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帝记
行文伊始,粗填个词牌:
《临江仙·无名 英雄》
卄年辗转烽火途,救亡觅尽天路。
哪管雷霆风雨骤。时移地覆间,莽藏魔境处。
兴亡成败注定否,是非功过难述。
终究白骨没黄土。多少唾拜事,怎扰逝人休。
华夏数千年,英雄万万千。每到风云剧变之时,兴亡交替之刻,总有满载着各路英豪的列车呼啸而至。各色人物蜂拥粉墨登场,书写着或华丽或悲凉、或救危难或倒悬民、或千古传诵、或万年唾骂的历史。
他们的故事或浓墨重彩或一笔带过,但最多也就出现在那仅仅几页史书里。可就算那青史里区区几行名姓,背后都垫着千万的孤骨荒丘。这才是所谓的‘城头变幻大王旗,兴亡尽是百姓苦!’
不过史书才有多大地方,就算是蝇头小楷又容得下多少人?又有多少英雄事迹如金粒般掩埋于漫漫地历史沙海之中。下面要讲的就是那个时代,一群无名人物的传奇故事……
仅在此敬告亲爱的读者:
本文纯粹是虚构,对号入座自不要。
辛苦原创劳加伤,只为请您给个好。
种马爽文都不沾,有此雅好请绕道。
灌水拖沓非所愿,有您力挺完结早。
历史细节费心找,但此并非史学稿。
只为环境真实故,专家请勿拍案吵。
真人仅为情节需,莫把纲线上来套。
无意褒贬与评说,乱扣帽子没必要。
初涉长篇难免颤,小错小漏少不了。
指点堪误虚心受,唯请拍砖手下饶。
天涯鬼话潜多载,解郁之恩忘不了。
仅愿发文以回报,独家首发不他找。
第一部 郗嘘国殇
一、 黄海鏖战
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鸭绿江出海口黄海大东沟海域。
半日惨烈无比的炮舰厮杀骤然卷起了一场疾风暴雨,无情地旋击着北洋舰队的旗舰之一—浩洋号。
那已被倭舰重炮撕裂的的右侧舰体已经不断有大量海水涌入,舰上官兵拼命只应奋力排水,有的甚至不停拿帽子舀出海水。但炮损纵深过大,加之暴雨如注,人力已难挽回大势,浩洋号岌岌可危。
驾驶舱中的管带郑永盛不住地拿望远镜四下仔细观看,透过雨蒙的玻璃依稀看出,左右两护卫舰已经被敌舰团团围住,一记记重炮已经将两舰击地千疮百孔,沉没在即。
远处的济远号也已陷入日舰的重重围困,左右孤立难以支应,如浴火海的舰上,官兵纷纷投入海中以求自保。旗兵不停地打出‘济远将末,愧对大帅,官兵绝不苟活’的旗语,眼见沉没只在顷刻之间。
郑永盛颓然放下望远镜,口中绝望地喃喃道:“北洋倾覆在即,只此初战竟被倭奴全歼,我又如何能苟全……”。
他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刀柄缓缓地拔了出来,此刀是北洋大臣李鸿章费尽艰辛从慈禧太后那为北洋争来的,柄上刻满文“绝批”,下刻“节制”,刀柄口有七宝镶嵌,斩金断铁锋利无匹。
据宫中传承讲,此刀是太宗皇帝皇太极寻访匿世造刀高人,寻得稀世材质秘制,准备入关后擒下崇祯皇帝,举刀言批小儿皇帝昏聩丧国,并劈下巨逆李自成头颅之用。
可是未等到入关,皇太极已经驾崩西去,而此把“绝披”就一直被视为大清重器被悬于崇德殿中,从未出鞘。
当时李鸿章以雷霆之势兴建北洋,但新水师与旗营冲突不断,且北洋旗人寥寥,难以管束黄海水军诸部。
李鸿章便借慈禧大寿之际,千辛万苦寻得传闻早已绝迹的道家至宝驻颜丹,并置于远海巨型砗磲中鸡蛋大东珠制成的奁盒中献上,并凭借如簧巧舌大肆鼓噪,在太后微醺心下大爽之际求得。
“节制”二字是李鸿章在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任上,由慈禧应允,光绪皇帝才极不情愿派人刻上的。可知仅这节制两字便有了北洋周边四省十几万的调兵权,慈禧此举正是表明了对李鸿章的绝对信任,正可谓恩赐从天,一时间北洋风光无俩。
至此郑永盛仍牢牢记得李中堂赐刀时的教诲‘此刀乃国之重器,可节制四省旗绿各营。今太后赐予北洋乃天大造化,望你善用,铸我北洋,兴我大清!’当时的郑永盛是涕泪横流,举头赌咒的要兴我大清海师云云。
眼见此时大败亏输格局已定,还有何面目再见中堂,何谈佑我大清?郑永盛心中凄苦自讽:‘别了什么都难,只有自我了断容易!宝刀,李中堂,朝廷,我万难辞咎,不如直接了断了吧!’
要知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就一时没法出来,郑永盛已经青紫的手此时暴筋突出,原本铁青的脸色也已涨成了暗红,只听‘噌’地一声,宝刀已经出鞘,刀光霎时耀得众人眼前一盲。
左右亲兵早已看出大帅不对劲,看到其拔刀在手,拼了上去夺刀的夺刀,压手的压手,口中不注哀求:“大帅,万不可出此下策,留得青山在呀!”,一个在旅顺营中还有三个姘头的中年指挥情急之下还冒出了句:“大帅,只要有屌命在,还怕没娘们操!”。
一群人登时把郑大帅憋得是胸闷气阻,宝刀被压地险些脱手,脖子更不知被谁顶住话也喊不出,驾驶舱顿时一片大乱。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之际,舵头已被众人的来回推揉下被顶到了左30度,而定速杆也已被众人的挤蹭推至全速20节,船身的骤变令一众哗啦啦跌向左弦门,一时间众人的身躯全挤在郑永盛的身旁。
经此舰身突变,郑永盛登时醒了过来,一脚踢开抓住自己腿的亲兵,对跟自己几乎口吻相接的亲兵大喝:“给老子滚开!”,而后大叫,“舵手何在?”“大帅,在您身下!”。
郑永盛使出了绝劲断喝:“都滚开!”身遭众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大帅身遭,只是船体又一次严重倾侧,大家再次倾倒在左门边。“右转舵15,降速至10节!”郑永盛急忙下令道。
“得令!”舵手趴着甲板爬过去调整稳住了船身和航速。只听得轰隆一声,浩洋号差点倾覆的船身砸向海面,右舷尚在舱外的官兵站立不稳噼里啪啦被扔入海水中。
此刻船侧的鱼雷突然失去控制,引信爆开嗖地滑向水里向前疾射,不久只听一声巨响,似乎炸到了甚么。
“大帅,敌舰昌野号已被我鱼雷击中!”,二副放下望远镜从刚才的狼狈不堪变为极其兴奋。这鱼雷自打买来装上就未用过,这种口径的鱼雷弹是我大清从未有过,更别谈制造,所以舰上的鱼雷只有左右两发。
但至于昌野号是何原因被击中,郑甚为不解暗道:‘难道是误中?莫非是天佑大清?’想到此节随即大声喝道:“维持航向不变,航速降为5节!”“得令!”。“大副何在?”左右无人支应。
正在众人须臾不定四处寻找间,舱门被狠命推开,一身着正白旗甲胄的年轻将领,像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他进舱后便把那将脖子箍地死死的旗将头盔摘下,囫囵个儿地甩到了地上,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大骂:“这他妈的旗帽头顶个避雷针,脖子又卡的死死的,戴着不被雷劈死,也得被活活憋死!”
而后见众人皆神色犹疑地看着他,便抱拳对郑永盛道:“大人,敌舰昌野号已被我鱼雷击中!现在船身移动缓慢,就在我舰前方约十海里处,请大人定夺!”
要知道,帅字旗姓什么,官兵就随其,见面要单跪行礼。这是满清八旗的祖制,没法改。此名小将敢将顶戴扔掉,抱拳行礼,实在是坏了所有的规矩。
北洋创立之初就是以淮军旧部及黄海各水军绿营为主,由于旗人将士太少,李鸿章唯恐周遭旗营官兵不服调配,特向慈禧太后求得二十四顶五品以上的旗营武官顶戴。
在往常这叫“抬旗”,是将汉营将领快速提升身价的办法。此举更是李鸿章的一番良苦用心,即明确地向太后以示忠心事主之意,又弥合了北洋与周遭旗营的满汉冲突。
但这旗将的身份地位特殊,时时都代表着天家的尊严,如果这位小将刚才的举动和说的那番气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准会被参死。郑帅忙嗔怪道:“白安慎言,注意身份!”“大人,都已到了存亡之际,还在乎这个!”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浩洋号大副,四品管带李白安。其实郑永盛见到此人进来之时就已经明了,或许北洋的存亡就系在此直性热血的年轻人身上。
此人祖籍不详,姓李,名白,字白安,这等名字在清末可谓是异类,而他的身世就更像是传奇。
自鸦片战争开始,中华民族就开始备受西方列强的欺压,疲弱的满清王朝无力反抗,百姓更是民不聊生。一向不与清廷为伍的武林侠道江湖中人眼见此惨状,也不免纷纷摈弃民族恨,门第怨,助清抗洋。
说起清廷与武林人士的恩怨纠结已有两百多年,自满清入关统治汉人始,清廷唯恐汉人不服造反,处心积虑地展开了长达百年对江湖人士武林门派的剿杀史。其中以火烧少林寺武当山等为代表摧毁武林名门正派,更以假借武林大会等名义暗中操纵围杀江湖人士等逐步削弱武林势力,并在民间收缴刀枪剑戟等武器将民间习武势力逐渐扑灭。
经过一个世纪,一向在历朝历代均繁盛无比的中华武林力量日趋式微,而残存的武林人士也大都没入民间,鲜见踪迹。
但事有例外,武林中尚有三大分支清廷一直难以撼动。其一为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红花会,会中各堂口云集了诸多门派的好手,且传承有序。虽然复明早已如昨日昙花,但红花会在江南及闽粤等地仍活动频繁,且到了晚清又有了清帮、洪门等大型分支,会众广播。
其二就是由来已久的丐帮,正所谓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乞丐,他们混迹市井,散布城镇,朝廷是招之不来,挥之不去。虽居无定所,组织涣散,但有号令时一哄而上,欲擒之则作鸟兽散,且帮中各路好手如云,着实让清廷很是头痛。
第三则是清廷既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倚重的漕帮。漕帮顾名思义就是漕运之帮,说白了就是占码头走船运货的。自隋代炀帝开挖京杭大运河始,漕运在历朝代的运输业中均列雄首,因为其分布极为广泛,线路漫长且需要大量人手,漕帮一直是地位特殊的江湖势力。尤其是清朝康熙皇帝禁了海运以后,漕运就更成了朝廷财政的一项重要税赋来源。
中华大地自从有了封建官僚阶级开始,就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波澜壮阔的、气吞山河的贪腐大潮。这真是:黄河长江水奔流,滔滔贪腐永不休。
朝中人贪地方官贪,上任贪完下任贪,正是在贪腐的大潮流中,官府漕运外包及民间利漕走私才能形成气候。漕帮正是在官与民夺利,民为生贩私的博弈中历久弥坚,长盛不衰。
漕路四通八达的网络分布,使得漕帮的帮众遍布之广是历朝帮派所无法匹敌的,其势力之大更是无法比拟。并在历朝中都有官中有漕,漕中有官的现象,这也是朝廷无法撼动漕帮的主要原因之一。
清代漕帮中就出现了大量红顶商人,在朝中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在清末缴捻的过程中,左宗棠等与漕帮关系密切的大臣,更是利用漕帮削弱太平天国的势力,期间曾国藩的胞弟更是在帮中成了挂牌的正宗弟子。
李白安就是当下漕帮总瓢把子胡进锐的关门弟子,胡总的江湖封号“三江水上漂”,一身轻功那是无人不服。
李白安自幼失怙,十来岁就浪荡江湖,凭借天资聪颖到处偷师,虽没正经练过哪家门派的看家功夫,但杂七杂八的倒也略有些小成,加之天性豪放任性恣肆江湖,经常没头脑地招惹些是非,也因年轻贪盛盗玩过一些紧俏物件,招过官府通缉,但凭着机灵变通,大都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一日他在扬州倚红楼吃酒大闹,误闯漕帮密会,几言不合就按捺不住与帮中兄弟过起手来,误打误撞中竟撂倒了一名好手,虽被擒住仍桀骜不驯,但这番行径却颇得一人的赏识。
胡把头当时已年近六十,出道立万快三十年未曾收过如意弟子趁心门生,一直引以为憾。李白安的年轻跳跃、天资脾气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便起了收纳之意。
他当下使出了一招‘月桂折枝’,运气纵身跃起快三丈高,轻松就摘了楼厅顶梁的花球,双足落地悄然无声,大气不喘。这手段一出,李白安当时傻了眼,从没见人轻功这般出神入化,心悦诚服举头便拜。
胡总把头当日就将他纳下,并于寿诞之日,立案焚香,行三跪九叩之礼,传六禁十予之规,于帮众面前收了这关门弟子。李白安倒也争气,两年间就尽得胡老真传,一身轻功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帮众在轻身上已无人能及。
为此胡总把头老怀欣慰,在漕帮十二堂后加设独立堂口‘随意堂’,任他为主专司处理帮中疑难紧要之事,自此李白安二十出头就成了漕帮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当时清廷自闭的大门早已被洋夷的坚船利炮打破,海运也就成了漕运的主要障碍,漕帮的船队更是与洋人的商船争端不休。以前与漕帮惯有私往的各道衙门也不时对漕帮板起脸孔,专心贴在洋大人的屁股上。
一次李白安率众与洋人船队争抢水路,争执之间洋鬼子的洋枪队不由分说放了过来,这血肉之躯加之大刀板斧那里是西洋快枪的对手,当时就有十几帮众受伤,更有三人被当场打死。而随后赶到的官兵不但不为自己人做主,还当场抓了几个漕帮兄弟。
李白安自从入帮后便在恩师的教诲下收敛心性,不敢任意胡为,更加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但当次巨变也难耐胸中恶火,当夜就孤身潜入洋人商船,手刃了几个洋鬼子,并率几名好手闯入直隶府大牢劫狱。
他自己虽然仗着轻功绝学出入自如,但随从可就没这本事了,都被当场擒住。此次劫狱不果虽然人没救出,但却在保定城内掀起轩然大波。李白安在几百官兵和百姓的目睹下,出入戒备森严的省府大牢直如无人之境,更被民间唤作‘鹞子飞贼’传得神乎其神。
一时间保定府连夜戒备,派洋枪队在城门墙头布下天罗地网,并广下海捕文书,李白安的画像被贴的满街遍巷,他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在这风口浪尖下全身出城,登时被困在保定城中。
要说人道天命自有定数,李白安命不该绝。此时的直隶总督正是李鸿章,此时他正在紧密筹建北洋海军,在天津府办完洋务事宜后刚刚赶回保定府处理省府内务。
本来一个蟊贼本事再大也难入李中堂的法眼,他此刻正在为北洋才俊的招募一事发愁。自从李鸿章被任命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伊始,就一门心思扑在建设一支强大的现代化的钢铁水师上。
虽然他的恩师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在朝廷中可谓功勋无两,但在论及正视清廷现状并积极图变图强上,他在朝中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只有图变求强,才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清江山,所以在直隶任上坐定之后,他就不停地游说慈禧太后创建新式海军,以拒外敌西夷。
当时清廷刚灭了太平天国不久加上不停地对洋夷割地赔款,财力已经虚弱不堪,自保堪虞。所以慈禧太后只是觉得此举可行,但国力实难为继,再加上以帝师翁同龢为首的保守派不停鼓噪“洋夷奇技淫巧,是难为我泱泱大国礼教之邦所用”等理由,折子满天飞,处处横加阻挠。
慈禧太后也迫于这些所谓儒家正统的庞大保守势力的压力,一直犹豫不决,并未点头应允。可是李鸿章可不仅仅是梦想家,更是务实派,他一方面不停寻求奇珍异宝与太后解闷,一面买通以李莲英为首的大太监们在慈禧面前吹耳旁风,才使得实际的大清之主下诏筹建北洋海军。
李鸿章见惯了当时大清军纪涣散,满汉各营均难以依托,便以淮军旧部为新军骨架,广募英才,以期成就能倚之一战的真正现代水师。
这时李鸿章正在如火如荼地张榜求才,榜上写着:‘北洋新军招募,不计得失过往,不问功名出处,诚纳各方英才。……’。
此榜一出,倒也吸引了一些可用之人,但是未见出类拔萃可执牛耳的青年才俊。李鸿章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真谛,回府这段日子也颇为烦恼,对城内飞贼一事更是视之如无。
正在书厅翻看文书之际,突然听到堂外院中一人振声道:“在下闻得大人招贤若渴,斗胆只身拜见,如有冒犯,请大人见谅。”声音清朗浑厚,倒像是在耳旁说的一般。
李鸿章闻之不禁微微色变,要知道这总督府院前后左右几十进,从大门到这里护卫的官兵不下数百,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此人如何近的跟前却未惊动任何护卫,功夫之高可想而知。
左右亲兵纷纷拔刀,李鸿章戎马一生,刀头舔血的场面不知经过多少,当即缓过神来,喝令左右:“收回刀去!他若欲取我性命,尔等又能如何?”而后缓声道:“开门迎客。”说完,拄着英国公使送的祖母绿头金柄手杖,缓缓地步出门去。
门外昂然挺立一俊朗青年面带微笑,抱拳长揖:“后生李白安,拜见李中堂。”李鸿章于朝堂杀场血雨多年,又历遍江湖草莽,早已阅人成精。见此人抱拳时左手拇指微曲,四指紧合拢住右拳,低揖时拇指正对眉间位,正是漕帮人士拜见长辈的礼数。
而他虽不是大学士也没有入中枢军机,但身兼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两职,以中堂称他即是其实已成、恰如其分更是遵规重矩、恭敬有加,不觉对这年轻人另眼相看。
他心念虽动但表情却丝毫未变,继而缓声道:“后生免礼,不报而至,所为何事?”李白安歉声道:“小的得知中堂广纳贤才,不禁欣喜难耐,乱了礼数,望中堂海涵。”
其实事实哪里像李白安说的那么简单!自打杀了洋人,大闹省牢,保定封城之后,官差用重手段从擒获的漕帮人中挖出了他的长相,随即便画影图形下了海捕文书,悬挂着李白安画像并贴着悬赏五百两的捕告被贴的满大街都是。
要是他的面相普通的扔在人堆儿里找不着也就罢了,偏就生出了一副好皮囊,属于摆在哪儿都扎眼的人,刚一在主街露面就立马被认了出来,五百两悬红可不是个小数,在当时保定府一栋像样的宅院也不过就是百两,这重赏之下焉能没有勇夫?
