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绣魂:不要打扰夜半棺边刺绣的男人

  100章:烟笼寒水
  烟儿的身子薄,哪里经得起血气方刚的路照溪的猛力一推,他一推,我就失去了平衡,可我本能地想抓住他的衣袖,被他使劲甩开时,我上身探出床边,整个人从床上摔在了地上。

  “啊!”我摔趴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惊地叫出了声。

  “烟儿!”路照溪又愧疚地慌忙将我从地上抱起,将我抱上床以后给了盖了被子,他红着脸,连脖子和耳根子都红透了,始终不敢直视我的双眼。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郎,我忽然不忍心这样生生“折磨”他了,我闭上了眼睛,侧卧着,轻声说:“哥哥,我有些累了,想闭眼睡会儿,希望明日清晨醒来时还能看见哥哥的身影……”

  “唔,哥哥明日可能真要去一趟山上的寺庙……”路照溪望着我低声回道,我发现这个少年郎干净的眼神里竟忽而多了一丝苦痛。

  都怪我,我的到来给他带来了苦和痛……

  “你还要去寺庙?还要出家?!”我无法克制内心的慌乱,扶着床着急地坐了起来,蹙着眉望着路照溪问道,话刚问出口,泪已经爬到了眼底处……

  路照溪见我快哭出来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苦笑着说:“你就这么怕我去出家么?到底你我曾经有怎样的情缘呢?我挺好奇的。”

  可我并不打算将自己前世与他的纠葛告诉他,我继续追问:“你先回答我,你当真非要出家去不可吗?”

  路照溪见我咄咄逼人的模样,含着泪暖暖笑道:“不,不,我不出家。我是去庙里还愿的,因为佛祖应了我的心愿,让我家烟儿醒了过来,让……让你来到了我的身边。虽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到了我身边,但我也不得不接受这安排。”

  听见他说他不出家了,我又心安了许多,只是觉得身体开始发虚,便不再逞强坐立,我乖乖躺下,他帮我盖好了被子,我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轻声叹道:“你能忘了我前尘往事,这是上天对你最大的怜悯和恩惠,所以以后不要再问我有关于我们前世的恩怨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好,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勉强你。不管前世是怎样的,这一世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路照溪温声说着,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澈亮的柔情,他虽是莲澈的转世,可他身上却并无莲澈的痞气。

  莲澈狂狷邪魅,犹如烈酒一般,让人又爱又怕。而眼前这个少年郎纯得好似一杯清澈的山泉水,好想一口将其一饮而尽,可又怕喝光了以后,会让自己肚肠里的百种滋味弄坏了这一杯纯净的甘泉。

  不忍亵渎,又不舍得放下。只能闭眼强作淡漠。

  见我闭眼不说话了,路照溪低声对我说:“烟儿好好休养,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到那时城里会举行灯会,到时候哥哥带你去灯会看十里长灯。”

  “好。”我轻声应道,在绣画里沉睡了十年的我当真开始幻想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

  房间陷入了沉寂,但我能听见站在床边的路照溪的呼吸声,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问我:“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吗?”

  我忽地懵然了,我的真实年龄?

  可,我是谁呢?

  菓儿死了一千多年了,纯儿死了几百年了,而百里南萧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又或者她从来不曾活过来过?

  “我……我很老很老了。”我闭着眼恍惚地轻声叹道。

  “是吗?到底有多老呢?”路照溪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的声音莫明让我觉得温暖和心安,忍不住就想跟他多聊几句。

  “我啊,一千多岁了呢。”我一边嘴角上扬,故意打趣回道。

  路照溪笑着回道:“一千多岁了?那你岂不是一部活历史?我近日在钻研古今历史,你能跟我讲讲一千多年前的历史吗?”

