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别的生意做什么好？李寂然考虑了一宿，第二天他终于拿定主意，决定开个小面馆。
煮了几百年素面，李寂然觉得自己认真起来，肯定是大师水准。所谓熟能生巧，理应如此。
带着这份迷之自信，李寂然很快就把小楼底层整理好了，开业当天，他还特意去城外采摘鲜花做了两个花篮，一左一右放在门口。
然后李寂然守在面馆里，守到了他的第一批顾客。是一对偶尔散步经过这儿的老年夫妻。
这对老年夫妻进得店来，发现墙上的菜单只有一种面食，还是寡淡无味的素面，顿时转身就要走。
但他们看见一旁的李寂然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两人不禁心肠一软，加之抹不下面子，只好要了两碗。
不过等李寂然将面煮好，端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举起筷子一品尝，却是非常非常后悔刚才的心软。
偏偏这时李寂然还殷切地坐到了他们对面，一脸自得地询问他们：“味道是不是不错？”
这对老年夫妻闻言对视了一眼，他们是读书人，做不出当场打击年轻人创业积极性的行为举止，可昧着良心说谎话也实在于心难安，便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李寂然：“吃了你煮的素面，能够治愈厌食之症！”
嗯，他们的本意其实是说吃了这素面后，再难吃的食物也是美味！
当然李寂然不这么理解，他单纯地以为这对老年夫妻就是在夸奖自己的烹素面手艺。高兴之余，他转身又盛了两大碗素面端了过来。
“今天小店开业大吉，承蒙二位赏脸品鉴，故再多赠送两碗给二位品尝，请万勿推辞！”李寂然大方地将两大碗素面放到这对老年夫妻跟前，为了报答他们的识货，还悄然输送了海量灵气入内。
……
这对老年夫妻揉着肚腹走后不久，第二批吃面的客人接踵而至，他们是一群勾肩搭背的年轻人。
大约是刚吃完酒宴，这群醉醺醺的年轻人经过李寂然的小面馆，正好想再补点主食，于是一窝蜂地拥了进来。
对于小面馆里只卖素面这一点，他们亦是毫不在意，只要求李寂然动作快些。
李寂然应了一声没问题，当即就飞快地煮了一大锅，这次他有点抢，却是放多了盐。
于是这群年轻人里，第一个吃面的人霎时瞪圆了眼睛，他从没有吃过这般难吃的面条，只咸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然而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吃亏，他在身边朋友们问他滋味如何时，却是大力点头，连连夸奖道：“太好吃了！”
他的一干朋友不疑有假，立即也端起自己跟前的面条大口吞食。
接下来诸人的脸色自是精彩纷呈，而恰逢此刻，从外面又走进一对靓丽美女，其中一位美女张口要了两碗面，另一位美女则好奇地过来问他们：“这面好吃么？”
“好吃！”他们异口同声地回应这位美女，且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话，他们又假装陶醉地埋头吃了几口。
……
两位美女的素面，李寂然倒是让她们自个儿端过去的，她们端到这群年轻人附近，坐下慢条斯理地品尝。
这群年轻人偷眼瞧着她们的表情，想看到她们难以下咽的难受模样，却不料两位美女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神态居然平静的很。
“你们的素面好吃吗？”一位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探头过去反问。
两位美女看了看灶台旁虎视眈眈的李寂然，又看了看这年轻人，一起笑吟吟地回答他：“非常的美味！要么你尝一尝？”
尝尝就尝尝，这年轻人不信邪地也要了一碗两位美女锅底没盛干净的面汤，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得，这次某人是忘了放盐……
迎着周围一干损友的探询目光，他却是也学着两位美女，笑眯眯地点头：“果然美味！”
接着，他顺手将这碗面汤递给身边下一位朋友。
……
这群年轻人离去了，面馆里重新安静下来。忙了半天的李寂然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素面，端着与两位美女同桌。
“小琛，想不到你也在这座城里啊。”李寂然熟稔地与其中一位美女打招呼。
这美女眼波流转，指着另一位美女回应李寂然道：“我与徐衫是同事，自然都在一起。”
抿嘴一笑，她又道：“今天徐衫非要拉我来吃面，说介绍我认识一位熟人，想不到是你。”
“以后记得要常来照顾我的生意，给你们打八折。”李寂然叮嘱这美女，不顾她面现苦色，又转头吩咐一旁悄悄偷笑的另一位女子：“还有徐衫你，晚上不要做饭了，每天都到我这里吃，算是抵你的房租。”
“我不要你的房租！”另一位女子吓得连忙摆手，“我的晚餐就不麻烦你了。”
“这可不行！”李寂然神情严肃申明：“我不喜欢占人便宜。”
“你还是占我的便宜吧！”另一位女子忍不住哀叹，她与李寂然讨价还价：“要么，晚上这一餐我来煮如何？”
“那行。”李寂然顺坡下驴地答应了。
……
开小面馆多半要做晚上的夜宵生意，何况是第一天。所以半夜十二点，徐衫熬不住上楼睡了后，李寂然尤守在小面馆里。
他捧一本书，坐在桌子后阅读，桌面上的手机咿咿呀呀地播放着一首评弹小曲。
曲声悠扬，在暗夜中传出老远，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顺着这曲声缓缓走了过来。
他走到门口，左右徘徊，迟迟不敢入内。直到李寂然放下书本，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才怯怯地挪进来一点。
“可是饿了？”李寂然温和地问这少年。
少年眼睛死死地盯着放在桌面上的一排素面，他不假思索地点头。
“想吃吗？”李寂然又问他。
“想……”少年仿佛受不了素面的诱惑，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唾沫：“香！太香了！”
“那就吃吧！”李寂然起身端起一碗素面，端放到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离少年近在咫尺。
