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回到玄天府,已是傍晚时分。
大堂内,一众师兄弟吵得不可开交,有人看到白起回来了,就对玄天府最小的弟子说道:“霍峰师弟,去把老九叫过来,他平日装聋作哑也就算了,现在我们玄女门选拔新任大巫师,是我们自己门派内部的事情,也由不得他不开口了!”
“我不敢……”霍峰知道白起的秉性,他不但对官场争名夺利之事厌恶至极,就算想让他参与到门派斗争,结果也肯定是要碰鼻子的,更何况眼下玄天府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大师兄,师父不在了他也得听我的,你就说我让你喊他进来的!”大师兄平日手摇凤羽扇,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而今手里已经换成了他的那把巫门兵器——昊天绝刃扇,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白起见堂内几乎就要乱作一团,此时进去给大巫师焚香,恐怕又会被几个阵营的人来回拉扯,于是干脆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暂时避开这些利欲熏心的人。
忽然,白起面前一道黑光闪过,速度非常之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消失。
白起停住脚步四处张望,明面里并没有什么人,但是他还是在一棵柿子树的树干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非祈非祭期间,师父不让你随便使用幻术,你忘了吗?”白起对着那棵柿子树低声呵斥了一声。
白起话音一落,只见树干上忽然如同脱落了一层树皮一样,缓缓有一团东西从上面滑落下来。“唉,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太失败了……”那团东西落地之后开始抖动起来,那是一件跟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样的夜潜行衣,但是落地之后又慢慢变成了青灰色的普通衣服,小师弟霍峰舒展四肢,把脑袋从夜潜行衣里面钻出来,对着白起苦笑了一声。
“你来戏弄我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隐形幻术有了进步?”白起知道这个小师弟平日也是如此,表面装作有些愤怒,倒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当然不是。”霍峰说明了来意,如预料的那般,果然没有从白起那里得到好脸色,只好说道:“我排行最小,所有人都对我呼来唤去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师兄莫怪,莫怪……”
“我不想参与这件事情,你最好也别参与。”白起说完就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他想去看看大巫师生前最后所在的地方,但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对霍峰说道:“既然回去没法交差,就跟我来吧,在我身边他们不敢为难你,以后别跟着他们了。”
霍峰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想清楚了自己要何去何从,虽然他年龄尚小,但是本性纯然,之前被几个师兄强迫加入争斗阵营,也实属无奈。但是白起师兄不同,他平时虽然并不受众多师兄的待见,但大巫师曾经无意中提起过,白起虽然性格幽僻,但是为人正派,在这暗潮汹涌的混乱时期,此人是难得的一股清流。
“九师兄,我跟你混!”
白起没有理会身后众多师兄弟的谩骂,带着霍峰直奔藏书阁。
到了藏书阁外,白起跟往常一样,进门前先卸下腰间的流云刀放在门外的储物架上。大巫师生前大部分时间都在藏书阁修行,入阁卸甲这是规矩,虽然大巫师不在了,但白起并不想破坏规矩。
“哇,流云刀!”霍峰看到白起把刀放在了储物架上,伸手就想去摸,“张铁匠喝醉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应该是天降冰晶石,百炼流云刀,一旦出窍便可冰晶四射,杀人于无形,简直就是造化啊……”
“别动!”白起下意识呵斥了一声,但看着霍峰满脸无辜的表情,转念觉得如此态度有些不妥,于是解释道:“刀柄和刀鞘上均有机关,不懂这把刀的人一旦触发机关,可能会误伤到自己。”
霍峰悻悻收回了手,自言自语道:“我就是好奇,据说流云刀从未出鞘,但已威名远播,不会是造谣吧?”
“没有合适的对手,出鞘又有何用。”
“原来九师兄也会吹牛……”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藏书阁,看到一排排的藏书架和大巫师生前常用的书案,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物是人非吧,霍峰心里想着大巫师罚自己蹲在墙根读书时候的场景,鼻子不禁一酸。他走到其中一排书架前,开始从上面寻找之前大巫师让自己经常去读的那些书,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要主动读书的念头。
白起看着书案,上面有几卷巫门典籍,旁边有未用完的笔墨,书案左侧的地上,是一卷空白的竹简,看竹简掉在地上的角度,应该是大巫师倒地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看来大巫师生前是有书写打算的。
师父想写什么?白起心里默念道,大巫师今年八十一岁,巫门八术修早已修行有成,世间学问也早已通达,他若要动笔,一定是他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写下来。
白起把竹简捡起来,对藏在书架里面的霍峰说道:“你作证,这卷空白竹简我拿走,别的东西我不动。”
“你要拿也拿点好东西啊,要空白竹简干什么?”霍峰不以为然道,“大师兄他们分的可全是值钱的好东西。”
“就是因为它不值钱。”白起道,“等那些乌合之众选出了新任大巫师,我肯定会被赶出玄天府,这卷竹简算是师父的遗物,我拿走这个他们肯定不会找我麻烦。”
“唉,可惜你一片孝心了,我看你还是回军营吧,最好也带着我,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们了……”霍峰感叹道。
白起收好竹简,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回想着大巫师生前坐在这个地方给他讲解兵法的样子,心里的悲痛感愈发强烈。然而就在这时候,白起触摸在书案上的手指忽然传来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他把烛台拉近了些距离,就看到自己摸到的,是一些十分细微的刻痕,有点像是用非常细微的针尖画出来的。
书案上怎么会有刻痕?白起愣了一下,然后仔细去看,就发现书案上的刻痕竟然不止一处,而是在书案的表面分布着很多这样的刻痕。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刻痕看上去似乎是某种图案的一部分,但实际上却是杂乱无章的,而且分布散乱,即使把所有的刻痕都集中起来,也无法拼成任何一种可以确认的图案。
但是白起觉得这些细微的刻痕出现在书案上绝对不是偶然,大巫师平日里只是在这里读书讲经,从来没有带着利器来到这里,就算他有某种肢体上的小动作,那也只能是在其中一块区域内划出这些痕迹,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分散的刻痕。更何况,从这些刻痕里看不出时间沉淀现象,里面没有灰尘积淀,一看就是新刻上去的。
霍峰从书架里面钻出来,看到白起盯着书案目露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就凑过来问他看到了什么。
白起指着那些刻痕说道:“廷尉官当时有没有发现这些刻痕?”
