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自古繁华,为六朝故都,其中尤以风光迤逦,渊远流长的十里秦淮闻名天下。秦淮河南北两岸酒肆茶楼林立,豪宅民舍广布,文人墨客、名伶歌女汇聚,盛名远扬。河面上骆绎不绝之贩运商船,四处飘零之胭脂画舫,纵横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早秋的午后细雨绵绵,断断续续。秦淮河南岸的浮生戏园中四处冷冷清清,唯有春秋阁中宾客云集,一位清瘦的说书先生神采飞扬,正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述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事。他年约四十,满面风霜,其语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说的是绘声绘色,让人不觉有身临其境之感。只见说书先生一摇手上竹板,发出了“咔嗒”一声,接着道:
“各位看官,今天要说的,是少侠武行空。他是近年来江湖上名声最响、也是争议最大的后起之秀。话说去年春天,女侠方紫英返回洛阳城,当时夕阳满天,小路上人烟稀少。在经过一片桃花林的时候,方女侠停下了脚步,那天满林的桃花开得极盛,在夕阳的反照下更是绚烂夺目,让她沉醉当场,不知归路。不知何时开始,她的身后多了一个高壮的黑衣人,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她动人的身躯上,馋涎欲滴。黑衣人好像不由自主,目光痴迷,正一步步地靠近她。由于他靠的太近,惊动了方女侠。
方女侠霍然转身,沉声喝问道:‘你想做什么?’黑衣人置若罔闻,继续朝她走去,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方女侠大怒,一掌击向他的胸口,黑衣人立即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
他竟然忘记了招架躲闪。直到落地之后方才清醒过来,他汕汕一笑,起身抱拳道:‘这位姑娘,请你不要生气,刚才我实在是情不自禁。’方女侠“哼”了一声,黑衣人紧接着说道:‘我叫燕归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女侠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归来有些失望,低头想了想,道:‘因为我想和姑娘交个朋友。’
方女侠面若冰霜,瞪了他一眼道:‘我没功夫和你罗嗦。’
说完转身就走。燕归来见她说走就走,心中大急,忙伸手去拉,不想没拉住对方的手,只扯住了衣袖。方女侠勃然大怒。她用力甩开了燕归来的大手,回身出掌向他攻了过去,决心好好教训这个无赖一番。燕归来无心与她动手,却又不得不还手,对方招法精奇,内功深厚,若是一味闪避,怕是要吃大亏。
两人斗了片刻,已见高低。方女侠功夫虽好,比之燕归来却逊了一筹,若非他有意相让,此刻早已落败。方女侠心中焦急万分,这个燕归来一看就是个色鬼,如果落在他手上,还不如死了的好,她心神一分,招式更乱,终于被燕归来寻了个空隙,一指点倒在地。燕归来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方女侠心中大骇,心想这下自己算是完了。
就在这时,桃林中突然闪出了一个白衣少年,对燕归来喝道:‘大胆淫贼,赶快把人放下,如若不然,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这位白衣少年是谁呢?当然就是武行空啦。
燕归来怒不可遏,吼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说这样该死的话,大爷今天要是不宰了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话犹未说完,把方女侠一放,扑向武行空,招招直取其要害。武行空且战且退,退入了桃花林中,两人在这片美丽的花海中展开了角逐厮杀,从树下到了树上,上上下下、翻翻滚滚,一直打得天昏地暗,粉红的花瓣落了一地。两人功力悉故,始终未分胜负。
燕归来久战无功之下渐渐生了退意,无心恋战,边打边用余光搜寻退走的最佳路径。武行空趁燕归来分神之际,奇招突出,一掌重重的击在了左肋上。燕归来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武行空一阵喘息之后,笑道:
‘你这个淫贼身手不凡,只可惜不走正道,枉费了一身好武功。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你还有什么遗言?’
燕归来抬起头来,嘶声道:‘你才是淫贼,要杀就杀,休得诬蔑大爷。’说完高高昂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武行空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淫贼竟然还有些英雄气概,一时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当下消了杀他之心,正色道:‘看起来你也算一条好汉,也罢,我放你走。’说完走出林子,解开了方女侠的穴道,飘然而去。燕归来愣在当场......”
故事刚刚讲完,在听的其中一人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敢问先生,武少侠如今身在何方?我若能见他一面,瞻仰其风采,那真是三生有幸。”
先生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公子爷向来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平日里,只怕很难遇见,不过,如今他就在这金陵城里。只因他最疼爱的小师妹适逢十五岁生辰,所以不惜远道而来,前来道贺。”
那人大喜过望,紧接着问道:“那请问先生,他师妹身居何处啊?我一定要见到他不可!”
先生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为好,这位公子爷的脾气一向不好,只怕他不肯见你。”
那人露出了失望之色,愁眉苦脸地说道:“小生秦勉,终日只知道闭门读书,今日听先生说起武少侠的英风侠骨,不甚心向往之,本想前往相见,一睹少侠的风姿,可是,哎!”
先生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粗布青衣洗得发白,想来是个清苦的读书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伸手拍了拍秦勉的肩头,安慰道:“年轻人,不用发愁,你若是真想见他,却也不是没有法子。过一会我正好要前往秦淮府赴宴,你就跟我一道去吧,保证能见到你想见的人。”秦勉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半个时辰之后,说书先生带着秦勉离开了浮生戏园,沿着河边朝下游行去。秦勉已然得知先生名叫汪梦远,也是金陵人氏,却不知他为何会去秦淮府,自己听说过秦淮府之名,可从未去过,不知是个什么地方,便问道:“汪先生,不知这秦淮府是个什么地方?先生与府中之人很熟悉?”
汪梦远笑道:“秦淮府是个什么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与府中人大多都不认识,只是和一位公子有些交情,今天就是他请我去参加他师妹的生日宴会的。”
秦勉恍然道:“我明白了,先生说的就是武少侠,是不是?”
汪梦远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两人边走边谈,穿过一条古老的石桥,在一所大宅的门口停下脚步。秦勉抬头看见那些古老却不失精美的雕梁画栋,心中奇怪,问道:“我想象中这秦淮府应该是金壁辉煌,富丽堂皇的,怎会如此古朴?”
汪梦远微笑不语。两人穿过大门,顺着脚下年代久远的青石铺小道一直往里走,只见府中的亭台楼阁尽皆古色古香,苍松翠柏点缀其间,清香怡人。
秦勉边享受着空气中的芬芳边问道:“先生,我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就读的书院。”
汪梦远似乎也对眼前的景物颇为赞赏,不住点头,感慨道:“不错,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秦淮府其实就是个书院,只不过这里除了教授经史子集之外,还有武功剑法。”
秦勉此时方才明白,弄了半天这秦淮府原来是个江湖门派。
此时前面迎上来一个锦衣少年,含笑招呼二人,将他们引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厅中已备好酒席,冠盖云集,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好不热闹。汪秦二人找了一个靠近门口的席位坐下,只见刚才那个锦衣少年走到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身边,低声交谈。由于相隔太远,秦勉丝毫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汪梦远却听的清清楚楚,那少年说的是:“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峨嵋和南海的朋友都到了。”
接着那中年人说道:“嗯,那可以开始了,你去通知她们姐妹,可以出来了。”
说完那少年从侧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中年人起身,朗声道:“请大家静一静,时辰已到,我们的小寿星——二小姐就要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厅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前面的侧门口,不久,两个少女并肩而入,大厅立刻沸腾起来,喝彩声、赞叹声、戏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两名少女身后还有三个少年,鱼贯而入,前面的一个白衣如雪,中间的是刚才的锦衣少年,最后一人一袭青衫。
五人到了大厅的中心,年纪稍长的少女含笑环视众人,抱拳行礼,大方得体,丝毫不见慌乱,只听她清脆的声音响起:“非常感谢大家光临秦淮府,希望今天大家都能够尽兴,酒微菜薄,招呼不周,请大家多多见谅。”
众人早已等待多时,此时腹中已是饥饿无比,一听此言,不再客气,立刻狼吞虎咽,开怀畅饮,如风卷残云,片刻之间便已杯盘狼藉。
秦勉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眼光只停留在那个腼腆羞涩的妹妹脸上。汪梦远却是若有所思,不时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时候,同席的两个年轻人借着酒兴,开始谈论起来,只听其中一人道:“二弟,你看这秦溅青和秦思雨两姐妹谁更美些?”
另一人道:“大哥,她们谁是秦溅青,谁是秦思雨啊?我不知道啊。”听起来二人是兄弟。
那兄长道:“你真笨,秦溅青是姐姐,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另一个自然是妹妹秦思雨啦。”
弟弟道:“哦,我看还是妹妹比较美。大哥你看呢?”
兄长道:“我的看法与你相反,我觉得秦淮府最美的姑娘是秦溅青,而且她秀外慧中,是武林有名的才女,今生我若是能够娶她为妻的话,就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
弟弟道:“不如这样吧,姐姐是你的,妹妹归我。如果我们兄弟同时娶了她们姐妹,也不失为一段武林佳话。”
兄长道:“我何尝不想,可是,对手太强了!你没看到吗?坐在她们姐妹身边的那三个讨厌的家伙,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情敌。”
弟弟道:“那三个是她们的朋友吧,没什么了,我们兄弟何必怕了他们。”
兄长道:“兄弟你有所不知,他们三人都是秦淮府的人。白衣服那个家伙叫武行空,锦衣华服的叫孙淮英,穿青衣的那人叫金流月。他们都是秦淮府杰出的弟子,武功非比寻常,而且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弟弟急道:“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秦家姐妹抢走啊!”
兄长胸有成竹道:“兄弟不要慌,为兄自有办法。你看到和她们同席的那个看起来很凶的中年人了吗?他叫秦永安,是她们姐妹的叔叔,也是秦淮府的总管。待会儿我让月影去跟他说,就说我们峨嵋的人大老远跑一趟金陵实在是不容易,不如趁此良机在秦淮府多盘桓些时日,一来可以让两派的人互相熟悉,增进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互相切磋,精进武学。我料他秦永安一定不会拒绝。”
弟弟道:“可是,月影会听你的?”
兄长笑道:“她一定会听的。她与秦溅青一直暗中较劲,此次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又岂会善罢甘休。”
弟弟乐道:“这样一来,我们兄弟就可以和佳人朝夕相伴,只等整垮了那三个家伙,就可以赢得美人归了。呵呵呵呵~”
二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被旁边的汪梦远和秦勉一字不漏的听了去,汪梦远听得暗暗摇头,秦勉却是大惑不解,心想这两兄弟为了喜欢的姑娘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实在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忽听汪梦远道:“秦公子,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位白衣公子就是你想见的人,你有何打算,要不要上前相见?”
秦勉摇了摇头,叹道:“人家武公子怎会见我这个无名小卒呢?就算见了又能如何呢?我还是我,一个穷书生。”说完又情不自禁地望向秦思雨,只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实在遥不可及,不知何时方能靠近她?她这点儿女情怀,又怎会瞒得过饱经事故的汪先生。
汪梦远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不必丧气,今日你的确是一无所有,可是人是会改变的,人生的变幻无常,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酒过三巡,客人大都已经尽兴,纷纷起身辞去,厅中零零散散尚余十几个客人。一个蓝衫少年离座起身,朗声道:“在下方剑飞,久闻武公子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还请不吝赐教。”
武行空亦起身回道:“今日是我师妹的生辰,不宜动手,方公子如果真想与在下切磋,也不必急于一时。”
方剑飞笑道:“正好以武助兴,武公子何必推辞。”武行空不在推辞,大步走到方剑飞身前,抬手道:“好,那就请方公子赐招。”
方剑飞不再答话,大喝一声,挥拳便上,势如猛虎下山。武行空扬掌应对,身形飘忽,宛如玉蝶轻舞。方剑飞一上来就招招强攻,意欲在瞬间将对手打倒,不料武行空的武功比他想象中要高明许多,是以迟迟取之不下,反而越来越吃力。一百招后,武行空依旧挥洒自如,方剑飞却已手慢脚乱。激斗中,只见方剑飞忽然一连退出十多步犹未站稳,“砰”地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这时候,秦永安快步上前,小心地扶去方剑飞,含笑道:“行空多有得罪,请方公子多多海涵。”
方剑飞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忽然抬头狠狠瞪了武行空一眼,蹒跚而去。秦永安担心还会有人闹事,于是吩咐武行空和几位师弟妹速速离去,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招呼剩下的客人。汪梦远看到这里,无心再留,偕秦勉匆匆而去。
武行空等人出了秦淮府,往最热闹的大街走去。这是大家共同的提议,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尽兴,刚才被方剑飞坏了兴致,现在便要到外面找回来。
华灯初上,夜景迷人。五个少年人悠闲漫步。
秦思雨问道:“大师兄,刚才那个方剑飞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武行空还没开口,金流月就抢着说道:“那小子是想挑战大师兄,借此成名。凭他也敢找麻烦?什么东西。”
秦思雨微笑道:“是吗?”
秦溅青忽然恨恨地说道:“这个混蛋,居然从头到尾都不露面,等见了面,我绝饶不了他!”
秦思雨一怔,不解道:“姐姐你说谁啊?”
孙淮英笑道:“这下不好了,长风要吃苦头了。”
秦思雨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啊,柳师兄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什么东西都没给我买喔。”
武行空幸灾乐祸地说:“他嘛,问老三就知道了。”
金流月急忙摇手道:“可别问我,我一天没见他了,谁知道他在哪啊?”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我金流月是讲义气的,怎么会出卖兄弟呢?哼。
五人便走边聊,走的累了,就到街边的小茶馆喝茶歇脚,然后在继续上路,四处游玩,直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武行空回到自己的房里稍稍休息片刻后,便起身推门,悄悄地溜出了秦淮府。他这次回金陵除了给师妹庆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此时夜深人静,街上人踪全无。武行空展开身法,如同风驰电掣一般,片刻便已到了乌衣巷一所豪宅后院的高墙下,一跃而入。院中四处漆黑一片,只有左首的房间透出暗淡的灯光。
武行空潜近房门,破门而入,只见灯下立着一个红衣中年人,对他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此人面色红润,身形微胖。
武行空冷冷道:“你就是王慕?”
那人道:“不错。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
笑声未停,武行空已挥剑刺向王慕的左肩,王慕倏出左手,抓向剑身,出手奇快,武行空的剑竟然被其抓了个正着。王慕顿时脸露得意之色。突然间,他发现武行空的脸就在眼前,几乎要贴上自己的脸,紧接着胸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便飞出了窗外。
王慕只觉心中气血翻涌,抑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又惊又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始终难以如愿,不禁气恼万分,对武行空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我有何怨仇?”
武行空道:“你不必问我的姓名。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日后你若是再行不义之事,我还会再来找你。”
王慕大惊,道:“什么,你......”话犹未完,眼前已经不见武行空的身影。
武行空又回到了秦淮府,在他将要穿过天井时,秦永安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秦永安厉声道:“干什么去了,从实招来?”
武行空笑道:“这么晚了,总管怎么还不休息呢?”
秦永安怒道:“你别跟我打哈哈,说不说?”武行空笑容依旧,道:“我去练功了。”
秦永安怒不可遏,刚要发作,却听武行空诚恳地说道:“二叔,我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不必像从前一样担心我了。”
秦永安一听此言,心中的气消了不少,脸上也缓和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行空,在你们师兄弟里我一向最疼你,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我失望。好了,快去睡吧。”
武行空回到自己屋里,静静地躺在床上,满脑全是今天发生的事,难以入眠。他寻思还是尽快离开金陵为好,留在秦淮府无论做任何事都不方便,惹了麻烦还会连累师门,不如四海为家,自由自在,如今已得罪了王氏,此地更加不宜久留。嗯,还是今晚就走。主意一定,他不再犹豫,小心地收拾包袱,带上剑,趁夜而去。
第二天清晨,汪梦远正在春秋阁里整理书稿,一个麻衣汉子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先生听说了吗?昨夜王慕被人重创,伤势极重,没有三个月的功夫怕是好不了。”此人名叫王通,是秦淮一带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之人,平日长给汪梦远提供些消息。
汪梦远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王通道:“不知道,交手时是深夜,没人看到。”
汪梦远道:“此人能把王慕打成重伤,必定是江湖顶尖高手,最近有哪些高手在金陵?”