“我没钱……”少年眼巴巴地望着素面，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要钱，放心吃。”李寂然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又递给他一双竹筷。
“你们才是这些素面的真正知音呢！”李寂然叹息：“世人皆食其形，唯独你们能食其神，明白它们才是真正的美味。”
……
少年坐在门口，风卷残云般将一碗素面吃光，他苍白的面色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一丝红润。
打个嗝，少年放下竹筷，他站起身向李寂然深深弯腰鞠了一躬。然后二话不说，他走出小面馆，消失在外面的夜色深处。
临出门的时候，同样徘徊在外面的、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见少年出来了，便也抬头冲李寂然怯怯地、讨好地一笑。
李寂然端起少年吃得空空如也的面碗，温和地招手，回应她的微笑。
“进来吧，下次别排队了，这儿坐得下你们。”李寂然对她说道。
说完，李寂然转身端着空面碗，往回走去。说也奇怪，这时空面碗里，又浮现出满满的一碗面条。
不过李寂然转瞬便将这碗面条倒进了垃圾桶。拍拍手，李寂然从桌上重新端起一碗素面，递给已经正襟端坐在适才少年位置上的中年妇女……
第三百一十章
凌晨两点多，桌子上的最后一碗素面被一位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干净了，李寂然的小面馆才关门打烊。
翌日，李寂然的生意却是有些惨淡，想必是附近好奇的人都来尝试过了，此店素面难吃的口碑也渐渐地流传开来。
这导致整整一个上午，都没人进店光顾，李寂然守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迎来当天的第一位客人。
这客人是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衣着普通，面目也普通。点了一碗素面，就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
吃完后，他也不啰嗦，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静静地望着李寂然。
李寂然走过来取走银子，托在掌心掂了掂，说道：“多了，且等我与你找开。”
“不用找了。”这男子随意地一挥手，“多的买你两句话。”
“哦，你要问什么？”李寂然好奇地坐到男子对面。
“第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养鬼？”这男子紧紧地盯着李寂然的眼眸：“第二句话，你身上沾染的妖气来自何处？”
“养鬼？”李寂然一愣，茫然道：“我没有养鬼啊，此话何讲？”
“若没有养鬼，你为何昨夜布施灵食与城中诸鬼？”男子追问李寂然。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李寂然明了地微微一笑，“那不叫布施，那叫请客。”
“请客？”男子眉头一皱，似乎不理解李寂然的意思。
“对的，就是请客。”李寂然耐心地向男子解释：“当今世道灵气充沛，活人死后，灵魂一时难以消散，只能伶仃寂寥地以鬼魂的形式继续活着。这般活得久了，性子会越活越冷清……”
“所以我们需时常请客，请它们吃吃喝喝，以保持它们身上那一点温暖的人味儿不散，免得它们越来越冷漠，冷漠成厉鬼恶魈。”李寂然又补充道。
男子闻言顿时呆住，显然被李寂然的一番解释惊到。半晌，他摇头叹服：“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好心之人！想昔日我们对付这些鬼魂，不是打得它们魂飞魄散，就是超度往生！”
“这不还是因为时代不同了么。”李寂然被男子夸得有些脸红，他接着说道：“过去鬼魂长久不散，多半是怨念纠葛，它们易成厉鬼，且十分难以化解，所以可以用霹雳手段对付。但现在亡魂成鬼，可是与怨念无关，它们心中也没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恨，若再用之前的方法对付它们，实在是有伤天和！”
李寂然后面的话，不禁令男子陷入沉思，等李寂然讲完，他抱拳一揖：“多谢指教！”
“客气了。”李寂然亦还男子一揖，接着继续回答男子的第二个问题：“至于我身上沾染的妖气，想来是因为前日夜里捉了两个害人的小妖……”
李寂然把那天晚上的经历对男子详细复述了一遍，不过没吐露隔日遇到少女蛇妖的过程。有些修行者嫉妖如仇，那少女蛇妖李寂然已经略施薄惩了，不愿意看到她再命丧这男子之手。
……
忽悠走了男子，面馆复又恢复了冷清，李寂然重新坐下来读书，此时门口突然一黯，又走进来一位彪形大汉。
这大汉身高两米有余，脚步落地却异常轻盈，只是一晃，他就走到了李寂然跟前。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寂然，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是坏人！”
这一天中，刚被人夸奖是好人，又被人说是坏人……李寂然叹口气，放下手中书卷，他抬头问这大汉：“我哪里惹到你们了？”
“你骗我妹妹喝凉茶，害她一直拉肚子。”大汉脸现愤愤不平之色，“这还不坏吗？”
“她纵容朋友吸人魂魄，这不过是薄惩了好不好。”李寂然甚是无语。
“我不管。”大汉语气蛮横，他威胁李寂然：“我们兄弟姐妹几十个，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给你一个说法。”
“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欺负我？我告诉你，现在的人类可是有枪炮！”李寂然戏谑地提醒大汉，“我拨打110，你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少来，我们妖族可不是吓大的。”大汉色厉内荏地吓唬李寂然，“看见西边的那座高山没有，山里就有一个洞，洞里有我们的老大妖王，手下豺狼虎豹个个厉害无比。”
