百姓。
在他们骨突国,所有奴隶、兽民百姓、士卒差役、低级胥吏,都没资格穿衣服。
在他们骨突国,穿衣佩饰,可是士族、贵族、以及政府高级官员的特权。
所以放眼望去,外面那些普通老百姓,大都是些头顶长角、獠牙外露、指爪犀利、皮毛凌乱、浑身脏污不堪、仅仅腿胯一间穿着条破烂短裤的低级兽人。
这些兽民百姓,有些是本生本地的,有些是异地他乡的;有些是经商做买卖的,有些是投亲靠友走亲戚的;有些是办事差役,有些是小吏家属,有些是寒门学子……
父亲猪庚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从那天开始,他们就要翻越雪牦山了。
雪牦山绵延数百里,山势陡峻,森林茂密,进到山里经常半天见不到人烟。
在这些群山密林里赶路,谁都害怕遇到魔匪强盗。
所以大家听说有郡府要员去离原城赴任,自然都想跟着他们赶远路。
所以天才麻麻亮,大家便纷纷聚集到驿馆外面来了。
以致父亲他们起程后,身后驿道上密密麻麻地跟着大量兽民百姓,逶迤蜿蜒着,远远望去就像是队行军兽卒似的。
这么多官兵百姓一起赶路,像蚁群似的,牵着线,排着队,阵仗大,气势足,谁看着都感觉很安全。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越觉得安全的地方,往往危险性越大。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算计不准的,很多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
这不,这队官兵百姓沿着逶迤驿道,翻山越岭地没赶多久,中午时分,竟然就在紫魈坡遭遇到焰魔山那批魔匪了。
焰魔山那批魔匪,怎么会大老远地赶到雪牦山来呢?
原来老獠猪听说新任郡守亲自率领大批将士前来围剿,不敢怠慢,连夜率领众多妖兽魔匪逃离老巢了。
他们走得太匆忙,连金银珠宝都来不及藏,连粮食都来不及带。
所以这些天他们到处打猎吃野果,整天过着半饥半饱、饥肠辘辘的日子。
实在没办法,老獠猪便把大家聚集起来,准备赶到前面镇子里去,大肆烧杀掳掠一番。
谁知他们还没下山,便看到有官员带着巡防营兽卒,带着大批兽民百姓,沿着驿道蚂蚁蜂群似地赶过来了。
老獠猪看着这队官兵,看着后面跟着那么多兽民百姓,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你新任郡守不是要来征剿我吗?好啊,我现在就杀掉这群官兵百姓给你点颜色看看!
老獠猪在群山密林里东躲西藏地钻了几天,吃,吃不饱,睡,睡不暖,白天急着赶路,夜晚睡在荒山野岭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心里实在窝火。
他手下那帮作恶多端的魔匪,同样逼屈得像囚禁在槛栏里的野兽一样。
所以看到山下那群官兵百姓后,老獠猪一声令下,这帮魔匪便挥舞着手中武器,呼天震地地冲杀下来了。
父亲看着情形不妙,还想将大家临时组织起来,奋起反抗。
可那些老百姓跟团散沙似的,毫无组织性,谁听他们招呼指挥啊?
他们看到大量魔匪冲杀过来,赶紧抛弃行囊重物,纷纷抱头鼠窜,转瞬功夫便逃散得到处都是了。
没办法,父亲只能带着那帮巡防营兽卒,硬着头皮,想跟那帮魔匪拼杀血战到底。
只可惜那帮巡防营兽卒人数太少,本事低微,根本不是那些凶悍魔匪的对手。
那些魔匪砍杀起他们来,就跟切瓜砍菜似的。
父亲是位大名鼎鼎的银刀巡捕,武功高强,刚猛善战,有百夫难挡之勇,临危不惧之心,即便面对着那些蝗虫般密密麻麻奔涌过来的魔匪,他也毫无畏惧之色,依然能挥舞着手中那把银柄朴刀,跟他们大肆鏖战起来。
那些凶残魔匪还真被砍死砍伤不少,周围到处都是鲜血尸体。
当然他也受了好几处重伤,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
他的确很厉害,也的确很勇敢,只可惜势单力薄,孤身无援,被无数凶残魔匪层层包围着,哪冲逃得出来啊。
所以没支撑多久,最后还是身负重伤,浑身挂彩,像座黑塔似的,轰然倒下去了。
那些老百姓看着他这银刀巡捕、还有巡防营兽卒都遇难后,显得更慌张,更害怕了。
面对那些蝗虫蚁群般铺天盖地冲杀过来的魔匪,他们纷纷抱着头,跪爬在地上,献出所有家当银两,高声哀号着求饶。
可那些嗜杀成性的魔匪,哪放得过这些手无寸铁的兽民百姓啊?
所以这片绿草如茵鲜花点点的紫魈坡,很快成了大批魔匪尽情杀戮百姓的屠宰场。
婧儿永远都忘不了那满山遍野的杀戮场面,永远都忘不了那呼天震地的哀号惨叫声。
地上,石头上,草叶花枝上,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被砍掉的脑袋,被削掉的手脚残肢,到处都是痛楚扭动着的躯体,到处都是肠肚内脏……
父亲被乱刀砍死了,周围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无数杀得性起、红着眼睛、到处奔跑着寻找目标、争抢金银珠宝的凶残魔匪。
一个满身灰毛、獠牙外露的凶恶狼人,看着母亲颇有姿色,抱着她就往旁边草簇里拖。
婧儿拖着母亲裙裾,高声呼号着,死死不愿母亲离去。
有位鹿卒可能想讨好狼人头目,挥着黑铁钺,直接朝着婧儿那双稚嫩小手斩将下去。
婧儿那双长满黑色毫毛的稚嫩小手,顿时从手臂处断裂开来。
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得母亲那粉藕色裙裾上,红艳斑斑的,十分刺目。
母亲惨叫着,挣扎着,一口朝着那浑身黑毛的高大狼人咬去,却被他掰着脖颈给拖走走了。
鹿卒斩断婧儿双手,还不肯罢休,还想挥着黑铁钺,将她一刀劈为两半。
还好他脚下那块岩石有些松,这家伙踩站不稳,身子一晃,竟然将黑铁钺劈歪了。
结果那大斧头劈砍下来,重重落到婧儿腿胯上。
鹿卒身重力猛,那黑铁钺锋利无比,一刀劈砍下来,将婧儿两只腿胯给连根砍断了。
婧儿那双手,从手臂处被砍断了;那两只脚,也从腿胯根部被砍断了。
一个黑豆眼、葵叶耳、脑袋溜圆、满身黑毛、后脖颈处长着绺黑鬣毛的壬猪族小女孩儿,就这样被魔匪砍断手脚四肢了。
一个出身官宦家庭、衣衫鲜丽、聪颖活泼的小猪女孩儿,就这样被毁掉了!