王通搔了搔后脑,沉吟道:“我记得没什么人在城里走动的。”他想了一会,忽然道,“难道是他?”
汪梦远道:“谁?”
王通道:“武行空。他最近刚刚回到金陵。”汪梦远亦有同感,只是两人都不敢确认,又谈论了一番,王通告辞而去。汪梦远心想:“这王慕纵横江湖二十年,武行空能够胜得了他?”
他决定去王府确认一下。汪梦远在秦淮多年,与各方人士都有些交情。他买了点礼物,假装前去拜访王慕。根据王慕的描述,他确定那人一定是武行空无疑。这是一条重要的消息,在核实了事情的真实后,他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记了下来,以备他日说书时用。关于武行空的事迹,他都有详尽的记载,他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其一向率性而为,难免四处树敌,因此他的人生必将是坎坷不尽。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风流绝顶、名扬天下,然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说书人。
孙淮英一大早就到了武行空房里,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心中惆怅不已。他是来找武行空请教武功的,大师兄的武功一直让他钦佩万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向武行空请教,许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大师兄总是能够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他知道自己的悟性不如师兄,于是加倍努力,勤练不辍,争取与师兄的差距不要太远,所以他的武功在秦淮弟子中排第二,仅次于武行空。他在感情方面也不像武行空那样如鱼得水。武行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喜欢,就连小师妹秦思雨的芳心也都深系在他身上。孙淮英有时把自己和师兄一比较,顿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他在武行空房里胡思乱想了半天,苦笑道:“我为什么总要和他比呢,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就在此时,孙怀英听到金流月在外面喊他。他出门问道:“什么事?”
金流月道:“我现在要去找长风,你和我一起去吧。”孙淮英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自己去吧。”金流月看他神情恍惚的,也不在多说,转身匆匆而去。
金流月在一个小客栈里找到了柳长风。此时的柳长风长醉未醒。金流月摇了摇头,把他叫醒,并告诉他总管现在已经很不高兴,这次他的出走恐怕很难解释,问题已相当严重。柳长风满不在乎,竟然叫金流月先离开,他还要过几天才回去。金流月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只有先行离开。
柳长风一直睡到未时方从客栈离开。他沿着大街一直朝城门走去,出了城门之后,又绕着城墙走。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在秦淮府他没有一丝的快乐,早就有了离开之意,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他的眼前是一条广阔无比的官道,笔直延伸,丝毫望不到尽头。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城里驶出,奔上了官道,只听得马嘶阵阵,马车转眼间就行出老远。柳长风心中一动,飞身而起,落在了马车上。回头望去,古老的金陵城渐渐变小。可是他已经不再留恋。他仰身躺在了马车上。
一个月之后,柳长风来到了峨嵋山下。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无缘无故就来到了这里。山下有一个小市集,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他寻了一个清静的茶寮,要了一壶凉茶喝了起来。不久,一个紫衣少女翩翩而入,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从她进来开始,直到她离开市集上山,柳长风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美丽的身影。峰回路转,百转千回。走着走着,紫色的背影不知何时起竟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柳长风急忙四处搜寻,良久仍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走了半天,却不辨路径,迷失在秀丽的峨嵋山中。四下无人,想找个问路人都不行。他颓然坐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紫色的身影浮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以为是幻觉。
“想不到你会坐在这里,害我好找。”
“你找我?”
“后来我发现你没有在跟来,就知道你一定是迷路了。”
“你为什么要回头找我,难道你不怕我对你不怀好意?”
“不怕,因为这里是峨嵋。”
紫衣少女竟然把柳长风带上了山,到了峨嵋山庄!
“师傅说你可以留下,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
“要你加入峨嵋派。”
“可是,你们也不问问我的来历就愿意收我?”
“师傅说见过你,知道你是什么人。”
“可是我没想过要入峨嵋的。”
“你已经是峨嵋弟子。刚才我已经替你答应师傅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反对。”
“我......”“你叫什么名字?”
“秦紫英。”
“难道是命中注定要我成为峨嵋弟子吗,不然我怎么会遇见你?”
“这是一种缘分。”
不久,柳长风收到了一封秦淮府来的信。他忍不住流下了多年没有流过的泪水。想不到这么快就和秦淮断绝了关系。他感觉这么多年的时光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梦醒一切成空。他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他是个怀旧的人。
他多愁善感。他是个伤心人。在秦淮府他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总管的责骂,秦溅青的无情,习武的挫败都让他度日如年。他一直没用离开,是因为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总以为秦溅青会改变初衷。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彻底离开了秦淮府。可是他的心底却还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挥之不去。柳长风进入秦淮府,全都是因为一个人——秦梦秋。柳长风原是杭州人氏,三年前,他在西湖边上遇见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穿一件紫衣,她的眼里装满诉说不尽的忧愁和苦闷,一个人在湖边沉思。柳长风原本不愿上前打扰,却情不自禁的走到她的身旁,一直陪着她到夕阳西下。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女子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要陪我?”
“我想你需要人陪。”
接下来的几天,柳长风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渐渐的,她的忧愁被笑容驱散。柳长风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可是秦梦秋始终没用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烦恼是什么。后来秦梦秋要回金陵城,她让柳长风和她一起走。柳长风犹豫不决。
“你不是说过你会一直陪我的吗?”
就因为这句话,柳长风毅然陪着她到了金陵,到了秦淮府。
峨嵋的风光令人留连忘返,而峨嵋的晨钟暮鼓却让人有置身事外之感。柳长风到了峨嵋的第三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峨嵋,为什么一见到秦紫英就紧追不舍。这天晚饭之后,秦紫英来到柳长风的房里,两人谈了很久。秦紫英非常照顾他,嘘寒问暖,所有的一切都替他张罗。柳长风十分感动,虽然相识不久,却早已把她引为知己,平日里无话不谈。小屋里温馨弥漫,茶香醉人,更让柳长风沉醉的却是秦紫英的笑颜。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来到峨嵋。”
“因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一个我深深亏欠的女子,她叫秦梦秋。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喜欢峨嵋,很想跟我一起到峨嵋来,可是我始终没有陪她来。她是我在秦淮府的师妹。”
“她现在还在金陵吗?”
“没有,她早就离开了,不知去往何方。我一直没有找过她。我实在是该死!回想往日她对我的情义,我真的是无地自容。本来我们的感情是很好的,可是后来我喜欢上了掌门的千金,就冷落了她,再也不在乎她的一切。后来她是怎么离开的我都不知道!”
“你到峨嵋来是为了找她?”
“嗯。虽然我知道她不一定在这里,可是我还是想到峨嵋来看看,这是她的心愿。我一看到你,就仿佛见到她似的,你们很像,我说的是神似。”
“怪不得你一见到我就一直盯着我,还以为你是个淫贼。不过,她没有来过,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知道要想找到她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她!”
峨嵋的日子虽然清闲,可是柳长风却也不能够每天都无所事事。一个月后,掌门给了他一个任务。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本来无心做事,无奈师命难违,只得极不情愿的下了山,去往琼州。一路上,感觉身后始终有人跟踪,柳长风不动声色,一直到了船上。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海,烟波浩渺,时有北雁南归。船尾的空地狭窄,且杂物繁多,不是个理想的动手之地,唯一的好处是没有人。跟踪他的是居然一个俊秀的年轻人,二十多岁,气宇轩昂。柳长风迟迟不回船舱,那人只好来到船尾,看看他是否掉进了大海,于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相见。
“你为什么跟着我?”
“你弄错了,我没有。”
“你如果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仍进海里。”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不会被逐出师门。”
“我明白了,你嫉妒我可以天天和紫英在一起,是不是?”
“你算什么东西,紫英是可怜你。你去峨嵋打听打听,谁不知道紫英是我梅轩的人。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否则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
“你真的不想说跟踪我的理由?那好,我就逼你说。”
柳长风闪电般的出手,扣住了梅轩的脉门。梅轩死命挣扎,始终挣不开,把心一横,右手迅速从身上摸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向柳长风刺来。柳长风右手一紧,梅轩全身发麻,匕首刺到中途就再也刺不出去,脱手落在了船上。柳长风运指如风,封了他周身大穴,把他推倒在船上,准备严刑逼供。梅轩大声道:“我和紫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你若伤了我,日后她一定不会再理你!”
柳长风冷笑道:“废话少说。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梅轩傲然道:“你不要白费心机,我梅轩堂堂峨嵋少侠,又岂会向你屈服?”
柳长风盯着他,想起紫英待自己的好处,不由叹了口气,解开了他的穴道,回到了船舱。一路上,柳长风不再理会梅轩。船靠岸之后,梅轩干脆和他并肩而行,就像好朋友似的。柳长风也无心管他。向当地人问明道路之后,不出三日,到了南海门。南海门位于琼州岛北部,占地千顷,其房舍都有一个特色,那就是宽敞,从未见过的宽敞。大门敞开,见不到一个守卫,柳长风与梅轩通行无阻,直接进入了大厅。接见他们的是一名红衣女子,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生得极美,令人一见倾心。柳长风虽没有倾心,却不能不动心,他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女子笑道:“我叫汪红絮,公子你呢?”柳长风道:“我叫柳长风,杭州人氏,今年十九岁,尚未娶亲,今日得与姑娘相识,实乃上天眷顾,若姑娘不嫌弃,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外出游玩之时,不知姑娘能否移步,随我到海边漫步?”梅轩的脸上浮起鄙夷之色,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道:“柳公子大老远到南海来,就是为了约我到海边漫步?”
柳长风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为了姑娘而来。”汪红絮道:“很抱歉,现在我有事在身,去不了。”柳长风急忙道:“那就等到傍晚,傍晚的时候去怎么样?姑娘有事就先去忙,我在这里等你。”汪红絮道:“两位一路风尘,一定累坏了,请随我到客房休息,有话慢慢在说好吗?”柳长风道:“好,好,当然好!”
客房就在西院,屋里干净整洁,宽敞明亮,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客房。汪红絮走后,梅轩小心地四处查看,口中不停地说道:“实在可疑。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客房,一定有问题。”柳长风暗暗好笑,不去理他。梅轩将里里外外全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回到屋里,埋怨道:“你怎么搞的,一来就被那女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你别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掌门派我来是协助你捉拿叛徒,你若是把事情搞砸了,我可不答应。”
柳长风淡淡地说道:“这里是南海,不是峨嵋,你以为在这里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蓝小山已经投入南海门,要想把他带回去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慢慢设法。”梅轩一脸的不耐烦,道:“你要怎么做我不管,只要尽快完成任务就成,我跟你不同,我可不想留在这里与人到海边漫步,我还要赶着回去陪伴我的紫英。你要尽快!”说完之后,倒在床上蒙头大睡。柳长风本来也很想睡,可一想到汪红絮窈窕丰盈的身影,却哪里还能够睡得着。他推开房门,沿着长廊走去,
长廊的尽头,是另一条长廊,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似的。走着走着,柳长风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秦淮府。秦淮府的长廊没有这么长,可是他至今却忘不了。空荡荡的长廊总会让人惆怅,让人怀念从前。离开秦淮之后,柳长风常常会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喜欢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之后,他悔恨,痛苦,无力。“如果梦秋知道我那样子和汪红絮说话,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其实我本不想这样的,可是我需要发泄,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离开秦淮府是有原因的。梦秋始终与武行空纠缠不清,让我很伤心。我真的不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武行空对她那么坏,为什么她还要跟他在一起?我虽有不是之处,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我对秦溅青的痴迷或许有些不应该,不过我想那是值得理解的。你不要怪我,我不得不离开,我再不走的话,秦永安不会饶过我,我从不给他面子,他当然要针对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真的爱上了秦溅青,可是,当我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爱的人还是你。”
傍晚,汪红絮来到柳长风的面前,却没有和他去海边,原因是有人不许她去。柳长风急忙问那人是谁,汪红絮摇头不语,转身而去。柳长风四下打听,终于在三天后的傍晚见到了那个不许汪红絮和他一起去海边的人。那个人住的地方并不远,就在西院,在他隔壁。柳长风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那个人正和汪红絮抱在一起。柳长风拨出刚买来的长剑,冲了进去,在床前站定,大吼道:“你是什么人?”那人道:“我叫蓝小山,是红絮的意中人。柳长风问汪红絮:“是不是?”汪红絮道:“是。”柳长风道:“你为什么不许红絮和我出去玩?”蓝小山道:“这还用问吗?因为她是我的!”柳长风道:“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蓝小山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现在我抱着她,是她自愿的。这就是证据。”柳长风想了想,笑道:“原来如此。我弄错了,我以为是你强迫她的,很抱歉,打扰你了。”当即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里后,柳长风问梅轩:“蓝小山认不认识你?”梅轩道:“不认识。峨嵋那么多弟子,不可能全部都相识,正因为他不认识我,掌门才让我来。”柳长风道:“那就好,我们今晚就动手,得手之后马上走人,免得夜长梦多。”梅轩奇道:“你找到他了?”柳长风道:“他就在隔壁。”
梅轩惊道:“什么,他就在隔壁?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过去拿下他,何必等到晚上。”柳长风道:“现在不行,他房里有别人。”梅轩道:“怕什么,你我联手,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柳长风沉吟道:“要将他拿下不难,难的是把他带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不要带他回去,干脆在这里杀了他,岂不省事得多。你的意思怎么样?”梅轩道:“随便你。我只是来协助你,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柳长风道:“回去之后掌门若问起,就说他不肯跟我们走,并且还纠集南海弟子向我们围攻。无奈之下,只好杀了他。”梅轩道:“好。就这么决定了。”柳长风忽然又道:“他的武功怎么样?”梅轩道:“很差,接不了我十招。”柳长风笑道:“好,太好了。待会儿我们进去的时候我掠阵,你上去对付他。”梅轩道:“好,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我一剑就废了他。”
两人计议一定,当下出了门,仍旧一脚踢开蓝小山的房门,冲了进去。令人意外的是,室内空空,哪里有蓝小山的影子。床上被褥凌乱,尚有余温。梅轩转身冲了出去,柳长风想了想,也跟着退了出来。两人搜遍整个院子,都没有发现蓝小山的踪影。院子里很静,似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别人。梅轩道:“好奇怪,人都跑哪里去了,我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很热闹的。一天到晚,通宵达旦,都是如此。会不会我们刚才的话被听见了?”柳长风道:“不会。就算被人听到了也无妨,这里的人看起来不是喜欢管闲事的那种。我们到外面看看。”