把李白安逼得只得藏头缩脚在胡同儿深处,不时转移,却难以脱身。恰巧见到李鸿章的招贤榜,便趁着月色潜入总督府,藏身到天亮才敢现身出来。要不堂堂封疆大吏的府衙,哪里能够光天化日出入自如?不过这个空子钻的恰到好处,倒是让李中堂刮目相看起来。
这手瞒天过海真是吊起了李鸿章的胃口,他不禁开口问:“我这里招的是海军带兵统领,要有一番过人的真本事,你倒说与我看看,你的德能在哪里呀?”
李白安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随即笑道:“晚生请中堂恕罪在先。”“恕你无罪!”还没等李鸿章的话说完,他已经几个起落身形便飘于十丈开外,目标直指矗立于府门口的旗杆。
这旗杆仿洋人旗杆而制,全身精铁打造高五丈,杆头呼啦啦地飘着三角青龙帅旗。此时李白安的身形已近府门口,他脚尖一点房檐,飞身跃向旗杆顶,中途在杆身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一扭转眼就摘下了帅旗。
而后如一只展翅巨隼般几个起落便飞回李鸿章身前,举手托起帅旗,单膝跪倒,低头道:“请中堂收旗。”刚才这一连串功夫一气呵成,看似行云流水,实则已倾尽他的全力,而最后那一跪更是顺带掩饰他的气亏之象。
李鸿章心头大喜,这般功夫实在是他前所未见,面前此人无论从气度样貌年纪本领都深得己心,实在是难得之才。便笑着伸手扶道:“后生倒有一身好本事!有没有想过为国效力,为我北洋助翼,抵御洋夷呀?”
李白安混迹江湖已久,眼见清廷腐朽至极,实在不愿与之为伍,便坦言道:“朝中贪腐盛行,晚生不愿同流合污……”“我说的是为我北洋效力!”李鸿章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他建立新水师的缘由始末简要说之,随后叹声道:“洋夷之祸不除,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难道百安你不愿以己之力救百姓于倒悬吗?”
一席话说得李白安心头不停翻滚,回想这些年目睹的百姓饱受洋鬼子欺压的惨状,不禁热血上涌,脱口而出:“大丈夫死当得其所,在下愿追随中堂,万死不辞!”
这时左右官兵已有人从身形和样貌上认出他就是那正在通缉的飞贼,大声说:“大人,此人正是那杀洋人劫大狱的……”李鸿章呵斥道:“我已有言在先,招募英杰,不计前嫌。”转头道:“白安,你可是漕帮中人?”“禀大人,家师正是胡进锐。”“已经有年头没见过他了,如你入我北洋,便不可再管帮中之事……”“请容在下回帮中禀明师父,再到大人帐前效命!”“老夫静候佳音,代我问候你师傅!”
半月之后,李白安径直返回直隶总督府复命,李鸿章将他与十几名青年才俊一同派往英吉利舰炮学院学习西洋新式军事海战知识,自己则多方筹备购买舰艇装备。
此次北洋初战,正是李白安等人学成回北洋的一年之后,而他与同学兼学长郑永盛受李鸿章的栽培被安排在旗舰之一浩洋号上,他则做了郑管带的大副。
刚才李白安见突然风雨大作,于驾驶舱中视物不便,难辨敌情,便出得舱来几个纵身跃上主桅。他手抓桅杆粗绳正在四顾间,忽然船身猛地向左倾斜,速度也是突然加快,好像要窜着翻出海面。
他手脚一滑,差点脱手落了下去,稳住了才赶忙滑下来想赶去驾驶舱看个究竟。谁知脚刚落地,船身又陡然右倾,幸得他脚缠缆绳,才没摔倒滑下海中,待船体稍稳他才夺门而入驾驶舱中,瞥见周遭虽然混乱但郑管带无恙,松了口气才骂了几句。
等稍稳了稳,李白安定了定神接着说:“大人,末将适才瞭望到济远舰已经沉没在即无可挽回,周遭其余各舰也被倭寇舰只切割包围,眼见落败已成定局!但那昌野号就在我右前方约30度处,请大帅定夺。”
郑永盛即下令道:“右舵15度,让我们的炮口能正对着昌野号!”随着船身移位,透过雨雾中的驾驶舱玻璃窗已逐渐隐约现出昌野号的巨大舰身。郑永盛大喜:“主炮对准,装弹,发炮!”,只见炮身转动,炮声轰响,但并未见昌野号上有任何动静。
半晌过后舱门被推开,主炮手跌进来回报:“报大帅,本舰已无实弹可发!”郑永盛大惑道:“什么?不是共有十三发嘛?开战至此,也才打了十发,剩下的哪里去了?”
主炮手垂头道:“大帅,主炮只有十发实弹,上次太后亲临视察,营中军需官按指示给补了五发自制弹,视察时我舰打了两发装装样子,但都是只能听响的空包弹!”
郑永盛急道:“为何不早禀?”“这等大事,实在不是小的们能说敢说的!”郑永盛勃然大怒道:“奶奶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弄虚作假,把……”他刚想说,把军需官给我斩了,但想想上次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况且事已至此,杀人也是无济于事。只得挥挥手颓然坐在指挥椅上道:“哎,天灭北洋呀!天灭呀!”
李白安略一沉吟,朗然说道:“大人不必如此丧气,若我舰再与敌舰相近一些,我便可飞身上去直刺敌酋!”
一席话倒是掀起了早已盖在郑永盛身上的裹尸布,他颤声问道:“当真?”他知道李白安确实功夫了得,但在这风雨飘摇的海上,距离如此之远,也不禁有些惊疑。
李白安目光坚定道:“大人,只管向它靠拢便是,我不斩酋首誓不回返!”郑永盛长叹道:“白安,你乃中堂爱将,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让你只身犯险!”李白安微微摇头苦笑道:“大人,都这时候了,不必计较了,放心我自会保全!”说完转身便要走。
“且慢!”郑永盛出口喊道,“大人还有何事?”郑永盛目光一沉道:“拿上这柄刀!”说完,摘下‘绝批’递给李白安,“这个末将可承受不起……”郑永盛面色凝重道:“你不拿走,它也会随船沉入海中,记住中堂的话,善用此刀!”
李白安接过刀来,此刀连柄长二尺八寸,重十八斤,刀柄口纯金打造嵌七宝珠,从鳄鱼皮鞘中稍一拔出,立刻寒光一闪,如芒的杀气直刺他双眼,他忙把刀退回鞘中。
“谨记此刀出必屠龙杀虎,不可滥用!”李白安紧握宝刀向郑永盛深深一揖道:“大人保重。”说罢挺身推门而出。郑永盛眼光一凛,斩钉截铁地命令舵手道:“我等深受皇恩,此战不利,势当玉碎,我命令全速冲向昌野舰!”说罢,望向风雨飘摇的窗外,心中默念道:‘我们先走一步了,白安就看你的了!’
外面风雨稍住,但风浪依旧,浩洋号正在缓缓加速向昌野号驶去,而李白安似乎看到了死亡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一点点逼近。
他顺手将船头一根两丈余长的旗杆一把拔出,这也是铁甲舰上为数不多的木质长杆。由于当时慈禧太后亲手挂上去青龙旗时用的是木杆,所以没人敢换杆子,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想当初他就是因为摘旗绝技得到李鸿章的赏识进入的北洋,现在又要用旗杆去跨海刺击敌酋,如果说是天意,那就是天意吧!
李白安脑中闪着念,眼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昌野舰,他紧握旗杆,口中默默地数着一百八十丈,一百七十丈……一百五十丈,他虽然在英吉利学的新式海军知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用丈而不是码来估算距离的。
练轻功的人估算距离的能力是奇准的,而李白安水上漂最远的距离是一百丈,其实他可以等到再近时出手的,但敌情瞬息万变,间或的大意就容易造成功亏一篑,所以等数到一百二十丈时,他顺起旗杆,运起全身真气,猛蹬护栏,直飞出去。
飞至两丈余时,他捏断一节旗杆,向前掷了出去,在他的身形堪堪下落之时,他的足尖已然蹬上了之前掷出的木段,脚下借力身形再次腾起向前直飞。飞过了两丈多时,再捏断一节旗杆,向前掷出,如此在五丈开外,他又蹬上了之前掷出的木断,身形再次腾起直飞。
这就是‘轻功水上漂’功夫的精髓!放想当下只要是肉体凡胎,没人能够一飞几十上百丈,靠的全是这几丈一次的借力。以往在江湖上,轻功高人需要长距离水上漂出场时,往往预先安排弟子事先在水下埋下借力点,以在外行面前扬名立万。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心术!
想古往今来有多少被奉上神坛的江湖传奇人物,已深埋荒丘的,真实如何不可猜测,但当下的武林神话已经饱受西洋科技的冲击,神诡不再。已成名立万健在的宗师高手无不是靠些隐匿的手段创造无所不能的奇迹!
他就亲眼见过一位号称‘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外家硬气功高手每日被吹捧得晕了,竟然当众挑战洋枪,仅两枪就命丧黄泉。而李白安在西洋的学习更让他认清了:凭借勤奋的修炼和天资,确是可以不断提高人体的极限,却难以抵敌科技武装的枪炮!
此次李白安凌空飞渡击杀敌酋,可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豪侠义气!而且他此次海上漂比平地就不是难上一点半点。
以凌空掷物为借力点,不但准头距离难以把握,借力物就是木块的多少更是要计算地无比精确,如少算一块那就会直接掉入海中,可以说他的这致命一击能否成功多多少少更有撞大运的成分。
就在李白安蹬上最后一块木断之时,昌野号已经在几丈之遥,驾驶舱中的倭寇已然轮廓可辨。他在接近船头之际拔出了‘绝批’宝刀,左手握鞘,右手执刀直刺出去。
就在这雷霆千钧之际,船头的倭兵已然看见他鹰扑而来的身形,忙举枪要射,李白安扭刀转刺为劈,斜向一刀将那为首之人由头上至臂下连带枪身削为两半,宝刀锋锐势如破竹。
此时只听‘砰砰砰’一阵枪响,李白安右臂中了一弹,手臂一阵剧痛,宝刀也险些脱手而去。他急变之下,忙把刀鞘叼在口中,换刀至左手,身形稍作停顿,蹬住船头正要刺入舱中。
又是一阵乱枪,李白安腿上又中一弹,身形也再难控制向后一仰直向船下坠去。他急忙举刀直刺船身,‘噗’地一声,刀尖如入朽木一般,划开船体继续向下划去,穿过三寸厚的精铁船身如切豆腐一般。
李白安心头一凛,此刀竟如此锋利!立即手腕一扭,将刀横了过来才阻止了落势,此时海水已经将将拍到了他的脚背。
李白安刚稳住了身形,抬头望去,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已然露出甲板,眼看就要向他射了过来。他深知这种可以一次上弹多发快枪的厉害,转既脚蹬船身拔出宝刀,纵身潜入海中,睁开眼只见一发发子弹穿过海水从他身边划过。他闭气凝神,手足并用向船后疾游,只片刻就已经游过了船半身,躲过了枪阵。
他在漕帮练出了极佳的水性,正闭气思索踅摸着再寻空隙重登敌舰,猛地感觉船体快速向他移撞过来,他连忙转头向后快游躲避。
谁知这势头丝毫不缓,很快船尾硕大无比的螺旋桨已快逼近他的身后,在他身边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水流,一股旋流拽着他疾向螺旋桨而去。在这生死关头,李白安使出全力手脚向前猛蹬猛划,嘴中的刀鞘再也叼不住了,一松口,那宝刀鞘就打着旋嗖地被螺旋桨吸走了。
随着敌舰的逐渐驶离,那巨大的吸力也渐渐减小,李白安也终于能够脱开水漩涡的吸力,快速踩着水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半柱香时间的水下折腾,实在令他精疲力竭,只能不住地蹬着水四处瞭望。
只一瞥间就见浩洋号冒着滚滚浓烟正在快速下沉。原来郑永盛在行驶途中见李白安落水,心知刺酋失败,便令突然加速冲向敌舰。刚才李白安在水下经历的那段就是昌野号迅速转向躲避所致,而浩洋号再中两炮,终于沉入海中。
狂风暴雨已歇,阳光也慢慢地变成了落日的昏黄色,在夕阳余晖照射的海面上,遍目四顾,到处是浓烟火海和哀号声,整个海面顿时成了水中炼狱。
@理番客 2018-10-01 22:09:06
过节的,好晚了还来发帖,楼主够勤劳!必须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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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月担星支持!本文长篇,慢热型,不哗众取宠!几章过后感觉就出来了!再拜谢支持!
@闲余野人 2018-10-01 21:19:58
支持一下!作者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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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本文长篇慢热,不哗众取宠,几章后就有感觉了!再谢支持!
@princehzb1985 @理番客 @闲余野人
极度感谢为本文点赞!定当不辍更新,不负厚望!
二、北洋密档
(一)
次日晨,天津直隶总督府。
鸡早已鸣过,风和日丽的早上,一切都在慢慢地苏醒。
阳光透过书厅的玻璃窗,照在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一边青花绘彩的熏香瓷炉里升起袅袅香烟,弥散在屋子中,书桌后披着虎皮的紫檀圈椅上凝坐着一动不动的李鸿章,身边垂手立着一身着素青色长袍马褂的白面男子,模样甚为恭谨,也是一动不动。
此刻,摆在书厅一角的大型黄花梨木制落地西洋自鸣钟‘当当当’地响过六下,几只栩栩如生的机械小鸟从机关盒子里里蹦了出来,叽叽喳喳地玩跳了几下又回到了机关盒子中,阳光掠过钟身,上刻‘英格兰银行敬送李鸿章大人’。
这时,门吱嘎一下开了,一个小丫鬟端一托盘,道:“大人,参茶和点心已经备好了,敢问大人早饭在哪里吃?”一旁那中年男子连忙起步过去接了过来,挥手退走小丫鬟,顺手带上了门。他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一旁,并顺手扶正了一张因带门风吹歪了了的纸,并用鸡血石雕的桃李芬芳镇纸压住。
那是一纸密报,上书‘十八日酉时,黄海大东沟,我舰队被日舰击溃,全船尽没,将士全体殉国。’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号称远东第一舰队的覆灭首战,用了简短地二十几个字就做了收场。
“中堂吃点东西吧!”中年男子恭谨地说,李鸿章回过神来,端起一碗参茶,嘬了一口随即说:“季孙,你也来吧。”唐季孙只是答谢却并未动手。
“中堂,想必这纸密报现在已经在太后和皇上手里了吧?”“哼!何止,翁同龢和满朝上下估计都已经知道了,真是外患未除,内忧又起呀!”
李鸿章站起身来,穿过一柜柜摆满古书和古玩的紫檀书架,走到一面挂有唐寅《百鸟贺寿图》的墙前站定。
这画是他六十岁大寿时太后赏的。唐寅的画虽是有名但在珍宝如海的清廷后宫实在不算什么,但这幅别有不同。画中其它诸鸟皆茫然四顾,不看仙翁,只有孔雀在仙翁身后似有维护之意。
李鸿章是何等通透的人物,知道这是太后在告诉他,只有我慈禧才是你真正的靠山,所以他将其挂在这里有自诫之意。
只见他走到一侧铜鹤献桃的雕塑后,在鹤尾轻轻一按,只听得‘嘎吱嘎吱’一阵响,墙右侧书架向后移开五尺左右。
他接着走到那片移出的空地之处,用那根祖母绿头的拐杖在地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中轻轻一扭,一扇暗门便赫然出现在墙面上。
在一旁的唐季孙道:“任是何人都不会想到这机关后打开暗门的钥匙就握在大人的手中,这英吉利人的机械技艺倒真是高超!”随即又闭上了嘴。
李鸿章边往里走边说:“英国人比我们机械高超这是事实,没什么可避讳的。吩咐下去,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进书房。”“是。”
李鸿章步入暗室,用燃油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烛台,拿起后继续前行,随着烛光的扩散,整间暗室的内容被慢慢打开,在一格格书架上竟摆满了账册!
当他走到一副极为朴素的桌椅前,坐下打开一只抽斗,里面是一沓子各式洋文银行票据。打开另一只,只有一张十万英镑的银行本票。
他心中暗咐:‘如果这能及时到账换成炮弹的话,也许北洋就不会赔的那么惨吧,哎,天意呀!’
李鸿章扫视着柜上的这些账册,思维也随着这些账册一页页翻开,北洋创立的波澜翻滚经历一点一滴浮于脑中。
那要追回到李鸿章追随曾国藩剿捻的时候,当时朝中旗营节节败退,绿营由于得不到军饷不战自溃,煌煌大清岌岌可危。
曾帅自筹银两自练湘军抵抗太平天国的行为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也对呀,不给兵饷只给虚衔,赢了是朝廷的,输了朝廷分毫不损,这种便宜买卖是谁都做。
自此之后,曾国藩游说一些在朝中久不得势的官员自组军兵自筹粮饷抗捻,其中以李鸿章和左宗棠为其翘楚,其中李鸿章的淮军便是最为狠辣的一支队伍。
从最开始的几千乡兵败多胜少,到几万之众胜负相平,直到十万淮军几近常胜用了五年。这五年也把李鸿章锤炼成了一名既有战略又有战术,既能耍笔墨也能舞刀枪的全面帅才,而自筹银饷建军的思想此时也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在杂牌清军节节胜利,不断收复失地,而太平天国接连败退,不断龟缩之时,朝廷开始派出旗营从汉军手中接管地盘,甚至到了紧跟在汉军身后,汉军每攻克一城一镇,旗营就抢先入城,直接把失地抢到手里。
为此旗汉两军没少起冲突,汉军将领也极为不满,多次联名上书,朝廷要么睁一眼闭一眼,要么派几个老臣来劝说,最后索性指令曾帅命其妥协。
曾国藩是个深受犬儒忠君思想教化的人,对君上那是唯唯诺诺,不敢忤逆,马上令手下听任旗师所为。
但李鸿章却深不以为意,这抢先入城就意味着马上抢掠银饷,自己的军马所过之地无非就是洗掠官库,当然也少不了吃下那些大户,虽然手下也有对百姓奸淫掳掠的事发生,但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不至于饥兵过后,哀嚎遍野,而所得大都用于充实粮饷军需。
可那旗军拿着朝廷的粮饷,所过城镇几乎被洗劫一空,甚至发生过屠杀百姓冒充军功的事,而所占之地的妇人也多半遭殃。
对此李鸿章和旗营统领耆桂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和对抗,虽最后被曾帅劝说压制,但他也与耆桂约法,凡我淮军攻占之地,旗营只可在三日后入城。
李鸿章的心情极度复杂,他也知道此举会让旗营更变本加厉,挖地三尺,拼命糟蹋百姓。但如不这样,庞大的军费又怎样解决?