霍峰想了想说道:“那个叫卯寺的廷尉官好像看到了,但是最后摇了摇头,估计不是凶手留下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白起问道。
“杀人就杀人,何必要留下线索呢?这些痕迹没有任何意义,而且……”霍峰看着这些刻痕,眉头忽然皱了皱,继续说道:“而且这些图案是不全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白起又把所有刻痕看了一遍,竟然也隐约感觉这些刻痕似乎是某种图案的一部分,但是他想不出什么物体的形状会用到这些破碎的痕迹。
“少了主体部分,只剩下些边边角角。”霍峰抓了抓脑袋,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
“少了主体……”白起自言自语了一声,忽然手里的那卷竹简一沉,他浑身都打了一个激灵,几乎是颤抖着把那卷空白的竹简重新展开,然后铺在了书案上。
果然,当书简铺在书案上之后,就发现竹简的边缘恰好跟那些刻痕的边缘衔接了起来,而且在竹简上,也确实有一些十分难以察觉到细微刻痕。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了问题所在,白起调整了一下竹简的角度,把竹简上的那些刻痕与书案上的刻痕衔接起来,霍峰就惊呼了一声:“这是一幅山水图啊!”
霍峰刚说完,被白起一巴掌拍在了一边,但是刚打完,他也发现这些被拼凑出来的图案,确实是一片群山抱水的景象,只是因为整幅图案已经被极度简化,如果看不到完整的图形,根本不可能分辨出全貌。
白起想起大巫师是中五步剧毒而死,理论上毒针刺进大巫师的额头之后,如果动作及时,他还是有机会画出这种简化图案的。而且这卷竹简被大巫师打翻在地,其目的会不会是为了隐藏这个图案以求不被凶手发现呢?
“打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霍峰揉着脸骂道,“下次温柔点!”
“好,我错了,给你赔罪!”白起对霍峰作揖道,“你这么聪明,那你说说师父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幅图案?”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个图案,但是我却知道这山是什么山,这水又是什么水!”霍峰说着就揉起了肚子,“晚饭还没吃呢……”
“赶紧说!”白起怒道,把霍峰拎到了书案旁,“今晚随便你吃,算在我身上。”
霍峰看了一眼山水图案说道:“你这长年出征打仗打傻了吧你,连这个你都看不出来,这上面画的是红水渊和杀龙岭啊……”
“晚饭自己解决。”
当天晚上,白起收拾了行李,骑着自己的那匹白鳞藏龙驹朝着城外疾驰而去。四个时辰后,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他“吁”了一声喊停了战马,看着远方的山川走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杀龙领地界。
杀龙岭位于秦国西北边陲,是一片群山的总称,其主峰亦叫杀龙岭。
杀龙岭群山叠嶂,潭幽林广,人迹罕至,白起虽没有去过那里,却听说那里有一大奇景,那就是在主峰杀龙岭的两翼分别有山脉往外延伸,这两条延伸出去的山脉呈现出一种环抱姿态,抱住了一个叫做红水渊的湖泊。
红水渊的水是红色的,而且深不见底。白起出发之前,霍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告诉他为什么红水渊的水是红色的。
据传,在大禹时期,这杀龙岭并不叫杀龙岭,而红水渊里面的水也不是红色的。红水渊本身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连通着东方的大海,当时龙宫里面有一条恶龙出世,因为性情暴戾,经常在搅得整个水族不得安宁,于是龙王大怒,想把这条恶龙给杀掉。但是这条恶龙十分狡猾,在被押往剐龙台的过程中从锁龙枷当中挣脱,然后顺着地下水脉一路而逃,最后从一个深潭里钻了出来,也就是后来的红水渊。
怎知这条恶龙不知悔改,到了人间仍然继续兴风作浪,总是趁着雷雨大作之时腾空而起,四处抓人来吃。
恶龙吃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禹那里,禹王一生擒龙无数,这次亦决定除掉这条恶龙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于是他请出屠龙刀,追寻着恶龙的踪迹一路来到了如今的杀龙岭,与恶龙大战三个月之久,最后终于将恶龙斩杀。
恶龙被杀后跌落到潭底,所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整片水域,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颜色。而后人为了纪念大禹屠龙的事迹,便把大禹屠龙的山峰叫做杀龙岭,而被龙血染红的深潭叫做红水渊。
但是据说恶龙肉身虽死,但元神含恨不灭,在那之后化作一种山中恶鬼,时常出没捕杀过路的人。时至今日,杀龙岭红水渊几乎成了一个禁地,少有人敢轻易前往。
白起收回思绪,他坚信关于杀龙岭的线索一定是大巫师留下的,而且一定是有某种含义的。那副山水图画的十分仓促,大巫师不可能在生死关头做出无谓的举动,想着他就重新挥动手里的鞭子,藏龙驹长嘶一声,如一道白色闪电一般,朝着进入杀龙岭的一条山谷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