她那身鲜血,像喷泉似的,将周围所有碎石泥块儿、野草灌木染红了。
由于剧痛难忍,由于失血过多,婧儿很快就昏厥过去了。
在昏厥前,她看到母亲依然在高号哭号着,依然在拼死挣扎着,依然被那高大狼人拖着往旁边草簇里赶去。
在昏厥前,她隐隐感觉有团黑雾从头顶飘拂过来,带着某种温暖厚度,带着些微辛辣气息,悄然渗透进她那血肉模糊的残余身体里。
这种温辣烟雾,浸润着五脏六腑,浸润着骨骼筋络,把她那残缺身体浸润得越发温存柔软。
那情形,就像在给干旱焦渴的庄稼浇水,让那些嫩苗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似的。
可惜这种辛辣气息,这种温水浸润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之后婧儿便昏厥过去,完全沉浸进黑暗世界里了。
之后婧儿便浑身麻木,毫无知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婧儿才被阵噬咬剧痛给痛醒了。
她微微苏醒过来时,望着山野到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山野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寂寥得像是个阴寒诡异、似真似幻的梦境似的。
好像连山里所有微虫夜鸟都被面前这尸首枕藉、污血淋漓的凶残场面吓跑了,躲起来了,根本不敢发出丝毫鸣叫声来。
好像连山风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到这里来嘶呜悲号了。
婧儿痛醒过来,借着阴暗夜色,看到周围山坡上,有好几条饿狼在啃食着尸体。
有头饿狼正咬噬着她左边那条连着身体还不到一拃长的残余腿脚呢。
就是这野物撕咬她腿胯肌肉时发出来的剧痛,把她给疼醒的。
她看着那条凶恶野狼,惊恐万分地大叫了一声:“走开!”
或许是流血过多,或许是太过虚弱吧,这声惊呼声很小,那头恶狼好像根本听不到似的。
它依然不断啃噬撕咬着她那条腿脚肌肉,带给她阵阵锥心般的刺痛。
她惊恐万分地喝斥着,想赶走这头恶狼,可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她想将它踢开,可她已经没有脚了;她想将它赶走,可她已经没有手了。
她那残缺躯体微微扭动着,想顺着坡岭滚到一边去。
谁知她并没滚开,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虚无飘渺,不知怎么就慢慢悬浮到空中来了。
此时她竟然能看到那具残缺躯体就躺在面前,竟然能看到那头饿狼还在不断撕咬着她那条污血狼藉的残缺腿脚,啃噬得她身躯微微晃动着。
只是她感觉不到疼痛,仿佛那头恶狼噬咬着的,不是她,而是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陌生躯体似的。
婧儿能看到地上那残缺躯体,却看不到悬浮在草叶灌木上面的自己。
“怎么了,难道我就这样死了?”她万分不解地嘟囔着。
“孩子,你还没有死,只是痛昏厥过去了。”一个老婆婆说道。
婧儿转过头,身边却看不到人,哪有什么老婆婆啊?
要是没有老婆婆,那是谁在她耳边说话呢?
婧儿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发现幽暗夜色里,就在她旁边,飘浮着团人形魅影。
那人形魅影就像是团浅灰色的烟霭雾霾似的。
她望着那幽黑魅影,满腹疑惑地询问道:“你是谁,是婆婆吗?”
“是啊,我是猴燕婆婆。”
“猴燕婆婆,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孩子,是我给你施了魔法,让你那幽魅妖灵从残缺身体里飘逸出来了。”
“婆婆,那只狼还在咬我呢。”
“孩子,我帮你赶走它吧。”
那幽黑魅影说罢,突然挥着手臂,掀起阵看似软弱、却暗含劲道的山风,吹断前面一根松枝,让那松枝朝着恶狼疾扑过去。
那头恶狼看着有树枝扑砸过,赶紧纵身一跳,避开了。
它跳开后,也就没再过来啃噬婧儿那具残缺躯体。
毕竟这片山野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量尸体,有的是肉吃。
所以它跳开身子,很快闻嗅着啃噬起旁边那具尸体来。
在它跳开之后,婧儿才发现,不远处灌木丛旁边,竟然还站着头褐毛鬣狗。
它那身褐毛,要比普通鬣狗长许多,看着甚是凌乱、脏污。
它浑身瘦骨嶙峋的,好像很久很久没捕食到猎物,已经饿得实在不行了。
它眼睛是红的,嘴是红的,舌头是红的,獠牙也是红的!
它那红眼红嘴红獠牙,在黑夜里看起来,既血腥,又恐怖。
那头鬣狗站在灌木丛旁边,睁着血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婧儿,还微微张着嘴,龇着獠牙,吐露着血腥舌头,不断滴着涎水,一副饥肠辘辘、馋涎欲滴、很想冲过来吃掉婧儿的狰狞模样。
婧儿看到它那凶恶模样很害怕,赶紧掉转头,望着猴燕婆婆说道:“婆婆,那头鬣狗为什么要死死地盯着我啊?”
“因为它想吃你啊。”
“为什么要吃我啊?鬣狗不是爱吃腐肉吗?这里到处都是尸体,有很多腐肉吃,干嘛非盯着我,非要来吃我啊?”
“因为那是红眼鬣妖,不吃腐肉。它想吃你,是因为你被我施过魔法,你那具残缺躯体里,有我刚刚传赠给你的沴元之气。”
“婆婆,什么是沴元啊?”
“沴元是种师徒相传的魔法生命,是修炼魔法的根基,它能随着魔法修炼,源源不断地培育出巫毒沴气来。
这些巫毒沴气,是所有妖魔精魅的修法根本,施法源泉。”
“婆婆将沴元传赠给我,是想救我,给我传授魔法吗?”
“是的,孩子,我这样做,既是想救你,也是想传授你魔法,还希望你能承袭我那番魔法生命,将食毒巫术传承下去。”
“可是我现在手脚都被人砍掉了,还怎么做你的徒弟,怎么传承食毒巫术啊?”
