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新传说·猫咪夜话

  第十三夜 轮回
  “老板,你抽空到咖啡厅看下吧。”

  清晨6点,我刚被噩梦惊醒,准备换下被冷汗浸透的睡衣时,接到了我的雇员小玲的电话。

  小玲聪明能干,是我从几十个雇员里面精挑细选最后定下来帮我打理咖啡厅的人。我是个甩手掌柜,平素里的事儿从来不过问,全靠小玲帮我打理的井井有条。

  自从我能听懂猫语后,将它们每周讲的故事记录下来,发表在杂志上。虽然杂志社的责编们私底下说我都是奇技淫巧,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即使是他们也不能否认,因为我的故事,杂志销量大涨,我的收入自然也水涨船高。

  我的物欲很淡,赚来的钱基本上都投入到了咖啡厅,咖啡厅的生意也日益火爆起来。相应的,小玲的收入提成也见涨,她干的更加卖力了,基本上每天都是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

  不过,我还从来没听过她这么失态的声音。而且大早上的,她有什么急事儿?

  虽然很疑惑,半个小时后我还是出现在了咖啡厅。

  小玲黑着眼圈,坐在吧台后面,对着装咖啡豆的木盒发呆。

  “怎么了?”

  我很诧异。许久没来咖啡厅了,小玲这副模样和我印象中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判若两人。

  “半个月了,我盯了半个月了。绝对不是耗子……老板……见鬼了。”她语无伦次。

  我使劲敲了敲桌子,才让她从半梦游状态醒了过来。她一口气喝下一杯美式浓咖啡,勉强恢复了些精神,给我说了来龙去脉。

  我们这家咖啡厅走的是小资路线,从装潢,布局,乃至茶具,研磨机,甚至咖啡豆的包装,都是小巧典雅的风格。咖啡豆都是装在特制的盒子里面,炼乳,白砂糖等等也是一样。

  无论从咖啡厅的哪个位置看操作间,都是一清二楚。我的宗旨是喝咖啡是享受,制作咖啡的工艺也是一种艺术,要让客人享受到美。

  这一点,小玲一丝不苟的秉承了下来,并且出于天生的数字天赋,她对每个数字都异常敏感。

  小玲所说的恐怖的事儿,是这半个月,每天开业前清点物品的时候,对照账目,不多不少的都会少掉一人份的咖啡豆、炼乳、发泡剂,半份糖。
  “就因为这个?”我忽然觉得有点愧对她。“小玲,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这种小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用担心我扣你工资。”

  对于员工把我想象成这种锱铢必较的老板,我其实心里满不舒服的。

  小玲惊恐的摇着头。“老板,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我干活你是知道的,最是细心不过。”她拍了拍面前装着咖啡豆的木盒。“这个盒子里固定是2000g的咖啡豆,每个盒子里的都一模一样。但是……”她的表情怪异,好像这个木盒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我昨晚再三测量好才走,今天一来就又量了一遍,结果发现正好少了一人份的咖啡豆。”

  “炼乳,白砂糖也少了。合起来,少了份半糖的卡布奇诺。”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我刚想说会不会是被老鼠偷吃了,不过自己住了嘴。这盒子上并没有被啃噬的痕迹,并且上面还有小锁,我相信小玲的判断。

  “会不会是你最近太累了,所以记错了分量?”我好心帮她找理由。“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吓的。”

  小玲摇摇头,忽然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老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这咖啡是被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喝了。”

  红衣服女人!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我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我死死抓住小玲的肩膀,问她为什么肯定是红衣服女人。她有些茫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无缘无故的在心里蹦出红衣服女人几个字。

  此刻,轮到震惊的是我了。今天早上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的噩梦,主角就是个红衣服女人。

  在梦境里,我和那个红衣服女人在喝咖啡。

  是了,咖啡厅!

  她穿着鲜艳的红衣,容颜美丽不可方物,脸上甚至像是散发着光芒,让我不敢逼视。她的手……

  想到这儿,我的脑袋忽然疼了起来。
  “老板,你没事吧?”小玲给我端来一杯柠檬水,我一饮而尽,用手指抠着太阳穴,逼迫自己继续往下想。

  她的手上,戴着中世纪贵妇人那样的手套,端着咖啡杯。那咖啡杯的上层是厚厚的奶油,是卡布奇诺!

  就在她张开嘴,刚想和我说什么话的时候,咖啡厅的门忽然被撞开,一个歹徒背着麻袋闯了进来,随后跟着的是几个警察。

  “快停下!不然我们开枪了!”为首的警察厉喝。

  歹徒充耳不闻,迅速逃窜,跑到了红衣女人身边。

  枪响了。

  这一枪打歪,子弹从女人的后脑钻入。巨大的钻力使得她的整个面部都变成了窟窿。

  鲜血瀑布一样的涌出来,一部分溅到了墙上,一部分落入咖啡杯里,把焦糖色的咖啡染成了猩红色。

  啊!!!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梦里的情景就到这一刻,我被吓醒。现实中的我,毫无尊严的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小玲忙拿来毛巾给我擦拭。

  “……谢谢。”我擦干额上的汗,把衬衣的第二颗纽扣解开,才觉得呼吸舒畅了些。

  小玲显然被我的反应吓住了。

  “老板,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小心翼翼的问。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她另外一件事儿。

  “你发现每天会少一杯咖啡,都是卡布奇诺?”