“再说我们也可以不来横的，就每天坐在你面馆里，霸占你的座位聊天，你这面馆还开得下去？”大汉洋洋得意地又道。
“这计策倒是歹毒！”李寂然口气变软，他低声问大汉：“好吧，你们要个什么样的说法？”
大汉面色一喜，他开口欲说出要求，肚子忽然雷鸣一声，当即捂着肚腹先冲进了面馆后的厕所。
良久，他一脸轻松地从厕所里走出来，对李寂然说：“我们的要求也不高，让我们妹妹住到你这就成。”
仿佛怕李寂然开口拒绝，他急吼吼地又大声申明：“不白吃白住你的，可以帮你做事，但那种灵食必须一日三餐保证。”
“就这点要求啊？”李寂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当然不，还有一点……”大汉又伸出一根手指，“她那两个被你弄傻了的朋友，也要一同带在身旁。”
“可城里不能无证养狗……它们会被城管抓走的。”李寂然善意地提醒大汉。
“那你就为它们办两张养狗证嘛。”大汉热情地替李寂然出主意，“它们日后也能看家护院的，现在虽然蠢了点，但总比一般的村狗聪明。”
“这倒也是。”李寂然似乎被大汉说服了，“可它们一只是狐狸，一只是黄鼠狼，真的能扮成狗，办下证件？”
“这个好说，要它们扮人或许难，扮狗还是容易的。”大汉拍着胸脯保证。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李寂然伸出右手，“你去叫你们妹妹过来，即日就来上班吧。”
“好嘞！”大汉开心地答应一声，也不理睬李寂然伸出来的右手手掌，他脚步轻盈地转身跑出了门。
片刻功夫，蛇妖少女牵着狐狸与黄鼠狼在门外出现。她怯怯蹭到李寂然跟前，等待李寂然吩咐。
李寂然站起身，似笑非笑地围绕着她来回转了好几圈，骤然问她道：“你哥呢？”
“啊……”蛇妖少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她一昂首，骄傲地回答李寂然：“我哥回去了，他说了你要是还敢欺负我，他们就会再来！”
“无缘无故地，我欺负你干嘛。”李寂然摇头，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他拿起书卷重新阅读，并对蛇妖少女说道：“锅里还有面，自个儿去盛。”
“对了，替你的两位伙伴也盛一碗吧，免得太蠢了丢我的脸面。”李寂然顺带毒舌。
……
吃晚餐时，李寂然向下班归来的徐衫介绍蛇妖少女，说是新招聘的服务员。徐衫温和地对蛇妖少女一笑，问她叫什么名字？
蛇妖少女在餐桌上礼貌地回应徐衫：“我叫阿黛，远山如黛的黛。”
“这名字不错。”李寂然一旁颔首，跟着一指躲在墙角的狐狸与黄鼠狼，对徐衫说：“这两只害你的孽兽我废了它们的法力，暂时也关押在这儿，你若不爽，也可以宰了它们出气。”
徐衫打量狐狸与黄鼠狼，明亮的灯光下，见它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是心中一软，说不出狠话了。
“算了，饶它们一命。”徐衫最终放过了这两只小兽。
但在得知它们会与阿黛住在楼下的同一个房间里时，善良的徐衫又忍不住为阿黛担忧。
“听说狐狸与黄鼠狼都喜欢与人交合，吸人精气。阿黛一个大姑娘家与它们住在一起，我实在不放心……”徐衫忧心忡忡地对李寂然建议：“不如把它们都阉割了吧，我认识一个兽医，手艺挺好。”
李寂然霎时目瞪口呆，搞科研的人就是思维广啊，说话也开放。
窘迫关头，幸好阿黛站出来为李寂然解了围，她笑吟吟地告诉徐衫：“姐姐，我适才检查了它们，它们都是雌兽呢，姐姐放心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
阿黛说起来是服务员，其实并不会干活，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她前身只是一条游荡在荒野里的蛇。
所以在摔了几个碗，撞翻了几张桌子后，李寂然便打发她站到面馆门口，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她做，只要她在客人进门时说一声欢迎光临，客人走时再说一句请下次再来。
倒是狐狸与黄鼠狼给了李寂然莫大的惊喜，它们一只会卖萌逗客人开心，一只会悄无声息地叼走地上的垃圾。
这令李寂然十分感慨，果然哺乳动物就是比爬行动物要高级一点啊，即便爬行动物变成了少女。
因此，李寂然把两只动物的薪酬调整得也与阿黛一样了，也是一天三碗素面。对此，阿黛倒是没什么怨言，反而为两个伙伴开心不已。
接下来日子平淡，直到一天夜里，李寂然的小面馆进来了一位古代的鬼魂……
这古代鬼魂模样不错，是一翩翩佳公子的外形，观其举止气度也远胜城中穿古装的现代人。可惜就是一身煞气，浓烈得逼人。
面馆里吃面的诸鬼全部被他逼了出去，他却仿佛恍然不觉，径直坐到面馆正中间。
他抬手要了一碗面，李寂然端面过来时，他客气地请李寂然坐下，说要与李寂然聊几句。
他向李寂然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北邙山鬼王，原本一直沉寂。现在恰逢这五千年一遇的巨变，他这千年老鬼便也静极思动，想在尘世间建立起一个鬼国。
李寂然一时间没弄明白这鬼魂的意思，他迷糊地询问这鬼魂道：“建鬼国？你是想收揽这世上的孤魂野鬼吗？地府不是正在做这些工作？会不会彼此冲突了？”
这鬼魂呵呵一笑，他当即告诉李寂然：“地府？神灵们都隐匿躲藏了起来，地府也早停止了工作呢，否则这城里没有消散的鬼魂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李寂然闻言啊了一声，之前他还真没想到地府也关了门。这鬼魂见此，接着又说道：“这段时日，随着大量的人类从大荒归来，他们死亡后吸收灵气，消弥不散的鬼魂将会越来越多，神灵们不管不顾了，就凭你每夜请客安抚它们可不是长久之计。”
“是。”李寂然不得不老实承认这鬼魂说的有理，他恍然接嘴：“所以您要建一鬼国，将他们都聚集在一起，是要代替地府给它们一栖身之地？”
“然。”这鬼魂点头。
“此乃善举！”李寂然由衷赞叹，同时略有疑惑地询问：“但不知你为何寻到了此处，又要与我说这一番话？”
“因为此地是新洛阳城啊。”这鬼魂笑语：“当年我居住的北邙山就在旧洛阳城外，所以我恋旧地打算把这鬼国也建在新洛阳城附近。”