“孩子,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们食毒巫婆都是单传弟子,每个师傅都要到临终前,才会收下一个弟子,然后将其生命魔法转移到弟子身体里,让其成为新晋食毒巫婆。我这些年身体都很好,年纪也不算大,所以一直没想到过要物色个好徒弟。我想我这魔法生命怎么说也还有几十年光景可活吧?可惜事有不测,人生凶吉难料。前些日子,我被人追杀,身负重伤,没法施出巫术来。结果我那肉身被人生生焚毁了。一个老巫婆,没有法身,没有肉体,就跟孤魂野鬼似的,根本没法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很快就要烟消云散,彻底消亡了。没想到啊,在我彻底消泯之前,竟然能在这紫魈坡遇到你这小猪女。无论如何,这都是种临终缘分,是种极其难得的机遇。毕竟我不想就这样带着这身珍贵沴元彻底消失。毕竟我不想让食毒巫术就这样葬送在我手里。所以我才会将沴元,将我那魔法生命,转移到你身体里。你是个聪慧孩子,出身士族,知书达礼,能将生命魔法传授给你,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你手脚都被砍断了,现在完全就是个废人。所以现在连我都不知道把沴元种到你身体里,还有多大意义。无论如何,能救你于弥留之际,总算是件功德。我猴燕婆婆一辈子行侠仗义,救人无数,能在生命最后一刻救下你这可怜女孩儿,也算是个很圆满的收场吧。至于你以后能否修炼出身魔法本事来,能否成为食毒妖童,就要看你是否有那慧根,是否有那悟性,是否有足够精明细致的参透领悟能力,是否能坚持勤苦修炼,以及有没有那个命了。”
婧儿是个官宦小姐,家庭条件富足优越,是位兰质蕙心的聪慧女孩儿。
所以她听猴燕婆婆这么一说,就知道这条命是她救过来的。
否则她双手双脚都被人连根砍断,流了那么多血,哪还活得下来啊。
她知道猴燕婆婆给她沴元,是想收个临终弟子,将其食毒巫术传承下去。
可她之前从未想过要当妖童,更没想过要修炼什么魔法。
即便猴燕婆婆把沴元种到她身体里,她都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她同样不知道,以后是作残疾兽人好,还是当小妖童好。
她现在被人砍断手脚,连动都不能动,连爬都不能爬,完全是个活死人,哪还能自己作主,拿出什么主意来啊。
何况她还只是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儿。
她现在没有亲人,没有家,对前途无比迷茫,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在猴燕婆婆面前,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
她就像是个木偶,只能受人控制,任意摆布了。
所以听了猴燕婆婆这番话,她竟然无动于衷,竟然浑浑然毫无反应,好像这些话根本就不是对她说的。
猴燕婆婆却不管她有何想法,继续飘浮着,继续跟她讲述着:“孩子,你受伤太重,流血太多,身体太虚弱了。现在你完全是靠我那些巫毒沴气在维持生命。这些巫毒沴气毒性很重,既能维持生命,也能侵蚀到五脏六腑。所以要是修炼得好,这些巫毒沴气能让你重获新生,变成食毒妖童。要是修炼得不好,或者没法继续修炼下去,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毒发身亡,所有内脏器官都会迅速腐烂溃败掉,死得惨不忍睹,臭秽不堪。所以虽然我救了你,却不知道你能存活多久,或者是否能存活下去。我收了你做临终弟子,却不知道你最终能否将这食毒巫术传承下去。这就是前面那只红眼鬣妖要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原因。它想看着你死去,它想等着你死去。要是你死了,它就可以吃掉你,攫取你身体里那份珍贵沴元,帮助它修炼魔法,增强法力。”
婧儿听着猴燕婆婆这样讲,吓得连她那幽魅妖灵都快快泅散解体了。
婧儿当然不想死,更不想被那只鬣妖给吃掉啦。
所以她尽量镇定下来,赶紧冲着猴燕婆婆询问道:“猴燕婆婆,它要等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三五七天,也许是十天半月吧。这期间,要是那份沴元能在你身体里存活下来,要是你能控制住它,能让它进行魔法修炼,滋生出巫毒沴气来,你就会获得新生,逐渐成长为一个食毒妖童。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浑身溃烂,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到时候那红眼鬣妖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毫不留情地将你撕咬啃噬掉,连丁点骨渣都不会剩下来!”
婧儿听到这里,想到那只红眼鬣妖张着獠牙利齿撕咬她的情形,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孩子,你身体很虚弱,那点巫毒沴气还很稀薄,这幽魂妖灵不能离开法身太久,所以今晚就给你讲这么多了。你回去好好睡一下,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多凝聚点巫毒沴气吧。要是你能坚持住,明天我再来看你,再来传授你魔法吧。”
猴燕婆婆说完之后,婧儿那缕幽魂妖灵便像烟雾似地慢慢降到地面,然后轻轻飘进身体里了。
之后她就像死人似地睡躺在山坡上,毫无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婧儿才被阵阵喧哗吵嚷声给惊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微微抬起头,借着灿烂阳光,看到周围坡坪上,有巡捕带着差役,指挥着大量穷苦兽人,在来来 地、无比喧闹地忙碌着。
左边坡坪上,密密麻麻却又排列整齐地堆摞着很多漆黑棺材。
右边坡坪上,堆着大量草席篾笆,还有很多兽人,不断搬运着腐臭尸体,然后两三个人相互配合着,很吃力、很费事儿地将尸体裹到草席篾笆里,再用细篾条拴绑起来,放到旁边堆码好。
前面草地上,能看到大量蛆虫,在慌不择路地、密密麻麻地蠕爬着。
还有许多血水,顺着草席篾笆,滴滴沥沥地流淌下来,汇集成一股股的血水溪流,朝着低洼地带淌去。
不远处,还有大量穷苦兽人,在挥汗如雨地挖着坑,挑着土,忙得不亦乐乎。
附近山林里,还有不少壮年男子,喊着号子,举着斧头,在忙着砍树。
婧儿不知昏厥了多久,感觉肚子饿得慌,嘴里焦渴得厉害,很想喝水。
所以她微微抬起头,想喊喊前面那两个正在忙着搬运草席篾笆的奴隶兽人。
谁知她还没开品,身后就有个灰毛狼人惊呼着喊叫道:“喂——你们快来看啊,这边竟然有个小女孩儿还活着呢。”
随着他那惊呼喊叫声,婧儿身边很快围聚过来大量兽人。
然后便有个身穿警式长衫、腰挎银柄朴刀的巡捕,扒开众人赶过来了。
这银刀巡捕叫青獐郎,是率领民众前来埋葬这批遇难民众的。
他是位灰毛獐人,耳若葵叶,眼睛漆黑,嘴吻鼻孔黑得像柴炭煤烟似的。
他身躯高大,健硕壮肥,蹲站在婧儿面前,感觉像座矮山似的。
他望着婧儿仔细打量一番,满怀关切地询问道:“你是猪庚远典吏的女儿吧?”
听着他提到死去的父亲,婧儿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就流下来了。
“真没想到啊,猪庚远大哥就这样遇害了。他要是不死,能到离原城来做典史,还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呢。哎,真是可惜了!”
婧儿听着他那语气,好像认识父亲似的,所以感觉很亲切,忍不住哀声询问道:“獐叔叔,我爸爸在哪里?”
“孩子,你爸爸已经装进棺材里了。这次所有遇难官兵都会装进棺材里,就地安葬掩埋掉。那些遇难百姓,人数实在太多了,没那么多棺材装,也找不到那么多棺材,只能裹着草席篾笆,将就着掩埋下去了。”
“我妈妈呢?”婧儿想抹抹眼泪,可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没有手了,所以只能眨眨眼睛,让眼泪顺着黑毛脸颊,缓缓地流淌到草地上。
青獐郎想起她母亲被奸害致死、双腿裙裾染满鲜血的悲惨情形,心里阵阵发紧,却还是尽量忍住满腔悲愤,语调很平淡地说道:“孩子,你母亲那具棺材,就挨着你父亲。”
婧儿听说母亲也已经死去,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号哭出声来了。
青獐郎看着面前这个被砍断双手脚、像个活死人似的的可怜孩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这猪庚远大哥还真是家门不幸啊。
他老家在琅邪郡,距离东羯国边境不远。
他们壬猪族,在当地颇有势力,还是七皇子火狮辰的属民。
七皇子贤良仁善,深受老百姓爱戴,在琅邪郡一带口碑很好。
这种声望和口碑,使他遭到狮燕太子嫉恨,总想将其势力彻底剪除掉。
所以前些年大祭师鸡童姥姥找了个借口,栽赃嫁祸,说七皇子准备造反。
然后老巫婆便亲自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到琅邪郡去,铲除叛逆。
这次出征,鸡童姥姥原本是想借机杀掉七皇子的。
只是由于有朝中重臣出面保护,七皇子才最终逃过一劫。
可琅邪郡却惨遭战火屠戮,死伤极其惨重。
那次战争,壬猪族人几乎全被屠杀掉了。
猪庚远大哥,也因此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
没想到现在,猪庚远大哥躲过彼难,却没逃过此劫。
现在他们两夫妻竟然全被魔匪杀害掉了。
剩下个的女儿,还被那帮魔匪砍掉双手双脚,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悲惨模样。
作为个曾经的同僚,作为个正直巡捕,青獐郎对这悲惨结局还真是难以接受。
所以他蹲到婧儿面前,看着她,心里实在堵得慌,鼻子发酸,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差役兽人看着这情形,个个悲愤不已,不禁七嘴八舌地詈骂开来。
“那帮魔匪太他妈残暴了,这么小个孩子,竟然把她双手双脚都给砍断了!”