  “是的。”回答的很确定。

  “确定都是那个女人喝的?”

  “……是的。”小玲有些害怕,但还是迅速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发现开始少的?”

  “15天前。”回答的铿锵有力。

  我的体内像是泄了洪的大堤,肉眼可见的汗珠从我身上涌出来。

  “老板,怎么了?”可能我的情绪感染了小玲,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我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做噩梦。”我慢慢组织着语言。“梦里都是这个女人。在每个梦里,她都在喝着东西。只不过我没看出来,她待的地方,就是我们这个咖啡厅。”

  小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板,我们是不是撞鬼了?”

  “应该不是鬼。”我安慰她。事实上,如果是鬼,我倒是不害怕了。单凭家里那只号称从青城山上修炼得道的波斯猫,应该就能一斗。

  我怕的,是更诡异离奇的东西。

  这世上,最恐怖的不是妖怪,不是恶鬼,不是哥斯拉,也不是九头蛇。

  最恐怖的东西,永远都是未知。
  在小玲的劝说下,我回到了家休息。然而此时的我是无论如何不敢睡着的了,生怕梦魇再次找上我。就这样,我撑着一夜没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实在受不了,我烦躁的坐起来,鬼使神差般的走到书柜前掏出了日记。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今天小玲和我同时存有印象的“红衣女人”,如果确实存在的话,我希望能从日记里找到答案。难道我们同时都失忆了?

  遗憾的是,日记里关于这半个月的记录都是空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等等!

  我虽然自认不是很勤快,但写日记的习惯保持了一二十年,即使没什么值得记的,我也会写上三言两语。这15天的空白,本身就是一种不同寻常。

  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仔细回想,每天的事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存在记忆断片的情况。

  那,我这15天的空白日记说明了什么?小玲说这15天每天那个红衣女人都会去喝咖啡,又跟我的日记有什么关系吗?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我日记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第16天前的其中一句话上。

  “有个女人打电话约我明天到咖啡厅坐坐,说她的故事足以让她喝到免费的咖啡。我倒是有点兴趣。”

  一瞬间,好像有些堵在我心里的东西通了。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我第16天前接到那个红衣女人的电话,第15天如期赴约,然后发生了后面的事儿?

  结合我的梦境……难道是因为那天,我俩正喝咖啡的时候,因为意外,女人被爆头,我和小玲产生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忘记了这场血案,而把它当做了一场梦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报纸上、网络上肯定有关于这次事故的铺天盖地的报道。
  我马上起身,上网去搜索。令我失望的是,网上风平浪静,讨论的都是明星的八卦。我把搜索日期锁定在半个月前,一直到今天,关于本市的报道都是领导到哪里指导工作、瞎编乱造的心灵鸡汤,以及大幅的广告等,根本没有恶性伤人事件或者抢劫事件的报道。

  “贫道观你印堂发黑,定是近日有煞,不如让贫道给你开坛做法……”我正在想着心事,波斯猫的声音忽然在我脚下响起。

  紧接着,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布偶猫一个虎扑,吊住了波斯猫的脖颈。

  “大姐,我不敢装神弄鬼了,我错了!”波斯猫认怂倒是一把好手,就差没有声泪俱下了。

  布偶猫跳到我桌子上,看着我浏览的网页。

  我忽然想起来,这两只猫现在都住在我家,也许通过他们能得知我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盘问下来,果然有异!

  布偶猫和波斯猫异口同声的说,我这半个月的下午7点到9点都不在家。出去的时候鬼鬼祟祟,回来的时候则一脸见了鬼的样子,惶惶不安。

  然而在我的印象里,却对这事丝毫没有印象。

  为了验证,我还特意到监控室调取了这半个月的监控录像。我耐心的看完了半个月的监控,监控显示,这段时间的下午7点到9点之间我并没有外出过。

  我把监控视频拷贝回来给两只猫看,谁料他们都不屑的昂起了头。

  “以贫道看……你怕是遇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面对这些东西,就算是你们人类的机械有时候也无能为力。而我们猫族,天生就对这些‘怪异’的东西有免疫。看过西方的死神画像吗?死神的宠物就是猫。”波斯猫一脸严肃。

  布偶猫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波斯猫。她望着我点了点头。

  “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没可能。”她忽然开口。“带我们到事情发生的地点看看,也许有收获。”

  就在这时,墙上的时钟响了7声。下午7点到了。

  我点点头,带着两只猫出了门。
  这两只猫都是有灵性的,也不用我系绳子。路上的行人想来鲜有看到有人溜猫,有的驻足观看,有的议论不止,我视若罔闻,一心只想知道真相。

  到了咖啡厅门口,我看了下手表,7点一刻。

  深深吸了口气,我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在打开门的刹那,两只猫同时炸了毛,目光望向了坐在最里面的一个人。

  “有煞气。”布偶猫小声说。

  煞气,有时候也等同于死气。猫族对这种气息最为敏感。

  我顺着他俩的目光望过去——一个身穿红色长裙,带着小礼帽,手上带着牛皮小手套的女人正好朝我望过来。我俩的目光交汇。

  鬼使神差般,我走了过去,坐在她面前。

  “老板你来啦!”朝气满满的小玲走了过来,完全不见昨天的颓唐和不安。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玲甜甜的冲女人笑道,“这位女士喝点什么?”