朝廷一味催促加快进兵,所需补给却又一毛不拔,自己已经快把乡党富绅家里都掏光了,虽然自己许过日后的重诺,但那不都是没影儿的事。只有尽快解决太平天国的乱局,或许百姓的苦难才能稍缓吧。
每次交割城镇,李鸿章都心如刀割,将自己关在帐中,猛灌烈酒来麻醉自己,自我安慰,就快好了就快好了,实际上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汉军势如破竹,进军神速,不久就将太平军压制到天京(南京)、芜湖、安庆一带,并形成了分割包围的态势,决战的时机已在眼前。
@鲜于冶銋 2018-10-02 14:08:34
二、北洋密档
(一)
次日晨,天津直隶总督府。
鸡早已鸣过,风和日丽的早上,一切都在慢慢地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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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安族 2018-10-02 14:14:59
赶晚不如巧!讲真,今天就更这点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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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当然不是了!手头都是草稿,总要修改整理一下的!
亲莫急!很快奉上!
(二)
终于,决战的时候到了。那天曾帅急令李鸿章率领所部精锐急至安庆以西拦截。
这道军令让李鸿章甚感诧异,自己这位恩师打仗虽然不敢恭维,但这没头没脑的军令倒是从未下过。
如果拦截主力,应全军前往,为何只要所部精锐;如论远近,曾国荃和左宗棠都比自己近,难道总攻天京在即,把自己支开让恩师的亲弟弟去抢头功?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但军令难违,略一思索,便点了三千精锐轻骑从安溪出发,命心腹率领余下大军一日后出发,星夜兼程绕过左宗棠部,直抵安庆以西。
到时已是暮色深沉,他下令全体下马休整,并派出多只探马查探军情。直至戌时,探子来回报:“报大帅,从安庆方向,来了一支商队。”
这兵荒马乱的商队还敢到处乱窜,真是要钱不要命吗?“多少人车?”“大概四五百人,百十来辆车。”“再探!”。
在这危急之时,如此大规模的商队出行是极不寻常的,城内的太平军根本就不可能让逃难的富商出城,看来定有古怪!于是他派了一个五百人队暗中跟随,随时通报。
大约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又有一只规模差不多的商队从安庆方面而来,李鸿章接着派人暗中跟随。再过半个时辰,探子再报,此次有一支车辆规模大了一倍的商队出来了,且有马队随行护送。
他继续派人跟随,直到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已不见再有商队出来。李鸿章马上派人传令将前两支商队拿下,自己则率余部全力追赶第三支商队,很快便与之遭遇。
那四百多护卫的马队,被李部如饿虎扑食般迅速杀光,其余没死的便四散奔逃,李鸿章下令道:“一个都别放过,都给我捉回来。”他见手下正忙着割人头,就摆手道:“本战全员记功一等,不必割了,快点打扫战场。”
原来汉军官兵是靠人头记功的,因捻军前额始批发与清朝剃净前额留辫子截然不同,为免乱邀功用了这最原始的办法。清点下来,此战共绞杀捻兵一百八十五人,活捉两百一十五人,共四百人。
不久前方探子回报,前两支商队已经全被拿下,除微小抵抗外,其余全被活捉,正押解着往这边来。接近子时,车马俘虏已经全被押解至一处团团围住,眼前尚活着的捻兵共七百二十四人。
李鸿章平日治军极严,没他的命令,所有车上的箱子都没被打开。李鸿章道:“官儿最大的出来说话!”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极不情愿地被拥了出来。“车里是什么,说!”那人扭头不答,“斩!”只见‘扑’地一声,人头滚落在地。
“再出来个官儿大的!”又一个人被人群揉推了出来,“箱子里是什么?”那人虽面有惧色,但嘬嘬嘴欲言又止,李鸿章一挥手,又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再出来一个,如果不说,全都砍了!”
有几个被推出来的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叫到:“我等实在不知,只知道这是从天京运来的。得忠王之令,要运去浙西深山,到时自有人接应,大人,我们真的只知道这些,求大人饶命。”说完不住磕头。
李鸿章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接着问:“还有其它车队吗?”“就我们所知,只有我们三队,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平安就走下一批,应该只有我们三个队了。”“当真?”“大人我们决不敢欺瞒,请大人……”
李鸿章做了个手势,手下几名心腹立马举刀过头,口喝“预备!”众骑手皆马刀还鞘,拉弓上弦,“放!”数千只箭雨齐放,只听一片鬼哭狼嚎不绝于耳,一些动作迅捷的拼了命向外奔逃,立马被四圈的骑兵马刀砍倒。
“预备,射!”第二轮箭雨过后,哀叫之声就变得飘渺起来,士兵纷纷下马,将未死之人顺手补上一刀,只一盏茶的功夫,一干捻兵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大帅,已无活口!”,“好,探哨,附近可有什么隐蔽的所在?”“禀大帅,前方十里处有一巨大宅院,但院中不见人踪,估计都死了或跑了。”“来呀,赶上所有的马车,往那边过去。”
这时李鸿章才觉得人杀的过早,这会儿还要赶马车过去,于是留下两千兵马在此收拾掩埋尸体,并通知大队人马前来汇合,自己带上余人赶车前往那处大宅。
丑时未到,众人车马已经来到大宅近前,点燃火把四下一照,果然是一所巨大宅院,左右望去横跨不下百丈,光大门就有四丈余阔,六丈余高,活脱脱一座城门。
走到近前,只见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一张遍布蜘蛛网的大匾,上书三个大字“应家堡”,遒劲沧桑。仔细一听院中一片寂静。手下七手八脚地费了半天的劲,只听得‘嘎吱嘎吱’一阵如指甲挠滑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绕过,听的人直竖鸡皮疙瘩,直到听到‘咣当’两声巨响,那两扇城门终于被打开了。
当头的几个前哨举着火把进去在前院探望,半天才听到远处大叫:“快进来吧,这院子太他奶奶的大了!”众人呼呼啦啦拥着大人进去。
正所谓凶兵恶匪鬼见愁,众人凶神恶煞地闯进去,登时火把就把前院照的通明。李鸿章四顾一看,好家伙,这前院足有十几亩地大,院中左右两侧各有一株几人合抱粗的老樟树,恐怕不下千年树龄,两侧有几十间厢房,四周到处竖着不下百个拴马桩,可见此院鼎盛时的车仰马嘶,人声鼎沸。
通往中庭的大门也有两丈余宽,走近一看,上挂牌匾“千峡通宝”,书法苍劲飘逸,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通过中门进入中院,在火把的映照下,只见亭台楼阁,湖间船舫,九曲回廊,假山错落,气派恐怕不下哪家王公大臣,此时李鸿章没去过御花园没法比较。
人工湖早已干涸,湖心树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此石于太湖之底,经千百年流水穿琢,自然生成姿态各异的大小石孔。因为生长在太湖底,极难打捞,是以甚为珍贵,且越大越珍惜。
李鸿章曾在攻下苏州后于拙政园中见过一块,但论大小品相及姿态之美确远不及这块。心下暗付,这是哪家的大宅,自己久居江南,从未有所耳闻,心中更是诧异。
此时手下兵丁已将院中上下前后都探了个遍,回来报说:“除后院一所阁楼没有任何台阶楼梯,像是凭空生上去一般。其它各处都以探明,空无一人,已经安排人为大帅收拾出一间正房,供大人居住。”
空中楼阁?倒是没见过。但此时他已经没心思去管那些了,这几百辆马车是头等大事。李鸿章马上带手下步回前院,此时这些马车都已停在前院当中。
手下佐领回报说:“大帅,马车共四百一十三辆,车上货物完好无损。”“好,你们俩和武贵、忠石,还有我的亲兵小队留在院中,其余人等院外驻扎,布好警戒,派人与大队联系,无令擅入者斩!”
等布置完毕,关上大门,若不是马声嘶嘶,李和身边的几十个亲随在这偌大的院子中,还真有几分瘆人。
(三)
见再无旁人,李鸿章命亲随随便挑了一辆马车,用刀挑开绑死的麻绳,将一只大箱搬了下来,用刀撬断铜锁,缓缓打开箱盖,众人不禁都瞪圆了双眼。
只见里面码的满满的银锭。而后又随便打开了一箱,这次是满满的金锭,接连打开了几箱,除了首饰外还有各类的金银器,众人登时全呆在了当场。
饶是李鸿章见过不少大场面,可这几百车金银财宝放在眼前,也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这天降横财摆在眼前,该当如何也难以决断。他便叫上所有人来到中院正房之中,这正房直有个衙门正堂大小,几十人塞进去都显得宽敞。
他一屁股坐在当中左侧圈儿椅上,问了一个从带兵至今都没问过的问题:“诸位看该怎么办?”本以为是苦差闲差却获得意外横财,从前只有缺钱少粮的时候,突然巨财到手又不知该怎么办了。
有人小声试探着问:“大帅,不如我们……”两个口快的马上接着:“分了吧!”
“对,大家把脑袋掖裤腰带里,过了今日也不知哪天见阎王,况且成天玩儿命不就图个富贵吗?”“可不是,这事儿人不知鬼不觉,就我们一千弟兄,大人您拿一半,剩下我们分!” “那还有两千也知道呀?”“要不行就连他们一起分……”
“住口!”李鸿章断喝,越说越不像话了,就算自己拿一半那也得拿的了呀,跟这帮蠢材说不明白。“你们都给老子好好呆着,本帅要出去转一转,谁都不许乱讲,等我回来安排。”众人平时他对敬畏有加,自是不敢多言。
李鸿章出了门,吸了一口屋外的清气,此时节气刚过小暑,子时夜还深沉,一轮下弦月侧空而斜,星光已然黯淡。
他便顺道胡乱走了开来,心想曾帅对这事是知情呢还是不知情呢?应该是不知道,要不一准儿派曾国荃来了!可也不一定,曾帅愚忠的脑袋一般人是想不通的。
但这么多财物可是三千人看着呢,不久全军都可能知道。这时又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没把三千人都带来,但那一千多具尸首怎么办呢?
正在思乱如麻之时,忽觉脚下一片漆黑,四周也是黑咕隆咚的。不该呀?自己是按正道走的,外面又是无云弦月,难道自己到了一处屋中?
他退回几步,又见月光,抬眼望去,只见一六角宝塔凭空矗立在上面,难道这就是手下说的空中楼阁?
他突然灵光一闪,忙叫出了手下,拿着火把来到这六角塔前,只见塔高六丈下面一丈多全是空的,两面由夹角墙壁支撑,想必墙后还有支撑才能保证其稳固。看着呢就像大宅中做的佛塔,可是周遭并无佛堂。
此塔需建成后再拆除空了的部分,施工难度很高。有可能这下面曾经摆着佛像,全家撤逃时搬走了。此时塔下没佛显得很是突兀,与这家大开大阖的建筑风格有些不合。
拿起火把向空出的地方探看,上面由交叉的三根粗木梁横向托住只留出一面露在外面,以保证宝塔不倒。这与普通的寺庙宝塔结构并无区别,两面墙壁是光滑的青砖砌成,地面由方形青石砖铺就,看不出什么蹊跷。
再退出来仔细观察塔身,不由得咦了一声,他虽不是修佛之人,但也有不少见识,知道这砖砌六角塔是不在底层塔檐装饰铃铛的,可此塔在左右墙内嵌角处各有一个石质铃铛。
如不仔细观察,再配上弦月将沉遇到突出物产生区分力强的阴影效果,难以与旁边的菱形纹饰区分出来。忙命手下两人一组叠成人梯,上去试探,一扭之下居然能动,试一下另一边,也可以扭动,令两边一起扭动,只听咣当声响,原本平整的塔底现出了一段可由两人并行的地道口。
众人接连叹服大帅英明神武,连这等隐蔽密道都能发现,想那机关的祖宗诸葛在世也是不如云云……
李鸿章喝止住众人的马屁,令两人下去查看,不久下面叫到“大帅进来罢。”众人走进一看又被震了一下。
这时手下已将四壁的火油灯芯点燃,这灯油是深海鲛鱼的膏油炼制而成,燃烧时间长且久不挥发,是官府银库皇家墓葬等存放贵重物品所用,相当的珍惜,可见此家财力之雄厚。
只见此间密室长宽皆十丈有余,高逾一丈五,砖缝皆由糯米白醋等物制成的膏物抹平,防潮防火,极是坚固,是储存贵重之物所用。
这间密室此时除了远处墙边一张台面上有些事物外,空无一物。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祖宗牌位,最前面一个写着‘先考应远平之灵位’,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些牌位到底是粗心的后辈忘了拿还是故意留下来镇宅的已无从所知。
李鸿章眼前一亮,心下登时通明,之前脑中所有的疙瘩也都迎刃而解。
他缓缓地平声道:“诸位,这些金银不能分!”众人面面相觑,踌躇着要发问。
他接着说:“当初我等起兵抗捻,所借乡绅巨贾不下百万两白银用于支付粮饷军需,我等才有了今日将捻子围于城下之势,这钱要还,这是其一。其二,朝廷至今未拨我淮军一两银子,想必战后朝廷也难容我军久存,这十万将士的遣散费也要百万两白银之巨。”
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三,想我等同甘共苦多年,战后我也不会让大家回家务农,想为各位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奔个前程,存留我淮军骨血,又需要多少银子?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这几百车金银就不一定够!”
见众人都有不服之色,就接着说:“况且,一旦我们将银子分了,难免人多嘴杂,万一不小心被曾帅的人或朝中之人知道了我等吞没了这批金银,我还能保住性命,但你们的脑袋谁来保,只怕有钱入袋,没命快活!”一席话把众人说的是哑口无言。
其实李鸿章所言非虚,皆出自内心所想。众人想想也确有道理,况且跟着大帅鞍前马后多年,他确实未曾亏待过自己,也只得默默点头。
李鸿章见众人无精打采,便又道:“话虽如此,但尔等皆我亲随,等下挑一些贵重东西分了,想必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众人立刻面露喜色,他接着说:“不要高兴地太早,眼下要紧的是先将这些金银藏起来,现在这密室正是老天为我等准备的!事不宜迟,武贵,忠石你二人速引领众人将马车一辆辆牵过来卸搬金银,速度要快。”
众人得令,一番搬运大战便即开始。这苗家大院道路十分宽敞,似是为马车运货专用的,从前院到密道畅行无阻,一行人分作两队,一队人牵马车来回卸银,一队人往密室搬摆,速度十分迅速,丑时过半就已经剩下最后一车了。
李鸿章挑了一箱满是珠宝的留下,令武贵,忠石和两位佐领留下,派余下人等下去好生码放金银。
等这干人等全下去后,李鸿章将余下四人叫到一起,轻声道:“两人一组,快上去扭动开关。”四人均是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李鸿章不容置疑地说:“回头再说,还不快去!”几人忙搭起了人梯,扭动开关,只听得吱扭吱扭声响,那通往密室的通道在里面众人的惊呼声中缓慢地关合了起来。
(四)
这密道入口一经关上,里面的声音立刻被隔绝起来,李鸿章俯耳在地面听了片刻并无一丝声响,才缓缓地站起来迎向众人狐疑的目光。
原来他早在进入密室后看到屋中并无骸骨,便已知此门可从外面合上,而在众人去搬运金银之时,他在密室中仔细查找,并未发现任何机关迹象的东西,才陡然想起这密室灭口的计策来,并顺手把那些牌位拿到外面。
此时他目露寒光,冷冷地扫向四人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剩你们四个了。”四人见他刚才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地除掉了几十个亲随,都是心中惶恐,立马跪下磕头道:“小人如将此事泄露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好了,起来吧,你们都是我家乡的至亲至信,要不还会留到此时。”几人磕头如捣蒜:“谢大人不杀之恩!”
其实只要他们多一点脑子,就会想出单凭李鸿章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关闭机关的,只要他们一哄而上,剁了李鸿章,打开地道,那众人岂不可以卷走金银,风流快活去了。
李鸿章看看那严丝合缝的地道口道:“哎,我也不想这般,那几十个兄弟已跟随了我多年,可是人多嘴杂,万一被外面那一千多官兵知道了消息,那还了得!搞不好你我几人早就被……他们也算死得其所,我李某对天发誓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话到此处,他拭了拭眼角,似是流下几滴泪来。几人听见大帅考虑如此周详,不禁叹服道:“大帅英明,小人等愿誓死追随。”
“现在还有一事,我们需要向外人解释一夜间这几百箱货物如何不翼而飞。”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只得到:“听大帅吩咐。”“你等俯耳过来,如此这般……”
寅时刚过,院外兵丁正在巡逻,休息,只听到马嘶和车轴声。有两个哨兵悄声耳语,“兄弟,你说那么多大车里装的是什么呀?”“谁知道,不过看这样搞不好是金银,要不干嘛那么神秘呀!”
“要是金银,大帅会怎么办?”“怎么办?反正不管大帅怎么想,兄弟们这命是卖到头了,谁不想带点金银还乡呀?”“你说,那每人能分多少?”“我看至少五十两。”“我看不止……”
话正说着,就听到里面人大叫“闹鬼了,闹鬼了!”一佐领满面是血慌慌张张地撞门而出道:“人和东西都被卷走了,快去救人……”还未说完,便即晕倒。
最近的一队长马上带人闯了进去,只见所有马车上空无一物,仔细向后搜查,一路上发现不少血迹,树枝、屋檐上皆挂着些许散落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而李鸿章就晕倒在正厅旁。 三个人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大叫:“鬼呀,鬼呀!”
那队长连忙跑过去抱起李大帅,掐人中,喷水,就差人工呼吸了,李鸿章才缓缓转醒,但仍惊魂未定,口中喃喃说:“鬼,好多厉鬼,在,在屋里……”说完又晕倒了。
众人涌入屋中,只见堂中正位摆着十几个灵位,此时一阵风起,卷起了屋中破败的窗帘,倒是显得鬼气森森。
众人将大帅和几人护好,随即在大宅中仔细搜查,除了一些散落的珠宝和大帅四人等,未见任何货箱等物件,而几十名亲兵不翼而飞。地上和人身上只见血迹不见伤口。
据那跑出去的佐领说,当时他正在屋外戒备,只见一群厉鬼从天而降,将一干人等和货物席卷上天而去。几人欲上去抵抗,全被阴风卷倒在地,他就赶出来求救了 。
任其余人等如何不信,但无论怎样都没法解释几百辆马车的货和几十个人不翼而飞的事,只得默认是鬼神作祟。
等李鸿章醒过来后,立即命众人回归大部,此时那两千轻骑已经处理好捻军的尸首,闻听此事无不狐疑,不免也议论纷纷,但货和人无影无踪是事实,大帅也确是一病不起,只得相信闹鬼之言。
两日后,淮军五万精兵赶到,就地扎营,等李鸿章能起之后,又带着一众将领将苗家堡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此事便逐渐不了了之。
而李鸿章以重病为由没有参加攻克南京和安庆的战役,因为他知道里面的官银自己已经不用去拼抢了。在此后数年间,忠石等四人均离奇死亡或失踪。
李鸿章从思绪中缓缓回过神来,起身从一柜账册中翻出一本,打开里面赫然写着‘李二狗,阵亡,恤五百两;王大顺,阵亡,恤五百两;……武贵,恤贰千两;忠石,恤贰千两……’
他口中喃喃道:“你们的在天之灵应该安息了吧?正是牺牲了你们几十个,才换回了江淮乡绅富贾的人心,我才有了兴建北洋雄师的底气,否则光凭朝廷那点拨银,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这等手笔呀!难道是你们记恨我吗?季孙,你说,这冤死之人是否有怨咒呀?”