“这孩子被砍断双手双腿,流了这么多血,竟然还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啊!”
“从惨案发生到现在,差不多快六天了。这孩子不吃不喝,昏死着躺在死人堆里,竟然还能存活下来了。这要不是亲眼所见,说起来谁相信啊?”
“这孩子恐怕是这场屠戮惨案里惟一存活下来的人了吧?”
“哎,她现在这模样,跟死了有什么差别啊?”
“有时候,死了倒好,死了倒超脱了。现在这不死不活的,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青獐郎听着大家议论纷纷,才想来这孩子已经昏死在这里差不多整整六天了。
整整六天没吃东西,她现在应该很饥饿,应该很口渴吧?
他这才赶紧让拿来干粮和水,小心翼翼地亲自喂着她吃了些东西。
他边喂食婧儿,边想着该怎么处理这孩子。
现在猪庚远两夫妻都死了,他得找人来抚养这孩子才行。
可据他所知,猪庚远所有亲属都被屠戮掉了,再没有亲人了。
以后可能得由他青獐郎找人来照顾抚养这苦命孩子了。
现在这孩子被砍断手脚,手脚伤患处血肉模糊的,还能看到有许多蛆虫在里面不断蠕爬着,不时有脓血流淌出来,那情形谁看着都心痛不已。
所以当务之急是得赶紧让人将她抬下山,找个医术精妙的老巫医,好好看看才行。
这孩子看着气息奄奄的,要是不赶紧诊治,可能还真挺不了多久。
可惜紫魈坡地处偏僻,附近那些驿馆、以及奴隶庄园里,根本找不到个像样点的巫医。
所以还是赶紧派人将她抬到离原城去,让那医术精湛的老羊巫来救治她吧。
于是青獐郎赶紧让人砍来树枝,做了副简易担架,顺手从附近几具商贾死尸身上,扯下几件大人衣服铺垫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婧儿抱上去。
然后他从旁边叫来个鹿人差役:“老三,带两个人,把小女孩儿抬到离原城去,让巡防营那老羊巫给她好好看看。”
鹿人差役看着婧儿那严重伤情,看着她那气息奄奄的模样,有些为难:“头儿,到离原城还要翻山越岭地赶两三天山路,她这样子挺得住吗?”
“实在没办法了,你们尽量小心,赶路慢点,抬稳当点儿就行。至于这孩子能否挺得住,就要看她的命了。”
鹿人差役知道,就她现在这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所以他很快答应下来,然后叫来两个兽人,让他俩抬着婧儿,准备起程上路了。
临行前,青獐郎叫住他,从身上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出来办事,身上没带多少银两,这些你暂且拿着。”
“头儿,这哪能要你的银子!”鹿人差役有些为难地拒绝道。
“接着吧,怎么说,这都是我的一份心意。你知道吗?这猪庚远大哥,以前可是七皇子的贴身侍卫,功夫相当了得。我们这群曾经跟他在一起工作过的兄弟,没有不佩服他的。说实话,他以前也很照顾我们。大家都把他当大哥看。可惜啊,天妒英材,好人薄命,他竟然在这紫魈坡遭遇到焰魔山那群魔匪,最终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英勇牺牲掉了!”
“头儿,七皇子的贴身侍卫,还有活着的?”
“琅邪郡战争发生前,猪庚远大哥被七皇子派到南野郡作银刀巡捕,离开了那是非之地,所以才保住了性命。可他另外两个孩子、兄弟父母、以及所有壬猪族亲人,都在那场战争中被杀害掉了。”
“这猪庚远大哥还真是不幸啊!”
“所以想到他就这么牺牲掉,还真是觉得痛心啊。他这次要是不死,要是能赶到离原郡来作典史,还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呢。前些日子,我还跟黎三哥他们商良,说等猪庚远大哥来了,大家好好地给他接风洗尘。可惜啊,这位好大哥就这样壮烈牺牲了……”
青獐郎说到伤心处,双眼红肿,连声音都哽咽起来了。
鹿人差役见状,不好拒绝,只能收下他那些碎银子了:“头儿,放心吧!既然这孩子的父亲是我们顶头上司,沿途我会照顾好她的!”
“嗯,那你们起程吧。”
“好的,头儿,那我们走了。”
于是鹿人差役辞别了青獐郎,叫着两个兽人抬着婧儿,沿着逶迤山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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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儿手脚都被连根砍断,伤患处脓血淋漓的,老远就能闻到股恶臭气。
腐肉里还长满蛆虫,总在创口处蠕蠕爬动着,让她感觉很痒,想挠没法挠,想蹭没法蹭,那滋味儿,说不出有多难受。
由于山路颠簸,伤患处不时会撞碰到担架,疼得得她龇牙咧嘴的。
只是她很懂事,生怕招人嫌烦,惹人厌,所以伤口再痒,碰撞得再疼,都尽量咬紧牙关忍下去,不敢叫出声来。
由于疼痛难忍,她几次昏迷过去,又很快被颠簸的山路给摇醒过来。
每次醒过来,总能看到那红眼鬣妖就在不远处若即若离地尾随着她们赶路。
起初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大胆,竟敢大白天跟在行人后面,它就不怕差役,不怕那两个兽人民夫杀掉它吗?
可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这红眼鬣妖就她看得见,这三个差衙兽民是凡人,是普通老百姓,根本看不到这妖孽。
所以它才会这么胆大,老是沿着山路驿道若即若离地尾随着她,有时离她甚至就只有四五米远。
婧儿看着这皮毛凌乱、浑身瘦骨嶙峋、红眼红嘴红獠牙的鬣妖,心里很害怕,很想摆脱它。
可红眼鬣妖腿脚麻利,赶起山路来像一阵风似的。
而两位兽夫抬着她,赶着山路,走得很慢,很小心,哪能甩得掉它啊。
所以婧儿她们赶了半天山路,红眼鬣妖便鬼魅影子似地跟了她半天。
一直到傍晚时分,那差役带着两位兽人,将婧儿抬进红崖驿馆,才再看不到它了。
也许那妖物看到驿馆里人多嘈杂,热闹喧嚣,不敢溜进来吧?