“至于为何要与你说这一番话……”这鬼魂微笑地望着李寂然，“则因为你是一个好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
被这所谓鬼王册封为好人的李寂然，他小面馆的招牌又多了一个。
嗯，幸好这多出来的招牌普通人看不见，只有那些半夜里四处游荡的家伙才会被它上面的字迹吸引目光。
它上面的字迹还挺长的，共有两行，一行是：北邙鬼国驻新洛阳城接待处；另一行是：北邙鬼国外事人员餐厅。
当然，这活人看不见的招牌还暂时影响不了李寂然的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此后每天的夜里，都有一个‘人’守在小面馆门口。
这人有时是一儒雅书生，有时是一泼辣女子，有时又是一清瘦老者……
他们总是正襟端坐在一张长条桌子后方，桌面上摆着一大叠北邙鬼国的宣传册，以及入籍登记表。
偶尔，为了吸引人，不，是吸引鬼，他们还组织一些宣传活动，比如请剧团吹拉弹唱，或者与时俱进地举办演唱会。
这导致周遭一些敏感的住户常在半夜里出现幻听，幽幽的歌声也就罢了，最头疼的是还常有人敲锣打鼓吹唢呐！
且等这些人受不了，气呼呼地起床冲到窗前，推开窗户就要破口大骂时，窗外又多半静悄悄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间没什么生意的小面馆在开门营业。
……
唐子轩便是这样的一位倒霉家伙，这天三更半夜他实在受不了外面的折腾，愤怒压抑了他心底的恐惧，他噔噔噔噔地冲下楼，四处找寻这些扰民的人或者鬼。
结果，四处找了一圈的唐子轩自是一无所获。他不死心地走进李寂然的面馆，准备向李寂然打听可曾听到了奇怪的音乐声？
李寂然抬头，见唐子轩站在吃面的群鬼之中，哪里敢告知他真相，他装糊涂地回答：“没有！这里鬼都不见一个，怎么会有音乐？你一定是幻听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唐子轩抱臂四顾，周遭确实没有什么人，就连眼前的小面馆内，也只有店老板与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
不过这小面馆中，每张桌子上都摆了几碗素面，仿佛有人正在食用。
唐子轩瞧得有趣，加之折腾许久，肚子也饥饿了。他便一屁股坐到一碗素面跟前，拿起一旁的竹筷，大声对李寂然说：“老板，这碗面条我先吃了，待会结账。”
“别吃！”李寂然慌张地欲阻止唐子轩吃面，可惜他动作慢了一步，一大口面条已经被唐子轩吞入肚腹。
“完了！”望着眼前吃了鬼吃过的食物的唐子轩，李寂然一手扶额，而唐子轩这会儿也是呆呆愣住。
唐子轩骤然看到这冷清的小面馆里突然坐满了食客，在小面馆门口，一群长袖的戏子在咿咿呀呀地唱戏……
感觉怀中有物蠕动，唐子轩低头观看，还发现一位儿童缩身自己怀内。
这儿童似乎刚吃完面条，用衣袖随意一抹嘴，他冲唐子轩嘿嘿一笑，就挤出去跑了。
“我的面条被这小鬼抢先吃了？”唐子轩下意识地赶紧往面碗里看去，看见面碗内当真空空如也。
茫然中的唐子轩，这会儿脑筋尚没转过弯来，他呆愣间，却见桌子对面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豆蔻少女，抬首也对自己嫣然一笑。
“我弟弟太过于顽劣，你别介意。”这少女歉然对唐子轩说道。
……
唐子轩终归只是吃了一口鬼食，他体内鬼气很快消散。对面少女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他周边就又恢复了正常。
面馆内重新冷冷清清，面馆门外也没有戏子唱戏。面馆老板倒是依旧站在那儿，脸色显得十分尴尬。
“你刚才看见的都是幻觉，全部是幻觉！”这面馆老板对唐子轩唠叨，同时伸手端起唐子轩面前又变满了的那碗面条，就要倒进垃圾桶。
唐子轩却是忽然扑过去，将这碗面条抢抱在了怀里。他返身小心翼翼地坐回刚才的座位，眼眶里竟然满是泪水。
第三百一十二章
唐子轩的反常，李寂然瞧在了眼里，便也不阻止他了，任凭他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条。
而这口面条吃完，唐子轩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位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然后唐子轩也不说话，只是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铁盒子，他颤抖着将这小铁盒子放到桌面上，轻轻推到少女跟前。
少女疑惑地打量唐子轩，不知唐子轩是何意？唐子轩带泪笑着示意她打开小铁盒子……
少女犹豫一阵，见唐子轩目光热切，终是一咬牙，伸出了双手。
她一手抓住小铁盒底部，一手去掀小铁盒的盖子，以明显比常人吃力的姿态，一点点打开了小铁盒。
待小铁盒完全被打开，少女看清了里面的物体，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李寂然被这少女的惊叫声吸引，他好奇地凑过去一瞧，瞧见小铁盒子里面只是放了一块普通的糖果而已。
不过这块糖果在少女的眼里显然意义不凡。她快速将它从小铁盒内取出，高举在眼前左右端详。
同时，少女的双颊渐渐飞起一抹红润，透露出少许小儿女的羞涩。
“你还记得它吗？”唐子轩这时忐忑地问道。
“当然记得。”少女将视线从糖果上移开，移到了唐子轩的脸上。
“不过你变了很多！”少女安静地望着唐子轩，“我完全认不出你了。”
“是啊！十二年呢……”唐子轩感慨地回忆，“当年我只比你大一岁，现在却是大了许多。你倒是一点没变，和昔日我们分别时一模一样。”
“是吗？”少女撅起嘴，“其实我想长大一点。”
……
唐子轩身体里的鬼气，此刻再一次消散了，少女撅起嘴的俏皮样子瞬间在他眼中消失。
小面馆内亦再一次变得冷冷清清，唐子轩连忙低头又吃了几大口素面。
吃完，唐子轩发现少女手握着糖果，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在想什么呢？”唐子轩语气温柔地接着询问少女，情不自禁地，他仿佛回到了当初少年的时候。
“我在想过去的那个小哥哥呀！”少女的语气也变得十分梦幻缥缈，“他还珍藏着这枚糖果，说明他还没有忘记我，我很开心！”
“那你忘记他了吗？”唐子轩紧张追问。