  忽而被路照溪给问住了,因为一千年多年前的菓儿也是个短命鬼,她的记忆里除了云岿,也没多少关于历史的事迹。

  我伸手扶额,闭眼轻叹:“哟,你这就难为老身了,老身年纪大了,很是健忘,许多人和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几个人的名字罢了。老身困乏了,想睡觉了。”

  “行,那我自己回房间读史书去……”路照溪转身走出房门了,没过多久,娘就给我端来了一碗热乎的青菜挂面,面汤里还有一个荷包蛋。

  我坐起身来,捧着缺口的大海碗吃着面,我从未发现原来青菜挂面竟可以这般美味,我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后还拿起床边桌子上的手绢将自己嘴角的汤渍擦了擦……

  就在娘接过我手里的空海碗时,娘忽然用她那双因为长期受煎熬而深陷的双眼瞪着我阴森森地说:“你不是烟儿。”

  这眼神加上这言语,惊得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我……我就是烟儿。娘,你怎么了?”我强作震惊,心虚地打量着娘的神情,小声回道。

  娘接过空海碗,阴沉着脸,瞪着我的双眼,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再次重复道:“你不是我家烟儿!快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小鬼?你把我家烟儿的魂弄哪儿去了?!”

  这话吓得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她,我未料到一个妇人竟能有这等“本事”?

  可我答应过路照溪不能告诉娘真相。我硬着头皮继续撒谎,故作无辜地看着娘委屈地低声说:“娘!我就是烟儿!您这是怎么了?您吓着我了,你知道吗?”

  说着,我竟硬逼着自己哭了起来,眼泪水哗啦啦地沿着脸颊往下淌。

  娘噘着嘴严肃道:“我家烟儿从小不吃一口青菜,而且吃饭从来不擦嘴!而你呢,你吃青菜!你刚刚还特意把嘴擦干净了……”

  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娘的眼睛能“看”透阴阳诡事呢,看来我多虑了。

  我赶紧回道:“娘,我虽是昏死了半年有余,可我并未真正死去啊,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梦见了许多她生活的细节,醒来以后就开始不自觉地模仿她,自然就知道爱干净知道吃完饭要擦嘴了。而且,娘啊,我饿啊,饿了那么久,醒来吃了自己以前最不爱吃的青菜又怎么了?就算娘端来一碗树根让我吃,我也是能吃得下啊!”

  娘的脸色看起来变得温和了些许,她死死盯着我的双眼看了片刻,忽地冷戾地瞪着我阴声说道:“其实,我家烟儿从小就最爱吃青菜。”
  101章:十里长灯
  我怔然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忽地,我闭上了双眼,快速地冷静下来以后,我睁眼看着她认真回道:“娘,其实我醒来就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记忆,不信你去问哥哥,是哥哥告诉我不要将丢失的记忆的事情告诉娘,他怕娘您会担忧我。娘,你不能这样说我,我真的是您的女儿,你再这样,我会伤心的,我还不如不醒过来呢,至少娘还能每日来床前陪我,不会像现在这般怀疑我……”

  说着说着,我又哭了,满脸满眼尽是委屈。

  娘听了这番话,每间忽而舒展开来,愧疚地望着我叹道:“烟儿别哭了,是娘不对,娘听隔壁的大婶子说长久昏迷的人可能会被小鬼占了肉身,所以才会故意这般考验你,其实你是不挑食的,从小胃口就好,娘做什么饭菜,你都吃得很香。”

  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完话便落泪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精神失常”的女人,我忽而心疼起她来,因为我想起了我失去魇儿后的那种苦痛。

  这个女人是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孩子了……

  “娘,我就是烟儿,您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已经回来了,哥哥也答应我不去出家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轻声说着,说完后默然落着泪。

  娘给我擦了擦眼泪,哄我睡觉,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我听见了娘走出房门的脚步声。

  在路照溪的配合下,娘真的相信我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女儿。娘对我很好,让我得到了曾经极度渴望的母爱。

  中秋节那日傍晚吃晚饭时,我们一家三口吃了一顿地瓜饭,虽然没有肉和菜,但也吃得很开心,地瓜饭香甜软糯,看着路照溪的笑眼, 我感觉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

  天黑时,我跟着路照溪家门外的长街一片萧杀景象,商铺都是关着门的,偶尔又路人从巷子里窜出来,但路人的衣着极为破旧,一个个都瘦削不堪,好似好多日都未吃过饱饭似的。

  我跟着路照溪身旁,看着长街上冷清的景象,忽而觉得全身发冷,

  我才发现他说的“十里长灯”可能是“十里坟场”……

  我望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长街,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寒月,低声对路照溪叹道:“哥哥,天黑了,长街上一盏灯亮都没有,倒是天上的圆月又白又亮,月光照在我身上,好似霜雪落在了肩上,冰凉凉的……”