看不到那红眼鬣妖狰狞模样,婧儿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鹿人差役带着她们进到驿馆里,想在这里吃吃饭,打打尖,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接着赶路。
鹿人差役身份低微,带着两个兽人进到红崖驿馆里,只能订下两间便宜下房。
尽管如此,那些驿馆杂役还是死活不让他们将婧儿抬到房间里去。
因为婧儿浑身污血,手脚溃烂严重,不断有脓血蛆虫流爬出来,谁看着都觉得恶心,腌臢,感到很晦气。
两个驿馆杂役怕她弄脏房间,怕她弄脏床铺被褥,怕她死在房间里,不好收拾,所以就是不让她进屋。
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让婧儿住到不远处那间空置了许久的羊圈里去。
羊圈就羊圈吧,只要有个住处,能将就着睡睡觉就行。
——反正睡羊圈的是婧儿,他们三个大男人,自然是要睡到那两间下房里去的。
那羊圈是间低矮茅草房,破烂不堪,看着房檐梁檩都快坍塌掉了。
还好这两天没下雨,地面还算干燥,随便铺些稻草烂棉絮,还是能住人的。
虽然屋顶茅草破漏严重,但那晚月明星稀,晴空朗朗的,应该不会下雨,所以那差役很快指使两位兽人将婧儿抬进羊圈里。
离羊圈不远,还有间破草房,里面住着个常年给驿馆打扫卫生、换洗被褥蚊帐的奴隶妇人。
那妇人头顶粗角,身躯健硕,浑身皮毛脏污,走路说话风风火火的。
鹿人差役怕婧儿晚上有事,照顾不到她,于是出了点钱,要这牛妇人夜晚帮着照看下她。
羊圈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鹿人差役便额外掏了些钱,让两个驿馆杂役找来些稻草烂棉絮,铺到地面,给她临时做了个地铺。
因为夏天蚊子多,他们还找来床蚊帐,从屋梁上挂下来,遮着地铺,给婧儿挡蚊子。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山野河谷里到处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红崖驿馆里倒很热闹,庭院过道里点着灯笼,房间里不时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声。
鹿人差役带着两个兽民,抬着婧儿翻山越岭地赶了半天山路,都觉得很累,很疲惫,所以一切收拾停当,便到伙房里吃饭去了。
吃饭时,他们不好带着婧儿,就买了份还算不错的伙食送过来,要那牛妇喂给她吃。
那牛妇心肠很好,等他们离开后,就点着盏鸡油灯,蹲坐到婧儿身边,边喂她吃饭,边陪着她说话,聊天,不断开导着她,要她坚强地生活下去。
她说砍断手脚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以前生活过的大庄园,那些苦命奴隶犯了错,触犯惹恼了管家监头,经常会被砍断手脚,挑断手筋脚筋,甚至被挖掉眼睛,剥掉人皮,那就更惨了。
她就认识好几个被砍断手脚,被挑断手筋脚筋的奴隶。
那些人没手没脚的,瘫痪着身子,还不是一样生活得好好的?
奴隶妇人这番开解劝说,让婧儿感觉很欣慰。
可惜这身世可怜、终身孤苦的奴隶妇人,给她喂过饭没多久,就被驿馆里那些人叫去做事了。
这牛妇很细心,临走前,还特意点着鸡油灯,围着那张破旧蚊帐转了一圈,发现后面有个破洞,便随手从地上捡来根稻草,将那破洞拴扎起来。
然后她充满怜爱地爬到婧儿身边,宽慰着她:“孩子,别害怕,这红崖驿馆晚上人多热闹,没野兽敢下来造次。我出去会把门关好的。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就在驿馆里做事,会随时过来看你的。”
看着婧儿很感激地点了点头,她才站起身子,点着那盏鸡油灯走出羊圈,关掩好破烂木门,转身离开了。
之后羊圈里便安静下来,周围到处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婧儿独自睡躺在黑暗羊圈里,难免感觉有些害怕。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现在都这副模样了,难道还怕有人来害她吗?
要是真有野兽溜进来把她吃掉,那倒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她现在没手没脚的,连走路都走不了,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要是死了倒好,那样她就可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跟父亲母亲、跟弟弟妹妹、跟爷爷奶奶、跟老家那些壬猪族亲戚团聚了。
想到死,婧儿突然感觉很轻松,感觉这应该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也是最好的归宿。
既然要死,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既然要死,那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她静静地躺在羊圈里,准备闭着眼睛睡觉。
谁知就在她屏除各种杂念,准备睡觉时,羊圈里却钻进来两只老鼠。
那两只老鼠钻进来,哪儿都不去,而直接朝着她奔将过来。
或许是它们闻到她手脚伤患处那些溃烂腐肉所发出的气息,想来吃肉?
婧儿毕竟是小女孩儿,最害怕老鼠了。
现在她睡在地上,走不能走,爬不能爬,那两只老鼠要是钻进来咬她怎么办?
所以她听着那两只老鼠跑过来,下意识地挪着身子想往旁边躲。
还好那牛妇怕蚊子飞进来,特意将蚊帐底部压在烂棉絮下面,让那两只老鼠轻易钻不进来。
两只老鼠不愿就此放弃,不断围着裘皮烂棉絮转悠着,还想找地方拱进来。
实在没办法,婧儿只好低想吆喝着,想将它们赶开。
可她除了挪挪身体,根本没法动弹,像具死尸似的,光靠那吆喝声,还真吓不走那两只老鼠。
还好两只老鼠围着稻草烂棉絮转悠了一阵,见没法进来,也就慢慢转身离开了。
听着两只老鼠离开自己,婧儿感觉很庆幸,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谁知她气还没松完,便感觉不妙了。
因为她刚才挪着身子躲避老鼠,不经意间,竟然将蚊帐扯开了。
此时夜风一吹,将蚊帐一角高高地掀起来,并由此钻进来好些蚊子。
这些蚊子,在蚊帐里嗡嗡地盘旋着,不时飞过来咬她一口,疼得像刺扎似的。
这种疼还能忍受,只是这些蚊子在蚊帐里不断滋扰着她,叫她怎么睡得着啊?
看来得把那奴隶妇人叫过来,帮她将蚊子赶走,重新把蚊帐围好压牢才行。
哪知她还没开口,一个声音突然传过来:“小妹妹,被蚊子叮咬得很难受吧?”
这声音突然传过来,着实吓了婧儿一大跳!
她掉过头,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黑暗角落里,竟然有双红眼睛,有张红嘴巴,还有对红獠牙!
不用说,这一定就是那头可恶的红眼鬣妖了。
这红眼鬣妖看着婧儿她们进到驿馆里,原本是不敢跟进来的。
可后来它发现,那些人竟然把婧儿单独安放在这间破烂羊圈里,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所以这家伙竟然大着胆子,悄悄溜进这间破烂羊圈里来了。
婧儿看着红眼鬣妖,感觉很害怕。
她想高声呼喊,叫些人进来赶走它。
可红眼鬣妖毕竟是妖兽,普通老百姓进来,能看得到它,能对付它吗?