两人走出院子,立刻见到了蓝小山。蓝小山的身边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人是风情万种的汪红絮,另一人是一名没有见过的绿衣女子,容颜之美,不在汪红絮之下。三人站在天井中,光滑的青石板上面,都带着笑容。蓝小山一见到他们两人,立刻张开双臂,将两名美女搂在怀中,哈哈大笑。梅轩长剑一挺,便要刺出。柳长风拉住了他,望着面前三人淡淡的说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蓝小山笑道:“我笑你们两个傻瓜,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柳长风道:“我们怎么会死到临头的,说来听听?”蓝小山道:“你们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峨嵋弟子,是来抓我回去的。我一直没有出手,是想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可惜的是,你们太令我失望,整天只会呆在屋子里密谋,连隔墙有耳都不知道。最愚蠢的是你,柳长风,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好色,一来就想染指我的红絮,居然还冲进我房里,却又什么都不敢做。像你们两这样的角色,竟然会派出来执行任务,可见,峨嵋派始终难成气候。我离开是明智的。你不是喜欢红絮吗,你求我啊,你只要诚心哀求我,我可以考虑把她让给你,不过,只是一天而已,多了就不行,你知道,我不能没有她,要不是翠羽回来了,我一天都不会让给你。话说话来,南海有的是美人,只要你肯背叛师门,成为南海弟子,我可以介绍几个师妹给你。你要是真的喜欢红絮也行,只要你有本事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总之,只要你归顺南海门,一切都好商量。至于你的那个师弟,他看起来是个痴情男子,到了南海还一心想着峨嵋的师妹。抱歉的很,只有送他上路。”
梅轩一听此言,如何能够再忍受得住,推开柳长风,双手持剑,用尽全身力气朝蓝小山劈了过去。蓝小山推开两女,轻轻一闪便避了过去,只见他身形如同鬼魅,飘忽不定,梅轩的剑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角。柳长风叹了口气,梅轩先前说不用十招就可以将蓝小山拿下,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莫说十招,便是一百招也拿不下。柳长风正想出手,忽见那两个女子前后一分,将他围住。汪红絮含笑道:“柳公子,你要是手痒的话,我们姐妹可以帮你练练,不过公子千万要小心,出手不要太重,不然我们会疼的。妹妹,你说是不是?”汪翠羽格格笑道:“对呀,不过我看公子乃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欺负我们姐妹的。我说的对不对,柳公子?”柳长风刚要说话,汪红絮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道:“柳公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如果是,为什么你不肯抱抱我呢?”话音刚落,只听背后的汪翠羽道:“姐姐,你手脚真快,我告诉你,这个男人是我的,不许你跟我抢。”说完,向前一扑,用力抱住了柳长风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背上,轻轻道:“公子,你不要喜欢我姐姐,就喜欢我一个,好不好,好不好啊?”柳长风怔住,良久,方期期艾艾的说道:“你们姐妹俩都这么美,却叫我如何取舍,唉,真是好生为难啊!让我好好想一想,在告诉你们,好不好?”二女齐声道:“不行,现在就说。”柳长风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女奇怪道:“你怎么了?”柳长风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在跟我开玩笑的,你们姐妹都是蓝小山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汪红絮笑道:“不错,我们都是他的人。不过,那是以前。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的了。妹妹,你说是不是?”汪翠羽道:“对啊对阿,我早就不想跟姓蓝的那小子好了,可是一时找不到借口,现在公子出现了,我当然要跟公子啦!”柳长风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二女道:“当然是。”柳长风道:“那好,你们证明给我看。”二女道:“怎么证明?”柳长风道:“很简单,你们把蓝小山赶出南海,我就相信你们。”二女道:“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让他走。”汪红絮放开柳长风,向场中看去,梅蓝二人正斗得难解难分,她大声道:“蓝小山,你走吧,现在就离开南海,永远不许再回来。你要是敢再回来,我就杀了你!”蓝小山大惊失色,一惊之下,身法凝滞,刹那间,被梅轩一剑刺入了心脏。
一时间,柳长风目瞪口呆。刚才他所说的话,都只是随便说说,万万没想到汪红絮竟然会当真,更没有想到蓝小山就此丧命!半晌之后,他推开身后的汪翠羽,走到梅轩身旁低声道:“你快走,马上离开南海,迟了恐怕难以脱身。我留下善后,你先回峨嵋向掌门禀明一切。”梅轩道:“为何不一起走?”柳长风道:“不必多言,快走。”说完推了他一把,梅轩犹豫片刻,如飞而逃。
梅轩走后,柳长风抄起蓝小山的尸身,出门向海边奔去。不一会儿到了海滩,用力将尸体仍进了大海深处。他自言自语道:“蓝小山,你不要怪我,只怪你自己不该背叛师门,才有今日的下场。背叛师门的人,是绝对不能被饶恕的。”他忽然想到,自己离开秦淮到了峨嵋,也算背叛了师门,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叛徒,不知道秦淮府的人那一天会不会来找自己算帐。如今在南海杀了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南海的天空是蓝的,和大海的颜色一样,然而在这样的天空下,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柳长风不愿多想,轻轻地躺在了沙滩,合上双眼。耳边传来风声和海浪声,声音起伏不定,如同他此刻的思绪。不久,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的身边。“夫人刚刚吩咐下来,你杀人的事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必须留在南海,终身不得离开。”是汪红絮的声音。柳长风道:“夫人是谁?”汪红絮道:“是我师傅,南海门掌门。”柳长风嚷道:“她凭什么把我终身囚禁在此?不行,绝对不行。我要走,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谁不让我走,我宰了他!”汪红絮幽幽道:“夫人这般待你,已经很不错,你还是不要跟她作对为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在南海,没有人敢违抗夫人的命令!你以为你的那个同伴梅轩这么容易就能够逃脱吗,我告诉你,让他走是夫人的意思。若非夫人说了话,现在他早就死在你面前。”
柳长风泄气道:“你们将我囚禁在南海,到底是是何居心?想利用我替你们办事?哼,休要痴心妄想,我柳长风决不会受你们的摆布。大不了就是一死。”汪红絮冷笑道:“你不要装出这份视死如归的模样,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你只不过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好色之徒而已。除了女人之外,你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因此,才会被赶出秦淮,流落到峨嵋。到了峨嵋之后,你死性不改,终日与秦紫英纠缠不休,峨嵋掌门梅芬芳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你派到南海捉拿叛徒。你到了南海之后,一见面就跟我花言巧语的,如果不是被你发现蓝小山正好是你要找的人,恐怕你每天都只会不务正业,对我死缠烂打。”柳长风嘿嘿笑道:“死缠烂打?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你别以为我跟你说几句好话,就是对你心怀不轨,死缠烂打。我告诉你,我此生最不屑之事,便是死缠烂打。我对你好,只不过见你生的好看,一时有了些好感而已,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更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胡言乱语,将我看轻。我告诉你,比你好的女子,我不知见过多少。我对你只是一时兴起,你若无心我便休!”汪红絮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柳长风见她这样生气,心中有些不忍,不愿在伤害她,轻声道:“没什么,我胡说八道,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能不能帮我离开?”汪红絮冷冷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帮你?”柳长风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你生气是应该的,可是你方才不应该那样说我。你是不是在心里恨我,恨我害死了你的心上人蓝小山?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杀他。如果你想替他报仇,我不会怪你。”汪红絮道:“我不想为他报仇,但我也不会帮你逃跑。我不能违抗师命。我劝你还是安心在南海住下,南海是个好地方,比峨嵋好。不用多久,你就会明白。”柳长风道:“南海再好,我也不想留,这里不是我的家。”汪红絮道:“难道峨嵋就是你的家?你别太天真。如果峨嵋派真的对你好,怎么会刚刚入门就派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而不是别人?”柳长风道:“其实我也不一定非去峨嵋不可,我只是想回中原,不愿留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汪红絮道:“中原有什么好的?难道中原的女子比我们南海的要美些?”柳长风道:“各有千秋。我想回去并不是因为那里比这里好。我是那里的人。”
汪红絮笑道:“你在南海住上一段日子,也会成为这里的人。”柳长风沮丧道:“我不属于这里。我一定要走。”汪红絮道:“除非有一天师傅改变主意。”柳长风道:“怎样才能让她改变?”汪红絮道:“我不知道。”柳长风道:“那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汪红絮道:“什么事?”柳长风道:“我喜欢你。”汪红絮道:“我不相信。”柳长风道:“为什么?”汪红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子?”柳长风道:“我没有这么想。”汪红絮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定不是这么想。”柳长风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汪红絮道:“你刚刚说过,对我只是一时兴趣。”柳长风急道:“那是气话,怎能当真?”汪红絮道:“我回去了。”柳长风道:“你去哪里?”汪红絮道:“去吃饭。”柳长风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汪红絮道:“好吧。”
吃过饭,柳长风仍旧紧跟着汪红絮的脚步。汪红絮住在东院,她的闺房里摆设简单,干净整洁,和客房很相似。可不知为何,柳长风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再也不愿意出去。梳妆台上仅有一面鸾镜,一把木梳。屋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柳长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柳长风一大早就被汪红絮唤醒。梳洗之后,汪红絮从长柜里翻出两柄长剑,带着柳长风走进后园,让他与自己一起练剑。
柳长风无精打采,木然而立。汪红絮脸一沉,大声道:“来人,陪我练剑。”话音刚落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躬身道:“我来陪姑娘。”柳长风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蓝小山,你竟然没死?”这个人居然是蓝小山!只见他笑道:“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柳长风寻思许久,抬头道:“没死正好,你现在就跟我回峨嵋。”蓝小山没有答话,只是眼望汪红絮,目中尽是爱慕之色。柳长风心头火起,喝道:“蓝小山,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别怨我心狠!我现在就取你性命。”蓝小山仍旧一言不发,却听汪红絮冷笑道:“你别忘了,这里是南海,岂容你胡来!”柳长风刚要说话,蓝小山抢着说道:“昨夜是我让你,否则你休想跟红絮在一起。你不要再大言不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要献丑的好。”柳长风一听此言,立刻像疯了一般,扑向蓝小山,双手合拢,狠掐其颈。蓝小山一时不防,被扼了个正着,转眼间死命挣扎,连翻白眼。他用力扳柳长风的双手,却又哪里能够扳得开,眼见只剩下半条命。渐渐地,他快要失去知觉。就在此时,忽觉压力一松,呼吸顺畅,睁眼一看,脖子上的手已被移开,映入眼帘的是汪红絮的容颜。
清艳脱俗,不可方物,难以用言辞形容。蓝小山心中一荡,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汪红絮轻轻地把他推开,把他扶起。蓝小山目不转睛地望着汪红絮的眼睛,问道:“柳长风那小子呢?”汪红絮道:“被我点了穴道,就躺在你旁边。”蓝小山笑道:“我们不要理他,练剑吧。”汪红絮点了点头,展开南海剑法,与蓝小山对拆起来。蓝小山剑法不弱,与汪红絮相比却是大为不及,两人拆到一百招之时,手中剑就被震飞。可是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又进步了,上次只能接到九十五招,今天却整整支撑了一百招。看起来我非天天陪你练剑不可,不然哪里来的进展。”汪红絮也笑道:“好啊,以后你天天陪我练好了。”
两人整整练了一个时辰。走到门口的时候,汪红絮忽然惊叫道:“差点忘了,他还躺在里边。”两人回到原地,只见地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柳长风的影子。商议一番之后,两人掠出后园,四处搜寻。柳长风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汪红絮召集南海弟子,把整个琼州岛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人,一连三天,没有一丝消息。汪红絮无可奈何,只得如实向汪夫人禀报,汪夫人却不在意,只说不用着急,他跑不了,就算这一次让他跑了,以后也一定还会再回来。汪红絮郁郁难平,仍旧独自继续追查。这一查,就是三个月。最后还是没有结果。但她仍旧不死心,料想柳长风必定是逃回峨嵋,因此决定前往中原,将其擒回南海。蓝小山劝不过她,只好随行。
两人买舟北上,一路向北,不日便到了峨嵋山下。
两人不敢贸然上山,于是在客栈住下,以待时机。过了很多天,都没有峨嵋弟子下山来,因此始终没有柳长风是否回山的消息。
一天早晨,蓝小山再也按耐不住,瞒着汪红絮偷偷跑出客栈,向山上奔去。他在峨嵋长大,这次回来实有回乡探亲之意。他的师傅名叫蓝真,为峨嵋掌门梅芬芳的师弟,师徒二人情若父子。蓝小山离开峨嵋,实属无奈之举,只因对汪红絮一往情深却得不到师傅的体谅,方愿赴南海。在他心里,从未想过要背叛师门。想起师傅对自己的疼爱,蓝小山悔恨不已。在峨嵋山庄里除了师傅之外,蓝小山牵挂的尚有一人,那就是掌门的大弟子梅月影。梅月影比他大一岁,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一片痴心,一直在山上苦苦等待他的归来。“我该死,师姐对我那么好,我竟然做了负心人。真不知如何与她相见?”他满怀愧疚停在了了山庄大门口,望着眼前那熟悉无比的朱漆大门,迟迟不敢前去敲响它。
就在此时,大门向后打开,一个白衣男子走了出来。蓝小山凝神一看,这人满面怒容,正是不久前刺了自己一剑的梅轩。与之前相比,此刻的梅轩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见他头发凌乱,双目通红,神情疲惫不堪。蓝小山拱手道:“我想拜见掌门,请通传一声。”梅轩拨剑笑道:“好,待我将你拿下,便带你去见掌门。你来的正好,让我得以将功补过。”蓝小山奇道:“什么将功补过?”梅轩道:“我回山之后,将南海的事回禀掌门。不料掌门一听之下,盛怒无比,当时就把我关了起来。幸好不久之后长风就回到峨嵋,这才使我得以释放。我和长风未能将你带回峨嵋,到现在为止还是待罪之身,因此我要把你拿下,将功折罪。”蓝小山苦笑道:“我人已到此,你又何必再为难我。不用你出手,我跟你去见掌门就是。”梅轩摇摇头,一剑当胸刺来。蓝小山不及拨剑,只能闪身避过。梅轩一剑紧接一剑,逼得蓝小山不住后退,一直退入旁边的松林里。
苍松密集,梅轩攻势受阻。蓝小山趁机拨剑反击,顿时扳回劣势,两人互有攻守,斗了个旗鼓相当。短短数月间,梅轩的剑法进展神速,竟已不在蓝小山之下。
两人过了三百余招,尤未分出胜负。梅轩心中一急,剑法一变,招招抢攻,不防右肋露出了破绽。蓝小山看准时机,一剑刺了过去。梅轩一声惨呼,向左一倒,浑身剧烈颤抖,再也站不起来。
蓝小山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林子。此时山庄的大门敞开,遥遥望去,里面的一景一物都是那样的熟悉,依稀可见梅月影温柔的眼波,清瘦的身影。她正从里面走出来。她身着白衣,长风垂肩,眉间尽是诉说不尽的忧愁。蓝小山呆立当场,心中阵阵酸涩,一时热泪盈眶。梅月影的目光移过这边,停在他的脸上,惊喜交集,渐渐化为幽怨。两人对视许久,都没有移动。忽然间,蓝小山大叫一声,冲上前去,紧紧将她抱住,口中不停地低语:“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梅月影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两人相拥而立,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蓝小山丝毫没有留意到,梅月影并不是一个出来的,此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这个男子的腰间没有佩剑,双眼无神,看起来对世间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月前逃离南海的柳长风。柳长风也没有动,静静地望向远处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之后,蓝小山才发现柳长风的存在,此时梅轩已经走出松林,来到了大门口。
梅轩道:“长风,此人武功不弱,你我联手将他制住,交给掌门发落。”柳长风还未回答,梅月影已经开口:“小山,我们进去,我有好多话想要问你。”说完携手而入。两人走后,梅轩道:“为何要放他进去?”柳长风淡淡地说道:“蓝小山既回到峨嵋,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何必再枉费力气。”梅轩道:“只怕掌门不会就此饶了我们。”柳长风道:“我已经决定离开峨嵋。”梅轩道:“为什么?”柳长风道:“掌门不喜欢我留下。我一直到拖到今日,就是为了将蓝小山之事做一个了结。现在好了,此事总算有始有终,我可以走了。”梅轩道:“可是,你刚来不久,就这样走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你忍心就这样离开紫英吗?”柳长风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告诉过我,紫英是你的人。以前我不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如今蓝小山一来,定会生出许多事端,你和紫英都要多加小心。你跟紫英说一声,我这就下山。保重!”