早已进来的唐季孙一支垂手静立于他的三步之遥,听闻此言悄声走上前应到:“大人,您不会也相信这鬼神之说吧?”
见他没回应,便接口道:“几位洋行行长协同公使上门求见,让我给回了。”“见,见个屁!这帮西洋鬼子就知道发我国难财,哪个手里少了我大清的好处!见我北洋兵败就赶来催债,让他们自己上黄海里捞去!”
“刚接到密报,昨日翁同龢联同几位翰林侍郎再次上折参您‘北洋捐’祸国殃民,说是一位捐来的县官乱断案,当堂打死了人,草菅人命。”
“就是这个翁同龢!当初要不是他死劲儿搅和,导致我弹药款迟迟未能拨付,才致我北洋惨败。我还要参他呢!他倒抢了先!不过这北洋捐的事,马上通知叫停,已收捐未授职的把钱全退回去。”
“在下这就去办。”说罢,唐季孙转身而去,李鸿章就喜欢他这点,做事高效不多问。
他转身又来到一盒账册前,上书‘北洋捐’,提起这事儿他就光火,不禁用力跺了几下手杖,震得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当初李鸿章费尽周章,东挪西凑,连蒙带骗终于购得十余艘巨型战舰组成了远东第一大舰队,可船到了问题也来了。每门主炮不仅口径不同且只配十发炮弹,其余要另买。
以前买火器都会随配一百发弹药,所以此次他在购炮合同上并未加注此点,所以英德等西洋鬼子的花招令精明似鬼的李鸿章也不禁气得胸闷,只得与各方再次讨价还价买炮弹。
一谈不打紧,每发炮弹三百两银子起价,其中浩洋舰的超大口径重炮的炮弹更是高达两千两银子一枚,最后价码是其余各舰百发炮弹五十万两,浩洋舰百发十五万两,但有个前提是先把浩洋和济远的购舰余款给结了,共二百六十五万两。
这时李鸿章已经是捉襟见肘,只好向太后拼命游说,并以请太后亲阅北洋为由头才求得了二百五十万两。
好罢好罢,钱少再凑,可是一纸批文到了户部手里又出了问题。此时户部在翁同龢的执掌之下,一句没钱就给打发了。
由此李翁二人打开了口水官司和折子风暴,翁同龢是光绪皇帝的师傅,仗着腰杆硬索性死皮赖脸起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最后闹到了慈禧那里,愣是说这钱是给太后修园子的,死活不给。搞得李鸿章拿着一纸空批文却无处讨钱,最后打起了‘北洋捐’的主意。
捐官并非清朝首创,历朝历代缺钱少花时也都玩儿过,但没有一次有好下场的,因为这违背了千年传承的科举制度。经科入闱,科举得功名是天经地义,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天下读书人必群起而攻之。
李鸿章也实在被逼的没办法才想到了这等龌龊招数,但他还是很谨慎的,捐出的大多是治下的一些闲散官职或头衔,实职不多。
但正缺钱用,如果价钱合适,给个实职州县官儿做做也是可以商量的。这虽然让他很快筹到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却也引得举朝哗然。
一时间,口水几乎把直隶总督府给淹了,以翁同龢为首的数百官员联名弹劾,更有举子们抬出宗师神位跪在紫禁城外请愿,还差点儿饿死了人。
李鸿章被搅得是焦头烂额,书生呀,书生,光背四书五经就能制成坚船利炮,光靠口水就能敌得过子弹?想当年自己投笔从戎是否就已经有了这种念头呢?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当下如无坚船利炮就一定打不过洋鬼子,所以他硬着头皮撑下来了。还好太后是真心疼他,最后终于把他护下来了。
他并不后悔,如果没有北洋,大清或许早就被洋鬼子任意瓜分了。
而北洋的炮弹已经在各国装船了,正待运往北洋水师。等装备到齐了,兵将船只操练好了,到时谁敢小觑我北洋雄师,谁敢轻易犯我大清海域?
谁想这东洋倭奴更坏,愣是在这当口不宣而战,不给我留下斡旋的时间。可是这又能怨谁呢?
当日为建北洋,他夸下海口,什么远东第一舰队,出战必无往不利,更是闹出了太后巡检时用空包弹的闹剧。要是没有这些事,恐怕当时太后也不会在自己的力阻之下,听信了皇上和那些愚臣的话答应轻易出战了吧?这到底哪里错了?
想到这儿,他拿起账册走回书桌,举起册子在烛火上点燃,看见名册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烧吧,就让这帮腐朽的垃圾烧吧,最好一把火把大清的垃圾,蛀虫,硕鼠,狐狸,豺狼等等林林总总的废物们全都烧掉,一丝不留。
他眼看着这些灰烬打着旋儿上升到空中,残余的火星在一点点熄灭,似乎他的雄心,他多年的努力也已经随着这把火烧着了,烧成灰了,散于空中。他的心血,他的抱负也已随着灰烬成了尘埃,散布于尘世中再也无关紧要……
“大人!”唐季孙的叫声唤醒了他,他将要烧到手的名册扔在铜盆中,‘季孙从不如此莽撞’,“总督府外有一衣衫破烂,满身是伤的将军昏于门外,手中死死攥着马缰,看样貌是白安!”
“什么!”李鸿章‘噌’地站了起来,“找大夫了吗?”“我已派人去找退隐的御医邱大夫。”“都这时候了,找他作甚?去找租界教会医院的罗伯逊,把他那些家伙都带来!”“是!”“等等,备车,还是我们自己去快一点儿……”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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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浪惊波谲
(一)
天津英租界,圣玛丽亚医院外布满清兵持枪把守,想入院者一律被拦在门外。不远处的英军卫兵在一个中尉的带领下,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幕。
虽然这是租界,但英国公使曾告诫过这些人,千万不要招惹直隶总督老头儿大人,他可以随时要你们的命。
手术室外,李鸿章默默地望着天顶上的圣母圣婴穹顶画,像是有些出神。唐季孙快步走上楼梯,直接上前,李鸿章动也未动。
“ 办的怎么样?”“府中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说出去。当时放行的城门守兵已被关进府中密牢里,暂时没有外人知道这消息。”
“这医院里的人……”“大人放心,除了几个清扫婆子已经一同被关进密牢里,其余全是洋人,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嗯。”
两个人就这样默不做声地站着,直到医院大厅的自鸣钟响起。李鸿章从暗红色水绸马褂里抽出一支雕刻着花团锦簇的纯金怀表,一按搭扣打开表盖,看了一眼说:“这都两点多了,送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
“大人莫急,白安定然性命无忧,待我去看看。”李鸿章自打带了怀表,就要是小时时辰混着说。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正在摘手套的罗宾逊医生走了出来,唐季孙忙上前询问。
交谈一番过后,回来报说:“大人,白安身中三枪,子弹已经取出,身上多处擦伤,但都无大碍,之前晕过去估计是精疲力竭所致。他还说伤口上不知涂有什么黑色药膏,取出子弹后要把它抹净,白安突然醒了,用英语阻止了他。但一弹已中右臂肱骨,估计很难复原。现在他想见我们。”
听唐季孙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之后,李鸿章看了他一眼说:“今天你的话多了,早日惜言如金的季孙话多了,可喜。”“在下也是为大人分忧。”
两人说着就走了进去,一眼瞥见手臂上吊着血袋和盐水,身上裹满纱布的李白安,唯独几处枪伤上没包,上面抹着黑漆漆的药膏。
李白安见李唐二人走进,忙要起身行礼。李鸿章忙快步上前扶住他:“白安,莫动,伤势要紧。”
“大人,小人愧对大人重托。”接着李白安泪流满面地将整个黄海大战的经过向李鸿章一一讲述,说到动容处李鸿章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
李白安最后说:“大人赐的宝刀,”目光看了看墙角立的‘绝批’,“虽已出鞘,但没能手刃倭酋,饮敌之血,但刀鞘不幸遗失,有负大人重托,现归还大人。”
“白安不必如此说,你已尽全力,没有辱没我北洋的声名和气势,现在你养伤要紧。喔,你这几处伤口上抹得什么东西,为何不让医生包扎呀?”“噢,那是家师临行前赠我的金创药,说是有灵效,我能活着回来全靠它了……”
说的没错,当时李白安身在海水中,伤口被海水渍的剧痛,他强忍着疼痛,奋力拨开身边的甲板碎片。
此时硝烟已经渐渐散去,倭寇的军舰也已经远离,他此时置身深海,距最近的海岸也有三十海里之遥,别说是身受重伤,就算是平时,他也只能勉强游回去,更别说身负重伤了。
他只游了几里,就已经感觉气力不支,伤口已经麻木,大量的失血也使他渐渐感觉到眩晕,四肢也越来越无力,逐渐被海水浸得僵硬。
这时他依稀看到不远处大片水花翻动,似有大鱼群向自己靠近过来。他知道海中的鲨鱼群嗜血成性,此时定是被自己身上的血腥吸引了过来。
他看着手中的宝刀,刀在水中泛出粼粼青光,刀鞘上的七宝在海上初月的映照下光彩流目,发出闪烁的光亮。
这李白安本是个义气热血的人,他心想此刀一出必屠龙斩虎,如今敌酋未除,自己也只有一息尚存,与其葬身鱼腹,不如自我了断也为这把刀喂了壮士的鲜血吧,也不算辱没了这把刀。
想毕,他闭眼慢慢地从海中提刀。就在他准备引刀自刎的时候,突觉身下一滑,随即宝刀就像自生力道一般向前直刺而去。
幸亏李白安应变敏捷,见刀身力道向前,忙紧握刀柄,随着那股力迅速地向前破浪而去,而身侧有一软软滑滑的物体正贴着自己一同向前。
他忙用右手遮住扑面而来的海水仔细观看,发现此物他在英国学习炮舰期间看过标本,正是海豚。
此时海豚正咬着刀身向前疾游,身侧也有数只海豚一同游动。他曾经在说明中看过此物性情温顺近人喜好玩耍,忙用右臂紧紧地环住豚身。
原来这海豚是性情温和好玩的动物,最是有好奇心,远远地看到水中华彩流动,阵阵磷光,不觉好奇,便游到近前伸嘴咬住了宝刀,想夺去玩耍。
李白安此时已经翻身骑上豚身,左手紧握刀柄,右臂死抱着豚身将头奋力露出海面,顿时呼吸通畅,眼前开朗。
他手握宝刀,用力向左一拖,发现这海豚也向左游去,又向右一带,海豚也转向右侧,原来这条海豚竟然与他玩起了夺刀游戏。
想明白此节,他不禁心头大喜,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驱使海豚将自己带回海岸。于是他根据星月的位置辩明方向,向着西南方指挥着海豚向前快速疾游而去。
就在他心花怒放,感觉喜从天降之时,这海豚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头一扭,调头就向海中钻去。
这突然一变,差点儿把他从豚身上翻了下去。他连忙死握刀柄,抱紧豚身,想把海豚扭回头去。
谁知这海豚在海中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几番扭斗之下,弄得他手脚酸麻,也没法扭过这海中灵兽。情急之下他用膝盖猛踢豚身,海豚身子突然一转,竟顺着自己手扭的方向游了过去。
他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驾驭海豚和骑马道理差不多,想让它听话要蹬它的身体,他便逐渐顺着领悟,试着用刀柄稳住方向,用脚蹬掌握方向,驱使海豚,果然十分奏效。
于是这一人一豚就向着西南海岸的方向疾游而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海防用灯塔,当海豚进入浅水区后,慢慢地松开嘴,李白安拍了拍豚身,说道:“多谢了,豚兄。”离开海豚就向海岸游去。
等到游上岸来,李白安忙从脖子上解开一条挂着黑色皮囊的红绳圈,打开皮囊,里面有一蜡封的青瓷小瓶和一个墨玉色的小盒。
打开青瓷瓶,从中倒出八颗红色小丸,迅速吞入口中。打开盒子盖,挖出一点黑色膏药涂抹在三处枪伤之上。
此时伤口的周围已经被海水浸得是皮肉泛白外翻,抹上膏药后,那膏药竟然神奇地和肌肉融合在一起,冒出汩汩黑水而后迅速地凝成一摊黑色泥膏状,将伤口周围糊满。
这两样东西是当年他入北洋向师父辞行时,胡进锐郑而重之交给他的。红色药丸叫‘豹筋强心丸’,具有治愈内伤,救死回生的的奇效;黑色的药膏则是‘紫玉生肌膏’,是极为奇效的金创神药。
两者都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灵丹圣药,配方早已失传或再无传承,可谓是用一次少一次,再想寻得要看造化了。
处理完伤口后,李白安立马盘坐调理内息,运行周天。只一袋烟的功夫就见他周身蒸汽丝丝热气。半个时辰后,他的衣服已经蒸干,而面色也由青灰转为苍白。
他缓缓睁开双眼,心下暗咐如不是师父的灵丹,今天恐怕就要残在这里了。又游走了一遍真气,虽然虚弱但并不紊乱,便放下心来。再看看伤口,只觉得丝丝凉气在四周游走,很是舒服。
李白安立刻想到浩洋号被击沉前郑大人的壮举及一切可歌可泣的经历,此时李中堂可能已经得到了战报,但那惊心动魄的海战、感人至深的报国情怀也得让大人第一时间知道。于是他展开身形飞奔海防营。
他这身功夫是在轻功施展的同时运转全身内息,可以说身形不乱,气息不止。只要保持相对固定的速度轻身而行就不会消耗掉本身内力,而且随着功力加深,每次长时间施展轻功还会增进内息。
片刻之后,便接近海防营前,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大沽口海防,没想到海豚兄竟然把他送了这么远。
营门守兵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就已飞身跃入营中,寻得两匹马,足尖一蹬上了一匹,顺手牵着一匹。他口中不住呼叫:“快 开门,快去通报守营冯统领,倭寇就要攻上来了,速速准备防守。”此时一人二马已经身在营外绝尘而去。
就这样,李白安一刻不歇,累倒了一匹马,滴水粒米未进终于在累虚脱晕厥之前赶到了天津直隶总督府外。
(二)
李白安只是将战役详情说与李中堂,而对自己的回程际遇一笔带过。李鸿章也知道他是个江湖高人,没多细问,只是紧锁着眉头微吟片刻。 而后砰地一顿手杖,直身而起。
他朗声道:“壮哉我北洋将士,烈哉我黄海决战,悲哉我将士忠魂!季孙,赶快拟折子,将这些事迹一一写上去,为我北洋将士讴歌,向朝廷皇上和太后陈诉实情,为我将士请功!”
一旁的唐季孙走上两步,镇定而又平和地说:“大人万万不可。”“为何?”
“想大人兴建北洋,极盛时号称远东第一大舰队,大小铁战舰近二十艘,将士近十万,耗朝廷公帑达千万之巨。朝中同意的,不同意的,服的,不服的都碍于太后的颜面再加上北洋的实体没怎么做声。此时北洋初战就遭遇覆顶之败,此时如翁同龢等定在谋划如何罗列罪名定罪参倒大人,整垮大人,欲整死大人而后快。现胜负已定,哪怕有一千张嘴、浑身是舌头也难说清其中的是非曲直。而皇上听闻此信必定龙颜大怒,太后听得也会大惊,大人此时战败请功无异于投薪入火,水入滚油,届时恐怕大人请功不成反自害其身,请大人三思!”
“可我北洋将士的生魂何处得安?”“中堂大人,且听末将一言,”李白安插嘴道,他见李鸿章须发皆白,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圆睁的双目似也要喷出火来。
他心中实有不忍道:“唐先生说的确实在理,中堂兴建北洋的千辛万苦,但多少小人使绊子进谗言,小的们都知道。本想为大人长长北洋的威风,灭灭朝中的邪气,没想到倭寇的确可恨诡诈,竟然不宣而战使偷袭,导致大败亏输。虽然我等硬气忠勇,但是中堂才是北洋的根基呀,有中堂在就必然能为我北洋将士伸冤,有中堂在就必然能重振北洋,我们的区区虚名又算什么呢?”