  路照溪忽地挺住脚步,望着我诧异地问:“烟儿,你说什么呢?这长街这般热闹,灯火通明,你怎么说没有一盏灯亮呢?诶,小心,有人差点撞着你了……”

  说着,路照溪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只觉肩旁闪过一阵阴风……

  我恍惚地猛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我也看见了“十里长灯”的繁华景象,只是长街上那些提着灯笼的人的装束都很古老,看那些人的衣着款式和街上楼宇商铺的装饰,年代至少追溯到宋朝之前。

  长街繁花似锦,可阴风却吹得我直打哆嗦,我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明月,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可眼前的景象却隔着阴阳。

  我抬手紧了紧衣襟口,望着路照溪明净的眼眸,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哥哥,你是从什么时候能看见这十里长灯的?”

  路照溪嘴角弯着笑,低眼望着我问:“烟儿到底能不能看见他们?我记得你以前每年中秋节都能跟我来这里看长灯的,看来如今是真的变了心魂,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摇了摇头,望着路照溪眼底的一丝失落,指着不远处一家煎饼铺子,认真说:“哥哥,那家的煎饼好吃吗?”

  “嗯?你也能看见?”路照溪望向我手指的方向,轻声笑问。

  我收回了手,看着这十里鬼街,吹着这十里鬼街上的阵阵阴风,淡然轻叹:“自然是能看见,而且看得很‘透彻’。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只有在每年中秋月圆之时才能来到这里看见十里长灯的繁华景象?若是哪年中秋夜下雨了或者阴天不见明月,你就不能在这里看见十里长灯了?”

  路照溪猛地瞪大了双眼,抬了抬他那对浓眉,怔然望着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就连烟儿都不曾知晓!”

  “我猜的。而且,你必然会在这十里长灯里遇见一个‘人’……”我站在幽冷的阴风里,看着灯火辉煌的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我便已然“无师自通”,能从直觉里会晤到这世间所有看似巧合的事情的背后的“因果轮回”。

  路照溪之前总是在特定的时间里做梦梦见绣画里的我,看似蹊跷,却是因缘际会里必然会经历的一部分。

  而这每年中秋月圆之时的十里长灯也必定是为了一场因缘邂逅而生的一场或虚或实或真或假的“因缘道场”。

  是缘是劫,都不重要了。

  路照溪躲不掉,我也躲不掉。

  这开头是被我猜到了,可结局……

  就在我站在阴风里与路照溪同赏这乱世里的“十里长灯”时,一位妙龄少女提着一盏精制的小灯笼朝我们走来,那少女梳着长辫,头上戴着精制的玉簪子,簪子上点缀着镶了金边的白玉丁香花,鬓边两条小辫。蓝底粉边的丝质上衣,胸前裹着粉蓝的襦裙,襦裙垂至脚边,裙底下只露出一对小脚尖……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娇俏小姐,脸上带着羞怯,神色有些慌张,走路时慌张中还不忘了保持优雅的体态,偶尔还回头看看,好似怕被家里的丫鬟跟了上来。

  她会是谁呢?她又与路照溪有怎样的缘源呢?

  “菓儿,这是你要找的灯,我近日从我长兄那里求来了这盏灯,你快拿去……”只是,我未料到这女子竟是来找我的,她拉着我的手,将她手里那盏小灯笼塞给了我,说话时竟看都不看一眼我身旁的路照溪。

  她叫我菓儿,看来这十里长灯是一千多年以前的“景象”。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灯笼,心里猛地一阵发慌……

  “你还认得出我是‘菓儿’?”我虽是一点也记不起自己与眼前这位女子的因缘往事,但还是很好奇她是如何认出这个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轮回和变脸的“菓儿”的……

  “一眼便能识出你魂骨的模样啊,你应该知道我是鬼魂吧?就像我知道你是活人一样。恭喜你啊,菓儿,终于有机会变成人形,灯笼你收好了,可别弄丢了,我得回去了。我们十里鬼街的秩序严密,我已经坏了规矩了。我走了啊!”那女子眨着一对清澈的大眼睛,急匆匆地把话说完,转身就小碎步奔走进了人群里。

  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踪影。
  秋夜微凉,晚安,孤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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