柳长风离开峨嵋的时候,走的很仓促,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出人意料。他曾一度以为,峨嵋就是他的栖身之地,可惜事与愿违,短短数月,他就不得不离开。下山之后,他遇到了汪红絮。汪红絮在客栈里停留多日,却依旧面不改色,清爽动人。柳长风没有想到汪红絮竟然会出现在此地,他不由自主地跑到她的面前,抓起了她的手,激动地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汪红絮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平静地道:“自然是为你而来。”柳长风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汪红絮道:“你先别问,回到南海之后,我再告诉你。”柳长风一阵苦笑,不住地摇头,涩声道:“我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只惦记着能够早日还乡。”汪红絮道:“你回乡做什么?下田种地?还是给人做保镖?只怕你什么都干不了。还不如跟我回南海,海阔天高,自由自在。”柳长风望着她,道:“我始终不明白,你让我留在南海是为了什么?我武功低微,并无任何过人之处。”汪红絮笑道:“是我师傅要你留下,而不是我自己。”柳长风道:“难道她看上了我,想收我为徒?”汪红絮道:“不知道,你回去自己问她吧。我们今日就走,我出门多日,想早些回去。”柳长风忽然痴痴地望着她,缓缓道:“你真的要我回去吗?”汪红絮点了点头。柳长风凄然一笑,道:“好,我答应你,跟你回南海去。”
汪红絮奇道:“你怎么了?”柳长风道:“没什么,我们走吧。”两人刚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拦路的是梅月影,此时的她一脸恨意,剑已出鞘,遥指汪红絮的胸口。柳长风把汪红絮拉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梅月影,低声道:“月影,你要做什么?”梅月影道:“你让开,我要杀了她。”柳长风道:“蓝小山已经回山,难道你还不满意?”梅月影道:“不必多言,你让开就是。”柳长风道:“不行,你不可以伤害她。”梅月影道:“她是个狐狸精,今日我一定要她死,不然日后她还会继续危害人间。”汪红絮推开柳长风,冷笑道:“如果你一定要动手,只怕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梅月影道:“我和你势不两立,你既然到了峨嵋山下,就应该想到,我不会轻易饶过你。”汪红絮道:“我到此不为别的,只为寻他而来,并不想与你为敌,你走吧。”
柳长风走上前,把梅月影拉到前方不远处的柳树下,把她的剑按回剑鞘,叹道:“你为何一定要杀她?”梅月影忽然变得很平静,望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要跟她走吗?”柳长风点了点头,苦笑道:“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梅月影道:“难道这个地方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柳长风道:“有,有很多人,可是,我很不开心。”梅月影道:“就算你到了南海,你还是这个样子,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你还是不要走了,好吗?”柳长风道:“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你竟然会留我,唉!”梅月影道:“你跟我回山,我就不为难汪红絮。否则,我决不放过她!”柳长风低头寻思片刻,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汪红絮远远地看着柳长风向自己走来,听着他在耳边低语,她始终没有生气。柳长风说完之后,和梅月影向山上行去。他不断地回头,直至汪红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汪红絮又回到了客栈中,她坚信,柳长风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
柳长风与梅月影并肩而行,慢慢地向山上走去。柳长风想起梅月影和蓝小山相见时的情景,心中苦涩难言,他转过头,望向梅月影。梅月影的脸上流露着一股浓浓的喜悦之情,似乎发自内心,不像作假。柳长风轻声道:“我看你此刻心中欢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梅月影横了他一眼,嗔道:“你和我相识这么久,最近几个月又形影不离,难道我心中是不是欢喜你都不知道?”柳长风道:“我当然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又岂是我能够猜到的?”梅月影笑道:“你不必猜,如果你真的有心,自然能感觉得到。”柳长风道:“很多事,我都能够感觉到,可又有什么用。我想做的事总是做不了。”梅月影道:“你想做什么?”柳长风道:“我想这件事你不会想知道的,还是别说了。”梅月影道:“一定要说,不然,我不理你了!”柳长风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梅月影听到这句话之后,丝毫不觉得惊讶,她很快地说道:“我不相信。就在刚才,你还坚持要和汪红絮一起走。”柳长风道:“我也是不得已。蓝小山已经回到你身边,你已经不再需要我陪你。”梅月影道:“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又改变主意留下来?”柳长风道:“我不甘心,何况你又前来挽留。我想再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输?”梅月影道:“在你心中,输赢真的这么重要吗?”柳长风道:“以前我一直认为不重要,就是这个缘故,我才会离开秦淮,来到峨嵋。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梅月影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秦溅青。我记得以前我曾经和她打个一个赌,你想不想知道赌注是什么?”柳长风断然摇头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梅月影道:“你想抛开过去,只怕很难。前几天我才见过她,她现在已经回到华山。她说武行空过几天就会到峨嵋来拜访师傅,好像就是为了你而来。”柳长风平静地说道:“我与秦淮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来不来,与我无关。”梅月影道:“你逃不掉的。虽说你已经是峨嵋弟子,但你背叛原来的师门是事实。到时候武行空如果真的要拿你回去,只怕师傅也不能够反对。”柳长风道:“我虽然武功不济,不过他想要抓我回去,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梅月影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武行空把你带走的。他的武功我见识过,确实不错,但我并不怕他。到时候我一个人对付他,不用同门帮忙。就算师傅不赞成,也不好说什么 。”柳长风忽然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梅月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个月后,柳长风离开了峨嵋。当他再一次见到汪红絮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很久之后,他才开口:“我们回去吧。”汪红絮笑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师傅来信,命我杀一个人。杀了这个人之后,我们才能回去。”柳长风道:“我不想杀人。”汪红絮道:“这个人是你的仇人!”柳长风道:“我没有什么仇人,就算有,我也不会去杀他。”汪红絮道:“如果我们不杀他,就回不去。”柳长风想了想道:“那我们就不要回去。”汪红絮道:“不行,我们一定要回去。”柳长风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又过了三个月,柳长风和汪红絮才回到南海。不想刚到南海,汪夫人又让他去杀一个人。柳长风问道:“你为什么老是让我去杀人?”汪夫人道:“因为你杀的人太少。”柳长风吃了一惊,久久说不出话来。汪夫人笑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后悔自己上了贼船,千不该万不该加入南海门?”柳长风强笑道:“不是。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南海门堂堂名门大派,为什么总是要去杀人?”汪夫人道:“我让你杀人是有原因的。你既然已入我门下,就要遵守门规,门规的第一条就是不得违背掌门之命。你可愿意遵守?”柳长风道:“当然愿意。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杀人?”汪夫人道:“红絮一定跟你说过,上一次杀的那个人是你的仇人。而这一次让你杀的这个人,是那个人的哥哥。你必须杀了他,不然他迟早都会找你报仇。”
柳长风道:“好,我现在就去杀他。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汪夫人道:“他叫林浅,就在这逍遥宫里。”柳长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道:“这逍遥宫这么大,他到底在哪个院子里?”汪夫人笑道:“这我不能告诉你,自己慢慢找吧。”
柳长风离开汪夫人的房间后,在长廊间慢慢地走着,他不愿意听人摆布,更不愿意去杀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如果不听汪夫人的话,就不能够在南海呆下去。长廊两边的栏杆下坐有很多人,谈笑风生,消暑解闷。柳长风几乎问遍了所有的人,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林浅刚刚离开南海,不知道了去了何处何方。柳长风沮丧不已,出门来到海边,沿着沙滩散步。海风清凉,吹散了酷热,也带走了他的烦闷。走了一会儿,柳长风忍不住放声唱起歌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古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曲原本极尽哀愁,并不适宜放声吟唱,然此时柳长风心情舒畅,忧伤的曲子到了口中也成了欢愉之音。
曲中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柳长风一回头,就看到了青绿绝艳的汪翠羽。柳长风笑道:“是不是我唱的太难听了?”汪翠羽摇了摇头,笑道:“你唱的很好。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这首词。”
柳长风道:“诗词歌赋我读的不多,不过还是有一两句喜欢的。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汪翠羽点头道:“我来告诉你林浅去了哪里。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肯不肯答应?”柳长风道:“那要看什么事,如果这件事比找到林浅还要困难,那我自然不会答应。”汪翠羽道:“这件事很容易,只要我告诉你林浅的行踪之后,你可以两件事一起做。”柳长风道:“那好,我答应你。”汪翠羽笑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拒绝我的。告诉你吧,如今林浅回乡去了。”
柳长风奇道:“回乡?回哪里?”汪翠羽道:“金陵。”柳长风大叫道:“金陵?他去了金陵?他是金陵人?”汪翠羽道:“是的。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从他身上取一件东西回来给我。这个人也在金陵,他的名字叫做汪梦远。”柳长风心中一动,满不在乎道:“你要我取什么东西?”汪翠羽道:“是一本书,名叫《武幻真经》。东西到手之后你要尽快回来,以免另生事端。”柳长风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却要我帮你?”汪翠羽笑道:“我想你刚入南海,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南海弟子不方便在江湖行走,除非有重大之事,不然不会离开南海。”柳长风将信将疑,点了点头。汪翠羽又叮嘱道:“汪梦远绝非等闲之辈,你千万要小心。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闪失。”柳长风心中感动,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方才离开。
那天傍晚的时候,柳长风乘船北上。到了岭南之后,继续向北,朝金陵而去。一路上,他无心赏玩,脚程极快,两个月之后便到了金陵。一路上他早已想好:“先不忙找林浅,就让他多活几天好了,汪梦远自我是认识的,还是先去找他为好。”
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让人留恋,可是河岸上的春秋馆早已人去楼空。从门缝往里看,可以见到桌椅上厚厚的灰尘,还有墙上密布的蛛网。柳长风心中一阵阵失落:“汪先生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不在这里说书了呢?”
柳长风慢慢地绕到对岸,停在了阔别多日的秦淮府之前。秦淮府竟然和春秋馆一样,大门紧闭,人去楼空。只有屋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向他诉说着别后的思念和岁月的变迁。一时间,柳长风心中一阵阵酸涩,呆立门前,始终不愿意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到了肩上,柳长风一惊回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二十多岁,剑眉薄唇,身形修长,却是经年不见的师兄金流月。柳长风又惊又喜,叫道:“阿月,原来你还在?”金流月笑道:“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绕到城东,转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口有一家小酒店,店里摆有四五张方桌,没有一个客人。两人在角落里坐下,叫了一壶茶,几样点心。待小二走开之后,柳长风问道:“怎么回事,如今府中一个人也不见?”金流月道:“一年前,你离开秦淮之后,没多久师傅就带着我们去了华山。后来师傅听说你在峨嵋山,曾经派大师兄去找你,可惜没找到。你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真的改投了别的门派?”
柳长风苦笑不已,摇头道:“我去过几个地方,不过都不太如意。对了,好好的师傅为什么要回华山呢?”金流月道:“师傅说我们留在秦淮的日子已经不短,是时候返回华山了。你知不知道,梦秋回来了,你走后不久她回到府中,后来和我们一起到了华山。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跟我一起来。”柳长风道:“原来她也在华山啊!真是可惜,如果她和你同行就好了。唉!”
他停了片刻,又说道:“忘了问你,此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金流月低声道:“不错。我这次回来,是奉了师傅之命,前来对付一个女魔头的。师傅令我找到她之后,将她擒住,然后秘密押往华山。”柳长风道:“女魔头?究竟是什么人?”金流月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师傅只是告诉我她的住处,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她就住在这条巷子里。”柳长风道:“怪不得你带着我大老远从城南跑到城东。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金流月道:“既然遇到了你,当然要好好商量一番。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柳长风道:“我看不宜贸然行事,还是先去探听一下她的底细再说。”
两人又谈起别来情景,直到茶水喝完,点子吃光之后,才起身离开。小巷异常狭窄,只够两人同行,路面的石板极为光滑,一路走去,曲曲折折,好半天才到尽头。尽头处是一个小院子,柴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在门前停步之后,金流月面色一紧,左手握紧了他心爱的流光剑。柳长风微微一笑,抬起右手,轻轻敲了三下。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后停下。“是谁?”门内传出低柔的嗓音。
柳长风柔声道:“打扰了,我们兄弟二人从城南来,有事求见此间主人,还请赐见。”门内人道:“我们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走吧。”柳长风道:“我二人是诚心诚意前来拜访,无论如何恳请一见。不见到主人,我们决不离开。”门内人没有回答,片刻之后,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远去。
金流月皱眉道:“何不闯将进去?”柳长风道:“不必,我们就在门口等待,她们迟早会把门打开。”金流月重重地一跺脚,倚在墙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柳长风笑道:“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门一定会开的。
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思雨待你好不好?”金流月苦笑道:“华山那么多青年俊杰,她又怎么会在乎我呢?好了,别说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梦秋还是溅青?”柳长风叹道:“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以前是梦秋,后来是溅青吧。不过这么久没有见到她们,可能很多事都已经改变。”
金流月道:“等事情了结之后,你和我一起回华山吧,别再四处漂泊。其实华山真的是个好地方,我非常喜欢。”柳长风道:“不知道师傅肯不肯让我回去?”金流月道:“师傅他向来严厉,但并非不通情理,你只要诚心认错,他一定肯的。”柳长风道:“好吧,我跟你回去。”
两人只顾闲聊,丝毫没有留意到,此刻从院子里正飘出一股似有若无的红色烟雾,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金流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你到底想怎样试探这个女魔头?”柳长风笑道:“你还记不记得王亨?当初他仗着自己是名门之后,总是跟我们过不去,现在就拿他来给这位“女侠”试剑。”金流月也笑道:“活该那小子受罪。不过,这女魔头肯不肯去收拾他?”柳长风笑道:“就算她不肯也不必担心,我还有别的法子,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们交手,到时候我们就知道女侠的武功究竟如何了。”
就在此时,门后面忽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对方到底何意。笑声过后,门忽然被打开。两人只觉眼前一亮,一时间目瞪口呆。门槛内站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容光逼人,面若桃花,嘴角含笑,宛如画中仙子。只见她腰悬长剑,左手轻握剑鞘,右手已经搭上剑柄,却似乎让人感觉不到敌意。她的声音有如仙乐,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两位公子,若真想知道我的武功如何,只须跟我切磋一番便可,又何必这么费事。”
金流月还没有回过伸来,依旧呆呆地盯着这女子看。柳长风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收摄心神,笑道:“姑娘说笑了,我兄弟二人是专程来拜访姑娘,又怎敢造次。在下柳长风,这是我师兄金流月,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那女子忽然面色一变,冷笑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不必再装模作样,动手吧。”
金流月置若罔闻,柳长风深深一揖,正色道:“我想姑娘对我们有些误会,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想求姑娘一件事,这件事说来冒昧……”话还没说完,那女子拨出长剑,左手剑诀一引,右手一抬,一剑刺向柳长风的左胸。
拨剑声惊醒了金流月,只见他低身拨剑,急刺那女子左膝,后发先至,逼得那女子退入了院中。金流月唰唰唰一连三剑,刺得那女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柳长风走进院子,看两人相斗。那女子虽身法轻灵,剑法飘忽,但在金流月的攻击之下已经完全落于下风。柳长风心中大定,走入堂屋,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悠然坐下,观赏那女子的绝世风姿。心想:“这女子美若天仙,怎会是一个女魔头呢?她到底是什么来历?看她的剑法中似乎夹杂有华山的路数,难道她与华山派有什么渊源?”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柔的声音:“你们不是说来拜访我姐姐的吗,为何要打她?”柳长风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紧张地望向场中激斗的二人,紧紧地咬着嘴唇。细看之下,只见她长发披肩,双眼如同一泓秋水,深不见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眉似柳叶,时蹙时展。突然间,她“啊”的一声惊叫,双手用力地抓住了柳长风的右臂。
柳长风惊异不已,抬头望去,原来刚才激斗中那女子险些被金流月刺中肩头。柳长风收回目光,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想起方才她曾经问过自己一句话,忍不住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在切磋印证一下武学。我们并无恶意。”那女子道:“真的吗?”柳长风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姐姐叫林花,我叫林浅。”
柳长风又是一惊,他记得汪夫人这次让他来杀的人就叫林浅,并且夫人曾说过,林浅是个男子。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眼前这女子也住在金陵,难道她就是自己要杀的人?