“这……”唐季孙连忙接口:“白安说得对,保住大人才能留下北洋的基石呀!”李鸿章踯躅再三,只得说道:“白安你先好好将养身体,带我去跟太后皇上陈诉利害,想必日后也会给我北洋将士一个公道。”
“谢中堂!”李白安下床要拜,李鸿章连忙扶住。当他充满感激的目光送着李唐二人的身影步出病房,心下暗叹:当日果然没跟错李中堂,虽然年近古稀,仍不改英雄仗义的豪迈本色。
李鸿章出了医院坐在轿上,唐季孙忙递上一份折子,“大人,我已经拟好了,如可,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李鸿章仔细看了一下说:“倭寇不宣而战,我军操练不熟,临战不足,补给难支……,嗯,也只好这样了,就办吧。医院一定看好了,过了危险期立刻送白安回保定府。马上安排车马送我去京西报恩寺,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他想想又道:“另外,威海卫失守也是旦夕之间,速寻威海军中北洋将士十二岁以下儿女,派人在保定府秘密安置。”“在下马上去办。”看着唐季孙转而消失的身影,心下暗咐,季孙这回真的积极起来了。
次日辰时未到,晨钟回荡在京西报恩寺中,山谷中的鸟雀被惊得飞起一片。在一处清幽的临瀑别院中,一老者正背着手踱着步,手中捻着一串乌紫色的佛珠。晨光透过雾霭射出晕黄色的光芒,李鸿章轻撩长袍跨入别院之中。
背手老者清声到:“来的挺早嘛!”李鸿章边走边笑道:“王爷起的也挺早呀。”“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这么大事儿也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宁吧。”“知我莫如王爷。”
“高看了,还是你恩师说得对,你是‘不学有道’,都安排妥了?”“哎,这把老骨头埋在哪里不是我大清的土呀。”
“认识几十年了,你这拐弯抹角的老毛病还是没好。我是说李白安和那些孩子。”
李鸿章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老狐狸,独居深山依旧手眼通天,眼线遍布如蛛丝。
他嘴里依旧打着哈哈道:“王爷这说的什么呀?”“没事儿,此事现在遍京城就我一个人知道,但过些日子就说不准喽。”
“谢王爷提点。”“最近听说太后要派一名大员出洋巡历,你可能会感兴趣,不过怎么也要先把这日本国的屁股给擦了才行。”
李鸿章哪里不知这又是一场丧权辱国的谈判,只得深深长叹了一声。“天也不早了,现在去还能将太后截在寝宫里。”
“谢王爷,等回完了再来陪您下棋。”“算了,你这都四面楚歌了,好自为之吧。”李鸿章深深一揖转身而去。晨曦下,两个老人就在这空谷鸟鸣中渐行渐远。
两天后的晚上,李白安就被接回了总督府,只呆了不到一天,就被连夜载入一辆马车。这车四下无窗却开了个天窗,估计是透气的。唐季孙将他送上车,告诉他不要多问,到时自知。
经过了一夜的颠簸,车门再开时,天色已然大亮。他下得车来,确是一愣,这个地方自己来过,正是保定直隶总督府,前面这扇门正是他当年偷溜入府中走过的,是院中的夹墙二道门。
此时,门口两个老守卫看着也眼熟,就是最近见过,只是不记得在哪里,二人伸手开门:“李爷请。”进入院子,只见两个中年妇人正在晾被子,还有两个老妈子正拿大扫把清扫着院子,里里外外一片忙活。
吸着含有尘土气息的空气不禁让李白安有了些儿时的遐想,正走神间,“李爷来了。”一阵如银铃的声音纳入耳中。
(三)
李白安抬眼望去,一着淡紫色水绸绣花套裙的年轻女子映入眼中,烟波含笑带俏,杏眼悬鼻,红唇皓齿,轻腰万福道:“小女子心月,见过李爷。”
李白安自幼混迹江湖,虽少时行事张狂,但所结交的都是江湖人物,偶尔出入风月场所,也纯粹是为了捣乱。自入了漕帮之后,更是常年与各色汉子厮混,直至入了北洋,自是铁马枕戈,终日行伍为伴。
他虽也见过不少女子,但像如此灵俏秀丽的却从未见过,一时愣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小女子,哦,不,心月姑娘好。”听得心月咯咯笑了起来,这声音直如珠落玉盘,听的他心头一荡。
“钱先生在等您呢,王妈,张妈,快把李爷的房间打扫出来。”边说边领着他步入正堂。
此时一着宝蓝色长袍,唇上八字须,颌下山羊胡,眉眼细长的消瘦中年男子正立在堂中,见他进来,拱手道:“李爷,钱千金这厢有礼。”
李白安忙抱拳回礼。随眼看见堂右圈儿椅上坐着一面如黑铁坐如洪钟的汉子,一看就是外家高手,坐在那儿喘息之间椅子都会嘎吱嘎吱作响,可见内力相当深厚,那人此时坐在那儿,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徐三豹,过来见人,又不是没过门的媳妇不敢见人。”这汉子还是在那一动不动,“我说你这个蛮货就是个黑铁球,连个缝儿都张不开。”“再多说,小心我一拳把你打成钱一饼。”
“呵呵,李爷不要见怪。这黑货就这德行,谁来了都一样,除了李大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唐季孙叫我们在此等李爷的。”
等二人落了座后,钱千金就向李白安说起了事情的始末。唐季孙得了李鸿章的吩咐,就将当天的城门守卫和医院清洁的妇人连夜送到了保定总督府,妥善安置了家眷封口费,并派府中钱千金和徐三豹随行以策万全。李鸿章现在天津办公,这座府邸就算是闲置了,正好派上用场。
李白安不由得插话道:“钱先生,我等此行的目的何为?”钱千金未做回答,而是掐指捻须微吟片刻道:“应该到了。”只听院外马蹄声响,徐三豹呸了一口道:“都听到了,还用你算。”
不多时,院门一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怯生生地走了进来。三个孩子进得院来,四下张望,也不敢做声。最后那年纪稍长的男孩子壮着胆子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李钱二人走到院中,钱千金面作严肃问道:“几个孩童,你们是何人呀?”
那年长些的先拱了拱手发现不对,又做了个揖也觉得不妥,只好手足无措的答道:“在下,不,小可,嗯……我叫秦潇,是北洋管带秦效廷的儿子。”
一旁小一点儿的男孩也学模作样地应到:“我叫周烔,也是,不,是北洋管带周代先的儿子。”最后的秀丽小女孩轻轻万福道:“我叫宋婉毓,是北洋管带宋寻埌的女儿,我们三个见过两位先生。”三人听罢一起施礼。
秦千金挥了挥手:“把你们从家里接来,知道是什么事?”三个小孩不住摇头,只说接他们的人说家父有事要找,并出示了北洋的关防,他们才跟着来的。
这时秦潇问道:“请问先生,我们的父亲何在,我们这又是在哪里?”“嗯,这个……”钱先生有些语塞。
李白安接口沉痛地道:“你们的父亲刚在黄海一战中阵亡了。”三个孩子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放声大哭,这三个都是母亲亡故地早,才在营中随了军,此时听到唯一的至亲也已不在人世,如何不悲痛欲绝。
李白安也陷入悲痛之中,过了许久宋婉毓才哽咽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何人,为何对我们父亲的事这么清楚?”李白安当下就把黄海之战的经历简要说与几人听,说毕,接着说:“孩子们,你们的父亲都是英雄,北洋和朝廷都会铭记他们……”
说着说着想到自己也不确定朝廷会怎们对待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想着李中堂的上书,折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朝堂上的东西,自己又该跟这些孩子解释这些事呢?所有这些东西自己又当真明白吗?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院中哭声一片之时,心月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先不忙哭,”孩子们止住了哭声向她望去。
“再有什么事儿也要等吃了饭再说吧。人死不能复生,肚子饿不饿可是实实在在的。与其悲痛哀伤,不如化悲愤为……为饭量。饭都好了,大的小的都快来吃饭。秦潇你最大,就别带头儿哭了,赶快带他们过来。婉毓小妹子,来,把包袱给姐姐,晚上姐姐带你一块儿睡。李爷、钱爷、徐爷都过来吃饭。我说徐爷,您倒吭个气儿,别像个石墩子似的傻坐着呀,就您那饭量,眼瞅着快晌午头儿了还不饿?”
徐三豹“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饭厅,屁股一离开椅子就听的轰地一声,紫檀的大圈儿椅差点儿没倒了。
钱先生忙赔笑道:“心月妹子说的是,大家吃饭,大家吃饭。”“钱爷,不是我说您,你是主事儿的,体面上的事儿得听您招呼才是。还有叫心月就好了,妹子可当不起。”心月嗔怪道。“哦,对对对,心月妹子说得对,不,心月说得对。”
李白安看着心月一张巧嘴转眼间就将两个大男人拾掇的服服帖帖,不由得心下叹服。众人来到饭厅,碗筷已摆放齐当,八菜一汤,菜式很是丰盛。
李白安就在行伍,一看如此丰富,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心月说:“这府中要什么没什么,时间仓促,大家凑活着吃。”他便马上闭上了嘴。
桌子四周都是木凳,其中一个石墩子十分显眼,就见徐三豹往上一坐,又是轰地一声,“徐爷,你和石头较什么劲儿呀?它又不能说不能动的。张妈,上饭,给徐爷拿一大海碗。”李白安见徐三豹被心月数落地一声也不吭,也不禁暗笑。
众人落座后,心月不住地给三个孩子夹菜,场面倒也显得很是融洽,众人闷着头吃饭,这徐三豹的饭量的确惊人,八两的大海碗一口气吃了六碗,最后还塞了几个包子在嘴里才算作罢。
一旁的钱千金揶揄道:“我看你那因该改名叫三象,除了大象哪个能吃这么多。”“吃饭还闭不上你的嘴,小心我把你捏成钱一条。”
这二人的每次对答都以钱的挑逗在先,徐三豹的恐吓在后,仿似一对冤家,斗来斗去,却又乐此不疲,李白安看在眼里,心下暗笑。
这时大家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心月就带着三个孩子安排就寝等事。李钱三人则回到正厅落座,喝起茶来,此时李白安才得空向钱先生细问事情始末。
原来当日李唐二人在商讨舍车保帅的计策时,就已经想到了北洋遗孤的问题,如果朝廷震怒,则有可能辜连营中孤儿,所以保护好这些孩子就等于保护了北洋的骨血。
因为大的呢已经成人,小的呢又不便远行,就根据名册,定了个十到十二岁的框,其余众人已被安排潜往西南边陲,秘密安置,以示保全。
李中堂一向不屑重男轻女,所以男女统收,这三个孩子是第一批,其后还有些陆续会到,并派钱徐文武二师会同李白安一同调教。
至于钱千金,本名钱博海,千金是后来偶遇仙师给改的名,本是个满腹经纶的落第举子,第三次金榜无名后……
还待细说,突然院外马蹄声响,钱先生袖占一卦,微蹙眉头说道:“看来定好的日子要提前了。”说罢,起身就向院门走去,李白安和徐三豹也随后跟出去。
只见院门一开,唐季孙和另一个精壮汉子走了进来,李白安忙拱手道:“唐先生。”但其他二人都只是客套一下。
唐季孙随即介绍道:“这位是蜀中唐门传人晋先予。”又指向李等三人道:“这位是少侠李白安,‘千金断’钱千金,开山掌‘徐三豹’。”各人行礼过后同入正厅落座,孙妈端上茶来,唐季孙随手挥下闲人,才去关了房门,深色凝重的坐回主位。
钱先生刚要开口,就听唐先生说道:“朝廷局势骤变,现在弹劾中堂的折子都快把总督府给淹了,而追惩北洋遗后的事也有人在撺掇,虽大人在全力支应,但也已朝不保夕,所以先命我来妥善安置先找到的几个,其它只好边找边藏了。”
钱千金手捻胡须,微微颔首,其余二人皆闭口不言,李白安只好问道:“怎个安置法?”
“李白安,钱千金,徐三豹,晋先予听令。”四人立即垂手站起,“大人明你等四人会同心月先行带领三名遗孤西上英吉利,一为避祸,二为栽培,为我北洋余脉奠定深基。几位听明白否?”
唐季孙语气虽然平淡,但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几人忙应道:“得令,遵命。”
(四)
唐季孙接着道:“大家坐下说话,大人此次实为万不得已及,但情势逼迫也只得如此。白安,为此行领头。钱先生为师爷账房,其余二位为师傅。来人,把心月叫来。”
不久,心月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唐先生叫我?”“对,中堂命你与白安假扮成夫妻,连同众仆从一同西赴英吉利,一路照料众人生活起居。”“唐先生,大人的差遣心月自是没话说,可这夫妻……”说罢,也不由得面色绯红,眼睛向李白安瞟去。
李白安连忙站起来说:“唐先生,此事对心月姑娘似有不妥,先生能否再考虑一下。”“心月妹子花容月貌,通达干练,曾经是太后老佛爷最宝贝的小丫头,多少人想抢中堂都舍不得,你还不偷着笑?”旁边钱先生不住点头。
唐季孙又转向心月道:“心月,李少侠可是当世顶尖儿的才俊,中堂更是欣赏地紧,还怕配不上你?况且你们假扮夫妻只是避人耳目,至于到了那边么,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李,心二人对望了一眼,心月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道:“那就先依了唐先生吧。”李白安惭愧的说:“委屈心月妹子了。”
见此情景,钱先生就眯着眼说:“对,就是了。李爷,不是我钱某夸口,心月妹子的福相可是千中无一呀,你可是有福了!”“福,福,你眼馋了是不是,告诉你,敢打心月的主意,我直接把你脸抹成白板。”徐三豹似乎只和钱千金过不去。
到了这儿,唐季孙才接着说:“钱先生,这是你们此行的经费。”说完就把一张十万英镑的银行本票放在桌上,“就这么几个人,太多了吧。”“你们只是去打前站,之后再寻到人说不准还得往你们那儿送。”
唐季孙随即叹了口气说:“中堂千方百计筹银子买弹药,可惜呀,炮弹未到仗已打完,这买炮弹的尾款也没用了,正好中堂手中无粮无钱,就权作此次西行的费用吧。”
钱千金此时对这钱暂时没概念,可是李白安却知道,当时在英国一年的学费才四百磅,食宿两百磅,还是要了高价,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笔巨款,心下更是对李中堂感恩戴德。
次日晨光刚出,练家子已在花园中操练起来了。李白安因伤势未愈,只是搬张椅子坐在院里看着。
徐三豹正在舞者一把偃月大刀,虎虎生风,劲力到处,刀锋夹着的气扫到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的确是位外家高手。而晋先予则手持长剑一柄,朵朵剑花也舞得人眼花缭乱,身法更是轻灵流溢,没想到唐门在轻功和剑法上也颇有造诣。
晋先予舞完一通剑,见李白安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便笑道:“李少侠,也露两手给我们见识见识。”李白安之前伤重,但经过灵药和调养,热热身子倒也不成问题。
他看见徐晋二人皆看着自己,微笑着四下张望想找什么东西展示一下轻功绝学。就听得院外一阵马蹄急响,似乎来了很多车马,片刻间院门就被撞开,一汉子心急火燎地大叫:“唐先生!唐先生!”
唐季孙走了出来,那人马上上前耳语,话毕就立在一旁。唐季孙的脸色铁青,叫到:“三位,别练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马上启程。”
此时心月也到了前院,“心月,快帮几个孩子收拾东西,让下人也赶快收拾好,我们马上要出发。”“唐先生,早饭马上就好了……”“来不及了,捡些干的快点带上,快去!”各人马上忙活起来。
李白安昨夜被那假扮夫妻的事搞得辗转难眠,包袱也没动。越想越是对人家大姑娘不妥,所以想早饭后收拾的空儿跟唐先生说其实扮成兄妹更加妥当,几个小孩儿还是可以当成弟弟妹妹不是。
他见此突变也就没法儿,只得问:“先生,怎么回事?”“京城密报,你们的行踪已经被翁同龢等人知悉,正派人前来抓捕。天津卫今晚有一班游船要去英国南安普顿,马上出发还能赶得上,白安随我过来。”
说罢带着李白安穿过厅堂直入自己的房间,打开桌上一木匣子,一把套着鳄鱼皮鞘的宝刀赫然就是‘绝批’!“中堂还是让你带着妥善保管,来日必有大用,记得大人的一番嘱托呀!”
“白安必不负大人!”“不必多礼,身份变了,但北洋的气节不可变呀!”“白安谨遵教诲。”此时所有人已经收拾停当,众人呼啦啦上了十来辆马车,唐季孙坐上头车,驾地一声,众车绝尘而去。
黄昏天津塘沽港,一艘庞大的巨型英籍游轮泊在码头边,此时距开船还有半个小时。
唐季孙等一行车队快速驶向海关,到了关口守门的清兵持枪将车队拦下。赶车那人刚想出示直隶总督关防,却被唐季孙一把拉住,笑道:“兵大哥,我们是要登船的,这是证件和船票。”
带队的把头仔细查验,口中喃喃道:“一对夫妻,三个孩子,三个随行,四个下人,这阵仗不小呀,这是要举家外迁呀,去哪儿呀?”一副故意刁难的样儿。
后车的徐三豹按捺不住,‘噌’地从车上蹦了下来,门岗的旗子都跟着震了一下,他刚想发作,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徐兄,我来。”
一转李白安已经欺身近前道:“兵大哥,这船都快开了,劳烦您快着点儿。”边说边伸左手到后面向唐季孙做了个五的手势,唐季孙一愣随即明白,掏出一个五十两大银锭放在他手上。
李白安左手一转,将银子塞在把头手里说:“这晚上够燥的,给哥儿几个买点儿瓜果。”把头见了手头银子,也不多说,伸手一摆,门挡就被移开了。
车队快速驶向登船口,众人下得车来,一一登船,李白安紧握‘绝批’拱手道:“唐先生,李某必不负中堂重托!”唐随即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又叫道:“博海,到了后按信中内容联系即可。”“记得,保重。”
这时,开船的汽笛已然拉响,众人在唐季孙等人的目送下缓缓地驶离了塘沽港,随着一轮红日渐渐地没入了海平面。
四、英伦遗孤
(一)
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渐渐远离的码头,李白安的心头百感交集。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赴英学习舰炮知识的,当年意气风发的恰青年同学,如今都已深埋在冰冷阴暗的海底,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奔赴未知的命运。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前路漫漫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他的思绪慢慢涌起,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尖叫:“站住,再追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众人忙抬眼望去,只见瞭望台上一十左右岁的女孩正紧靠护栏,在她身前两个大汉正虎视眈眈地走进她,只听得“我真的要跳了!”随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越过护栏直跃下来。
这船的瞭望台距离甲板足有六丈开外,那女孩儿一旦落下必死无疑,人群中立即激起了一片尖叫声。
李白安不及细想,随手一扔‘绝批’,叫声“接着!”身形已在空中,只见他伸出左手直向那女孩儿飞去,转瞬间就接住了那个女孩儿,顺势一抱扭转身形在舱壁上轻轻一蹬,便落回了众人中间,整个过程直如行云流水。
船上的洋人纷纷鼓掌欢呼,一旁的众人也惊奇地看着他,晋先予叹声道:“李少侠的轻功当真了得,在下还要多多请教才是。”
心月忙接过那女孩儿,揉胸口,掐人中一通忙活,这时一个尚显稚嫩的男声道:“李伯伯,您的刀……好重!”
原来李白安扔刀飞身救人,刀正被秦潇接住,这把刀自重加上力道确实把他接的踉踉跄跄,险些跌倒。李白安心想,这孩子还真有些底子,不免也多留意起来。
这时那被救的女孩儿也已转醒过来,看见自己在心月怀中,不禁抱住放声大哭:“姐姐,那群坏人他们要抓我。”心月忙安慰道:“没事儿,姐姐在,有话慢慢说。”
那女孩儿止住抽噎声,正要说话,那两个大汉已经飞跑到了近前,喝到:“快把人交出来。”
女孩儿猫在心月的怀里死死攥着心月的衣袖,两个大汉伸手就要拉人,猛地被平地拎了起来,直甩了出去。原来是被徐三豹一手一个给扔了出去,然后他黑塔般的站在两人面前。
两人挣扎道:“那是我们的人!”“那你们倒说说,她叫什么,家住哪里,跟你们什么关系?”“她是盛……”
“住嘴!护……老大不让说。”另外一个打断他的话,“反正她是我们的人,马上把人交出来,要不我们……”
他看看四周聚拢过来的人众,在苍苍的大海中,实在不知怎么办,只得又说:“她是我们带上船的,刚从房里跑了出来,必须跟我们回去。”
那女孩儿黑亮的眼珠骨碌一转,止住了哭声大声说:“胡说八道,我叫盛思蕊,和父母从老家逃难到天津,路上被这些歹人杀害,我被劫持掳到船上装在袋子里。直到刚才挣开绳索逃了出来,他们发现就一路追来,我只好一直往高处爬,到了最高实在没办法,只好心一横跳了下来。”
大汉情急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徐三豹打断了他的话,“好吧,她刚从上边跳下来,你们接住了吗?”“没有,但……”
“没有就当她从你们那里死了!但我们接住了,所以她现在活了,也是我们的人了。趁我还没发火还不快滚!”说完举起石臼般的拳头,两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李白安在一旁看着暗笑,这徐三豹看似粗莽,没想到也是个能把歪理配合拳头说活的趣人。
他转念又想,这女孩来路不明,似乎与那两人是认识的。而且自己刚才接她的时候隐隐感到她身上有什么硬物,胸前肚腹鼓鼓囊囊的不像小女孩儿,刚才的对答如流更加不像是一个刚受到惊吓父母惨亡的孩子,不能这么来路不明的留下。
想毕就看向她,谁知正碰上心月恳切的目光,四目一碰,不禁心下一柔,叹了口气说道:“把她留下来吧,也好给婉毓做个伴儿。”那女孩儿破涕为笑,一旁的宋婉毓连忙跑过去拉住她。
李白安心说,这个女孩儿在那么高的地方,敢横下心来纵身一跳,倒也是真够胆色,像是江湖儿女的样子。
这时钱千金说道:“天色不早了,大伙儿回舱了。回头我给这盛思蕊做个证件,走了走了。”众人就一路向船舱走去。
此时在一等舱的一间客房中,一个鼻削如钩的老年男子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叭地一声,门被推开,一黑衣夜行人走上近前,附耳低语,那老者鹰眼一扬道:“什么,被劫走了?”