  “一杯卡布奇诺,半糖,谢谢。”女人淡淡的说,声音像是深谷幽泉,清脆中带着丝清冷。

  我趁机打量了下她。女人的脸十分艳丽,只是在左脸颧骨部位有些疤痕,像是被野兽啃咬的。

  打发走小玲,女人刚要和我说什么,目光瞥到了我脚下正在炸毛的两只猫,笑了起来。

  “老板,今天还要听我讲故事吗?”

  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恐惧,理智告诉我不要听,走为上,然而我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

  小玲给我们端来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苏打水,笑着跑开了,看样子已经完全不为之前的事苦恼了。

  我开始想象对象女人的能力是什么?消除记忆?
  不对,即使她有消除记忆的本事,监控录像是没办法被消除掉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比所谓的催眠、记忆消除之类的,要更神秘。

  女人抿了口咖啡,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有个小女孩,从小家里就非常穷。她下面有3个弟弟,又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最苦的时候,半夜饿的受不了了,小女孩甚至跑到猪圈里,和猪抢吃猪食槽里的猪食。为此,她的左脸被老母猪狠狠啃了下。家里也不给医治,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不下去,给她带到诊所治疗,不过终究是在颧骨部位留下了疤。

  在自己18岁的时候,小女孩终于有了第一件自己的裙子——年迈的母亲忽然良心发现,用尿素袋给她裁剪成的裙子。

  在这种原生家庭里,小女孩长大了。

  走出农村大山,踏入繁华都市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摆脱之前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命运了。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奋斗的终点,是很多人的起点,从出生起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天赋又一般,后天又没有助力,想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生存下去都已经快成了奢望,又怎么能求其它的?

  就这样,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又从少女变成了中年女性,终于,她发现自己快要绝经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这个女人简直要发狂。

  她为庆祝自己进入更年期的礼物,是一根麻绳。悬在房梁上,一了百了。

  然而,她终究是有些不甘的。在将脖颈挂上绳套的一刹那,她的不甘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别的女人都可以过光鲜亮丽的生活,而她不可以!

  为什么她辛辛苦苦过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她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如果,即使是如果,能让她在世上风风光光的过一天,哪怕只有一天,让她去死也好!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对她来说,朝风光,夕死可矣。
  或许是这强烈的不甘惊动了“上天”,或者激发出了她体内的某种潜能,她意外的没有死。

  麻绳断了。

  眼看她连死都不能,连个解脱的地方都没有,她哭的撕心裂肺。不过,马上她就不哭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拥有的奇异能力。

  起因于她饥肠咕噜的肠胃。当时她想着“如果有顿美食该多好啊”,眼前马上出现了香喷喷的北京烤鸭。目睹了这一切的她,刚开始吓的大叫,不过紧接着发出了她此生最大的笑声。

  饱食了一顿烤鸭后,她接着许愿,价值百万的绿水鬼表、GUCCI的包、范思哲的礼服、18克拉的钻戒……这些以往她只能在电视或者小说里听闻的东西,一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幸福极了。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女王。

  这才是生活啊。

  这他妈的才是生活啊!

  她躺在钱堆上,心满意足的喃喃自语。

  就这样,过了一整天。就在她满心欢喜的准备出去体验夜生活的时候,一个衣衫佝偻的不速之客闯了进来,仿佛对她的财富视若无睹,拎着手里的砍刀,像是杀鸡般,用利刃划破了她的喉管,血喷了老高。

  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倒下了,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那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在狞笑,而她许愿得来的东西一一化为灰烬。

  朝风光,夕死可矣。

  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下地狱,但在第二天醒来后,发现依旧在人世。打开窗户,房间外的喧嚣告知她这是真真切切的人间世。

  认为自己昨天是做了场噩梦的女人接着许愿。随着床上开始布满琳琅满目的珠宝,她开始知道这不是梦。

  在重生的这天,她可了劲的挥霍,去路上随便拉男人开房,毕竟很少有男人看到她随手抛出大把钞票而不动心的。

  在傍晚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防备着拎刀的流浪汉出现。结果流浪汉没来,在床上辛勤耕耘的情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伸出双手把她活活掐死。
  她再一次在极乐中死去,眼角留下了一滴清泪。