柳长风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刚从南海回来?”林浅随口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柳长风道:“我瞎猜的。”
此时金流月越战越勇,一柄流光剑金光大盛,随意挥洒,逼得对手难以喘息。林花身法慢了下来,眼看转眼之间便要分出胜负。
忽然间,金光尽灭,只见金流月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柳长风始料未及,霍然站起,冲上前扶起金流月,只见他浑身上下并无伤痕,只是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香。
柳长风大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林花笑道:“你们早就中了我的迷烟,怎么你不知道?他直到此刻才发作,已经算是难得。”柳长风奇道:“为什么我没事?”林花道:“你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不敢跟我交手,没有运用内功,自然没事了。”
柳长风看了金流月一眼,急道:“快拿解药来。”林花笑道:“你们不怀好意,凭什么要我给你解药?”柳长风道:“林姑娘,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而已,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林花哼了一声道:“你们在门口说的话已经全部被我听到,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不过我真的很佩服你,到了此时还能装作无事的样子。”
柳长风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给我解药?”林花道:“你老实交待,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来试探我的武功,到底有什么阴谋?”柳长风道:“你先给解药,我自然会告诉你。”林花一抬手,剑已架在柳长风的脖子上,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快说,不然我立刻取你性命。”
柳长风不予理睬,用力抱起金流月,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兵刃加身。林花一愕,等她定下心神之时,柳长风的身影已经不见。
柳长风穿街过巷,把金流月带到惠民药局,请郎中诊治,不料几十人看过之后,都不能治。柳长风想起秦淮河畔曾遇到的夏神医,也不管能不能找到,便回到秦淮河边,四处寻找。找了半天,杳无音讯。眼看天色将晚,柳长风叹了口气,只好回秦淮府。
金流月始终沉睡不醒。柳长风到门口的小摊上匆匆吃了一碗面,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救醒他。柳长风心想:“就算找到夏神医,也未必能把师兄救醒。解铃还需系铃人,眼下只有回头去找林花那个女魔头。可是去找她无异与虎谋皮,她又怎肯奉上解药?”他无计可思,苦思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是毫无头绪。
暮云四合,天色已晚。柳长风终于打定主意。他握紧长剑,朝林家走去。一路上人烟稀少,方便施展轻功。柳长风片刻之间就到了林家小院外。院子里透出粉红色的灯光,似乎还散发出阵阵幽香,柴门依旧紧闭,不能够登堂入室。柳长风心悬金流月的安危,哪有功夫再敲门。他右脚急抬,用力踹在门板上。嘭的一声,门被踹飞,柳长风闪身而入。
屋里传来一声轻斥:“什么人?”紧接着人影闪动,林家姐妹出现在庭前。柳长风冷冷地说道:“林姑娘,我劝你快快交出解药,不然休怪在下无礼。”林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公子去而复返,我记得公子似乎是不会武功的,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变了?公子白天来的时候彬彬有礼,为何到了夜晚就变得如此粗暴,居然还踢坏了人家的门!我要你陪给我。”
柳长风一声冷笑,急急道:“废话少说。姑娘的武功如何,在下白天已经见识过。恕我直言,姑娘武功虽好,与在下相比却有所不及。若姑娘不信的话,一试便知。”
话一说完,欺身近前,右掌一抬,朝着林花的面门拍去。林花浑身一颤,退避均已不及,只得挥手一格。柳长风右手急缩,同时左脚一伸,踢向林花的腰眼。林花一声惊呼,似乎已万万躲不开这一脚。柳长风哈哈大笑,左脚一收,右脚飞出。这一脚用了七成功力,林花纵然不死,也得重伤。
林花脸上变色,却又如何能够避得开。林浅吓得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姐姐的惨状。柳长风最后这一脚不再是虚招,此刻真气聚于右脚脚背,莫说是林花的柔软腰肢,便是一棵大树,也非断不可。柳长风自小拜入华山门下,所修习的乃是上乘的内功心法,多年来虽疏于练习,但华山武功博大精深,是以他此时的内功仍是非同小可。
林花武功不弱,可惜所习内功并非武林正宗,是以修为较之柳长风想去甚远。只听砰的一声,如击败革。林花横飞七尺,侧跌于地,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两眼一闭,不知是死是活。
林浅一声大叫,身形一晃,就到了林花身前,身法之快,远在林花之上。她蹲下身,吃力的抱起林花,轻轻地摇晃,口中急切地唤道:“姐姐……”林花面无血色,始终没有应声醒来。林浅霍然回头,白皙的脸上两行泪珠滚滚而下,只听她哭道:“你——你害死了姐姐,我要杀死你,给姐姐报仇!”她低头抽出林花腰间的长剑,纵身而上,刺向柳长风的胸口。
柳长风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更没有料到她的剑法凌厉之极,一呆之下,只见林浅剑尖颤动,已至胸口,剑啸之声隐隐传来。林浅不仅剑法高超,而且内功深厚。柳长风身形一转转,险险躲过致命的一剑。此时,耳中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蓝衫已被划破。
柳长风心中一惊。就在这时,林浅长剑后拖,撤剑之际顺势划向他的胸口。柳长风向左急闪,到了林浅身后。林浅忽然反手一剑,从右胁下刺来。柳长风始料未及,险些中剑,急忙右足一点,左足前跨,转到了林浅面前。
林浅一出剑就抢了先手,占尽上风。柳长风惊魂略定,怒气渐生,此时林浅长剑还未从身后收回。柳长风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右掌一提一送,啪的一声,重重地击在林浅的左肩上。林浅一声痛呼,连退七步,其势不止,坐倒在地。
柳长风不再进击,远远地盯着林浅,只见她右手放下长剑,按于左肩之上,银牙紧咬,娇躯轻颤,似乎已痛入骨髓。柳长风忽然想起自己也中了迷烟,林花曾经说过,若运用真气,迷烟即刻发作。他心中大急,喝道:“速取解药来。”林浅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言不语。柳长风纵身上前,拨出长剑,抵在林浅的胸口上,吼道:“不想死就交出解药!”
林浅平静地望着他,缓缓道:“这种迷烟名叫桃花误,乃是用南海千年桃木研制而成。功力浅者一运功就会昏迷不醒,不过三个时辰之后会醒来。至于内功深厚者,则不会昏迷,而是头痛不止,继而产生幻想,苦不堪言,终身不得解脱。本来我打算给你解药的,可是你不该害死我姐姐,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永远得不到解药的。时辰差不多了,你很快就会感觉到头痛难忍,陷入幻境。”
柳长风面色剧变,心中惊骇不已,手中长剑不住颤动,片刻之后,他稍微镇静下来,低声道:“林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况且你姐姐可能只是昏死过去,求求你大发慈悲,赐我解药。日后姑娘若有差遣,在下万死不辞。”
林浅闭目不语,面容安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柳长风再三苦求,林浅还是无动于衷。柳长风心中充满矛盾:“我到底该不该杀死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夜已深,晚风更凉。柳长风开始头痛,他忽然烦躁起来,手中长剑一收一放,轻轻地刺入了林浅的胸膛。
不一会儿,柳长风便搜遍了林家里里外外,没有找到解药,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他的头痛越来越烈,无心再找,恍恍惚惚地离开了林家小院。回到秦淮府之后,果然看到金流月已经醒来,柳长风道:“头痛不痛?”金流月笑着摇了摇头,道:“一点也不痛。这女魔头的迷烟果然厉害,不过她的心地也还不算太坏。”柳长风道:“我已经制住了她们姐妹,你此刻就可以带她回华山。”
金流月赶去林家,而柳长风却到了门口的小摊上喝酒。灯光朦胧,河面上的倒影也朦胧。小摊的主人是一个中年胖妇,略有几分姿色,想来年轻时候必然是个美人。当柳长风喝光一壶酒的时候,她开始说话:“柳公子,你听说了没有,王公子这几天就要来收你们这栋宅子,他说这原本就是他家的,后来被你们占了,如今既然闲置,他自然要收回去。我真为公子你担心,要是真的这样的话,以后公子你不知何处安身?”柳长风笑道:“哪一个王公子,是不是叫做王亨的那小子?哈哈——他要收就让他收好了。只是从今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的生意了。真是可惜。”
这妇人姓伊,人称三娘,在秦淮河一带摆摊卖酒食为生,已有多年。在过去的十几年间,每年柳长风都会跟随师傅到秦淮府住上一段日子,常常光顾伊三娘的小摊。柳长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她问起王亨的行踪。伊三娘道:“那小子最近天天都往清荷姑娘的船上跑,一上了船就赖着不走了。”
这天夜里,柳长风喝了很多酒。他离开小摊的时候,走起来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毫不费力。当时月明风清,人声渐渺,只有秦淮河的淙淙的流水声不停地在耳边。
清荷姑娘的船就在秦淮府对面的河中心。柳长风双足一点,飞身掠起,轻轻地落到清荷的船上,那是一条陈旧的小船,船头挂着一盏青色的灯笼,随风轻摇。柳长风弓身走入船舱,一男一女映入眼帘,灯光朦胧,看不清面容,只觉二人的身形均为瘦削。那女子右手提着壶把儿,左手按着壶顶,正给那男子倒酒。酒香四溢,与柳长风方才所饮之散酒不可同日而语。
柳长风在茶几前三尺处停下脚步,低声道:“听说王公子有事找我,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那男子起身笑道:“柳兄何须如此客气,来来来,先坐下喝两杯,有事慢慢再说。”柳长风坐下之后,两人连干三杯,王亨方对那女子道:“清荷,这位公子姓柳名月,字长风,乃是大名鼎鼎的华山掌门秦永华的高徒,亦是我多年的好友。”清荷举杯笑道:“贱妾清荷,敬柳公子一杯。今夜能与公子相识,实乃人生幸事。酒微菜薄,请公子见谅。”柳长风道:“多谢姑娘。”握起杯子一饮而尽。
王亨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此次多有冒犯,还请柳兄海涵。事情是这样的,数日前,我接到武行空的飞鸽传书,要我速速收回秦淮府,好生打理,以免荒废。柳兄,你是知道的,我可惹不起这位武公子,只好勉为其难,前来打扰柳兄你的清静。望柳兄多多谅解兄弟我的难处。至于柳兄日后的落脚之处,包在小弟身上。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长风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宅子早归家师所有,不论是武行空还是王兄都好,你们又凭什么将它收回呢?”王亨道:“柳兄有所不知。这宅院是家父在多年前买下的,因见令师秦掌门对秦淮留连忘返,于是便将其相赠。秦掌门始终推辞不受,后来家父便将此地作了客房别院,每此秦掌门来的时候都在此接待,而平日除了打扫整理之外,命下人不许进出。如此一来,秦掌门也就欣然接受,这宅子名义上还是王家的,房契上写的仍是家父的名字。”
柳长风道:“房契何在?”王亨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了过来。柳长风接过一看,上面所署确实是王亨的父亲王慕之名,便点了点头,道:“王兄所言非虚。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这宅院乃是令尊赠与家师之物,如今王兄却因武行空一言便将其收回,难道王兄就不担心令尊怪罪吗?”王亨苦笑道:“拼着挨父亲一番训斥,此事也是不得不为。否则因此开罪了武公子,那日后我又如何能够在江湖上立足?”