“对,那伙人武功似是很高,双伍和幺六连一招都过不去。”
“嗯……”那老者沉吟了一下,眼中寒气一闪哼了一声道:“哼,亏得我们买了船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跟着他们总有下手的机会,这人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说完,狠狠地敲了敲烟袋锅,烟灰火星窜了一地。
这船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个多月的船上生活对几个练家子来说烦闷异常,白天怕太招摇,只得夜深人静时悄悄起来练功,被巡视的水手发现了如此的超能人士,还以为是闹鬼。
流言蜚语搞得满船人心惶惶,船长晚上也加派了人手巡逻,弄的几个人只好在屋中闲闷发霉。
钱先生倒是不知从哪里搞了本英语词典,不住地找水手问来问去,忙着学洋文。
倒是几个小孩子因为年纪相仿,身世相近,一个月的时间厮混的是亲密无间,却也忘却了自己已是孤儿远赴重洋的愁苦。
船到了南安普顿,接着换火车到了伦敦。此时的伦敦正值如火如荼的工业革命时期,经济生产快速发展,大量的炭硫等气体的排放,加之阴雨潮湿的气候,使得城区经常被锈红色的浓雾笼罩着,被称为‘雾都’。
见城中空气太差,拥挤脏乱不堪,几个人就费尽周章从一个落魄的子爵手里,买下了伦敦远郊的一处庄园,连屋带地共有二十余英亩,庄园别墅足够五六十人住用,这令众人十分满意。
此次买卖钱先生功不可没,船上学的英文加上自身的江湖经验,硬是将价钱从三万镑讲到了一万五千镑买到手儿,为此不会武功的钱千金大为吐气扬眉。
此后,众人就在此安顿下来,开启了新的身份,几个孩子在外一律叫李白安父亲,叫心月母亲,搞得当地警察很是疑惑中国人怎么十来岁就能生孩子。自此,他们就开始了看似平静却身负使命的海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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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个春花浪漫、鸟鸣风轻的周末清晨,几条身影轻身窜跳快速前行,后面两辆马车紧跟其后疾驰。
只见这几人身形如燕,时而跃上树梢,时而跨过灌木,上上下下间轻盈灵动,不见有何阻滞。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慢了下来,落在了其他几人之后,为首的马车一停,那人随即上了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继续快速跟了上去。
刚上车的女孩儿边嘘气,边抹汗歉声说:“对不起,义父,我已经尽力了。”“没事的,婉毓,你已经尽力了,这次还多跟了五分钟,不错。”
李白安看着一边拿起毛巾递给擦脸的宋婉毓,一边心说一晃快六年过去了,这个恬静内秀的小女孩儿一晃就成大姑娘了。
这孩子先天身子比较弱,经过这几年钱先生的中医调理,加上我们几位师父为其挑选合适的练功法门,现在已经大有起色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壮实的人影也慢了下来,李白安的马车到了他跟前,赶车的徐三豹叫到:“烔小子,怎么样,这点儿路就累了?”
周烔此时神色还算轻松,只是步伐已不见了奔行之态,他答道:“师父,我不累,就是没他们脚程快,你们先走,我跟在后面不久就到。”不多时他就被落在了众人后面。
徐三豹大声笑着对车里的李白安说:“老李,我就说了他不是练轻功这块料,看见没,这几年下来还是跟不上那对毛孩子,我看让他踏踏实实别练算了。”
李白安笑着说:“嗳,徐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他已经能跟住二十里不落下,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有这份韧劲儿,哪一次都没说要坐到车上来。”
徐三豹感叹:“也对,想当初,放学十几里路他宁可晚吃饭也要自己跑完,也难得他这份心气儿。”
“那义父为何每次都让我坐车回来,不让我跑完呢?”宋婉毓有些狐疑还有些不服气。
“你的情况略有不同,每个人树业有专攻,别看前两个跑的快,后一个底气比你足,但是若论钱先生身上的本事,哪一个有你学的精呀?”
徐三豹不服气:“就他那装神弄鬼,虚虚玄玄的东西,也叫本事?”说罢才想起婉毓也在车上,就马上闭嘴。
李白安见宋婉毓默不做声,知道这孩子心念重,嘴上虽不说,但比谁都在意,马上打圆场:“三豹兄这就错了,钱先生的学问我们华夏传了几千年,连历代皇家都信得很,咱们可不能妄自菲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徐三豹搭口道:“也对。”这时宋婉毓的脸色才见舒展。
三人又开始默不做声,等了一阵,李白安见前面的盛思蕊身法突然一变,身形如同游蛇一般钻进了前面的树林,突然想起来什么,就问:“婉毓,思蕊最近怎么样,为什么晚上总见她神神秘秘的?”
“义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年前我们就已经分房睡了,兴趣爱好各有不同,所以晚上我们接触也不多。”李白安噢了一声,自己沉思。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一条清隽的身影几下就从树林中窜进了马车里,一阵娇蛮的声音说道:“义父,三姐,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说完手一伸,只见一只金头幼鹰的双足正被她抓在手中扑拉着翅膀嗞嗞叫。
李白安略一皱眉道:“你刚才是去追这只鹰了?”“对呀,”盛思蕊眨眼笑道:“好久没见过这种金头的了,刚才施展轻功时一瞥眼看到,连忙去追,这小家伙狡猾的很,费了半天劲儿才抓到手,你们看漂亮吗?”
“思蕊,这一行是你们几个比脚力,你这叫半途弃赛!”李白安面色有些严厉,“我知道错了,”盛思蕊假意委屈的撅撅嘴,随即又说笑道:“比赛哪天都成,这金头鹰可是难遇呀!”
李白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一旁的宋婉毓说道:“蕊妹,你真是的,家里周围的鸟兽都被你捉的不敢露头了,又跑到外面来祸害了?”“人家今天开心嘛!是不是,小,以后就叫你小金。”说罢,继续逗弄那鹰。
李白安一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没什么办法。
自打来了英伦之后,盛思蕊就展现出了她极为聪颖灵动的一面,除了以外家见长的徐三豹的功夫她不适合修习,再加上他对钱先生的本事不感冒之外,无论李白安和晋先予教她什么,她都能很快得心应手,在轻功和暗器方面,更是进境神速。
在四人中她各方面功夫都是最好的,但她的问题也是最多的。除了学习,缠着大师兄,调笑二师兄,嘻逗三师姐之外,她还最喜欢拿飞禽走兽练手。
就像宋婉毓说的,家周围几里的动物都已经被她吓得跑了一空,除了老鼠之外已经没什么敢接近他家的庄园。尤其是飞禽,自打她的轻功心法纯熟,运用自如之后,几乎所有的鸟都被她抓了一遍。
李白安不知有多久都没在家中听到鸟鸣了,还好她抓鸟纯粹是为了好玩儿,抓完就放,否则当地人非得以为他家里有专门嗜食禽类的妖怪。
还有就是她的功夫,尽管一直她竭力隐瞒,但总有一些细节不经意地暴露出她很有武学渊源。
虽然李白安不是武学大家,但也看得出这些绝不是寻常百姓练得出的。一次中秋,大家都感怀伤月,思乡情切。她为了缓和气氛助兴要给大家耍了一通钩法,众人一听皆齐声叫好。
这钩是晋师父闲来无事见家中宽裕,自己熔炉打造的,唐门本就是兵器世家,兵器打造自是在行。
只听盛思蕊说:“我这套钩法叫‘越女执钩’,起手,大家看好了。”说罢便舞了起来,尖花钩迴,进刺转和,忽而凌厉尖锐,忽而曲转回旋,快时只见钩尖白光芒成一片,仿佛将自己裹在一片寒芒之中,众人齐声叫好。
李白安对晋先予说:“晋兄,没看出你对钩法也很有造诣嘛。”“我不会使钩,是她自己悟的,很奇怪吧?”
李白安面露惊色,他知道这钩是最难练的兵器之一,含有刺、批、连、带、钩、迴等诸多法门,没个几年名师的悉心传授,很难有什么进境。只见盛思蕊这钩舞得严丝合缝,很有章法,绝非是个孩子能凭空悟出来的。
自己之前虽然多次问及她的师承,但都被她或回避或打岔一一搪塞过去,而且每次都是娇嗔地让他没法严厉起来。
看着她在那逗弄幼鹰的一派天真烂漫模样,实在没法儿和心机扯在一起。随即转念又想,这么大的孩子,就算有能有多少心机呢?说不定家里突遭变故又在船上那么一惊,被吓糊涂了都忘了也说不准,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还有就是她触类旁通、无师自通的能力,很多时候,往往自己教到某身法的第一步,或晋师父教到她某招式的第一步,她就能自己演绎下去,虽然不伦不类,但也足以让他惊讶。真不知自己是救了个武学奇才还是个精。
(三)
这时只见前方的秦潇突然调头飞身回来对大家叫到:“义父,诸位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马车行到近前,只见一个挺拔英朗的少年立在路中,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路牌兴奋地对大家说道:“看,那就是巴斯镇的界牌。”
为首马车上众人走了下来,宋婉毓慢跑向后车,边叫:“义母,义母,我们到了。”
只见第二辆车门一开,钱先生先行下车对赶车的晋先予呲牙咧嘴道:“老晋,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为什么我的座位就像下面钉了钉子,都快把我给硌出血来了!”边说边揉着屁股。
晋先予笑道:“谁叫你瘦的像副骨头架子,你看心月怎么没事?”就见一英伦少妇打扮的女子缓步下了车,冲着众人微笑,正是心月。
李白安到了英国的第三年,李心二人终于两情相悦,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由钱先生亲手操办的中式婚礼引来了周遭不少人的围观,所幸在解释清楚了之后也没惹出什么麻烦。
这场婚礼到让几个孩子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之后闹洞房的环节让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在偷看洞房被抓获后,受罚当院蹲马步一晚。
当天晚上钱千金和徐三豹都喝的酩酊大醉,相互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平日老是锵锵的两人那天却频频碰杯,高兴时还搂着脖子称兄道弟,但到了第二天两人就又做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心月叫到:“相公。”李白安赶忙走过去,心月伸出手来说:“来。”李白安愣道:“来什么?”
“哎呀,笨相公,你看英国人都是男士搀挎着女士,先生要拉住夫人的手,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肘处……哎呀,笨呐,你我穿的就是洋装,当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了。”
李白安笨手笨脚地挎上心月,众人都忍着笑。心月在那里继续对李白安说:“以前几年你怕朝廷的人盯着,不安全,不敢到处远走。现在好了,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到处逛逛了。”说完头靠在李白安肩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李白安歉声说:“这几年辛苦心月你了……”钱先生忙清咳一声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是先进镇子游览一番,你们小两口再亲热也不迟。”心月回头啐笑道:“钱爷,你就是什么嘴吐不出象牙来,这叫西式礼仪懂不懂。好了夫君我们当先,进镇。”
这巴斯古镇原建于古罗马时期,最早据传就是以一个矿物质温泉大浴池为中心环绕众多小浴池建造而成的,此镇名巴斯就是英文Bath(洗浴)的音译。
历经近一千七百年的岁月流转,镇中的古罗马遗迹多被掩埋于黄土之下,直到1870年这大浴池的痕迹才被发现。
经过了英国政府二十几年来的发掘和修缮,现在这个人口只有几万的小城镇俨然已经成了一处游人络绎的名胜古迹。镇子的建筑构造依小丘陵地势缓缓而上,道路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多是黄蜡色墙体、灰白色房顶。
众人信步走在磨得光滑凹凸的石块路上,一路看着街边林立的各式店铺,心月和两个女孩子饶有兴致的看这看那,一旁的河水静逸地流淌着,远处的各式标志性建筑耸立其间,果然别有一派旖旎的风光。
众人走近巴斯大教堂,钱先生忽然对几个少男少女说道:“你们几个来英已久,这各式教堂也去过不少了,可曾想过这西洋的教堂与我国的寺院道观有何区别呀?”
几人面面相觑,盛思蕊抢先道:“我们的院观中供的是佛祖、几大菩萨、各位仙佛、各路真人,总之是不少人,而且各家供的又多有不同,这西洋教堂只供耶稣基督、圣母圣子,这是不是区别?”钱先生捻须点头。
秦潇缓声道:“这西洋教堂只是一个整体,并且都有高矗的直身四下尖顶塔楼,往往这塔顶也是一城一地最高之处。我朝院观皆几出几进,偶有高塔也是供奉佛道宝藏的所在。”钱千金闭目点头。
宋婉毓接着道:“我朝院观供的都是男身,观世音菩萨也只是以女相示人,教堂却供着圣母。”钱微微颔首。周烔又想了想说:“我国的院观总是有些看护镇门的,像四大金刚、韦陀呀,教堂没有。”
钱先生睁开眼道:“你们说的都对。但究其根本,这西洋诸国自古罗马时代始,皆是以宗教来证明皇权至上的合法,之后虽政教分离,但教廷仍拥有至高的地位。而我朝则是以皇家的喜好偏恶来选择供谁信谁。想明朝历代天子崇信得道成仙,道教就大行其事。我朝皇家喜佛,则寺院就全国遍布,对不对呀?”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这是盛思蕊突然问道:“可是《西游记》就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对不对,那可是宣扬佛教贬低道教的呀?”
“问得好!”钱先生面现嘉许之色,“此书成于明嘉靖年间,现在虽在民间广为流传,当时却因贬抑道教成了禁书,看者即有罪。这不就更说明我华夏数千年来宗教信仰的兴衰皆由皇家而定吗?再说那观音菩萨原名观世音菩萨,因这个‘世’字犯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才改的,当时唐皇崇信佛教尚且能给菩萨改名,何况其它呀?”众人尽皆点头。
行不多久一行就来到了镇子的中心广场,后面就是由一百多个立柱构成的宏大的半圆形皇家建筑群,此时虽还是早晨,但此时圆形广场的草坪上已经有不少英国人在散步,小孩子们在嬉戏玩耍,有一些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则聚在一起踢球,尽显舒适闲逸。
见到此情此景,李白安面色略微现出一丝凄苦,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一旁正挎着李白安,望着孩童玩耍微笑的心月听到了夫君的这声叹息,不禁问道:“相公怎么了,身体不适吗?”李白安忙笑着摇头道:“没事的,夫人。”
“那就好,我见那边的花丛不错,带婉毓她们过去采些来。”说罢,拉着宋婉毓叫着盛思蕊直走过去,而盛思蕊似是没听见,只是专心逗弄那只幼鹰。一旁的秦潇和周烔一边看着踢球一边议论,而徐、晋二位则自顾自地在四周游走。
这时钱千金走到了李白安身边道:“怎么?李爷又在忧国忧民了吧?”“难道钱先生不是吗?”说罢盯向钱千金的丹凤眼。“吾虽有家国忧思,但不似李爷这般身系重任呐!”
李白安又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道:“不知如果前年的变法成功,我大清的百姓会否有朝一日过上这等无忧无虑、太太平平的日子呀?”
看着李白安神色游离,钱千金在一旁劝慰道:“李爷此想怕是高看了康梁等人了!”
“此话怎讲?”
“上次中堂派蒋先生来府探看,他向我们详述的戊戌之变的经过,李爷还曾记得?”
“那又怎样?”
“这康有为我是认得的,当年曾一路赶考,皆名落孙山。之后我心灰意冷,欲轻生之际偶得仙师搭救,传与江湖法门,行遍五湖四海,州府山川,后得中堂赏识收为幕僚。在直隶时那康有为曾多次到府拜谒试图游说中堂支持新法,都是我和唐季孙接待的。这康某虽有才学,但心气偏狭,于两度落榜对朝中权贵耿耿于怀。之后便研习英吉利、日本等国宪政之道,广收激进学子,传扬如不变法国将不国,皇将不上。并积极联络朝中新进青年官员,颇有上书变法之势。”
“但这不正是顺应历史之流,改我朝时弊的求强手段吗?”李白安颇有疑惑地望着钱千金。
“李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钱千金摇摇头。
“这英吉利的宪政是百姓的起义运动迫使皇帝放弃政权、保留皇权,说穿了就是当个名义皇帝。而日本国则是由皇帝颁发政令强制变法,而后组成内阁并逐渐将行政权交替。上次甲午海战虽说是天皇下令,但也是内阁筹划已久,天皇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而具体的操作都是阁臣说了算。这英吉利也是这样,别看大事总要向女王请示,但只要是内阁一致的决议,女王也基本不会多言。可康有为宣扬的则仍是皇权至上,由他们一拨自认有才学的激进之士辅佐,扫清权贵,归并皇权,并大有驱太后下野之意。此举一出,皇上自是喜出望外,连声叫好。可是权贵旧臣和各阶官员臣子可就不买账了。而我国民久受旧制圈化,仍多是浑浑噩噩的愚民,学子们也多受儒家愚固思想影桎,不思求变。由此可见那康梁的变法岂不是皇上带着一个野心家一帮梦想家在玩政治过家家?”
他见李白安仍是满脸狐疑,便继续解释道:“康有为刚开始的公车上书,要求皇上亲政主持变法,朝中的一些有见地的臣子虽明里不语,但暗中也还是支持的,其中就包括李中堂。想是中堂经甲午一败也已明了,光靠强大的武力是难以解除朝廷的积弊,而且光凭他的一腔热血也难以喷到乾清宫的石阶前,或者变法一举能有所成也说不准。其实在府上中堂、季孙和我的观念是有所不同的,中堂主张强兵以御洋夷,季孙主张建厂强商以富国体,我则主张广兴教化以启民智。”
“这三点都很好呀!”李白安打断道。
“没错,可是当时就能腾挪出那些银子,只能办一件事。为此我和季孙都多次劝谏,中堂因久浴沙场,深知强兵之重,眼见当务之急,只得放下其它先行兴办北洋了。我是次僚,中堂之令必得服从。季孙是主僚,又是从海外学成归来的,满怀富国抱负,自是有些不满。上次北洋兵败,季孙知道自己的谏议或将得以施展,自是非常积极。便游说中堂派我随你们西行,也是为减少兴商的阻力。”李白安一听这北洋背后还有这等故事,也是暗中叹息。
钱千金接着说:“其实这康梁等人变法的阻力那是可想而知的,只要徐图缓进,温水煮青蛙,逐步替换官吏,渐进推行新法,假以时日比如十年,也许会有些小成。但这些人实在是操之过急了,更不应该把矛头直指太后!”