  翌日,她再次在豪华的房间内醒来。这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第一次自杀时候那强烈的不甘和愿望,不知道惊动了哪路牛鬼蛇神,给她下了诅咒。她被困在了一天内。每次,她都在清晨醒来,拥有着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能力,然后,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会有人(或者别的意外)来取走她的性命。

  以各种方式。

  她尝试过被利刃割喉……
  被人掐颈……
  被楼下掉下的花盆砸中……
  落入没盖井盖的窖井中摔断脖子……
  倒在地上被钢筋穿过心脏……
  下雨天被裸露在雨水里的电线电死……
  被毒虫蜇死……
  被小巷里凶猛的群犬撕咬而死……
  甚至最夸张的,在喝酒时候喝的太猛而呛死……

  各种死法。

  每天光鲜的醒来,凄惨的死去。

  这种生活,可谓是无间地狱。

  最关键的一点,这个时空只锁住了她自己。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人,在翌日都会自动清除和她有关的记忆。哪怕是机器也不例外。

  她像是个游走在世间的幽灵,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一切清零,世间最精妙的记录仪都无法记录她的存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痛苦。
  红衣女人继续呷了口咖啡,望着我,眉眼间含着的不知道是愁苦还是笑意。

  “我们的接触,来自于半个月前。”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知道你是个有趣的人,在这儿收集有趣的故事。所以我来了。”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这半个月来,每天咖啡店总会少一杯咖啡了。这杯咖啡都是给这位女士喝了。

  “我能接受你的思维吗?”我忍不住开口。
  她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你确定?”她仔细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观察我是否疯了。“我自己的痛苦,我自己都不想回首,你为什么想感受?”

  我回报给她更恳切的眼神。“我渴望成为凝望深渊的人。我想知道深渊的秘密。”

  良久的沉默。

  “如你所愿。”她终于开口,同时伸出食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

  一股庞大的记忆瞬间进入我的脑海。几乎在几毫秒内,她凄苦的一生已经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

  我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那是面对未知的恐惧,每天朝不保夕的恐惧。

  知道自己会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去死。

  “我在这咖啡厅和你喝了半个月的茶,你也目睹过15次我的死亡。”她的声音逐渐把我拉回到现实。

  “第1天,是被你们的咖啡机爆炸迸发的碎片割死;第2天,是被忽然涌进来的人流给踩死;第三次,是被互相追逐的警匪枪战牵连而死……”

  “我知道。我想起来了。”我浑身像是害了疟疾般的抖动着。“我做的噩梦不是梦。那都是真的。你被警察误杀的情景我看到了。”

  “这也是我反复停留在这个咖啡厅的理由。你竟然能突破‘规则’,记住和我相处的片段,实在是不简单。你到底是谁?”

  我竭尽全力给了她一个笑容。“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也是个怪物吧。”
  她的口鼻开始流出血来,接着是耳朵,然后是七窍流血。

  “这次是中毒而死么?”她喃喃自语。

  我的目光望向了咖啡厅的阴暗角落。在那里,一个身披绿衣的女孩静坐着。她双眼的眼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昆虫的复眼。

  蛊女。

  她什么时候给这女人下毒的?下毒的原因是什么?

  或许,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我面前的女人的“死期”来了,在“规则”影响下,她身边的任何因素都可能成为导致她死亡的原因罢了。

  女人在我面前狂吐了几口黑血,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过来查看情况的小玲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我制止了小玲报警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反正第二天,这个女人又会在她的空间复活过来,而今天发生的一切,除了在我脑海里留下的记忆之外,对于其他人的影响都会消失。

  我大步走出咖啡厅。街上的冷风让我整个人为之一窒。

  满街都是疲惫的人,目之所及都是刻着欲望的双眼。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你们来说,朝风光,夕死可矣吗?

  我步入了人群中。
  第十三夜 轮回 完
  第十四夜 异变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把自己扔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惬意的随意翻着闲书看。

  两只猫在屋里追逐嬉戏——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事实上是波斯猫单方面的在被布偶猫吊打。

  看着这副和谐的景象,谁能想象到这栋大厦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呢?起码有一瞬间,我几乎被暖暖的阳光晒得晕乎乎的,真的相信自己是个平凡的人,享受着凡世的“小确幸”。

  不过这个平静很快被打破了。布偶猫似乎对欺负波斯猫失去了兴趣,钻到了我书柜里面,不一会儿叼着本边角发黄卷曲的书递到我面前。

  “岳夜,我好无聊。你给我念念这书上的故事吧。”她用看似央求实则命令的语气说。

  猫主子,这三个字还真是贴切。

  这个被她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书做工粗糙,封面上印着歪歪扭扭的飞碟和虫子似的外星人,还用巨大的黑体写了些耸人听闻的标题:

  “神农架发现原始野人!动作敏捷行走如飞!

  中国第一个会飞的人!可以凌空飞行30分钟,离地3米!