“我忘了。”少女坦然承认，“因为这十二年里，有十年我都与弟弟在孤苦无依地漂泊，我亲眼目睹你们全体离去，亲眼目睹从天而降的大洪水将熟悉的城市摧毁，亲眼目睹地球变得满目疮痍。”
“在你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和弟弟这十年里，只能栖息在潮湿的石缝与阴冷的地穴深处，每日还要提心吊胆、费尽心机地躲避一些能够伤害到我们的邪恶妖魔。”
“所以我渐渐地忘了你，忘了你这个曾经陪我浪漫地数星星赏月，陪我窗后看花看雪，陪我发下誓言，要永远在一起的小哥哥。”
“我与你终究渐行渐远……远到几乎没有再相逢的可能，即便再相逢了，也是人鬼殊途……你说，我还记着你干嘛？”少女笑吟吟地反问唐子轩。
问罢，也不等唐子轩回答自己，她接着又自言自语：“但今天看到你依旧带着这枚糖果，我却还是很欢喜的！”
“欢喜在自己懵懂的时节，遇到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哥哥，欢喜自己在一个人心里，还是没有被忘却。”
“谢谢你！”少女突然探过身躯，飞快地在唐子轩额头亲吻了一下，并在他耳畔低语：“这枚糖果我收回了，以后你还是忘了我吧。”
冰凉柔软的唇，让唐子轩霎时打了一个激灵。等唐子轩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他望见少女已然离开了座位，匆匆地走向面馆门口。
牵住正在面馆门口看戏的那位小男孩之手，少女与小男孩转瞬消失在门外的夜幕之中。
……
这结局……说狗血嘛却又挺让人唏嘘的，良久，旁观的李寂然同情地夺下唐子轩手中的半碗素面，劝慰失魂落魄的他道：“别看了，你傲娇的小女友走了！”
“这是傲娇嘛？”唐子轩对李寂然的劝慰无语。他抬起头，哭丧着脸对李寂然倾诉：“她不是傲娇，是决绝啊！她真不要我了，亦要我忘了她。”
“切！一边说着欢喜，一边拒绝，不是傲娇是什么？”李寂然嗤鼻提点唐子轩：“我告诉你这就是傲娇，她觉得自己成了鬼魂，不想耽误你而已，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唐子轩心中一片茫然无措，他虚心地向李寂然请教。
“对付这种傲娇的家伙……”李寂然摸着下巴沉吟，“他们一般自尊心异常强烈，绝不愿意让人可怜自己。但要是可怜别人的话，他们却很是积极，颇有圣母情怀。”
“所以……”李寂然眼眸一亮，想出一条妙计。
……
数日后，天天夜里来李寂然的小面馆哭闹不休的唐子轩，终是惹恼了鬼王。毕竟这小面馆是他北邙鬼国的办事处之一，唐子轩夜夜来闹，办事处不堪其扰。
当着一众鬼魂的面，鬼王抽取了唐子轩的一魂一魄，令他变成了一位傻子。
可怜的唐子轩，从此像个低龄孩童一般，他晚上还是会待在李寂然的小面馆里，却痴痴地只知道吃手指，或者冲每一位进来的人与鬼傻笑。
因为少了魂魄，他现在倒是可以不用吃鬼食就能瞧见鬼魂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就算那少女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人家来了。
譬如此时，少女温柔地用毛巾给他擦脸，他就只知道傻乐而已；少女拉他坐在面馆门口一同欣赏天穹的流星，他也木木地没任何反应……
这一幕，令小面馆的主人李寂然看得是叹息不已，他悄然劝阻少女别管这傻子，任他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之前已然分了手。
少女却是倔强地一扭脖子回应李寂然道：“之前是之前，现在他因为我而傻了，我则绝不能抛弃他不管！我要照顾他一生一世。”
这句话甚是感人肺腑，连向来不知情是何物的阿黛都不禁被少女深深感动了！当然，阿黛觉得少女还是比不过自己，因为少女只需照顾一个傻子，她却是要照顾两个傻子呢。
况且阿黛白昼遇到几次唐子轩，发觉他还是挺正常的，一样上班工作，可见他的痴傻只在夜晚发作，这比狐狸与黄鼠狼又胜一筹。
想到此，阿黛一旁善意地开口告诉少女：“妹妹你也别太担心了，他还是有救的，至少白天……”
“呜呜！”阿黛后面的话，却是立即被李寂然伸手一把堵住，不待她反抗挣扎，眨眼功夫又被李寂然拖到后面的柴房，关了进去。
今天有事停更一天，明天补上，欢迎大家常来看故事，常来水帖，谢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李寂然的小面馆夜里越来越热闹，可惜白天还是门可罗雀。
这天，到中午都没一位顾客光临，李寂然无聊的很，就与阿黛一起坐在门口发呆。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精神，李寂然与阿黛随意聊天，他好奇地问阿黛：“你们三个狐朋蛇友是从哪里获得的机缘，不但可以学会粗浅的摄魂法术，你还得以化形成人？”
阿黛被李寂然问得一愣，她遮遮掩掩道：“这些难道不是自然而然天生的吗？”
“怎么可能！”李寂然大力摇头，“即便现在灵气旺盛，你们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十年时光，也不过是只能变成狐人、蛇人等原始类人种族。想使用法术或者真正酷肖人类，除非是走上修行的路子。”
李寂然侧过头打量阿黛，他十分笃定道：“你们肯定是被某个修行者点化了，要么就是被修行的同类带入了门。”
阿黛嘿嘿一笑，情知瞒不过李寂然，她竟索性耍赖：“我就是天生的，我冰雪聪明！”
“得了，就你那脑容量还冰雪聪明？”李寂然嘀咕一句，但也懒得再追问，他只是复向阿黛打听：“附近同你们这样的小妖还有多少？”
“不多……”阿黛闷头估算了一会儿，她轻轻咬着嘴唇回答李寂然：“大约有几百只吧。”
李寂然闻言绝倒：“几百只还不多！”
“哪里多了，你们人类一座城就有几百万呢！”阿黛表情夸张地张开双臂，差点儿碰到了一位路过的行人。
这行人闪身躲开，一脸狐疑地打量阿黛，他质问道：“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类吗？”
边质问，他边掏出手机就要报警，灵气旺盛的非常时期，各处城池里陆续都有妖怪变成人类捣乱的新闻，大家却是警醒得很。
李寂然见此，连忙替阿黛解围，他笑着告诉这行人：“她是我店里的服务员，绝对是人类。就是脑袋受了刺激，总以为自己是奥特曼。”