这里距离前面那些客房还有段距离,而且那里人语喧哗地显得很热闹,她大声叫起来,别人听得到吗?
而且她这残疾女孩实在不想麻烦别人,实在不想打扰别人。
所以婧儿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毕竟猴燕婆婆说过,红眼鬣妖要等到她死后,才会赶过来吃她。
她现在还没死,还害怕什么呢。
于是她很生气地望着那团红影厉声喝斥道:“你跑进来干嘛?”
“来看看你啊。”红眼鬣妖边说,边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婧儿床铺边。
婧儿看着它那红眼红嘴红獠牙就浮现在面前,更来气了。
“滚开,别过来。这是我的房间,滚出去!”
“这小屁孩儿,不是个士族小姐吗?怎么讲话这么粗鲁?”
“粗不粗鲁,关你屁事?你这臭妖孽,走开,离我远点,滚!”
“小屁孩儿,我可是来帮你的,是想帮你赶蚊子的!”
“谁要你帮,谁要你管,滚一边去,我咬死都不关你的事!”
“切,真是好心没好报,懒得管你了。”
“谁要你管?死妖孽,假情假意的,滚出去!”
“凭什么要我滚出去?这又不是你家,这里是客栈,谁都可以进来!”
“这间房子是我买下来的,是我付过钱的,所以它现在就是我的,它就是我的房间,我就是它的主人,所以你现在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一间破烂羊圈,有什么好稀奇的,叫我住,我还不住呢。”
“没人叫你住,你这种妖物,只能躲到荒山野岭里,哪配住房子啊!”
“小屁孩儿,嘴别那么恶毒,小心我现在吃了你!”红眼鬣妖被这她骂得恼羞成怒了。
婧儿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再倔性,再逞强,再生气,心里都很害怕这红眼鬣妖。
所以听它这么说,她还真怕把它骂急,骂生气了,一下冲进来把她吃掉。
所以婧儿见势不妙,赶紧停住谩骂,不敢再任性了。
她心里很害怕,感觉很委屈,很无助,忍不住躺在被窝里嘤嘤号哭起来。
红眼鬣妖原本想过来给婧儿赶蚊子的,却被她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通,骂得它一肚子火起,本来想教训教训她,让她吃点苦头的,可看着她那残疾模样,听着她那嘤嘤号哭声,又实在于心不忍,只能放弃了这恶毒念头。
“小屁孩儿,懒得管你,就让这些蚊子吸光你的血,活活咬死你吧!”
鬣妖说罢,悻悻然转过身子,朝着墙角走去。
然后它纵身一跃,穿过残破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黑暗羊圈里,又孤伶伶地只剩下婧一个人了。
她感觉悲苦而无助,不禁失声,嘤嘤号哭起来。
可她很快觉得这种号哭毫无意义。
号哭有用吗?
号哭能让处境变得更好吗?
既然不能,那还悲悲戚戚地哭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她很快甩甩脑袋,甩掉眼角那些泪珠,让自己安定下来。
此时黑暗羊圈里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微风吹拂着破烂蚊帐,轻羽微尘似地摆动着。
那些可恶的蚊子,依然在蚊帐里嗡嗡鸣叫着,不断飞下来咬她,吸她的血。
婧儿被搅扰得很难安静得下来。
睡也睡不着。
想赶它们,也毫无办法。
那种滋味儿,怎是一个烦字了得啊。
不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是把那奴隶妇人叫进来,帮她赶赶蚊子吧。
这样一想,婧儿便凝聚起浑身力气,准备扯着嗓子,高声喊叫起来。
谁知她刚要张口,又有个声音传了下来:“孩子,被蚊子叮咬得很难受啊?”
这声音可不是那红眼鬣妖发出来的。
这声音空洞,苍老,就像是从千年古井里传出来的。
这不就是紫魈坡那猴燕婆婆吗?
可惜周围乌漆抹黑的,根本看不到她那鬼魅幽魂。
尽管如此婧儿还是惊喜异常地呼喊道:“婆婆——”。
“想不到,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声音。”
“婆婆,你不仅救了我,还传授我魔法,我哪忘得了你!”
“孩子,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刚才猴燕婆婆说话时,声音是从羊圈上空传下来的。
现在说话时,她那苍老声音就在婧儿身边。
婧儿由此知道猴燕婆婆已经降临到她身边了。
她知道猴燕婆婆在查看她的身体情况,没敢作声,静悄悄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功夫,那苍老声音有些欣喜地说道:“沴元存活得不错,手脚伤口已经从内部封堵住,应该不会再继续溃烂恶化下去了。”
婧儿听着猴燕婆婆这么说,心里顿时燃起了莫大的希望。
因为老婆婆说过,只要那团沴元能在她身体里存活下来,只能她能修炼魔法,她就能活下来,就能成为食毒妖童。
“婆婆,我应该不会死了吧?”
“孩子,跟昨晚相比,沴元存活情况要好得多。但现在我还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活下去。至少还要等十来天时间,才能看到最终结果。说实话,我真害怕那些巫毒沴气会伤害到五脏六腑,彻底葬送掉你这条小命。但现在情况比较乐观。你能活下去的希望,毕竟增加了几分!”
刚才婧儿还有些破罐子破摔,想就此死了,解脱了,一了百了算了。
现在猴燕婆婆这番话,给她平添了几分信心,让她有些想坚强地生活下去。
于是她接着问道:“婆婆,我现在要怎么控制那团沴元,怎么修炼魔法啊?”
“孩子,我今晚就是来给你法眼,教你如何控制沴元,如何修炼魔法的。”
“谢谢婆婆!”婧儿很感激地说道。
“孩子,现在那些蚊子还在叮咬你吗?”
“还在叮咬我,又痒又痛,就是没办法赶走它们。”
“孩子,其实你可以不用害怕那些蚊子的。还记得昨天晚上吗?那只饿狼来撕咬你伤口,吃你的肉,你都感觉不到疼痛,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因为当时我那妖灵飘飞出去了,所以感觉不到疼痛。”
“你现在同样可以让你那魅幽妖灵飘逸出来啊。”
“婆婆,怎么才能让它飘逸出来啊?”