  美国NASA大解密:第一次和外星生物交流的经历……

  奇人!冬天只穿背心,夏天穿棉袄,能自动调节体温的恒温人!”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随便翻了几页,恰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在打坐,屁股离蒲团大概30公分吧,就那么悬空的在半空停着。

  照片下面在介绍这人修炼了XX功法,打通了任督二脉,入定时可以出阴神,身体离地之类的。

  看了下出版日期,果然,这本地摊书出自于90年代。那时候全国上下正是气功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都对“玄学”有着超常的热情。气功大师们被追捧的程度也跟现在的流量小生们差不多。
  “这种东西看了乱人心志,没什么好看的。”我意兴阑珊,准备把书丢还给她,不过看到布偶猫那萌的能让人融化的眼神,我硬着头皮,先是翻开了扉页,扉页讲述的是王阳明的心学,其中引用了很著名的那段话。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这段话是典型的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世界万事万物都是“心”创造的。

  我尽量用大白话给两只猫讲了这个观点,他们听的呵欠连天,说要听有意思的故事,我又翻了几页,翻到一篇叫做《倩女离魂》的故事。

  这是个元杂剧,讲的是张倩女和王文举两情相悦,但因为家族的阻挠不能在一起。王文举进京赶考,张倩女忧心患病在床。在强烈的思念下,她的魂魄离体,跟随在王文举左右,服侍了王文举三年,而肉身则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一直没醒。三年后,王文举回到张倩女家,却见到两个张倩女。这时,倩女的魂魄和肉身归位。最终大团圆结局。

  故事最后的批注也很有90年代的风格,说这个故事批判了腐朽的封建社会云云,我就没给布偶猫念。

  “切,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随便的魂魄出窍?他们贸然出了阴神,也会被阳光照射而死,更别说像是活人一样生活。这故事就是瞎掰的。”

  听完我讲的故事后,波斯猫从沙发下面探出脑袋,不屑的说。

  他刚说完,脑袋上就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你没见过的不代表就没发生过。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布偶猫教训道。

  波斯猫耷拉着耳朵。“大姐大,你见过生魂?”

  布偶猫忽然不说话了。她望着窗外的太阳,阳光使她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她陷入了回忆中。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许久后她竟然抛出了言情小说中的经典台词。“对一件事产生了强烈的执念,很可能就会产生超乎意料的结果。”

  我期待着她接着往下说下去,不过她显然没有更多的倾诉欲望了,说完这几句话后意兴阑珊。

  “近日,我市一栋高层公寓中发生一起凶杀案。遇害女性被发现时,只剩下半边身子,尸身疑似在高强度酸液中浸泡过……”

  电视机的本地新闻里忽然播出了这样一条新闻。

  我们齐齐望向电视。虽然打了马赛克也能看出女尸的大概轮廓,就如播报所说,尸体像是在有腐蚀性的液体里泡过,到处坑坑洼洼的,看得我反胃。

  这条新闻过后,是另外一条新闻。

  “城区出现蟒蛇?”

  画面一切,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根据这老头说的,他老家在柳州,自幼学会了捕蛇的技巧。成年后才搬来我们这座位于西南的城市。前几天,他晚上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条巨大的蟒蛇从院子角落滑过去。

  捕蛇人的基因使得他激动起来。老头儿连夜赶做了捕蛇的道具,经过几天的搜索,终于在离自家两条街的地方找到了一条蟒蛇。

  随着画面的摇动,电视的视角也从老头儿的脸移动到了老头的院子里。院里是条有成年人胳膊粗的蟒蛇,两三米长,已经被老头开肠破肚,掏走了蛇胆。

  “哇!这么大的蛇,如果出现在居民的家里,真是不堪设想!”这个社会新闻频道的女记者保持着一贯的夸张口气,让摄像师给了蟒蛇一个特写。

  这时候老头开口了,一脸的忐忑。“可是,这条蟒蛇应该不是我前几天看到的那条。我前几天看到的那条,比这个更粗,甚至粗两倍!而且……”他指着蟒蛇尸体附近敞开的鸡笼,“我笼子里的老母鸡被那条蟒蛇吃了好几只,可是这条蟒蛇的胃里没有鸡骨头之类的。”

  “哇!还有另外一条巨蟒?”女记者的嘴巴快裂成脸盆了,夸张的用手比划着,“如果按照您说的,那蛇岂不是跟人的大腿一样粗?”

  老头点点头。

  我看出了女记者眼里闪过不信的神情,不过为了节目效果,她依旧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各位观众,如果您的小区出现了这样的蛇,请紧急拨打110,然后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号码是……”

  我关了电视。从小我就讨厌像蛇这种浑身上下没有脚,或者长了很多脚的生物,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难得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准备去溜溜两只猫。

  走到楼下的公寓大厅时,我随意望了眼,那个青涩的管理员小哥今天却没有向往常那样元气满满的给我打招呼,而是有点失魂落魄。

  我无意中看到,他的身上沾着几根鸡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的嘴巴好像比之前大了些。
  因为白天的发现,当天晚上我睡得不是很踏实。

  在睡梦中,那个公寓管理员化身成了一条巨蟒,颌骨脱落,整个嘴巴变得比脸盆还要大,张口将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吞入肚腹中。