柳长风沉思片刻,决然道:“既然如此,好吧,我这就搬出秦淮府,不让你为难。”王亨喜道:“多谢柳兄。小弟在城西有一个小院,若不嫌弃,便请柳兄去那里住下。”柳长风道:“不必了。”
是夜,柳长风只带了一柄剑,住进了秦淮府对面的河东客栈。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归南海。此次金陵之行没能杀死林浅,但柳长风并不在意。昨晚,他原本可以轻易的得手,可是最后改变了主意。他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对汪夫人唯命是从,可惜事到临头,还是做不到。林浅看起来不像是个该死的女孩子,他又怎么忍心对她下毒手,当时刺了她一剑,那时由于毒性发作,心性大乱所致。
柳长风回到南海门之时,被守门的挡住了去路。守门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大汉,名叫汪海。汪海道:“夫人吩咐过,不许你踏入南海门半步,除非你能够提着林浅的头回来。”柳长风道:“请转告夫人,我在与林浅交手的时候不慎中了毒,不得已才回来,恳请夫人赐予解药。”汪海道:“区区小事都不能够做到,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更不用说解药。”柳长风道:“无论如何请汪兄代为通传一声,今日我一定要见到夫人。”汪海道:“我很忙,没功夫跟你磨牙,请自便。”柳长风道:“你不肯通传就给我闪开,若是坏了我的大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汪海大笑道:“柳长风,你是不是活腻了,竟敢如此放肆。”
柳长风拨出长剑,一剑刺入了汪海的心脏。柳长风走入大门之际,汪海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这时,大厅里走出一个与柳长风年纪相仿的少年,按剑喝道:“姓柳的,你当南海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胡作非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叫你血渐当场。”柳长风道:“你是什么人?”那少年傲然道:“本少爷汪少情。”柳长风道:“你让开,我要见夫人。”汪少情道:“混帐,我娘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话音刚落,柳长风飞身上前,一剑刺入了汪少情的小腹,汪少情一声惨叫,倒地而亡。突然间,呼哨之声大起,紧接着,人影闪动,片刻之后,柳长风被几十人团团围住。这些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刀剑出鞘,满脸杀气。柳长风一声大喝,挥剑便杀,剑如风雨,将众人吹打得七零八落。转眼之间,围攻之人尽诛于剑下。
柳长风杀得性起,见人就杀,一时间,堂前屋后,尽成血海。最后,柳长风杀入了汪夫人的寝室。因居室深幽,与外隔绝,汪夫人一无所知,正在睡梦之中。柳长风踹门而入,汪夫人立时惊醒,一剑便将柳长风逼退出门外。柳长风使出一身所学,十成功力,与其相拼。一个时辰之后,始将汪夫人力劈于剑下。
黄昏时分,柳长风离开南海,前往华山。一路之上,每逢南海弟子追击,尽皆刺于剑下,决不留情。
此次南海之行,本欲求得解药,不料解药未得,反而开了杀戒,柳长风苦笑不已。寻思:“如今事已至此,南海万万不能再留。自离开华山之后,四处漂泊,皆不如意。当日之烦恼今日看来实在不值一提,还不如返回华山,一则求个安定,二来可在山中求仙访道,祛除桃花毒。”
数日之后,柳长风到了成都,在城南寻了一间清静的客栈。大堂里只有一个客人。柳长风不经意的转头一望,只见那客人西边临窗座上自斟自饮,生得浓眉大眼,鼻直脸方,青袍白巾,气度不凡。柳长风面露喜色,快步上前,坐到了那人的对面。那人见到柳长风的面容之后,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用力握住了柳长风的双手,口中激动地喊道:“柳兄!”此人正是峨嵋少侠梅轩,昔日与柳长风交浅言深,意气相投。自从离开峨嵋之后,柳长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两人连干三杯之后,柳长风问起别后情景,梅轩唉声叹气,一口气又是三大杯下肚,这才娓娓道来。原来自柳长风走后,蓝小山不止没有停止对梅轩的报复,反而变本加厉,时时处处针对于他。先前柳长风与梅轩前往南海找寻蓝小山,乃是奉命行事,并无丝毫过错。蓝小山回到峨嵋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掌门梅芳的原谅,备受重用,对两人的报复也随之展开。当时柳长风因不得梅芳的赏识,终日郁郁寡欢,是以一直没有与蓝小山计较。柳长风走后不久,峨嵋掌门的寒梅剑谱被盗,蓝小山列举人证物证,一口咬定是梅轩所为。梅掌门大怒,重创梅轩,并将他囚于地牢之中。蓝小山每日对他严刑逼供,意欲屈打成招,将他盗取剑谱之罪名坐实。梅轩咬紧牙关抵死不认,九死一生。后来幸得秦紫英暗中相助,才得以挣脱牢笼,逃下山来。下山之后,梅轩不知何去何从,一番苦思之后,他决定寄身于自已唯一熟悉的成都城中,隐姓埋名,以躲避峨嵋弟子的追捕。他既不想劫富济贫,又不屑于街头卖艺,因此穷困潦倒,常常栖身于别人的屋檐之下,饥寒交迫,苦不堪言。一个月前,梅轩偶然间遇到了一位姓汪的先生,在他的帮助下成为了一名杀手,做起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
听到此处,柳长风忍不住热泪盈眶,潸然泪下,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梅轩。稍后,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柳长风起身告辞,说道:“小弟尚有些俗事待办,等事了之后再来与梅兄痛饮。”
柳长风走出客栈,到市集买了一匹快马,飞身而上,向峨嵋山疾驰。出城之后,突然之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降暴雨。柳长风浑不在意,依旧纵马飞奔。傍晚,柳长风到了峨眉山下。柳长风在山下的小市集上悄悄向人打听蓝小山的行踪,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在茶馆老板的口中得知:蓝小山三天前下山去了成都,今日午时刚刚回到山上。柳长风展开轻功,向山上行去。
夜阑人静之时,柳长风停在了秀云山庄门外。他并不急于进入,而是到旁边的松林里打坐调息,恢复精力。月黑风高,松涛不息。时光如静静的流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终于,到了子时。柳长风冲天而起,像一只箭似的射入了秀云山庄。
山庄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火,柳长风小心地绕到东院,摸到了蓝小山的窗下。附耳细听,房中除呼噜声外无一丝动静。柳长风拨出长剑,破窗而入。蓝小山一惊而醒,逃向门口。柳长风如影随形,一剑刺入其后心。
蓝小山一声惨叫,扑倒在地。柳长风道:“明人不做暗事,我是柳长风,今夜特来取你这小人的性命。从前之事,我不来跟你计较,但如今你陷害梅兄,却是万万不行。”
就在这时,忽听“哐哐哐……”一阵锣声响起,一时间呼声四起,山庄内灯火齐明,脚步声杂沓,尽朝蓝小山的房间而来。柳长风心中一惊,纵身而起,穿破屋瓦,掠过重重屋脊,飞向庄门。众峨嵋弟子不知,仍向蓝小山的房间围去。转眼之间,柳长风到了大门顶上,回头一看,不见有人追来,心中大定。忽听蓝小山的声音远远传来:“贼人上了屋顶,大家快追,别让他逃脱了。”原来刚才剑方入体,蓝小山便向前扑出,那一剑根本不足以致命,只伤及皮肉。那一声惨叫,自然是蓝小山佯装出来的。
柳长风又是一惊,心想:“这小子居然没死!不行,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想到这里,便不再向外走,反而飞身落地,向里面冲去。此刻山庄里早已是灯火通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发一声喊,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片刻之间,就在院子中央将他围住。柳长风环视众人,朗声道:“在下要杀的只有蓝小山一人,与诸位无关。”众人见贼人竟是柳长风,都惊怒不已,纷纷斥道:“柳长风,你也算是峨嵋弟子,掌门待你不薄,安敢在此放肆?”柳长风不理众人,四下一看,不见蓝小山,于是大声喝道:“蓝小山,给我滚出来。”众人回目四顾,也不见蓝小山的人影,心中都觉奇怪。柳长风又道:“我与诸位总算有同门之谊,今晚我一定要除掉蓝小山,请让路。”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道:“混帐,在峨嵋秀云山庄里,岂容你胡作非为。”
柳长风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红衣男子,白面无须,细眉细眼,当下认出此人乃是峨嵋派的大师兄梅衣。众人皆附和道:“大师兄言之有理。柳长风,还不快快放下你手中的剑,束手就擒,否则大师兄一出手,叫你有来无回。”柳长风不愿与峨嵋弟子结仇,当下收剑笑道:“小弟怎敢得罪大师兄,刚才一时情急,请见谅。”说完对着梅衣深深一揖。梅衣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小山是如何得罪了你,你非要杀他不可?”柳长风心念一转,道:“蓝小山欺师灭祖,盗走掌门的寒梅剑谱。”众皆哗然。梅衣道:“此事你如何得知,有何凭证?”柳长风道:“他身上的剑谱就是凭证。”梅衣道:“你见过?”柳长风点了点头。梅衣吩咐道:“把蓝小山找来。”众人答应一声,四处搜寻,半晌之后,有人来报:“大师兄,蓝小山从后山跑了!”梅衣大怒,咬牙道:“好小子,竟敢畏罪潜逃!大家听着,明日一早,下山追捕,务必将蓝小山擒回山庄。”众人齐声称是。梅衣对柳长风道:“小柳,你也跟我们一道去吧。”柳长风道:“是。一切听从大师兄的吩咐。”
众人散去之后,柳长风问梅衣道:“大师兄,怎么不见掌门和月影她们?”梅衣道:“掌门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一年中也见不了她老人家几次面。至于月影,三个月前下山去了,不知去了何方。”柳长风又问道:“那紫英呢?也不在山庄里?”梅衣点了点头。柳长风心中一阵失落,低头望着手上的灯笼,若有所思。忽听梅衣嘿嘿一笑,道:“小柳,你怎么不问问我最近身体好不好呢?”柳长风惊道:“难道大师兄身体不适?”梅衣笑道:“唉。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心里不是很痛快。”柳长风会意,低声道:“不知小弟能不能帮上忙?”梅衣叹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柳长风长叹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灯笼上,灯火是黄色的,勾起许多回忆,一时间,让人迷惘。他幽幽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月影。”梅衣缓缓地摇了摇头,面露伤感之色。
柳长风与梅衣交往并不多,但以前两人常在夜里坐在一起谈些风花雪月之事,倒也投契。梅衣喜欢月影,柳长风自然是知道的,他还记得从前梅衣谈起月影时的模样,常常声泪俱下,令人伤心。梅衣当然也知晓柳长风与月影的关系,不过,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搞不清状况。
两人并肩立于庭院之中,虽然手提灯笼,却难于照亮头上的无垠的夜空。黑夜无光,将二人牢牢罩住。不知过了多久,梅衣忽道:“小柳,我们到外面走走吧,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总是一起到外面去散步的,自从你下山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
两人慢慢地走出大门,沿着山道逶迤而下。雨后山间气息清新,没走多远,两人的心胸都舒畅不已。梅衣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下山的念头,可是,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刚才在山庄的时候我思念的这个女子并不是月影,我敢打赌,你一定猜不到她是谁!”
柳长风也笑道:“峨嵋这么多女子,你不说,我又怎能猜得到?”梅衣道:“还有你更加想象不到的事。你可知道,为了她,我做了许多本来不该做的事。”柳长风道:“你一向是个性情中人,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不相信你会因情误事,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梅衣道:“在我心中,前程已经不是很重要。不过,有些事,不是你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柳长风道:“你说的对,做的也对,不像我,说走就走。”
梅衣道:“我想你在南海也不是很开心,不然你就不会回来了。”柳长风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杀蓝小山。”梅衣道:“为什么要杀他?”柳长风道:“原因刚才在山庄我已经说过。”梅衣道:“你说的那些我并不相信。”柳长风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下令捉拿蓝小山?”梅衣笑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暂且不说,日后你自然知道。”
柳长风忽然想起往日与梅衣出来都只在山庄附近走走,而今夜却一直向山下行去,于是奇道:“为何要往山下走,以前从未如此?”梅衣感慨道:“是啊,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下山。即便是明早大家下人捉拿蓝小山,我也不便同行的,可今晚不知为何,我就是想下山。”话音刚落,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大师兄,回去吧,别再往下走了。”梅衣回头应道:“没事,我很快就回来。”说完继续往山下而行。
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半山腰,山道旁透出暗淡的灯光,现出茅屋一角。梅衣看到灯光,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柳长风正要开口,突然柴门打开,跳出了一个人来,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这人大声道:“大师兄,得罪了,请回吧。”态度甚是傲慢无礼。柳长风凝神望去,只见此人身形魁梧,脸上神情喜怒难测,一身蓝色劲装,腰间长剑异常宽大,与寻常峨嵋弟子所用的纤细的长剑完全不同。柳长风从不知道峨眉山竟有这样的一号人,疑惑地望向梅衣,只见梅衣一脸犹豫,久久不语。
柳长风心中怒气渐增,淡淡地说道:“今夜大师兄动了游行,欲下山一行,你为何阻挡?”蓝衣人满脸不屑之色,不予回答。柳长风勃然大怒,拨剑斥道:“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挡大师兄的去路,闪开!”蓝衣人哈哈大笑,道:“柳长风,你真是不知廉耻,当初掌门逐你下山,想不到你今日还有脸回来?”
柳长风不再说话,右肘一缩一伸,长剑直刺向对方心脏,蓝衣人横剑急挑。只听噌的一声,柳长风的剑脱手飞向半空。蓝衣人冷笑一声,顺手挥剑一抡,削向柳长风的左腰。柳长风身形一转,到了蓝衣人背后。蓝衣人面色大变,急忙向前一纵,说时迟,那时快,柳长风飞身而起,接剑直劈而下,将蓝衣人劈为两瓣。
蓝衣人不及出声,便上了黄泉路。梅衣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柳长风拭剑回鞘,继续前行,梅衣忽然转身向山上奔去。柳长风回头一望,毅然转身,朝山下而去。
柳长风在山下寻到自己的快马,飞身而上,向成都疾驰。城门早闭,柳长风只好在门外露宿。
天明之后,进城到客栈寻找梅轩,却听小二道:“梅轩公子让我转告柳公子,他因事前往南海,已经启程,盼改日再聚。”柳长风惆怅一阵,便离开了成都,向华山而去。
华山派的所在名曰永明宫,为当今天下最为壮观豪华的宫殿。柳长风到了永明宫之后,令人意外的是见到的不是师傅秦永华,而是武行空与孙淮英,宫中师兄弟皆言派中大小事务,俱由大师兄和二师兄处理,师傅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两人低声商议如何处置柳长风擅离师门之罪,久久未决。忽见金流月冲进来说道:“师傅说了,长风在金陵助我完成师命,足以将功折罪。”武行空与孙淮英都松了一口气,齐声道:“师傅圣明!如此免伤我兄弟和气,实为本门之幸。”随后,两人上前给柳长风道贺,笑问别后情景。柳长风执礼甚恭,含笑一一作答。至此,柳长风重返华山,终于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
柳长风回山之后,原想四处寻医问药,解除身上奇毒,后来竟然惊喜地发觉头痛不知何时已止,且无幻象,真气运行也无碍,便知毒性已去,于是欣喜若狂,从此心无挂碍,潜心修行。
转眼过了一个月。一天早晨,柳长风出了房门,前往后山练剑。因近日来秋雨绵绵,不便出门,整日困在屋里,好不容易等到雨停的一刻,自然不能错过。刚走几步,迎面来了一个少女,拖住了他。这少女正是秦掌门的次女秦思雨,自回到华山之后,柳长风终日闭门练功,直到此刻才见到她。
秦思雨笑道:“柳师兄,你要去哪里?”柳长风道:“我要去后山。”秦思雨皱眉道:“怎么,连你也不肯陪我说说话?”柳长风道:“阿月呢,去哪里啦,怎么不陪着你?”秦思雨忽然低下了头,小声道:“他才没空理我呢!自从去了金陵回来之后,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一次。我曾经找了他几次,都见不到人,问其他师兄弟,也说不知道他的行踪。”柳长风道:“此刻回想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只在回来的那一天见过一面,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秦思雨道:“别提他了,既然他不想见我,那我也不要见他。”