“哦……”这行人恍然大悟，他瞧着已经变身奥特曼，正在与小狐狸打闹，且口中不断发出“怪兽，吃我一记动感光波！”等呼喝声的阿黛叹息：“多俊的闺女啊，怎么就傻了呢。”
……
目送这行人走远，遥遥瞧不见踪影了，李寂然返身叫停阿黛：“好了，你不用装了。”
阿黛立即停止比划，弯腰扶膝喘气，她埋怨李寂然：“干嘛让我学奥特曼，累死我了！”
“当时情况紧急，随口一说而已。”李寂然解释，接着，他却似笑非笑地盯着阿黛，好奇地问她道：“你居然连奥特曼的典故也知晓，嗯，还知道动感超人，虽然两者拼得是牛头不对马嘴，但也令人惊奇，难道你天灾前就出生了，还曾经生活在人类的社会里？”
阿黛脸色一变，她突然扶额假装呻吟道：“哎呀，刚才动作太过于激烈了，我头好晕！”
说完，她一溜烟地蹿进面馆里面，躲着不再出来。
“妖怪们也有秘密啊！”李寂然望着阿黛的背影感慨，收回视线，他继续坐在门口消磨时光。
……
这时，李寂然的面馆终于来了客人，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她点了一碗寡淡无味的素面，不言不语地埋头吃完，爽快地付了账后，却呆呆地还坐在那儿，半天不走。
她数次望着李寂然，欲言又止，犹豫良久，终是一咬牙，冲到李寂然跟前，噗通跪下。
“我想求仙人帮忙。”她神情悲伤地对李寂然哀求。
“你怎么知道我是仙人？”李寂然忙将这中年女子拽起，扶她坐到一旁。
“我有一好姐妹，她数月前病故了……”中年女子缓缓回答李寂然的疑问：“昨晚她的鬼魂来与我叙旧，不经意中说到了仙人，她说仙人法力高强，心地也善良。”
“我想着仙人能无偿帮助那些鬼魂，对活人也一定会伸出援手，所以就冒昧地来求仙人您帮一个忙。”
“你要我帮什么忙？”李寂然反问这中年女子。
“我想求……想求仙人找到我二年前失踪的丈夫！”中年女子殷切地望着李寂然。
“他如果死了，也恳请仙人将他的灵魂带回来，与我见一面。”
原来是找人，李寂然顿时了然。他安慰中年女子：“不慌，你先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这要从天灾时说起……”中年女子抬起头，回忆道：“天灾降临之后，我们去了大荒，见到了不少神秘的事物，我老公原本是搞科研的，但从那时开始，他的无神论信仰就变得动摇，他暗中钻研佛道书籍，对修仙成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大荒灵气匮乏，无法修行，而灾后的地球却是修行的圣地。他便一脑门子地想回到地球。”
“当政府部门安排人员回归地球时，他便第一个报了名。我们也就第一批返回来了。”
“早期大家都住在地底，进出严格管控，他也没什么异常。直到地面新城建好，我们搬上地面生活，他才慢慢显出怪异……”
中年女子回忆往事的声音此时变得十分哀婉：“他不再与我同床，对周遭事物也是越来越不关心，整个人，仿佛月光一般冷清。”
“某一天，他平平常常地出门离开，就再也……再也……”中年女子忽然泣不成声道：“再也没有回来！”
“我收拾他的书房，在他日记本里发现了一封留给我的信笺。他在这信笺里写道：他进山修仙去了，不用找他。等他日后修成归来，自会来看望我。”
……
中年女子说到此处，抽噎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李寂然取过一张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对不起！”李寂然歉然地向中年女子道歉，同时起身弯腰行了一礼。因为若要深究，这中年女子丈夫的求仙之念，也有他干预世事的一丝因果。
“仙人何出此言？是我与他缘浅，与你无关的……”中年女子吓得连忙摆手，就要躲避李寂然的大礼。
“就当是我替所有的修行之人向你们道歉吧。”李寂然轻柔地按住中年女子肩膀，强迫她受了这一礼。
“仙人当年，难道也曾抛妻弃子？”中年女子见此，忍不住好奇地询问李寂然。
“我从小随师修行……”李寂然寂寥一笑，“倒不用像你丈夫那般决绝。但之后漫长的岁月，不经意中还是会负人。”
中年女子似懂非懂地点头，不敢再多问，她擦干净眼泪，接下来静静地、企盼地等着李寂然答复自己是否帮忙。
而李寂然则在思索一番后，告诉中年女子道：“你且先回去吧，拿一个他最喜爱的物件，或者他的毛发皮屑，过来给我，我才能找到他。”
“不过，前提是他尚没有修行有成，他若修行有成，我也没辙。”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中年女子离去后，第二天却是没来，害得李寂然白白等了她一上午。
中午时分，估摸中年女子应该是有事来不了，李寂然便索性不再等她，打开面馆的大门照常营业。
而这天面馆进来的第一位客人竟是一小妖，它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且显然还与阿黛熟稔。
因为它是看见门口迎宾的阿黛才停下脚步的，它冲着阿黛左右看了半天，惊奇又羡慕地询问阿黛道：“你怎么在这儿混到一份工作的？难道你弄到了人类的身份证？”
阿黛两眼朝天不理它，它便自顾自地走进小面馆，看到面馆里的狐狸与黄鼠狼，它更是夸张地、口无遮拦地叫嚷：“连这两个蠢货也在这儿！太不公平了吧！”
“不公平什么？”迎上来的李寂然接嘴反问，顺带好心地提醒它：“本店概不赊欠！”
“当然不公平啦，同样是城外的小……”它随口回答李寂然的疑问，但说到此处猛然警醒，改口道：“小户人家，凭什么她们就能进城工作，我却没人要？”
“你说的是阿黛？”李寂然朝门口一指，“她没工资的，只包吃住。”
“我也不要工资啊。”这小妖依旧愤愤不平。
“抱歉！但是我这里不招人了。”李寂然连忙拒绝它，面馆太小，是真的不需要。
“那这种宠物还要不要？”这小妖不死心地指着狐狸与黄鼠狼又问。
“纯正的中华田园犬，比它们可是聪明百倍。”它向李寂然卖力吹嘘：“外观也可爱！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萌萌哒。”
“你要的话，转头我送一只过来，免费赠养，也只求包吃住。”
“这个啊……”李寂然挠头，他打量眼前小妖，对它这种莫名地向往人类的精神感到敬佩。
不忍心再拒绝这自甘堕落到愿意与狐狸、黄鼠狼为伍的家伙，李寂然叹口气，终是答应它：“那你送过来试试吧。”
……