  这种场景是我最为之困扰和厌恶的,但我明知道自己是做梦却醒不过来,所谓的梦魇,或者叫鬼压床。

  幸好这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拍在我脸上,将我强行从睡梦里唤醒。我睁开眼,波斯猫和布偶猫齐齐站在我床头。

  猫是夜行性生物,越是晚上他们精神越足,不过之前他们倒是没打扰过我晚上睡觉。

  “我们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布偶猫一脸郑重,波斯猫狗腿子似的连连点头。

  根据他们所说,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于公寓一楼,也就是宿管的住所。

  我跟着他们下了楼。

  宿管办公室没有关门,隐约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以及忽隐忽现的亮光。

  我吩咐两只猫偷偷潜入宿管办公室里,看看他在干嘛。他俩不负所托,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根据布偶猫所说,那个宿管小哥在床上睡觉,不过显然睡得不是很踏实,应该在做噩梦。至于那些声音和亮光,是他在放着的视频。视频播放列表里是《狂蟒之灾》《蛇魔女》《巨蟒惊魂》之类的,尽是和蛇有关的。

  这位宿管小哥是蛇类爱好者?没发现啊!

  “还有,我们在他床上发现了这个。”波斯猫献宝似的拿出一片像是一块蛇蜕似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借着大厅昏暗的灯光,我仔细看了下,真是一片蛇身上蜕下的皮,不过不是很完整。

  “还有这个。”布偶猫显然不想让波斯猫专门,给我递来一个日记本。“这是他放在胸口的,想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我刚接过笔记本,还没来得及看,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就好像是动物嗅到了潜伏在附近的天敌的气味一样,让我艰于呼吸。

  这时,从公寓外传出了一种奇异的嘶嘶声,就好像蛇群发出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宿管员房间里仿佛回应般,同样响起嘶嘶的响声。

  我在心里默念六字真言,强行压下了这股压迫感,朝公寓外跑去。

  公寓外,夜晚的大榕树像是恶魔的城堡,恣意向天空舒展着自己的枝叶,又像是头怪兽。

  在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他!
  当初在咖啡厅和我相遇,赋予了我不死之身,以及能听懂猫族语言能力的男人!

  我的心狂跳起来。

  虽然我无数次的设想过再和他相遇会怎么做,也尝试过找他,但当我真的又遇到他时,才发现之前预演的全都不奏效。

  我缓缓的朝大榕树走去。他轻轻一笑,拔腿就走。

  我跟着他奔跑起来。

  他显得很是从容,犹如闲庭信步般走着,然而速度却奇快。我拼尽了全力去追,和他的距离却总是保持在恰好50米左右的距离。

  沿着榕树街走了许久,我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有一些老人,跪坐在地面上,朝面前的铜盆里放着燃烧的纸钱。还有些人,面前摆放着碗,碗里装着肉食和饭,筷子直直插在碗里。

  黄纸燃烧起的青烟笼罩着这个路口,使得这个地方像是连通阴阳两界的入口般,虚幻不实。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如果不想被你追上的话,你一辈子也追不到我的。”男人背对着我,忽然开口。

  这话我相信。

  “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我低吼着。

  “一个试验而已。深层催眠。”他低声笑道。“我可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催眠师哦。普通的催眠术,只能让你熟睡,让你依靠潜意识去做事之类的,只是最不登台面的雕虫小技。我的催眠术,则可以完全激发你的潜能,换句话说,让你成为‘超人’。在古代,这可是被称为仙术的能力呢。”
  “所以说,我就是你的试验品?像小白鼠一样?”我喘着粗气,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他的身子像是被夜风吹拂,也朝前轻轻飘了半米。果然就像他说的,如果他不想被我抓住,我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法抓住他。

  “当小白鼠有什么不好呢?起码你现在拥有了和之前迥然不同的人生,不是吗?”他朗声笑了起来,“除了你之外,我的试验品还很多。老实说,当我在少年时开启了自己的天赋后,我就在世界各地游历,利用我的能力,帮各种人解决自己的困扰。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们见到我之后却像是仇人一样,这实在让我太伤心了。”

  “那是因为你的手段太没有人性。”想了半晌,我说出了自己都不太能说服自己的话。

  我想到了因为强迫症而不断下坠的Tony老师,被困在地底的外卖小哥,每天要接待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吃懒做男,精虫上脑的前宿管员沙皮狗……

  他们,包括我自己的境遇,都是拜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赐。

  “你们的遭遇都是因为你们自身的欲望导致的,不是吗?”他好像有读心术,无辜的耸耸肩。“那个沙皮狗,他想要性福生活,我给了他一根神屌,他自己去祸害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不对的。我虽然很想这么说,可是我发现竟然找不出能反驳他的话。

  “至于Tony,等他哪天把他的强迫症克服了,他自然可以摆脱不断下坠的命运。当时也是他求我的。我可以肯定,我的办法是最有效的。”