两人在长廊里便走便说,缓缓向后园而去。秦思雨忽道:“你回来之后,有没有找过姐姐?”柳长风道:“没有。”秦思雨道:“你知道吗?姐姐前几天从山东回来了,可哪知道一回来,大师兄就整天缠着她,二师兄也老是向我打听她的情形,真是烦死了。听姐姐说,他们两个家伙都想要约她同游巫山,不过都被她拒绝了。姐姐还说,就算真的要去巫山游览,也要自己一个人去。还有,我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姐姐让我来跟你说,请你夜里去她的房里一聚,有要事相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柳长风道:“你回去告诉你姐姐,晚上我要练功,怕是去不了了。如果真的有要紧事,就让你来转告吧。我不想见她。”秦思雨愕然道:“你真的要我这样跟她说,难道你不怕她生气吗?以前你可是从不敢这样对她的。”柳长风道:“好了,改天在和你好好说话,我要去后山了。”
后山清静无人,景色幽美,是个极好的清修之地。柳长风找了一块平坦之地,拨出长剑,正要修炼华山剑法,忽然发现自己左右两边数十丈的大树之后,各有一人在探头探脑。虽然相距甚远,但是他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来。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右边一人名叫小武,左边那人叫小孙,分别是武行空和金流月的堂弟,时常跟随二人进出,是以认得。
柳长风扬声道:“小武、小孙,都过来,我有话说。”两个小子摸了摸头,犹豫了一阵,慢慢地走了过来。小武笑道:“柳师兄,我跟你闹着玩儿的,别当真。”小孙道:“我也是偶然到这里来的。”柳长风道:“如果在以前,我不会跟你们计较,可是今日却决不会放过你们。”小武变色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又没犯什么大错,只是跟踪你而已。你要是伤了我们,大师兄和二师兄不会饶了你的。”小孙点头附和。柳长风道:“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不是要伤你们,而是要杀死你们。你们一起上吧。”
小武和小孙吓得说不出话,四目相交,不知如何是好。小武咬牙道:“跟他拼了,死的不一定是我们。”小孙道:“可是我已经浑身无力,怎么拼啊?”小武道:“不拼?难道你想等死啊?”两人又争执了一阵,最后小孙听了小武的话,两人同时拨剑,一齐攻向柳长风。
两人已深得武行空和孙淮英的真传,可谓年少艺精,这时拼尽了全力,功力比平时何止大了一倍。小武剑法霸道,从正面攻击;而小孙身法灵动,始终变换方位,企图从背后夹击。柳长风以一敌二,似乎颇为吃力,竟然只有招架之功,始终不曾还击一招半式。两人精神一振,小武喊道:“原来这姓柳的虚张声势,你我都加把劲儿,快些干掉他,以免被人发现。”小孙冷笑一声,不住地点头。
柳长风且战且走,退往前山,直奔宫门。小武和小孙哪里肯放,一路追杀不止。眼看到了阶前,适逢华山总管秦永安外出看到,大喝道:“住手!都给我站住。”三人慑于他的威势,全都收剑驻足,躬身行礼。秦永安指着三人骂道:“反了你们,敢在华山之上撒野,成何体统。”接着回头吩咐左右“给我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左右带走了小武和小孙,跟着来拿柳长风,忽见剑光一闪,两人立时身首异处。
秦永安怔住,继而咆哮道:“柳长风,你疯了!你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我面前杀人。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柳长风面不改色地说道:“如今我剑下从不留活口,剑一出鞘,绝不空回。若非看在你是前辈的份上,我岂会放走那两个小子?既然如此,只好用你的手下来代替。”秦永安忽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要我好看,是不是?好,今日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说完拨出了长剑。柳长风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说完反手一剑挥出,将秦永安削为两段。
如此一来,柳长风心中郁闷,再也无心到后山练剑,于是缓步下山,寻到自己的马儿,翻身上了马背,轻提缰绳,马儿放开四蹄,转眼绝尘而去。
柳长风向西而行,入长安城游览,不料短短一日之间,便起意兴阑珊之感,于是沿原路返回。由于日前刚刚杀死秦永安,不便回落雁峰,就绕到东边,登上了朝阳峰,在青龙潭边上筑草为庐。
日出日落,月儿东升西沉,不觉已过了数日。一日雨过天青,风清气爽。柳长风在松下休憩。忽听衣袂破空之声远远传来,凝神一看,一个白衣女子乘风而来,瞬间到了身前。这女子正是华山掌门秦永华的长女,秦思雨的姐姐秦渐清。只见她背负长剑,仙袂飘飞,英姿飒爽,宛如出水芙蓉,又似雪中寒梅,令人既爱又敬,不敢逼视。
柳长风起身凝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轻声道:“你找我什么事?”秦渐清沉声道:“二叔是不是你杀的?”柳长风道:“是。”秦渐清道:“为什么?”柳长风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杀他。”秦渐清道:“二叔虽然脾气不好,但不是个坏人。”柳长风道:“他是个该死的人。”秦渐清道:“就算他该死,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吗?”柳长风道:“不能。”秦渐清银牙一咬,右手一扬。啪的一声轻响,柳长风的左颊现出一片浅浅的红印。
秦渐清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柳长风道:“怕。”秦渐清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柳长风道:“随心所欲。”秦渐清苦笑道:“看起来你真的不想再见我,就像你让思雨告诉我的那样,是不是?既然如此,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说到这里,她转身便走。眼看她越走越远,转眼就要下峰,可是柳长风依旧不言不动。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松树上飘下一束针叶,落在柳长风的头上。柳长风俯首扫之。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秦渐清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秦渐清走后,柳长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他坐卧不安,哪里还有功夫练功。在峰顶徘徊半日之后,寻思还是下峰走走,以消烦闷,于是带上剑,慢慢走下朝阳峰来。几日前的几场大雨让秋天变成了冬天,才刚入秋的天气,竟然寒意逼人,直透胸腹之间。柳长风束紧轻衫,加快了脚步,希望这样能暖和一些。
就在这时,南面的山道上一人急步奔来,口中不停地大喊:“长风——”柳长风止步,定睛一看,来人面容白皙,身形瘦小,一下认出他是谁。这人名叫吴七,也是华山弟子,昔日曾与柳长风情如兄弟。柳长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段与吴七一起渡过的日子。那已经是在几年前发生的事。有一段时间,柳长风因挥霍过度,短短几日间把身上的银钱用尽,以至身无分文,后来偶然向吴七诉苦,吴七听后,二话不说,就把柳长风拉到华山附近的家里去吃饭,一连数月,都是如此。柳长风心中十分感激,同时也万般惭愧,暗思不该长期这样,于是痛下决心,不再跟吴七去家里。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是常常忆起吴七亲手烧置的那些家常小菜,尤其是那一盘生炒的洋芋,实在是香美无比,永生难忘。于是在一次闲谈中,柳长风不经意间向另一个师弟兰波道出。不料那一番话被吴七听了去。那一天适逢门中有事,柳长风被师傅留在正殿里,一直到天晚之时才得以离开。当柳长风走到门口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动——吴七衣襟单薄,孤零零地伫立在晚风中,犹如一片风中的残叶。柳长风不知道吴七在门外立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吴七是在等他,等他一起回家去吃饭。
柳长风十分感动,可是最后他没有去。那天之后,两人渐渐疏远。柳长风迎上前问道:“阿七,什么事?”吴七道:“我要走了。听说你在朝阳峰上,特来辞行。”柳长风道:“你要去哪里?”吴七道:“去长安,马上就走了。”柳长风道:“为什么要去长安?”吴七道:“不说了,以后你会知道了。我走了。”
吴七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柳长风还来不及难过,这位昔日的好兄弟已经走远。柳长风想了想,决定到吴七家里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吴七的家就在西边的小村子里,一个青砖青瓦的小院子,五尺见方的天井里摆着两三盆花。柳长风记得吴七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长得非常可爱,好像在峨嵋山学艺。而他的父亲是一名平凡的木匠,平时极少在家,家里的一切都是他慈祥的母亲在打理。吴七的母亲性子温和,嗓音低柔,待人不算热情,却十分热心,柳长风在吴家吃了许多白饭,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是问吴七:“你这位朋友是哪里人?”柳长风在客厅见到了久违的吴母,含笑行礼道:“婶婶,好久不见了,你身体好不好?”吴母道:“我一切都好。怎么你这么久都不来了,是不是在华山事情太多?”柳长风道:“是的,总有些琐事,不能来看你老人家。我今天来是想来问问阿七为什么会忽然要去长安,顺便来看看你。”吴母笑道:“让你费心了。我听阿七说,是师傅让他去的,不止他一个人,就连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小谦也一起去的。”柳长风道:“那阿七有没有说师傅让他们去做什么事?”吴母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说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早点学着做些事情,不要整天只会在山上练功吧。”柳长风道:“那阿七他们自己想不想去呢?”吴母奇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呢,怎么会不想去呢,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一定乐坏了。”
柳长风没有再问,又和吴七的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吴家。刚刚走过村子外边小河的独木桥,迎面走来一个人,叫住了他。这个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金流月。柳长风笑道:“阿月,你最近好像很忙,我回来之后,你都没有请我喝酒。”金流月也笑道:“今晚一定请你,跟我走吧。”柳长风道:“去哪里?”金流月道:“去见师傅。”柳长风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他?”金流月道:“是师傅让我来找你的。怎么,师傅的话你也敢不听?”柳长风道:“他找我什么事?”金流月道:“师傅让你办一件事。”柳长风道:“什么事?”金流月道:“你去了就知道了?”柳长风道:“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也一样。”金流月无奈道:“好吧。我告诉你,师傅让你设法除掉大师兄和二师兄,师傅说他二人狼子野心,早有不轨之心。”柳长风叹道:“可是,他二人各具声势,实难对付。”金流月自信地说道:“有师傅运筹帷幄,他二人又何足道哉?只要你依计行事,不出一月,必能将二贼一网打尽。”柳长风道:“门中兄弟,早已对二人不满,师傅有何良策,愿闻其祥?”金流月游目四顾,低声道:“跟我来。”金流月带着柳长风左折右拐,转眼消失在山谷之中。
半个月之后,柳长风将武行空、孙淮英二人斩于落雁峰下。两人的同党小武、小孙等以及家人、亲戚、朋友不分老幼,全部被杀,财产尽收于永明宫中,一时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金银珠宝堆积如山。
柳长风命宫中一干师弟掩埋尸体、清洗血迹,后又带着兰波到库房查点钱财数目。兰波精于算术,柳长风便让他做了帐房。经过仔细核对,兰波发现库中的物件与当初查抄时所计的帐目有着很大的出入。柳长风问道:“派去抄家的是谁?”兰波垂首答道:“是刘五和朱六。此二人先前与孙武二贼暗中勾结,害了我们不少兄弟,后来见形式逆转,于是倒戈投向我们,并自告奋勇前去诛灭孙武两家。”柳长风沉吟道:“就让他们贪些便宜吧。你去告诉他们,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他们必须将功补过,把落日谷中那两名叛贼余党的首级给我取来。”兰波领命转身而去。
永明宫里烛影摇红,帷幕飘舞,柳长风独坐书房,左手不停地翻动展开一张张折子,右手执笔或圈或点,时而面露微笑,时而紧锁眉头。
忽然之间,他掷笔于地,霍然站起,双手用力一撕,将手中一本薄薄的折子撕得粉碎。转眼之间,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脸怒容,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一样。紧接着,柳长风抄起案上的长剑,急匆匆拉开门,腾身上了屋顶,朝山下掠去。
第二天,宫中弟子才发现柳长风不见,于是召集人手,倾巢而出,四处寻找。就在此时,秦永华率金流月、刘五、朱六三人,带着几千人杀上山来,轻而易举便将永明宫拿下。柳长风麾下的九百名兄弟奋勇拼杀,无奈寡不敌众,竟然全军覆没。华山再一次成为修罗场,永明宫在大火中轰然倒塌,昔日的亭台楼阁尽成一堆瓦砾。
秦永华夺回华山之后,展开了一次次清算,普天之下,凡支持过柳长风的华山弟子,一律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短短数月之间,在江湖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峨嵋派掌门梅芳不忍生灵涂炭,出面劝说,秦永华不听,从此两家交恶。金流月宅心仁厚,力谏师傅,反而被派到金陵看守园子。秦夫人带着秦思雨避居玉女峰,秦渐清则独居于莲花峰上,都不愿再与秦永华为伍。秦永华迁怒于刘五、朱六,不久便将二人诛杀,枭首示众。同时广发英雄贴,悬赏万金,令派中弟子、武林各派通缉柳长风。可是三个月后,柳长风仍然不见踪影,没有一丝消息。
秦永华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柳长风此时已经离开中原,到了南海逍遥宫的门外。守门的大汉没有换,还是那个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汪海。汪海依旧不让柳长风进门。
柳长风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死,但我不想让你再死一次,请你让路。”汪海道:“好小子,敢咒我死,敢情你真是不想活了,来来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说完走向门前的广场,双脚一分,两手一抬,摆开了架式,双目虎虎声威,望定柳长风。柳长风倚在门前右边的石狮子上,心灰意懒地望着他,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没精神。”汪海大失所望,急道:“你干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是就过来,跟我打!”又过了好半天,柳长风才慢慢地说道:“有什么好打的,有打架的功夫还不如好好地去睡一觉。”汪海两眼一瞪,喝道:“睡你个头!大白天的想着睡觉,想女人想疯了你!”柳长风笑道:“你有没有意中人?”汪海昂首道:“关你屁事。”
就在这时,从里边走出来一个人,对汪海喝道:“你吃饱了没事干,胡闹!还不给我回来,好好看门。”汪海泄气道:“是。”低头走了回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口左边。柳长风细看来人,只见他个头和汪海一样高,都在七尺左右,只是身材极瘦。
两人一样是守门的,汪海却十分畏惧那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极小。那人望了柳长风一眼,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进去?”柳长风淡淡地答道:“不是很想。”那人又问:“你懂不懂规矩?”柳长风反问道:“什么规矩?”那人道:“十两银子。”柳长风权衡一番,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仍了过去。那人一把接住,努嘴道:“进去吧。”柳长风缓缓而入,扭头望了汪海一眼,只见他一直低着头,哪敢说半句话。
柳长风在大厅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了汪夫人。汪夫人气色红润,一如往日的悠然,捧起茶杯慢慢地嘬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来做什么?”柳长风道:“我记得夫人曾经说过,我既然入了南海门下,就终身都不得离开。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想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尽一个南海弟子的本分。”汪夫人笑道:“好!不过,我记得上次那件事你好像还没有做完。”柳长风道:“弟子惶恐,只是如今已不知林浅的下落,请夫人明示。”汪夫人道:“这一次便宜你了,她已经回到南海。”柳长风又问道:“请教夫人,林浅到底犯了什么罪?”汪夫人道:“你好像问得太多了!”柳长风道:“夫人有所不知,上次之所以失手,就是不明白她到底该不该死。”汪夫人道:“我说她该死,她就该死。你不必多问。”柳长风道:“夫人此言差矣,纵然一定要她死,也该让她死个明白。”汪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忽听外面有人说道:“姓柳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娘无礼!”