等这小妖喜滋滋，匆匆地走了，门口的阿黛转身进屋，她盯着李寂然不解地说道：“你开了这个头，后面可是会有很多小妖来找你的。它们游荡在城外，早就向往城里的生活。”
李寂然无奈地回应阿黛：“这头是从你这开的好不好？你才是罪魁祸首。”
阿黛闻言，立马心虚地低下脑袋，她怯怯地辩解：“我这不是为你好么，怕你不胜其扰。”
“行了，我明白你是一片好意。”李寂然弯腰坐下，他望着门外熙熙攘攘的行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阿黛叙说：“这世道，你们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也不可能一直不与人类接触，你们与人类融合，共同生活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就让我们一起来开这个头吧，我们努力地先让这一座城里的人，平和地接纳你们如何？”李寂然侧首，微笑地望着阿黛。
阿黛似乎被李寂然这个博大的计划震撼，她呆呆愣住，楞了一会儿，才下意识地点头。
“五千年前，我们妖族与人类也是这般吗？”阿黛神智恍惚地询问李寂然。
“当然，否则上古何来青丘国等妖国传说，那时候人与妖确实和平共存过。”
“后来呢？”阿黛追问。
“后来灵气渐渐稀少，你们妖族也就泯灭得差不多了，如同我们人族的那些上古神人，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所谓兴也灵气，亡也灵气，不外如此。”李寂然感慨万千道。
“那岂不是过了几百上千年之后，我们照样还会变成顽昧不灵的从前？”阿黛有些伤感。
“你们活不了那么久。”李寂然煞风景地打击阿黛：“退化的只能是你们的后代。”
“所以与其为后代担心，不如现在就努力，想办法融入人类社会，用人类的科学技术，尽量保持后代在缺少灵气的环境下也不退化成野兽。”
……
立下宏伟目标的一人一妖，接下来各归其位，精神抖擞地接待面馆的后续客人。
说来也怪，这午间前来吃面的客人突然又多了起来，虽然大部分吃过的顾客表示再也不会来吃第二次，但李寂然与阿黛还是忙碌到下午三点才得以休息。
洗干净手，闲下来的李寂然继续坐到桌后喝茶读书，可方才读了几页，忽听阿黛又在门口与人交谈。
李寂然出门一瞧，见与阿黛交谈者是一身着粗布古装的垂髫童子，这垂髫童子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土狗。
李寂然听见阿黛叫这垂髫童子阿墨，两人亲热地凑首嘀嘀咕咕，李寂然在他们旁边咳嗽了数声，他们才不舍分开。
“诺，这是某人托我送来给你的极品土狗，不，极品中华田园犬。”与阿黛分开后的垂髫童子把怀中小土狗郑重地递给李寂然，又斜眼打量李寂然半晌。
“你养不养鹅？”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李寂然道。
“我干嘛养鹅？”李寂然被这垂髫童子问的是一头雾水。
“黄狗配鹅，农家之乐。再来只鸡，可喜可贺！”这垂髫童子负手吟诵了一首打油诗，以做回答李寂然。
“好诗！”李寂然违心地夸奖了一句，但立刻苦着脸唱和道：“城中养鹅，城管必捉，捉了拔毛，开水下锅。”
垂髫童子脸色瞬间煞白，他转身就走，步伐飞快。
“你干嘛吓唬他，我还要请他吃面呢。”阿黛在一旁跺脚抱怨。
“我没吓唬他呀！”李寂然不禁叫屈，“我说的是实话。”
拎着小黄狗的脖颈，李寂然不再与阿黛啰嗦，他返回面馆，将小黄狗随手丢到在面馆一角相互依偎打盹的狐狸与黄鼠狼跟前。
不料狐狸与黄鼠狼见了这小黄狗就像见了瘟疫，瞬间躲得远远的。且小黄狗走到哪儿，它们就逃离哪儿。
“别孤立人家嘛。”李寂然看不过去，忍不住教训狐狸与黄鼠狼。
门外的阿黛耳尖，她连忙探首进来纠正李寂然：“它们是怕，不是孤立。那家伙过去就是城外一霸，最爱欺负小动物了。”
……
晚餐时，下班回来的徐衫见到毛茸茸的小黄狗，亦是欢喜得不得了。
她特意把自己吃不完的素面都给了小黄狗吃，并打算将之领到楼上，当做宠物饲养。
当然白天还是要放在小面馆里，因为她白天要上班。
对此，李寂然没什么意见，他只是告知徐衫道：“这家伙是个小公狗。”
徐衫不明白李寂然何意，李寂然便朝一旁的狐狸与黄鼠狼努努嘴，提醒徐衫不要忘了当初是准备怎么对付那俩货的。
徐衫立即明了，她悄声咨询李寂然：“这小土狗难道也与它们一样？”
“岂止一样……”李寂然伸指沾了点茶水，快速在桌面勾勒出一位翩翩美少年，说道：“它还能变成这样呢。”
“啊！”徐衫望着这翩翩美少年的图案惊呼一声，她目光变幻不定道：“那我岂不是要让那手艺好的兽医朋友来一趟？”
不待李寂然回答，徐衫又忍不住连连摆首：“啧啧！这么好看的少年郎，做成太监又太可惜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小黄狗终是逃过了徐衫的毒手，不过为了避嫌，徐衫也不带它上楼了。
阿黛与狐狸、黄鼠狼显然与这家伙也不合，况且它仨都是雌性，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合适住在一起。李寂然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先捡了一个旧纸箱，放在面馆门口给小黄狗做窝。
而这家伙倒是隐忍，在这般潦倒的环境里也甘之若饴，甚至还屁颠屁颠地自己叼了不少茅草铺进纸箱。
对此，抛弃了小黄狗的徐衫心怀愧疚，趁狐狸与黄鼠狼不注意，偷偷塞了不少火腿肠给小黄狗。
这导致小黄狗一晚上都守着自己的窝，不肯挪动地方。
下半夜夜深人静时，李寂然被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他溜到门口偷窥，发现小黄狗推开纸箱，卖力地在纸箱下面刨坑。
在将水泥地面刨出了一个深坑后，小黄狗把火腿肠一根根叼入其中，接着它又把纸箱推回到原位，完美地遮掩住深坑。
这家伙真狡猾！暗中欣赏了这一幕的李寂然摇头不已，悄然退回房间休息。
……
第二天一早，李寂然开门营业，瞧见小黄狗趴在纸箱内，还在呼呼大睡。
站在门口迎宾的阿黛忍不住吐槽小黄狗进了城就懒惰，李寂然则悠悠地替小黄狗解释：“它辛苦了一夜，累了，让它睡吧！”
“它辛苦什么？”阿黛甚是不解，李寂然却闭嘴不再多言。恰好此刻，前天约好的中年女子急匆匆地赶来了，李寂然便趁势迎了过去。