  我心里还在想着反驳他的话,他举起了手。“不要试图和我讲什么伦理,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打个不恰当比方,我是神,而你们就是蝼蚁。神做事是不需要考虑蝼蚁的感受的。想和我辩论的话,唯一的途径,就是把自己提升到和我一样的位置。”

  够狂妄,够自大。然而,他有这样的本钱。
  “我今晚去公寓,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看我的新试验品。”他饶有兴味的说,“我发明了一种新的试验方式。之前的试验品,不管是你,还是Tony老师,抑或是其他人,都是受了我的强力催眠,导致自身发生了变异,说到底都是我催眠的效果。我现在在尝试开发你们自己的潜力。如果你们能自我催眠成功,那你们也可以摆脱蝼蚁的身份,成为和我并驾齐驱的神!”

  他显然很兴奋,挥了挥拳头。“那个宿管小哥,就是我新的试验品。拭目以待吧!”

  我还想说什么,他一步迈入了榕树街的阴影中,仿佛水滴入海一样,迅速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在路口呆站了许久。那些烧纸的,在街头祭祀饿鬼的,自顾自的忙着,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我和那神秘男人的一切。

  夜露渐浓,我打了个寒颤。正想回去时,我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布偶猫偷给我的日记。

  借着昏黄的路灯,我得以窥探这个日记本的内容。

  整个日记本里的内容,以他成为我们公寓宿管为界限,可以很明显的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前面的阶段,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灵鸡汤,人生感悟,以及对生活的抱怨之类的。从这部分内容来看,他只是个普通人物,平时喜欢看些刺激点的电影,尤其喜欢看怪兽类的恐怖片,聊以打发时间。

  搬到公寓后,因为这座公寓的阴森传说,使得他的心理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他闷头在办公室里看电影的时间更多了。

  这种局面,直到某天的一个神秘男人的来访而打破。

  日记里详细记录了这一天。这一页明显是被反复翻阅过,还增加了很多批注,可见当事人也是在事后回忆起来才认识到这天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所以不厌其烦的回忆。

  根据日记的记载,他人生发生变化的那天是这样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值班的时候看着《狂蟒之灾2》,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他连忙站起来询问那男人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不回答,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视频。

  “你很喜欢看这种电影啊?”男人问。

  公寓小哥不知所以,傻傻的笑着,点点头。

  “你很喜欢蛇?”男人接着问。

  兴许是收到了这个自来熟男人的影响,兴许是平日里实在没人和他聊天,小哥打开了话匣子。

  “嗯,很喜欢。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蛇很可怕,但是我觉得它很可爱。你看,它没有脚,却能跑的比很多有脚的动物都快。它可以任意变幻形状,就像水一样,随物赋形。老子说,上善若水……”

  男人显然很感兴趣。“如果能让你体验蛇的生活,你愿意体验吗?”

  “啥?”

  “你想体验下作为蛇的生活吗?”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就像古代神话传说里那样。你想想,既然蛇啊,狐狸啊可以修炼成精变成人,为什么人不能变成蛇呢?”

  说完,男人就走了,留下公寓小哥在大厅里发呆。

  “蛇可以变成人,人为什么不能变成蛇呢?”

  “蛇可以变成人,人为什么不能变成蛇呢?”

  他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我注意到,在这一页的这句话上,被他重重划了几道横线,后面还加了惊叹号,可想而知主人在写的时候的心情。

  我接着翻了两页,看到某一页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印着血手印这页,用碳素笔写了一页扭曲的字。

  “郑婷这个贱人!嫌我没本事,当着我的面上了别人的豪车!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粗略看了下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小哥被绿了。前女友嫌他没本事,在他的出租房楼下上了新傍上的大款的豪车,给他内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这页除了那个血手印外,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的那句话。

  “我真恨不得吃了她!”

  这行字写的大大的。我甚至能想象出来他写字时咬牙切齿的神情。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则新闻,那个损失了半截身子的女人。我打了个寒颤,拿出了手机。

  作为一个有点名气的作者,我的粉丝也遍布三教九流,找到一个在警察局工作的粉丝不是什么难事。

  5分钟后,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个损失了半截身子的女人,确实叫郑婷。

  “我真恨不得吃了她!”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那本日记上。

  我快速翻了几页,翻到了最新那页。他的记载越来越潦草,到了最后那页几乎像是鬼画符一样,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懂。

  “新闻里报道,有个老头儿家里的鸡被蟒蛇吃了。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床上都是鸡毛,抠着嗓子吐了下,发现吐出来几根鸡骨头……而我昨天明明没有吃鸡。

  ……难道,我真的变成了蟒蛇?我去吃了郑婷,然后又吃了那老头家的鸡?这一切都是在我做梦的时候发生的???”

  满页都是大大的问号。
  通过这本日记,我也大致了解了公寓小哥的心路历程。

  鸡毛……对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确实是粘着鸡毛的。

  他真的是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条蟒蛇吗?