“我先帮帮你。”
猴燕婆婆说罢,婧儿便隐隐感觉有种微羽轻絮似的东西,若有若无地沉覆到身上。
因为羊圈里很黑,婧儿看不到她那团幽黑魅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但她却依稀感觉身体里有种微弱魔力,像烟霭雾霾似地冲撞着她。
那种魔力微微发着热,还隐隐带着辛辣气息,有些刺鼻气味儿。
婧儿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那苍老声音已经从屋顶梁檩间传下来了:“孩子,现在闭着眼睛试试,看能不能让那幽魅妖灵飘逸出来。”
婧儿闭着眼睛,凝聚着精神,却怎么用力使劲儿,那幽魅妖灵都没法飘逸出来。
最后她只能放弃努力,倍感愧疚地说:“婆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别着急,别用蛮力气,要静下心来,屏息凝神地慢慢施展法力……上次是我把它带出来的,这次得你自己施着法,让它飘逸出来……孩子,我已经帮你开过法眼了。
你现在将注意力集中起来,看着身体里那些巫毒沴气……要是感觉不到它们的形状,你就把它们当成是团烟雾,然后你集中精力看着它们……看到了那些巫毒沴气了吗?……要是看到了,就把注意力加到它们身上,把意识融进那团烟雾里,给它们予意识,让它们有生命……”
猴燕婆婆很详尽地指导着婧儿,让她慢慢施展着法力,逐渐将身体里那团幽魅妖灵凝聚起来。
“好了,孩子,现在让它跟法身分离,让它慢慢飘飞起来……飞不出来吗?……没事的,别急,慢慢放松身体,让它自己出来……初次施法都是这样的,有种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好像受到阻滞,受到束缚,处处都要碰壁似的……不要慌张,不要急躁,你很快就会找到出路的……有了这次经验,以后施起法来,就轻车熟路的,容易多了……还是出不来是吧?……没事的……孩子,告诉我,你肩膀衣襟处那些污血,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我手脚被砍断时,溅了很多鲜血到衣服上。”
“你这件衣服是什么色的,上面印着些玫瑰花吗?”
“这件衣服是紫色的,上面没有花,只印着些吉祥图案。”
“你后脑脖颈处那些黑色鬣毛有多长啊?”
“那些鬣毛有拇指长了。爸爸以前说过,等我长大后,那些黑毛鬣毛能长到一拃多长,到时候还能扎出好些小辫子来呢……”
婧儿说着这番话时,已经隐隐能看到她后脑脖颈处那些黑毛鬣毛了!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她那些黑毛鬣毛变得更清晰了。
她甚至还看到了她那身污血斑斑的紫色衣服,还看到了她那张圆圆的、长满黑毛的小猪脸蛋儿,还看到了她手脚伤患处那些腐肉,那些脓血,那些蠕蠕爬动着的蛆虫……
与此同时她还看到了猴燕婆婆那团幽黑魅影。
此时她已经飘升到屋顶,飘升到猴燕婆婆身边了。
“婆婆——”婧儿很惊喜地喊了一声。
“孩子,现在还感觉有蚊子叮咬你吗?”
“没有了,婆婆——”
“孩子,要随时保护好你那法身。你现在感觉不到蚊子叮咬,但那法身周围还有许多蚊子。你受伤太重,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再让蚊子吸你的血了。你现在还没什么法力,就让我帮帮你吧。”
猴燕婆婆说罢,只轻轻挥了挥手,下面那顶蚊帐便被风吹似地飘将起来。
然后那蚊帐不断飘甩着,舞荡着,将里面那些蚊子全部赶出去。
然后她才让那蚊帐重新垂下去,很严密地卷裹在婧儿身边。
婧儿看着她把蚊帐卷裹好后,很感激地抬起头,想再次谢谢猴燕婆婆。
这时她才发现猴燕婆婆看着影影绰绰的,那幽黑魅影,既幽淡,又稀薄,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婆婆——”她惊惶失措地呼喊起来。
“孩子,不要惊慌,不要害怕,我就快烟消云散了。今晚是我最后一次来跟你见面。所以你要听好了。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这些话,你务必要记好,记牢,记仔细,因为以后你就要靠自己去修法魔法了。”
“知道了,婆婆!”婧儿感觉就像又有亲人要离逝了。
“孩子,我已经给你开了法眼,以后只要闭上眼睛,你就能看到,就能感觉到身体里那沴元,以及周围那些巫毒沴气。”
“刚才我已经看到了。”
“那沴气是有生命的,是魔法之本,所以每天都要按时修炼魔法,不断用生命活力孕育它,不断用血脉灵气滋养它,让它逐渐跟你生息相通,血脉相连,最终跟你溶合起来,成为你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知道了,婆婆。”
“要记住,你修炼的,是食毒巫术,所以要经常捕食蝎子蜈蚣、蛇类蜘蛛、以及各种有毒的花草野生菌,来补充身体里那些巫毒沴气。你身体里巫毒沴气越充沛,越旺盛,那幽魅妖灵越活跃,飘离身体越远,离开时间越久,法力自然就越高强。”
“知道了,婆婆。”
“孩子,要竭力保护好你那法身。没有法身,你就会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了。没有法身,失去沴元,失去巫毒沴气滋养,那幽魅妖灵还能如烟似雾、漫无目的地游荡多久呢?我就是因为大意疏忽,没保护好法身,结果被人意外焚毁破坏掉。这些日子我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法恢复法身。现在也只能认命,烟消云散,彻底消失于无形了……”
“婆婆——”婧儿感觉她就像快要支撑不住了似的。
猴燕婆婆同样知道她死期临近,精魂涣散,就快要彻底消失了。
所以接下来她尽量凝聚起精魂,很细致很有耐心地教导着婧儿,以后要如何培育沴元,如何修炼魔法,如何分辨各种巫毒沴气,如何施展魔法巫术……
教到最后,她那团幽黑魅影越来越虚弱,甚至都快看不清形体了。
教到最后,她那苍老声音越来越微弱,甚至都快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了。
老婆婆不想让婧儿看到她彻底消散,也知道她那身魔法巫术,不是短短一个夜晚就能全部教授给这小女孩儿的。
所以说到最后,她感觉那精魂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凝聚起最后那点魔力,强行打起精神,恋恋不舍地望着婧儿说:
“孩子,你身体里巫毒沴气很少,幽魅妖灵勉强能凝聚起来,还不能飘太远,不能离开法身太久,现在该回去睡觉了。”
猴燕婆婆说罢,那鬼魅幽魂便水汽似地慢慢泅散开来,逐渐消失进夜色里了。
猴燕婆婆就这样不期而至,像亲人似地来到婧儿身边,又很快烟消云散了,彻底从婧儿身边消失了。
看着猴燕婆婆慢慢散去,婧儿感觉很惆怅,很伤感,很悲戚。
她有些依依难舍,又不知道她该依从于谁,该难过些什么。
难过又一个亲人长辈死去吗?