“可上次蒋先生说,刚开始太后是支持的?”李白安不解道。
“没错,当时太后应该的确动了还政皇上的心思,料想是年事已高,也想享享清福。可是康党们先是安插谭嗣同、杨锐等进入军机,而后逐渐拿太后的亲信下刀,最后竟然想要叫停颐和园的修建,并试图大幅削减宫中用度!李爷还记得去年中秋心月操办的家宴吗?”
(四)
李白安怎么会不记得,那次家宴是他们自打大婚后最热闹的一次聚会。那是来英第五年,几个孩子都顺利地考上了牛津大学—英国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
时值中秋,心月就带着几个老妈子张罗了一桌子极为丰盛的酒宴。这心月本是太后极为喜欢的小丫头,长了副七窍玲珑心,人情通达,诸事干练,亲手操办的宴席水准自不必说,让大家眼界大开。别说武学之人,就是钱先生这满腹经纶的也有些目瞪口呆。
他边吃边问:“心月,这道菜好像是用各种禽兽蹄爪做成,有什么说道?”“哎,钱爷,您学问这么大,这个儿还不知道?这是用四个猪蹄,四个牛蹄,四个鸭爪,四个鹅掌,开蹄分筋,文火焖制而成的,取个名儿‘二八分金’,是太后皇上抚慰臣子时做的。”
“什么二八佳人的,这菜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徐三豹摸不着头脑。
“二八佳人,亏你想得出,想女人了吧。一斤是十六两,二八一分,皇家与臣子一家一半,是皇上与臣下共享江上之意,更是一种大大的褒奖!”
徐三豹骂道:“这皇上家真小家子气,赏人就来些真金白银呗,弄些蹄子爪子的,也不嫌寒碜!”钱千金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钱千金吃着吃着又说,“心月这四喜丸子不会也是宫里吃的玩意儿吧?”
“我说钱爷,说话怎么一点也不文雅呀?这可是用我能采到的十几种花瓣混着肉糜制成的,还有您没看没个丸子都开着四瓣吗?这叫‘花团锦簇’,是大喜的日子必备的看菜。”
“看菜?”“对,只看不吃。那‘二八分金’也是看菜,今天我做的都是看菜,老佛爷吃的菜我可做不出。”
“看见没,心月都比你有学问,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徐三豹不失时机揶揄钱千金。
“住嘴,你这蛮货。心月,这一排鸡翅码得齐整向一个方向,上面铺上切成鸟形的白菜叶子,不会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吧?”
“哎,这回有点靠谱了,不过这个是‘两个黄鹂鸣翠柳’。”“此话怎讲?”钱先生眼睛都瞪圆了,“我说钱爷,您看这翅膀往哪个方向呀?”“阿,北方。”
“对了,一行白鹭应该往南飞,所以以此推测应该问的是上一句‘两个黄鹂鸣翠柳’。”
“这样也行?”
“以前的乾隆主子最是生性聪颖好玩了,这菜便是他创的。说有一年大考,三甲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乾隆爷就有心考考他们,上了这道菜,结果状元答的一行白鹭上青天,榜眼却答对了。所以状元直降榜眼,榜眼变状元。”
钱先生愣了半天,叹口气说:“难怪我久试不中,这揣摩圣意的本事那是半分没有,命中注定呀!”
钱先生自顾感叹,其他人也对宫中的饮食来了兴致。
李白安就问:“心月,这宫里吃的不会也是这猪蹄呀,鸡翅呀什么的吧?”
“相公,你是行伍出身,吃喝粗糙惯了,不知宫中饮食也不奇怪,宫中最低用的也是梅花鹿蹄,这翅也是真的白鹭翅。”
“那一顿饭光看下来,要多少银子才够呀?”“我只是个小丫头,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只知道老佛爷早上的漱口茶用的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至于吃的每顿看菜三十六道,吃菜七十二道,也至少要一个月不重样儿才能通过。”
徐三豹一拍筷子,“这帮主子每天穷奢极欲,奶奶的,打仗买炮弹舍不得,一顿饭够一个镇子吃十年,这是什么混蛋朝廷!”
晋先予忙道:“徐三豹,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慎言。”
“慎他奶奶个东南西北中发白,朝廷在哪儿,我们在洋鬼子国……”而后继续开骂。
李白安是得李鸿章赏识才进的北洋,对报效朝廷可从没想过。今天想到这件事,思绪再次翻覆,自己感念李中堂的豪义不假,可如何对待这腐朽不堪的朝廷,他自己也觉得很是矛盾。
钱先生见他从回忆出神中缓缓抬起头来,又接着说:“宫中的奢腐当时都把我们震了一下,试想如果大幅削减宫中的用度,皇上为了亲身表率,拉拢人心,或许可以自己和后宫减衣精食,可是太后的用度那是万不可碰的。此时已不同往朝,地方的供奉也已远远跟不上了,更多是靠银子,那这个缩减岂不是针对太后?所以太后自然就会明里暗里敲打敲打,太后以往的满洲贵胄、近臣亲随,见老佛爷对皇上和康党变法态度的转变,更是嗅到了味道,转而和新政做起对来。想那些操持新政者包括皇上,都没什么实际的兵权政权,所以百日新政走入死胡同也是在所难免!”
李白安点里点头道:“这时明智的办法应该是暂时按兵不动,避其锋芒,徐图后计。”
“ 对呀!李爷也明白了这官场的道道。但康党和皇上就不明白。那康有为被太后骂了一顿后心有不甘,竟脑袋一热开始密谋圈禁太后,而皇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还写了份血诏。这不谭嗣同拿着诏书去找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企望以这一支新军直入宫闱勤王讨逆。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果找个武林高手来个成功的荆轲刺秦也就罢了,竟然希望一支几千人的新军与几万同样装备着火枪的九城巡防、陆军统领衙门和御林军作对,不是以卵击石吗?那袁世凯何等狡黠,假意同意,转眼就密报给了直隶总督荣禄。结果如何你也知道了。”
“上次姜先生说太后在此前还召见过李大人?”
“对,那是让大人重掌直隶,镇压康党,毕竟中堂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可是中堂自甲午背了个骂名后,刚出洋消停了几年,应该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不,他就向太后求请巡狩两广。这康有为就是广西人,以镇压康党余部去两广也算事出有理,所以太后也没什么好说。”
“ 那先生您看皇上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钱先生捋捋胡子,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太后又不是他亲妈,这次谋逆有皇上的血诏铁证,估计关皇上一辈子太后都未必解气。”李白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俏皮的声音从一边飘了过来,“义父,您在这儿一个劲的叹气干什么呀?”不用问就是盛思蕊这鬼丫头。
李白安看了看她,问道:“你不去和他们玩,在这儿干什么?”“哦”,她眨眨眼,“我是想告诉二位,大师兄,二师兄和那边的一帮子英国男孩儿比划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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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初鸣蛰惊
(一)
圆形广场一边的草坪上,被麻绳围出了一块长约50米,宽约30米的小型球场,两端的正中各摆放着一个简易球门,场地被一条白垩画的线一分为二。不用说这就是当地青年人自建的一个小型足球练习场。
足球运动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华的汉代,那时叫蹴鞠,本是训练青年士兵的方式,直至唐宋就日渐成为了成熟的比赛模式,踢的皮球叫‘俅’,北宋徽宗时的权奸高俅就是靠踢得一脚好俅发迹的。
到了大清朝,出于满人对固化统治、弱化汉人的需求,蹴鞠开始备受限制日渐衰落。而在这英吉利国却将其发展成足球,大行其道,于几十年前更是成立了专门打比赛的协会和俱乐部,民众踊跃参与,颇有些国球的架势。
此时秦潇、周烔二人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对峙着,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见到李白安一行飞身而至,便快步迎上前。
李白安严厉地说道:“我三令五申,不许你们和当地人发生任何冲突,你们没把我的话放在耳朵里吗?”
“义父,我们怎敢,”秦潇低头道:“只是那几人实在欺人太甚,我们在学校里也踢球,见他们在耍不禁过去看看,偶尔品评了几句。谁知他们竟向我们吐口水,还骂我们是,我们是……”“有尾巴的中国猪!”
周烔愤愤地一边抢道:“我们实在愤而不平,就上去与他们理论了。”李白安一行人虽在英国已经多年,但却一直以大清子民自居,辫子也一直未曾剪掉。
他们几个大人自是没什么关系,但两个男孩子在同学中却显得很是异类。所幸两个孩子的成绩都相当的好,在各方面表现也都很优异,所以在同学中也得到了相应的尊重,并未受到过什么侮辱。
李白安想想少年人难免义气冲动,自己年轻时不也是肆意风发?便说:“我们一行是来英避祸,与当地人尽量不要有冲突。古话不是说:忍为高,和为贵吗?还是少惹麻烦。我们这就回去吧。”
一行人转身刚要走,就听得身后几个英国少年的嬉笑声、口哨声响了起来,污言秽语也炸了开来,最后竟然侮辱到了一行的女子身上。
心月不太出门,英语不好没听懂,盛思蕊可是按捺不住了,回过头来:“你们几个小流氓说谁,信不信我代你们妈妈教训你们这些没教养的!”秦周二人也早已按捺不住,叫到:“义父!”
李白安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毕竟曾是个刀头舔血的人,加上之前愁思的烦闷,热血一涌,对二人说:“你们去吧,在球场上让他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猪!但切记不可致人伤残,也不能见到血。”
他也看过几次足球比赛,知道就靠这两个孩子,对付对方六个球员已经是绰绰有余。
秦周二人回到球场,向对方打头的一个棕发钩鼻、满脸雀斑、高自己半头多的男孩子冷冷地说:“是男人就别耍嘴上功夫,有本事场上较量一下。你们输了要向我们所有人当面道歉。我们输了随你们怎么骂。”
那男孩一愣,看了看说:“你们几个人跟我们比?”“两人。”“你们开玩笑吧!我们可是有六个!”
“两个就足够了,一人守门,一人踢球,规则只说最多十一人上场,可没说两个人就不能上。”
那男孩子又愣了半天,看着他们二人说:“你们没疯吧?”
“废什么话,赶快开始,我们还等着回家吃午饭呢!”“好吧,既然你们自取其辱,我们也不客气了。兄弟们,准备上场了!”
周烔和对方守门员各自就位,对方的四个队员也已列阵完毕,秦潇和雀斑脸站在场中央,脚下就是牛皮缝制的中空充气的皮球。雀斑脸男孩儿轻佻地说:“你先开球吧。”
秦潇撇了撇嘴,“你来吧,我中华乃礼仪之邦,客随主便。”“那我可不客气了。”“请便。”秦潇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见雀斑脸右脚一分,皮球向着右翼接应队员奔去。只见人影一闪,秦潇已然截断了皮球,顺势钩脚向空中一踢,自己则打后空翻向上跃起。
于四米左右的空中,身体正成倒立状,皮球也已升至脚边,眼观球门左脚用力,只听得呼地一阵风响,皮球已经直入对方球门。
秦潇随后于空中扭转身形,大气不喘,缓缓地落在了草地上,微笑着面对对面几人。
此时对方球员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守门员都在兀自发呆,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球网上还在快速旋转的皮球。
全场只剩下周烔、场外的心月和两个女孩发出的叫好声。
对方球员听到叫好声才反映过劲儿来,但还在迷糊刚才这个球是怎么进的。
一旁的一个金色长发男孩儿走到了秦潇面前说:“这球不算!”
“为什么不算?”秦潇冷冷地盯着他,“因为……因为……我们还没准备好!”他面红耳赤的辩解道。
“既然已经开了球,双方就已经准备好了,况且还是你们先开的球,这不是规矩吗?”
场外的盛思蕊高声叫到:“你们耍无赖,输了球不认,丢不丢人?”那男孩顿时语塞。
这时雀斑脸沉沉地说:“这球按规则确实应该不算!”“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裁判,没有裁定的进球就算无效。”秦潇等也没想到这出,也一时无语。
这时场外一位一直坐在长椅上的男子站了起来,走进球场来到几人身前说:“我来说句公道话,刚才确实仓促,那个球就当热身!诸位如果不嫌弃的话,之后的比赛由我来当裁判,各位意下如何?”
(二)
众人看了过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健壮,唇上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西装革履戴着礼帽,一派绅士模样。
雀斑脸看了看他说:“这位西装先生,你懂踢球吗?”身后众人一片哄笑。
那人不慌不忙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了一个黑色皮子的证件本,打开后向在场众人展示,转到秦潇面前。
他见上面黑墨烫金印着‘英国皇家足球协会理事 詹姆士•卡特’,几个英国男孩子闭了嘴,秦潇也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这位詹姆士点了点头,回身将西装脱下折好放在长椅上,摘下礼帽平整地压在西装上,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哨子挂在脖子上。
他再次走了过来,对两边说:“都准备好了吗?”“双方点头,”“那按照规则抛硬币发球,中国男孩你要哪一面?”“字。”秦潇可不想要别人国王的头像,“那好,你就是头像。”
说罢,将硬币向空中一弹,双手拍住,手一翻打开,“是头像,英方开球。现在球赛正式开始。”
雀斑脸此时已面色凝重,全然没了刚开始的狂傲之色。身后的队员也列开了架势,严阵以待。
只听一声哨响,雀斑脸右足脚跟一磕,皮球向后奔到了接应队员的脚下,秦潇正飞身过去截断,那人足不留球,迅即把球踢到了左侧球员身前。
秦潇正待转向,那球已被快速分向左后翼球员,秦潇刚要飞扑过去,球又被分回前方球员,秦潇回头转身身形刚起,皮球再次回到了雀斑脸脚边。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皮球只是在对方球员脚下快速流转,秦潇竟是没沾到半分。
场外的盛思蕊有些急了:“义父,他们这是在折腾消耗大师兄,欺负他一个人,这可怎么办?”“急什么,潇儿应该有应对之法。”
果然,秦潇慢慢地退回到己方的半场,双手叉腰,弯下身,似是在喘着粗气。
李白安笑道:“好戏就要来了!”对方见秦潇似有不支,而守门的周烔正懒洋洋半睡不睡地倚在左球门杆上,便快速交叉传代准备从右翼进攻。
球刚一进入己方半场,只见秦潇身形一闪已在对方身前,直接将球抢断于脚下,对方身后球员正要过来截断夹击,只见秦潇顺势双足夹球直向上方跃去,跨过对方头顶两米多高。
他足侧将球踢起,膝下向前一垫,看准球门,凌空一脚猛射,对方守门员见来势不妙忙侧身扑去,只见皮球划出一条曲线贴着对方的右侧球门角射入门中。裁判哨声一响,进球有效。
场外众人登时欢呼起来,此时已有不少英国人过来围观,见状也跟着鼓起掌来。
只见几个英国男孩儿都面目沮丧,喘着粗气,守门的抱着皮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就听得雀斑脸冲着詹姆士大叫:“裁判,我们要求暂停。”裁判点头应允看着手表,几个男孩子聚拢到了一起,悉悉索索说着什么。
秦周二人回到众人跟前,钱先生眯着眼笑着说:“不错不错,长我中华威风!”李白安道:“切记手下留情,见好就收。”
盛思蕊嬉笑着对周烔说:“周师哥看样子倒是个闲人了。”周烔憨厚地笑道:“闲还不好?靠着门柱子晒太阳挺舒服的。”
众人说笑间,暂停结束,两人上场各就各位。秦潇对雀斑脸说:“不如我们谁先进三个球比赛就算结束好吗?”对方阴沉着连说:“踢着再说。”
哨声一响,对方发球,但此次他们的阵势有了明显变化,球员都挤在中间慢慢地传带着球,磨磨蹭蹭。
秦潇心道:这一定是明知不敌在拖时间,必须趁热打铁。于是飞身上前,在一个空档间截下了球。正待脚上发力,只见对方四个球员已如铁通一般将他团团围住,而自己和球已然被箍在中央难动半步。
秦潇左突右冲都难以突破这几人的围困,这四个人背着手就跟连在一起一样,不给他留下任何突围的空隙。欲将球从头顶踢出,可是四人的四个脑袋就像粘在一起一样,秦潇身形不如他们高大,一时也无可奈何。
就在他转来转去,左突右撞之际,忽听一人叫到“妈的,我的眼睛!”回头一瞧,原来在他扭转突围之时,脑后的辫子也跟着飞了起来,刚才正甩到一人脸上。
秦潇心道:‘这可不算犯规,是你们下作在先,也怨不得我了!’眼见那人揉眼的空档,身形一闪,带着球迅疾地突破了包围。
他正要向前起脚,只听‘砰‘‘咚’‘嗷’连续三声,一人已被他撞倒在几米开外,捂着胸部在地上痛苦地扭来扭去。
一声哨响,比赛暂停,詹姆士快跑过来观瞧,只见英方队中一名最矮小瘦弱的男孩躺在地上直哼哼。
雀斑脸和其他几人七嘴八舌说:“中国人冲撞致伤,严重犯规,裁判,应该把他罚下场!”“对,罚他下场!”
詹姆士看看倒地男孩儿,望向秦潇。秦潇心说刚才事发突然,我也没有用力呀?难道最近功夫大涨?
他抬头望向周烔,见周烔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便说道:“裁判先生,我听凭您的裁决。”詹姆士眨眨眼看看众人说:“中方球员严重犯规,被罚下场。”
几个英国孩子拍手欢呼,那个倒地的被搀扶起来到一边的长椅,突然回过头向秦潇露出诡黠一笑。
(三)
比赛重新开始,此时场上只剩下周烔一人对对方五人。几个英国男孩儿见形影如风的秦潇不在场上,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而周烔也微微弯腰,双目直视前方。
对方不紧不慢地将球带到了周烔的前场,忽左忽右地传球寻求空档,这时已带球接近禁区的雀斑脸忽见一只蜜蜂在对方头上面庞盘旋,而周烔也难耐其扰挥手去轰,忙瞄准左侧球门角大力抽射。
只见皮球夹带着劲风直直地射向门中,这雀斑脸的脚下功夫也确实不弱。正在他将握紧拳头将手臂伸向空中准备欢呼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周烔突然跃起,右手拦住皮球随即身形落地。
对方金发前锋此时已冲进禁区起脚铲球,周烔闪身躲过对方来脚,左手疾出,将皮球紧紧地握在胸前,而那金发男孩则一脚落空,收势不住滚入球门之中。
雀斑脸见势在必得的一球被对方接住,而己方的偷袭也被轻松化解,知道这看似敦实的男孩儿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忙手比嘴说组织己方队员排列阵势,筹备下一次进攻。
只见周烔不慌不忙将球随意抛出,正落到对方脚下,对方旋即展开了新一轮进攻。
不久之后,雀斑脸又在前场得到了一个空档,猛力推射,这回见得周烔一侧身飞起一脚就将皮球踢回对方的后场,可谓势大力沉。
场外众人心下暗付:看来这球门在周烔的把守下应该是固若金汤,这帮英国小孩儿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正思忖间,周烔已然接住了对方第三次射门,正要抛球出去,只见盛思蕊忽然眼前一亮,跳着大叫到:“周师兄,这次你踢球直接射门!”