将中年女子迎进面馆，还未落座，李寂然就听这中年女子歉然说道：“仙人，我昨日在家中找寻他的毛发找了一天，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无妨！”李寂然摆手，“只要找到了就成。”
“找到了。”中年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好的小纸包递给李寂然，“我一页页翻他读过的书籍，终于在一本书籍夹页中找到了他的一根落发，不知可够用不够用？”
“够了。”李寂然接过纸包，返身从卧室拎出旧藤箱，他叮嘱阿黛道：“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看家。”
见阿黛应了一声，李寂然复又对中年女子说：“我们走吧。”
“我也能去？”中年女子霎时又惊又喜。
“当然能去，且你还必须去！”李寂然郑重说道，“毕竟，这是你与他的家事。”
……
李寂然与中年女子一同离开面馆，很快就出了城。走到城外的一片茫茫森林里，李寂然停下脚步，他弯腰打开旧藤箱，从中取出那寻人的纸蝶。
把中年女子丈夫的毛发粘在纸蝶的触角上，李寂然一松手，纸蝶煽动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绕着李寂然飞了数圈，纸蝶便径直往一个方向飞去。李寂然与中年女子连忙紧跟其后。
这般一路跋山涉水，中午时分，纸蝶飞进一处山林隐蔽的岩洞。
这岩洞深处有一张简陋的石床，石床上还丢有几本翻烂了的道家书籍，中年女子扑过去，拾起其中的一本快速翻阅。
“是他！这中间的笔记俱是他的字迹！”中年女子边翻边喃喃自语。
“想不到他离开我后，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中年女子翻完一本书罢，感伤地四顾这冷清的岩洞。
“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中年女子回身感谢李寂然。
“等什么，他早离开了这里，不会再回来了。”李寂然撇嘴告诉中年女子。
“啊！”中年女子惊讶地举起手中书，她反问李寂然：“他如果走了，干嘛不带走这些书？”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这些入门的书了。”李寂然赞叹道：“你丈夫看来是一位修行的天才，或者有宿慧。”
“那我们还要继续寻找？”中年女子茫然放下书。
“是的，走吧。”李寂然一弹指，栖息在他手指上的纸蝶再度腾空飞起，又向岩洞外飞去。
……
出了岩洞，两人这一次走得比较遥远了，中途李寂然还使用法术帮助中年女子疾行。月上中天之际，他们跟随着纸蝶走进了一座山谷。
这山谷里修有石板路，蜿蜒地通往山谷的深处，两人脚步不停地走在这石板路上，渐渐走入一片小山村。
如水的月光下，这小山村里的居民似乎都睡着了，只有一两扇窗户透着昏黄的油灯光芒。
李寂然凑近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用指尖沾了点口水，轻轻戳破窗户纸往里偷窥。
他看见窗内有一位俊秀的小媳妇儿，低头就着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花布衣裳。
片刻功夫，这小媳妇儿灵巧地就把衣裳缝补好了，跟着她把衣裳往床头一挂，噗地一声吹灭油灯，就上床和衣倒卧。
然后一阵景物恍惚，倒卧床榻上的小媳妇儿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斑斓猛虎。
李寂然吓得立马离开这窗纸洞，他拉着中年女子赶紧走。中年女子好奇地问李寂然看到了什么？李寂然心有余悸地抚胸回答她：“一只母老虎！”
这话说的太含糊，中年女子完全听不懂，但见李寂然不欲再说，她便也不再询问。毕竟对她而言，找丈夫才是最要紧的。
……
两人如此默默地跟着纸蝶走到了村尾，看着纸蝶飞进了村尾的一栋旧屋。这旧屋大门随意敞开着，里面亦只有一床一桌。
其中床上留有一套衣服，一看就是现代人的服装。中年女子慢慢走过去，伸手在这套衣服上仔细抚摸，又低下头来轻嗅。
“他这是在干嘛？”半晌，中年女子从衣服上抬起头，哀伤地问李寂然。
“他在一点点地丢……”李寂然耸耸肩膀，回答中年女子。
“可他丢了我，丢了书，丢了衣裳……”中年女子一脸担忧，“他再丢下去还剩什么？”
“没事。”李寂然安慰中年女子，“都丢完了，他还会捡回来的。你要是活得够长，会发现他还是他。”
“要是活得不够长呢？”中年女子寂寞地追问。
“那又何必为他担忧？”李寂然一笑，“如此负心薄幸之人，找到了痛骂一顿即可。”
……
两人离开小山村的时候，李寂然心有所感地往后看了一眼，青石板的山道上，他看见一位鹤发童颜的女冠站在村口向自个儿这边眺望。
中年女子随着李寂然也看见了这女冠，她悄声问李寂然：“那是谁？”
“估计是这小山村的村长吧。”李寂然模棱两可地猜测。
“啊？那我得谢谢她……”中年女子闻言转身，对这女冠遥遥鞠了一躬。
女冠的脸上此时亦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她对着中年女子摆了摆手，转瞬就在月光下神奇地凭空消失了。
“你干嘛谢她？”李寂然一旁不解地询问中年女子。
“因为她收留了我丈夫一段时日啊！”中年女子理所应当地回答。
……
次日黎明，跋涉了一天一夜的两人，跟随纸蝶竟是绕了一个圈，重新回到了新洛阳城。
望着朝阳下烁烁生辉的巨大城池，两人都不禁有些恍惚了。
“他这是又回来了？”中年女子哭笑不得地自语。
“是，他回来了。”李寂然十分肯定地一点头，“但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貌，你还要继续找吗？”
“不找了。”中年女子当先向城门走去，“我要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你不再管他死活了？”李寂然麻溜地把纸蝶收起来，跟在中年女子身后回城。
“也不管了，我等他来管我死活。”中年女子咬牙切齿，“我现在醒悟了，面对这种回城了也不回家的没良心家伙，找他们是没用的，只能自己努力地活着，活到他们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