婧儿所有亲人,所有长辈,都死掉了。
她现在对死亡,已经没那么伤感了。
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她现在,只对那幽魅妖灵感觉很新奇。
猴燕婆婆说她那些巫毒沴气幽淡稀薄,得赶紧回去休息才行。
可她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她那幽魅妖灵就像是个贪玩儿的孩子,还想到处转转,到处看看。
所以她很快驱使着幽魅妖灵,朝着羊圈外面飘去。
谁知她还没飘荡到屋檐边,便感觉精神越来越涣散,视力越来越模糊。
婧儿害怕烟消云散,彻底消泯进虚幻世界里,也就不敢随意飘荡了。
她这才心有不甘地慢慢降临到蚊帐里,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她刚刚钻进蚊帐里,那残疾身躯便磁铁似地将她吸附进去了。
才瞬间功夫,她便看不到自己,看不到周围所有的事物了。
在漆黑羊圈里,她就是她自己,她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好在蚊帐里已经没有蚊子了,让她能睡躺得很安静,丝毫没东西能滋扰到她。
手脚伤患处还有些隐隐作痛,只是这种疼痛若有若无的,仿佛就快不存在了。
那些蛆虫整天滋扰得她不得安宁,老在腐肉里蠕来爬去,甚至还会爬到脖颈脸蛋儿上,让她不胜其烦,恨不得打几个滚儿,能把它们全部活活压死。
然而现在她却感觉手脚伤患处那些蛆虫,数量好像少了许多,好像大都睡着了。
所以婧儿躺在被窝里,感觉周围静谧,幽暗,还真适合睡觉。
所以很没多久她便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了。
在即将入睡前,她依稀听到那破烂柴门被推开了。
那牛妇点着盏鸡油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来到婧儿身边,借着灯光看着婧睡得很安祥,实在不忍心吵醒她。
她知道这可怜孩子躺在担架上翻山越岭地颠簸了一天,肯定很累,很疲倦。
这孩子明天还要继续翻山越岭地赶路,就让她早点休息吧。
所以那牛妇来到她身边,悄悄检查了下了蚊帐,发现蚊帐将她包裹得很严实,没有蚊子钻进去,也就慢慢站起身子,点着鸡油灯,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她出去时,关门关得很轻,没发出多大声音来。
所以她出去后,婧儿便酣酣沉沉地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鹿人差役带着两位兽人,抬着婧儿,继续朝着离原城赶去。
驿道沿着峰岭蜿蜒蛇行,就像山里一条时断时续绵延不绝的宽帛布条似的。
婧儿年纪小,还被砍断了手脚,所以她那残疾身体轻若刍灵,两个兽人抬着她,跟抬着空担架差不多。
只是由于山路嵯峨,路途颠簸,婧儿那断臂残腿经常碰撞到担架。
可不知是病情伤势真有所好转,还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这种碰撞竟然不怎么疼痛了。
鹿人差役和那两个兽人都不大跟婧儿说话。
——这些大男人,跟她这小屁孩儿有什么好聊的?
婧儿也不敢打扰到他们。
所以沿途她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穿行在荒无人烟的群山密林里。
看着青山绿水,野花溪涧,听着鸟鸣啁啾,松涛阵阵,她心里竟然生出几分野游踏青似的悠闲怡情来。
谁知没走多远,她一抬头,再次看到不远处坡林里,那只褐毛凌乱、浑身瘦骨嶙峋、红眼红嘴红獠牙的红眼鬣妖又出现了。
红眼鬣妖依然尾随着她们逶迤赶路,依然不声不响、若即若离地尾随着她。
再次看到它时,婧儿还真被它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毕竟她已经对它狞恶模样看久了,看习惯了,不再那么怵惧了。
最要紧的,是昨晚经过猴燕婆婆指点,经过彻夜休息调整,她现在已经初具魔法,身体里孕育出好些巫毒沴气来了。
换句话,也就是说她现在生命力已经比之前强多了。
猴燕婆婆说过,红眼鬣妖要等她死后才会过来吃她,攫取她身体里那金贵沴元。
如果她不死,如果她活得朝气蓬勃的,红眼鬣妖就伤害不到她了。
这样一想,婧儿就不再害怕它了。
一路上无论它怎么形影不离地跟着自己,婧儿都懒得理会它。
当然她可不敢就此懈怠下去。
现在躺在担架上无事可做,还是别偷懒,赶紧修炼魔法吧。
这样一想,婧儿便赶紧闭着眼睛,开始按着猴燕婆婆的教导,默默修炼起魔法来。
这种最初的修炼,其实就是精心呵护好身体里那份沴元。
那情形,就跟照顾刚刚破土而出、看着还很娇弱、还很幼小的嫩芽似的。
那情形,跟母鸡孵蛋,用其身体温度培育后代很相似。
毕竟那沴元要用生命活力来孕育,要用血脉人气来滋养。
婧儿原本以为这种修炼很简单,就跟闭目养神差不多。
后来才发现,这种修炼很耗神,很费体力。
以至才过中午,她便感觉浑身疲惫,精神涣散,实在没法继续修炼下去。
婧儿不想强迫自己,不想走火入魔,便适可而止地停住修炼了。
这时她们已经沿着逶迤驿道,赶了大半天山路了。
此时是下午申时,她们来到一个叫筒骨沟的峡谷里。
峡谷里有条河,夏天经常发山洪,经常会冲走牲畜淹死人。
所以驿道修建在远离河谷、地势较高的地方,紧挨着悬崖陡坡。
有几处地方甚至是沿悬崖峭壁修凿出来的木板栈道。
沿着陡崖峭壁赶路,经常会有碎石滚落下来,有时还会砸伤路人。
所以那天婧儿她们来到处陡坡断崖前,发现有碎石滚落下来,并没怎么太在意。
谁知那些碎石越落越多,越落越大,大家才发觉情形有些不妙。
很快大家感觉地面山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了。
“地震了,要垮山了,快跑!”
“别走驿道,山塌下来就危险了!”
“快朝山谷里跑,那里地势较为开阔!”
前面几个推着独轮车的小商贩,见势不妙,赶紧扔掉独轮车,抛弃所有货物不管,径直朝着旁边河谷里狂奔过去。
后面几个走亲戚的官宦家属,也纷纷抛弃重物,撂下行囊,朝着下面河谷里跑去。
鹿人差役见状,赶紧带着两位兽人,抬着婧儿,沿着陡坡,朝着河谷里疾奔过去。
这片山坡地势陡峻,野草灌木丛生,乱石磊磊,大家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很容易绊倒摔倒,骨碌碌地滚落下去。
鹿人差役跑在最前头,转瞬功夫便跑得没了踪影。
前面那兽人绊到簇灌木,扑嗵摔倒下去,很快顺着陡坡滚落到旁边断崖下面,不知是死是活。
后面那兽人,独自一人,可没法抬动婧儿那简易担架。
这时后面陡崖上,不断有石头雨点似地砸落下来!
在这生死危急关头,逃命要紧,他哪还顾得着婧儿啊!
所以这家伙见势不妙,抛下婧儿,独自打着空手,朝着山谷疾奔过去。
此时身后那座两三百米高的陡崖,已经雪崩似地整体坍塌下来了。
数百上千万方山体泥石,整体坍塌下来,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啊!
这些山体泥石坍塌下来,婧儿那残缺身躯肯定会被砸成肉酱齑粉的。
谁知就在这时,两块看着比屋面还要大的巨石,竟然在她头顶砰然撞砸到一块儿。
两块巨型岩石砸落过来之时,她竟然望到那红眼鬣妖的身影!
只是刹那间功夫,她便两眼一黑,然后就随着两块巨石,随着大量山土泥石,随着无数野草树枝,轰隆隆地滚落下去了。
她被大量山土泥石推移了二三十米远,才最终慢慢停歇下来。
婧儿停住移动后,周围还有大量山土泥石源源不断地倾泄着。
这轰然巨响声,这坍塌流泻声,这挤一压倾扎声,持续好一阵子才完全停歇下来。
由于头顶有两块巨型岩石遮护着她,婧儿竟然没被砸死,竟然没被砸伤,竟然没被山土泥石掩埋起来。
她试探着挪动下一身体,发现周围竟然有片很狭窄的生存空间!
这无疑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那红眼鬣妖呢?
它刚才好像和婧儿一起滚落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