  虽然我最近经历的奇闻怪事不断了,有莫名其妙不断下坠的,有天天被雨淋的,有能穿墙的,但是像这种由人变换物种的事儿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有哪些不对。

  冷静点,回想下那个神秘男人的话。

  “我今晚去公寓,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看我的新试验品。”他饶有兴味的说,“我发明了一种新的试验方式。我现在在尝试开发你们自己的潜力。如果你们能自我催眠成功,那你们也可以摆脱蝼蚁的身份,成为和我并驾齐驱的神!”

  自我催眠?

  那个男人特意强调,公寓小哥是他全新的试验对象,和他之前的试验对象都不同。他要试验的,是被试验者自我催眠的能力。

  也就是说,小哥没有被那个男人催眠?

  等等……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像是解开了谜题的孩子,一股融会贯通的快感顿时融遍我全身。

  不行,我要马上回去看看!

  我扔下笔记本,撒腿就往回跑。

  来的时候跟着神秘男人,不觉得这段路有多长,等我回去的时候才察觉到路的长度。榕树街是条没有尽头的路,连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榕树街的尽头在哪儿。

  等我从十字路口跑回公寓,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公寓大厅里,公寓守卫的门大开着。波斯猫和布偶猫趴在地上,保持着防备动作。看到我回来后,他俩总算松了口气。

  我来不及和他们说什么,大步进入房间内,只见床上一片狼藉,留下了一条完整的蜕下的蛇皮。

  “他人呢?”我问布偶猫。
  布偶猫像是惊魂未定。“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正在打瞌睡,忽然看到那个小哥‘游’了出来,然后就顺着墙角迅速游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马上带着两只猫出去找。

  半个小时后,在公寓附近的大榕树下面,我找到了那个小哥,我也终于理解布偶猫为什么说他是“游”走的了。

  他的两条腿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粗大的蛇尾巴,布满着厚厚的鳞片。脖颈部依稀还可以看到人的形状,胸子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蛇化。

  等到我跑到他身下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个类似于神话里“美杜莎”的怪物,无头无脚,活像是在蟒蛇身体上套了个人头。

  “嘶嘶……”看到我过来,“它”吐出分叉的舌头,向我威慑性的恐吓着。

  “你被骗了!”我朝他大喊,“你并没有变成过蛇。你的前女友,是被人蓄意杀的;那些鸡和鸡毛,也是那人故意放在你身边迷惑你的。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相信你自己变成了蟒蛇。你自己发自内心的相信的话,这种信仰就会成真,真的改变你的身体架构,让你变成蛇!”

  “它”迷惑的看着我,脸颊上也呈现出鳞甲的纹片,眼珠发黄,看起来已经和蛇无异了。呲溜一下,“它”游到了老榕树某个树枝的高处,冲我张开了嘴巴。完全打开的下颌骨使得他的嘴巴变得巨大,将我的头吞进去完全不成问题。

  我对着“它”继续大喊,“你变成蛇还是人,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如果你现在还想变成人的话,在心里坚信自己是人,就会变回来。”

  “它”大张着嘴,脖子慢慢弓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挣扎。我发现“它”的眼珠逐渐变成了黑白两色,脸颊上的鳞片也有消退的迹象。

  就在这时,老榕树上空忽然电闪雷鸣,雷云滚滚,一道闪电劈下来,不偏不倚的劈到了“它”的身上。“它”的头颅几乎裂成两半,冒着火光。

  “它”吃痛的扭动着身躯,被“它”缠绕的树枝折断,重重的摔在地上。

  雨水倾盆而下,“它”在地上打着滚,借助雨水把头上的火熄灭。
  离老榕树几十米外有个没有盖井盖的窖井,雨水纷纷朝窖井涌去。

  “它”身上火一熄,当即蛇形滚翻,犹如箭一般,朝着窖井钻去。

  天雷不绝落下,震得老榕树四周的地皮都发酥,连我指尖都有酥麻的感觉。大约一刻钟之后雷云才渐渐止息。

  **

  两周后,同样是个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的下午。

  我躺在沙发上刷着本地新闻,布偶猫和波斯猫在沙发上上演着霸凌大战。

  “特大新闻!本市一小区内发现人头巨蟒!”

  随着这个耸人听闻的播报,那个表情特别夸张的女记者的脸又出现在屏幕上。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台收到线索,昨日傍晚9时许,在滨江花园小区的下水道附近,出现了一条巨蟒,更让人称奇的是,这条巨蟒的脑袋看起来颇像人头。小区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了这骇人的3秒钟,大家请看。”

  随即画面一切换,在昏暗的环境下,一条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的蛇身涌动着,而蛇头,则是公寓小哥的头。虽然视频质量很模糊,旁观者看的话只能说是大致像人头,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女记者采访了小区的群众,众说纷纭,有担心巨蟒进屋,要求消防队出动的;有说是天降祥瑞,预示本市要有好事发生的;也有趁机秀存在感的,面对摄像机眉飞色舞。

  我叹了口气,关了电视,又拿过那本怪力乱神的杂志。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第十四夜 异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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