周烔转过头去看向众人,见到直蹦的思蕊师妹旁的徐师父也点头洪声道:“没错,烔小子,直接射门!”
周烔再不犹豫,回过头来,瞄准对方球门,将球抛起,力灌脚背,猛地起脚,只听得嗖地一阵响,皮球在对方球员头顶划出一道抛物线,疾风般卷向对方球门。
对方守门员见来势不妙,屏气凝神,运气于臂,紧盯着足球,双掌齐出,将来球截住顺势抱于胸前。
众英国男孩儿见那疾如劲风的一球已被截抱住,正待雀跃。
只见那守门员抱着足球,身形向后直飞出去,冲破了球网,向后滚了几米才收住势头,再见那皮球在守门员手中发出‘嗤嗤’声响,渐渐瘪了下去。原来,刚才那一脚已将缝制极为紧密牢固的足球踢破。
此时众人已齐向这边跑来,秦周二人、之前装伤的小瘦子、裁判詹姆士包括李白安等人也担心伤了人赶到了近前,钱千金看了看那倒地兀自发愣的小子,伸手过去在他胸腹肋骨处按了按摸了摸,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探了探鼻息,之后再把了把他的脉门,松手回身对众人说:“受惊了,没大碍。”李白安等见没伤人松了口气。
只听倒地守门员忽然回过神儿来道:“你们围着我干什么?哎,这个中国老头儿,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干什么?”
此时几个少年已经争论了开来到底进球算不算,此时英国尚没有女子足球运动,但盛思蕊虽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于规则确是知道的。
她脑筋转的飞快,利嘴如刀道:“你们好不要脸,这球都破了球网了,那守门的抱着球在地上都滚了几滚了,球都不知碰地几回了,还不算进……”舌战起几个英国男孩儿来。
此时就听一声高喝:“都住嘴!”原来是秦潇,只见他看向裁判道:“别忘了我们还有裁判。”
众人齐看向一直默不做声的詹姆士,只见他略一沉思道:“按规定说这球已经在球门触网碰地,是有效的,但守门员却一直抱着并未离手。而由对方守门员一脚直接进球,我们从没未过这样的先例,实在难以裁决。”双方都僵在那边,不做声了。
这时也还是钱先生江湖老辣,打圆场说:“这次是几个孩子一时兴起玩玩闹闹,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比赛,没必要较真儿。我看就当是场游戏算了。这球是我们人踢破的,作价赔偿。两个英国孩子虽被一人一球撞倒,看似也无大碍,我们给买些吃食补补。加在一起,我们一共出三十磅给这些孩子。裁判先生,您看这样如何?”
詹姆士用眼光询问这些英国小孩,雀斑脸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拿了钱,招呼众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李白安见事情已了解,不想节外生枝,转身带着众人就要回返家中,就听得身后一人叫到:“且留步!”
李白安回头一看正是那裁判,只见那人伸出手来:“我叫詹姆士•卡特。”“李白安。”双方短暂的握了一下手,詹姆士又面向秦周二人问了名字接着说:“你们诸位是从大清来的吗?”“来这里送孩子读书,顺便行商。”李白安敷衍道。
“刚才这两位的球技确实令我大开眼界,请问是哪位名师指导的?”“就是他们自己在学校随便踢踢,小孩子玩闹,不成章法,见笑了。”
詹姆士惊讶地看着秦周二人,问道:“大清的孩子们都如此厉害吗?”李白安微笑不语,秦潇抢着说:“想我华夏儿郎才俊多胜繁星,我们又算什么?”他还在想着猪尾巴的事,不觉夸起口来。
李白安见话锋略有不妥,便道:“卡特先生,我们要回去了,后会有期。”说罢一揖转身欲走,只听詹姆士叫到:“李先生,我刚从贵国访问归来,与贵国直隶总督裕禄相约明年在天津双方举行一场球赛,希望届时能看到这两位少年上场。”李白安回身笑了笑,不置可否,挥手拂衣而去。
见众人走远,詹姆士的眼神瞬间从之前的和蔼变得鹰鸷起来,旁边一年轻女子过来递过他的西装和礼帽。
他边穿戴边说:“凯特帮我记下这个李白安还有那两个少年的名字。”“好的,伯爵先生。”
他继续凶瘆瘆地说:“上周在议会我就力主趁清国在义和团作乱焚我教堂、困我国民之机,派兵再给清朝政府致命一击,彻底击垮他们的军力,掏空他们的财力,使得他们再没有还手之力。那帮子议员却说什么只要能保持我大英帝国资本的利益就行,真是一帮鼠目寸光的腐朽资本家。之前在直隶看见很多清朝民间的异能青壮年义和团员,这回,又看见了这等超群的少年。如果我们现在不趁着大不列颠船坚炮利之时,彻底瓦解他们的斗志民心,我大英未来在清国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罢,似是想起什么来了,问道:“凯特,上次我从清国带来的那对青花瓶子没有送人吧?”“没有,您当时说,这是明朝的,有五百年历史很是贵重,要送给重要人物。”
“好的,你回家找出来,并把今天的见闻按我刚才的意思写一份详尽的报告,一并送到我伦敦的寓所。明天我要去拜见国防大臣。”凯特应允匆匆离身而去。
詹姆士望向晴朗的天空,在东方的冥远之处似乎有铺天的乌云滚滚而动,一场滔天雷暴倾覆骤雨仿似正在酝酿之中。
(四)
回程的马车上,徐三豹和周烔赶的车上坐着李白安和钱千金行驶在前,而两个女孩儿和心月乘一车,由晋先予和秦潇驱车在后。
听着正在热烈议论之前球赛的徐周师徒,李白安突然道:“其实这围而攻之本是我国春秋时的最基本兵法,但如果双方都徒手而战,被围者只要实力足够,完全可以突出重围。可是如果用规则一套,比如像刚才在足球上,对方没有犯规,我们再怎么厉害也得被困地死死的,动弹不得。”
“李爷这话对了,这几年我潜心读书,钻研了英国的资本主义著作、历史发展书籍和各种法典商规,对这英吉利等国的贸易方式、商业操作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时车陡然一颠,钱千金差点儿从座椅上滑到地上,随口咒了句徐三豹,坐稳后捋了捋胡子接着道:“这英国在三百年前是我大清不屑的蕞尔小国,国贫民饥。可自从大航海开发海路、掠夺物资促进生产和资本运作刺激工业开发后,这个局面就已经开始改观,这西方列强就逐渐地强大起来,生产能力飞速发展,口岸通商贸易使得各个小国日趋国强民富,就使得生产的发展愈来愈快,所需的贸易对象也日趋扩大。这时他们……其实是以英国为首,就盯上了我大清。”
钱千金顿了顿,缓了口气儿接着说:“我大清自康熙爷开始就实行了海禁,正式闭关锁国,当时仅留了四个开放口岸。到了乾隆爷的时候,就仅剩了广州一个,而且是以广州十三行负责总办进出海贸易事宜。”
“这英国的商船来了,虽然也卖了不少廉价的棉纺织品等百姓的生活用品,换回了不少优质的茶叶、丝绸、瓷器等。但这些小规模的贸易英方并不占什么优势,反而是进口的东西多,出口的少,这哪里能满足资本家对有四万万人口的广袤大清觊觎的野心呢?”
“于是就以东印度公司为首,贿赂各级州府口岸官员,打起了鸦片贸易的主意,企图以此为一直不利的贸易局面打开缺口。毕竟这泱泱大清,黄金白银可还是有的是,而且这鸦片是他一家经营,贵贱都是他说的算。”
李白安接口道:“这个我也知道,因为鸦片的吸食者极易上瘾,而后身体会孱弱不堪,难以劳作,往往导致家破人亡。所以我的恩师当时曾严令帮中弟子如有吸食鸦片者必遭三刀六洞、驱逐出帮的严惩。当年就是林则徐大人在广州虎门销的烟,可这几十年过去了,为何这州府县乡各地仍烟馆遍布?”
“当年钦差林大人硝烟之举可谓大快民心,但是也惹起了无尽的祸端!”“此话怎讲?”李白安双目圆睁直视钱千金,不解他为何有如此一说。
钱千金面色不改地看了看李白安犀寒的目光,笑了笑接口道:“李爷莫急,听我细细说来。想当初我大清在硝烟之时是没有鸦片进口的禁令的,但是有广州十三行进出口货物的限额。想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和其他英商,直接通过口岸把鸦片贩入大清规模是十分有限的,就算是贿赂各级官员、把关守兵,加上从边境走私的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数量也绝不至于产生全国蔓延的势头。”
“但按照由西方人制订的关贸法规定,只要该国政府没有明令禁止一样货物的流入,则该货物的贸易即为合法,说白了,这鸦片进入大清在国际贸易法规中是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的。”
“可惜,当时我大清经近两百年海禁,闭关锁国、自给自足多年,从庙堂之上到微官末吏竟罕有人知道这国际贸易规法为何物,心中更只想着凡入我国土之货物,我天朝自有裁定权,所以林大人将到埠仓储的和英商船上积留的鸦片,笼统收缴起来,倒进虎门石灰海水池子里直接给销了。”
“此举貌似震慑洋夷休打鸦片贸易的主意,又兼有昭示大清清除烟害的决心,实则大大地违反了西方国家奉行已久的国际贸易规则!恰好给了这英吉利国出兵御商的绝佳机会!”
他见李白安似乎仍未解透,便接着说:“本来这贸易往来,摩擦在所难免,倘若因为贿赂或走私,我方惩处英方一些不法商人、收缴一些违法货物本也无可厚非,但强制销毁彼方船上货物、扣留在境英夷则大为不妥。”
“可知道这西方诸国可是讲人生而平等,将人身自由权和财产权摆在首位、名示昭彰的,与我大清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以天下奉一家、官尊民卑的思想是截然不同的。”
“当时限制这英国公民的人身自由、销毁人家公民的商品货物,无异于派兵打到人家家门口直接烧抢绑捆。这西洋诸国的军队自然可以保护自己的公民为由反击,而且这理由还无懈可击。”
“于是英国派炮舰洋枪兵出兵广州,而我大清闭关锁国近两百年,全然不知西洋诸国在武装上已经日进千里,还以为是当年施琅将军收复台湾时,荷兰人装备的那个样子。”
“就这样我们的营兵用落后对方以百年记的火器迎战时,大败亏输自是必然。其实当时英军士卒最多时不过万余,炮舰弹药补给也是有限,如朝廷决心拼死一战,仅凭大清充足的兵员,输赢也未可知。可谁成想……”钱千金顿了顿。李白安忙接着问:“之后怎样?”
钱千金叹了口气:“朝中此时林立的派系之间就开始明争暗斗了,有煽风点火的、有隔岸观火的,有极力掣肘的,还有暗中挑拨的等等,可就是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认输了之后会怎么样的。加之各地镇守州府官员糜奢已久,旗绿各营官兵也多是贪生怕死之辈,敌军一到,没几个照面就降的降逃的逃,将一路城镇州府拱手相让,使得英军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南京。”
“这时朝中主降派大肆鼓噪,言道‘与英夷开战军饷耗费日出仓金,时日若久难免掏空国库,想那洋人不过图我大清些许钱财而已,与其糜耗不休,不如与他们些小钱歇了刀兵也好……’道光爷最是舍不得银子,兼之受不得劝,加上耳根子软,只得听之任之,派人谈判去了。”
钱千金又叹了口气,“之后赔了两千多万银元,还增开了四个通商口岸,以及一大堆的附属条件方才作罢。而作为这引线的鸦片也没能禁得住,反而在新合约的保护下,堂而皇之的在华夏大地流通了开来。李爷问的为何销了烟,烟馆仍遍布州府县乡就是这么个来由。”
(五)
李白安听完后半晌不语,只是低头沉思,良久后才抬头问道:“听先生言说,倒是将这硝烟的始末了解得清楚了,可先生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钱千金笑道:“当时你我还不在这个世上,就连李大人也还只是读书的学子,怎会知道。这事情的始末是先师在授业的空暇一一说与我听的,而这西方诸国的律法则是这些年我在这里专心读书研究出的。”
李白安‘噢’了一声,旋即追问:“以前曾多次想请问尊师之情,都未如愿,不知……”钱先生捋须笑道:“没什么不可言的,先师名讳上安下……”
正待接续,只听得车厢外周烔大叫道:“义父,钱先生,宅中老仆赵伯慌慌张张向这边奔来,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赵伯和吴伯本是天津城的守门老军,当天因亲见李白安进城报信,为避免泄露消息才被带来一路伺候,此时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马车近前,扶住车辕,只是呼呼喘气。
李钱二人急忙下得车来,李白安问道:“赵伯,到底怎么了?”见得他呼哧带喘,气儿都倒不匀了,钱先生道:“不急不急,喘匀气儿再说。”赵伯边抚着胸口边说:“老爷,哦,哦,你们可算回来了……,家里,家里,有人闯了空门了!”
李白安忙把赵伯拉上马车,一行驾车飞奔赶入家中,急匆匆下车进入屋中,只见两个老妈子和老仆吴伯正在归置被掀得一片狼藉的桌椅板凳和各项物品,王妈边收拾边不住地咒骂死贼人云云。
众人不及细问便径直上楼奔向各自的房间。李白安当然最心焦的就是‘绝批’,虽然自己将它藏得隐秘,可也不知贼人有无察觉。
进得书房,双手扣住桌下左右装饰雕花的背面,将大理石桌面左向旋转一扭,台面便与底座分开一条空隙,再用力将桌面旋转至与底座十字相交的位置,之后将桌面向右推至尽头,桌面下一长形紫檀木匣现了出来,打开匣子一看,不觉松了口气,‘绝批’正好好地躺在里边,旁边放着师父赠的灵药皮囊。
他见宝刀无虞,便随即将机关复原,走了出来。这时众人也已清查了自己的房间到了外面,一问之下,都说除了被翻得一塌糊涂,并未发现少了什么要紧的事物。
钱千金也是纳闷道:“这带来的钱,我都存入银行,每月支取全家的生活所需,并留些以备不时之需。可我抽屉里的五百镑竟然没被拿走,可真是奇了怪了。”要知五百英镑在当时已是当地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进项。
众人下得楼来,向几个仆从详问来由。原来在他们走后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一伙贼人就闯了进来,几个老仆妇人自是无还手之力,被绑了起来还被堵住了嘴。
这几人楼上楼下翻了个底儿朝天,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才罢手,解开了王妈便扬长而去。
王妈还在那儿蹦着脚骂:“几个天杀的死贼坯,绑上堵嘴也就算了,还拿门口擦靴子的抹布堵,叫他们晴天被雷劈死,坐屋里被车撞死……”
心月见她咒个不停,就劝道:“好了,王妈,叫他们吃饭被噎死还不行?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口才,快去收拾吧。”
李白安问吴伯道:“他们几个人,什么人?”“四个,蒙着面看不出模样,但都留着辫子。”李钱二人互望一眼,而后见徐晋二人也点点头。几人走到屋外,钱千金说:“李爷是不是觉得这次,与六年前咱们刚来时那次闹贼有联系?”众人互望,均是沉默回想。
那是他们刚买下这座庄园不久,虽然购得大宅,可是这防护就成了问题。二十几英亩的大宅仅靠两个老家丁来打理实在是捉襟见肘。
在英国,大庄园多用低矮灌木丛合围,至通向主通道处开设金属铁门,可这样的布局在钱千金眼里实在不可容忍。
他振振有词道:“大而虚围,屏障形同摆设,实乃置身家于白,置卵于将覆之巣,危之大矣。”
于是他亲绘图纸,按九宫八卦规格,含阴阳二气,聚四象之灵,重以砖石结构布以外屏、内障,又辅以晋家唐门的消线机关,将这座大宅布置成天罗地网。
全部完工之后,钱千金带众人巡视全院,一路将种种风水布局讲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正神飞彩扬之际,一不留神就踩中了晋先予布下的索套之中,被倒悬于树上,连呼救命。
此时他也知道这家宅不同于阵法,搞得太复杂自己人都得着了道儿,最后只保留了内外屏障和简单的机关迷宫方才作罢。
可就在一切布置停当后两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伙盗贼偷偷地潜了进来,在进入庄园不久后就触动了树丛迷宫中的响铃机关。
盗贼惊觉转身奔逃,李白安从宅中追了出来,晋先予紧随其后,只奈家宅实在太大,半晌就见远远一伙人上了马,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这西洋马与东方马有着显著不同,虽长劲儿不足,但短路脚程极佳,奔跑神速。只要隔了相当长的距离,起身再追,就是李白安的师父恐怕也赶不上,所以只得作罢。
几人聚在院中,举起火把看那边看脚印边商量,钱千金道:“这几人显然不懂什么易学阵法,阵眼中的机关一下就触到了。”徐三豹不屑道:“你那是瞎猫碰了死耗子!”
晋先予道:“看这脚印深浅不均,步幅一般,且与边上多有刮蹭,显见不是高手。”
李白安道:“难道是朝廷的追兵来探营?”钱千金摇头道:“非也非也,要抓,明着上学校抓孩子岂不更省事?八成是奔钱来的。”
“那就更不对了,上月我们举家去格林尼治游玩,家中只有几个老仆,下手不是更容易?”几人实在商量出什么结果,只得每晚改动消线机关。
而这之后盗贼再也没来过,但他们总是感觉在暗处有一双阴鸷的鹰眼时时刻刻地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钱千金道:“这次盗贼不是为钱,显然是为了什么要紧物事!”“我的宝刀虽说名贵,但其价值不是一般盗贼能明白的,应该也不是目标!”
那是为了什么呢?李白安突然想到刚才看见盛思蕊神色似有紧张,而且总是下意识地碰碰衣服。
李白安自打来到英吉利就总是见她穿着宽松衣物,不似宋婉毓似的轻灵少女服饰,似在时刻隐匿衣中之物。难道这伙人是冲着她来的?
他想起以往的种种怪迹,不禁心生疑云。一旁的钱千金碰了碰他道:“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她?”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往下说。
这时就听得庄园外大门口马蹄马嘶声响,几匹马到近前停住,为首一人跃身下马,高声叫道:“秦,周,盛你们几个出来吧,同学们来看你们了!你们总要有待客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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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冶銋 2018-10-05 19: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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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狗杂交蔡英文 2018-10-05 18:5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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