只见人影一闪,厅中多了一个紫衣青年。柳长风转头一看,来人玉面朱唇,腰悬长剑,盛气凌人。柳长风轻声道:“你是谁?我跟夫人说话,你凭什么进来打搅?”汪夫人道:“他叫汪少情,是我儿子。”汪少情道:“柳公子,常听红絮说,你的武功很好,我早就想领教一番,不知公子肯不可赐教?我们也不必另选时日,就在此时此地,在我娘面前切磋一下。”柳长风望向汪夫人,汪夫人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我也从未见识过柳公子的身手,今日就让我开开眼界。”柳长风摇头道:“我从不与人切磋。”汪少情厉声道:“你是说我没有资格跟你切磋?”柳长风道:“我只要一出剑,必将对手刺于剑下。汪公子千金之体,还是不要犯险为好。”汪少情冷笑道:“你未免太狂妄了,你是什么东西,天下第一剑客?真是好笑。废话少说,赶快给我动手!”柳长风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天下第一剑客,不过,你确实不值得我出手!”汪少情大怒,反手一掌,给了柳长风一个重重的耳光。顷刻之间,柳长风的右颊现出血痕,嘴角流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
柳长风用袖口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喃喃道:“如果你在三个月前遇上我,你现在早已经是个死人!”汪少情退后几步,用力抽出了长剑,直指柳长风的心脏。柳长风满脸不屑之色,不再看汪少情一眼,对汪夫人道:“夫人,弟子告退,那件事改日再来请教。”汪夫人点点头。柳长风躬身行礼,慢慢退出。汪少情右肘一缩,长剑就要刺出。汪夫人急忙喝止。
柳长风本想到后院去看看红絮,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大步向门口走去。出门的时候,和汪海一起守门的那人目光如刀,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柳长风停步低声道:“如果你不想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完悠然走下长阶,扬长而去。
柳长风向北直走,没多久就看到了古老的城墙。这是南海最大的一座城池,多年来一直被人们称为自由之城,柳长风到了南海之后,就住在城北最大的那间客栈里,客栈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柳长风这次到南海来,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朋友结伴同行。他们的这一次旅行并不顺利。他们在岭南的码头将要下船的时候,一个岭南剑派的人拦住了他们。那个人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剑,那是柳长风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长最宽的剑。 当时,那人大喝道:“休走,过了我这关再说!”柳长风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袁浩,岭南剑派弟子,在此恭候多时了。”柳长风由于连日奔波,心中十分烦闷,指着那人的头大吼道:“给我滚开,否则叫你碎尸万段。”不想袁浩不怒反笑道:“我知道二位都是好汉,本不该相阻,无奈师命难违,只好厚着脸皮守在这里。二位若能胜我一招半式,我不仅决不阻挡,而且还会送你们一笔路费。”柳长风冷笑道:“谁希罕你的臭钱,趁早滚开,否则叫你身首异处。”袁浩也不生气,挥剑与柳长风斗在一起。当时云淡风清,海水轻轻地拍击着沙滩,让人睡意渐生。柳长风原想挥剑斩杀袁浩,后听了朋友之劝,决定饶他一命,于是展开拳脚,与对手周旋。袁浩第一剑便是当头直劈而下,那一剑虽不甚快,却有万斤之力,剑方到中途,带起的劲风就割断了柳长风的发髻。
柳长风大惊失色,急忙向左一闪,险险避开。不料惊魂未定,只见青光闪动,袁浩的第二剑又拦腰斩来。原来袁浩一剑落空之后,不等招式用老,便顺势横削而出。变招之快,实是不可思议。转瞬之间,剑锋就要及体,情势万分危急。
柳长风俯身急倒,平贴于地,只听对方的剑唰地从背上扫过,背脊隐隐生寒。袁浩两剑均未得手,当下大喝一声,长剑高举过顶,二度直劈而下,此剑比之方才的第一剑自又不同,不论力道和速度都快了何止一倍。柳长风双手在地上一按,身子向前急滑,一下子从袁浩的跨间穿过,紧接着翻身飞起一掌,劈在袁浩背上。袁浩一声闷哼,身子离地,刹那间飞出老远,扑通一声,落入海中。
片刻之后,袁浩纵出水面,居然面不改色,大步走到柳长风面前,笑道:“柳公子身手不凡,兄弟佩服。”说完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放在柳长风的手里,并亲自送二人下船。柳长风只觉那钱袋入手甚重,于是解开一看,但见里面金光闪闪,全是十足的金元宝,算来不下百两。
柳长风一路回想,不多时到了客栈,寻到自己的房门外,轻轻叩门,口中唤道:“大哥,是我。你还在睡啊?”半晌之后,一声轻响,门向里打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人出现在门口,赫然竟是峨嵋派大师兄梅衣!两人关上房门,在床前坐下。梅衣道:“情况如何?”柳长风道:“放心吧,没问题。”梅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喜道:“那就好了,日后你有了安身之地,不必再四处奔波。至于我,你就别操心了。”柳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光阴似箭,一晃又过了三个月。在这段日子里,柳长风没有接到汪夫人的任何命令,也没有到逍遥宫去求见。两人平日花销不知节省,早将袁浩的赠金花得一干二净。到了月底那天早上,店小二带了几个粗壮的打手冲进房里,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撵出了客栈。梅衣叹道:“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我想过了,与其在异乡漂泊,不如返回峨嵋,至少不用露宿街头,三餐不继。我们一起回去吧。”柳长风道:“我不想看蓝小山的脸色过日子。”两人在码头忽道珍重,洒泪而别。
梅衣走后,柳长风走进了城西中的一家小小的茶馆。茶馆老板斜睨着他,连话都懒得说。柳长风耐着性子说道:“老板,请问你这里请不请人?”那老板道:“你能干什么?”柳长风拍拍胸膛道:“什么都行。”老板一脸狐疑,不耐烦地盘问道:“你以前干过什么?能不能吃苦?……”最后,老板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张白纸,抓过一支笔,随口道:“留下你的住址,回去等消息吧。”
柳长风离开茶馆之后,绕到南大街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南门。逍遥宫就在前面不远处,可是柳长风却没有走过去,而是绕过宫门,向海边走去。在岸边站了一会儿之后,柳长风缓缓抽出长剑,开始练剑。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走来一个白衣人,停在了他的身前,问道:“你是不是柳长风?”柳长风道:“是。”白衣人招手道:“跟我走。”说完转身就走。柳长风快步跟了上去。白衣人带着柳长风到了码头,上了泊在港湾里的一艘大船。船舱里端坐着一个蓝衣老人,见到二人进来后,便挥了挥手,那白衣人立刻躬身退出。那老人道:“你想不想要钱?”柳长风道:“想。”老人道:“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一笔钱。”柳长风道:“什么事?”老人道:“找一个女人。”柳长风道:“谁?”老人道:“小蓝。”
柳长风走过舢板之后,那条船立刻起锚,一转眼消失了,不知驶向何方。码头人来人往,骆绎不绝。柳长风见人就问:“你知不知道小蓝?”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女子从背后抓住了柳长风的手腕,柔声道:“听说你找我。”柳长风回头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找了你很久很久?”小蓝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西边那间白墙的小屋就是我家,你想不想去坐坐?”柳长风道:“想。”小蓝轻轻地拖着柳长风,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进门后,小蓝倒了一杯茶,递到柳长风的手里,笑问:“你饿不饿?”柳长风道:“饿了。”小蓝道:“你先坐着喝茶,我去给你做饭。”没多久,几个家常小菜摆上了桌面,另外还有一壶酒。柳长风边吃边喝,很快便酒足饭饱,也吃光了所有的酒菜。小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好不好吃?”柳长风笑道:“好吃。”
就在这时,一阵极重的拍门声响起。小蓝回头道:“谁啊?”门外有人大声道:“除了我还有谁!快点给我开门!”小蓝脸色一变,迟疑了片刻,才放下碗筷,慢慢地走过去拉开了门。柳长风望向门口,只见进来的是一名汉子,小蓝急急把门重新关上,跟在那人的背后低头走来。那汉子一见到柳长风,先是一愣,紧接着满脸怒气,回头扇了小蓝一巴掌,冲过来嚷道:“王八蛋,你不要命了,敢欺负到我头上!说,你到底是谁?”小蓝跑过来,抓住那汉子的手臂往后拽,口中急道:“他是我的客人,你不要胡说。”那汉子双眼圆睁,一把抓住了小蓝的衣襟,吼道:“你这个贱人,我的脸全被你丢光了,我打死你!”右手一伸,又给了小蓝一个重重的耳光。随后,又把小蓝推倒在地,疯狂地拳打脚踢。小蓝咬紧牙关,竟然从头到尾不吭一声。柳长风记不清小蓝到底被折磨了多长时间,他只记得后来那汉子打累了,从小蓝身上搜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喘着粗气走了。
那汉子出门后,小蓝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柳长风急忙上前扶她坐下。小蓝苦笑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他这时候竟会回来。有没有吓着你啊?”柳长风道:“没有。”小蓝道:“你能不能扶我去海边看看?”柳长风道:“好。”
海边的风和沙滩都非常柔软,小蓝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许多。柳长风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像他那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小蓝道:“你不会明白。他不是个普通人。”柳长风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小蓝道:“他的名字叫做蓝风,好像是什么黑道第一高手,在江湖上很有名。”柳长风道:“他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小蓝道:“我想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打我了,以后他想打我,也不会再有机会。过一会儿,阿海就会来接我,带我离开。”柳长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但愿那个阿海不会让你失望。”
夕阳沉下去的时候,汪海的影子出现在远处海天交接之处。柳长风起身道:“他来了,我可以走了。”小蓝笑道:“谢谢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柳长风也笑道:“我叫柳长风。”
柳长风沿着海滩渐行渐远,他始终没有回头。小蓝究竟能不能逃脱,他不知道,但他已经决定放弃这一笔买卖。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再去求汪夫人。他忽然想起红絮:“难道她不知道我已经到了南海?她为什么不来看我?”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道:“是我自己不好,我自己都没有去看她。”
柳长风在沙滩上躺下,静静地思考未来的道路。晚风清凉,吹乱了他的头发。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大呼“救命”,忙起身一看,只见两个人一追一逃,远远奔来。前面一人衣冠不整,大声呼救,是个书生。后面一人衣襟敞开,双目通红,手提菜刀,看模样像个屠夫。那书生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十分狼狈,危急中,他忽然眼睛一亮,发现了柳长风腰间的长剑,连忙拼尽全身之力,冲到柳长风的面前,大喊道:“大侠救我!”眼看那屠夫已至身后,书生急忙躲到了柳长风的背后,不停地喊:“大侠救我!……”那屠夫追到柳长风面前,骤然停步,险些撞在一起,双眼一翻,喝道:“闪开!”柳长风不言不动。那屠夫连喊三声。柳长风仍旧不理不睬。屠夫大怒,提起菜刀,当头就劈。柳长风右手只一轻挥,屠夫立刻向后飞出,落在了七步之外,菜刀仍在一边,人无声无息,不知死活。过了半天,书生见那屠夫依旧不动,于是大着胆子走过去,低身弯腰,小心地把手伸到对方鼻门。瞬息间,只听他猛缩手惊呼道:“死了!”柳长风道:“他不死,你就得死。”书生取出身上所有的钱,答谢柳长风救命之恩。柳长风不肯收。书生道:“此乃晚生一番心意,请大侠务必收下,否则晚生有何颜面去见师长。”柳长风无奈,只好收下。书生再三拜谢,告辞离去。柳长风紧紧握住书生给他的钱,感慨道:“方才我还一无所有,而今却得到了一笔钱。这笔钱的数目虽然不是很多,但如果节省一些的话,还是可以用很久的。有了这笔钱,我不用再替汪夫人做事。”
柳长风到城里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听卖包子的小贩说话:“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我说一件奇事给你听。出南门一直往前走,直到海角天涯,那里有一座山,叫做南山。南山脚下有一片桃花林,不知怎的,林子里的桃花竟然一年四季都不凋谢!你说奇不奇怪?本来这已经是奇闻,谁知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听去过的人说,那林子里竟然还住着仙女!大家都说,原来桃花不谢是因为那是仙女住的地方,后来就都跑去看仙女了,可惜去的人很多,却从来没有人看见仙女的模样。唉,小人要不是家有老小,肯定也是要去走一趟的,说不定运气好能遇到仙女呢,客官你说是不是?”
柳长风暗思:“反正左右无事,去看看也无妨。纵然遇不上仙女,看看桃花也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柳长风出了南门,径往南山而行。不多时,到了逍遥宫门外。若在往日,这个时辰汪海早已像一杆标枪似的立于一旁,可今日却不见踪影.两扇蓝色的大门紧紧合在一起,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柳长风刚要绕道前行,忽然间,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声辩位,正是从宫里飘了出来,声音极小,几乎微不可闻。柳长风心中剧震,立刻冲天而起,从大门顶上飞了进去。
原来那声音正是小蓝的惊呼声。柳长风脚一落地,立刻被几名蓝衣人围住。为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所见的与汪海一同守门之人,只见他一脸冷笑,持剑慢慢逼近。柳长风镇定地问道:“还未请教朋友尊姓大名?”那人傲慢地答道:“你不配问。”柳长风毫不动怒,又问:“为何挡我去路?”那人尚未回答,忽听他身后一个少年喝道:“姓柳的,你最好识相些,这位是我们王天大哥,如果你对他客气点,或许大哥他会饶你一条狗命。否则,你今日有死无生。”柳长风笑道:“原来是王天大哥。失敬失敬,小弟多有冒犯,请见谅。”王天摆摆手道:“废话少说。柳长风,你想干什么?”柳长风道:“小弟今日前来是为了求见夫人,因无门而入,一时心急才跃了进来,请王大哥不要见怪。”王天道:“你来找夫人干什么?”柳长风道:“小弟上次不小心得罪了夫人,今日特来致歉,以求夫人谅解。”王天头一甩,不耐烦地说道:“你走吧,夫人没空见你。”柳长风道:“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夫人,不然我不会离开。”王天火道:“你说什么?”柳长风道:“王大哥,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王天道:“我就是不给你通传,你想怎样?”柳长风道:“那休怪在下得罪了。”
话犹未完,众人只见眼前剑光一闪,柳长风不知何时已出手。这一剑的光芒并不太盛,去势也似乎甚慢。但是,当剑光消失的时候,众人骇然发现了一件事——一件难以置信却真实的事。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王天的颈间多了一条血痕,头慢慢地从右肩滑落,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头一落地,立刻高高弹起,如此起落不止,最后滚向一旁,终于在天井边的青石前停住。身首异处之后,王天的身体不但不倒,而且站得四平八稳,暗黑色的血从颈根喷涌而出,洒向四方,将一干南海弟子溅成了血衣人。
半晌之后,众人惊魂稍定,四顾搜寻柳长风,只见他正悠闲地坐在远处的青松下,蓝衫纤尘不然,找不到一丝血迹。众人声声虎吼,一起举剑冲上。柳长风缓缓起身,拨剑挥出,在空中划过半道圆弧。这一剑轻描淡写,恰似一位优雅的画师挥毫于宣纸之上;又如雨后彩虹惊现于天空,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刹那间,只听那一干南海弟子同时发出一声短暂的轻呼,便一起倒在地上。
之后,柳长风提剑冲上台阶,直入大厅。厅中无人,只有供桌上的香炉内飘出缕缕青烟,闻之异香扑鼻,叫人心神俱醉。柳长风心急如焚,转身就出,扑向后殿。一路之上,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后殿里蓝色轻纱飞扬,如梦似幻,勾起柳长风心中无限的回忆。一时间,他忽然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殿中的一张圆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杯子。平日里,柳长风很少沾酒,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很想上前一口饮尽壶中酒,大醉一场。他没有多想,提起酒壶仰头就饮,须臾,壶中酒已一滴不剩。很快,他就醉倒在桌上。不知过了多久,柳长风悠悠醒转。斜阳从窗外照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后殿,而是在一间小屋里。屋中的气息和陈设都是他所熟悉的,这正是汪红絮的小屋。他坐起身来,回思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后殿醉倒,然后便进入了梦境之中。倚炕冥思许久,柳长风忽然想起自己是来找小蓝的,当下起身出门,继续寻找。他记得自己醉酒之前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角落,都见不到南海门的人,可是此刻那些人一下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见到他,也客气的招呼,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柳长风寻思不如找翠羽问问,或许能够得知小蓝的下落。上一次替汪夫人办事时就是翠羽帮了他的忙,告诉他林浅的行踪,才省去许多周折。这一次,想必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翠羽的闺房在西边的小院里,和红絮遥遥相对,布置得十分奢华。柳长风轻轻敲开了她的房门,告知原委,求她帮忙。翠羽嗔道:“上次你答应我的事呢?一定早忘了是不是?哼,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和红絮很好吗,为什么不去找她?”柳长风笑道:“不找你还能找谁啊?在南海,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我。上次是我不好,不过请你放心,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一定替你完成那件事。而且,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其他的事,我都会替你做到的。”翠羽白了他一眼道:“你说话可要算话!不然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话!”柳长风用力地点头道:“我柳长风说话算话,决不空口说白话。你放心吧!要是我骗你的话,任凭你处置,决无二话!”翠羽听了这句话之后,才露出了笑容,也许是因为柳长风很久都没有见到她真正的笑过,他忽然觉得翠羽之美,不在红絮之下。可是为什么以前总是没有注意她呢?翠羽忽然凑上前来,在柳长风的衣裳上嗅了嗅。柳长风道:“你做什么?”翠羽不答,只见她的脸色又是一变,变得阴沉沉的。柳长风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赔礼道歉。翠羽浑然不理,起身走到床前,脸朝里面躺下。柳长风在床沿坐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去帮你抓药?还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是谁,我马上去杀了他。”翠羽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柳长风有些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翠羽,夫人叫你。”翠羽一听,立刻起身出门而去。柳长风停留片刻,也跟了出去。翠羽走的很快,柳长风出门的时候,早没了她的影子。由于找不到路,柳长风没有能够跟上翠羽的脚步,只好到大厅里等候。
等了半天,进来一个南海弟子,喝道:“柳长风,夫人让你去见她!”柳长风慢慢地回道:“今天我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去。”那人道:“你说什么?你竟敢违抗夫人的命令?你是不是活腻了,起来,给我走!”说着冲上前来拖柳长风的手臂。柳长风忽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一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姓汪,大家都叫我老九!”柳长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要死了?”汪九不解,问道:“为什么?”柳长风道:“因为你遇上了我!”汪九不信地问道:“你要杀我?”柳长风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汪九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你说说看。”柳长风拉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才悠悠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汪夫人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要对付我。我这个人你恐怕还不是很清楚,我不喜欢对付别人,但是也不愿意被人对付,因此,我要给夫人一点颜色看看。你大概听说了吧,早上我在大门口杀了不少人。可是,夫人还是没有动静。所以,我想再多杀几个人,逼她出来见我。”汪九道:“可是,现在夫人不是让我来带你去见她了吗?”柳长风忽然哈哈大笑道:“她太小看我柳长风了,我柳长风岂是那种任他呼来唤去的奴才?”汪九脸上变色,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柳长风道:“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人!可惜的是,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该死?我不杀你,还能杀谁?”汪九急忙道:“柳兄,可是我从来没有得罪你啊,我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叫我干什么,我就照做。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啊。求你拉!”柳长风嘿嘿笑道:“汪九,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一个人?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怕死吗?我告诉你,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可以让你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虽然我不是一个杀手,但是,近年来我确实杀了不少人。我最喜欢的方式,就是一刀两断,干净利落。以前我从不杀人,我始终认为杀人不好,太残忍。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什么才是消遥自在?就是四个字——快意恩仇!快意恩仇就是杀人!你懂了吗?”汪九一脸茫然,不断地摇头,忽然低声道:“我不是很明白,可是,我感觉你说的很对,我也想这样做,可是始终做不到。”柳长风鼓励道:“没事。只要你跟着我干,保证你能够随心所欲。”汪九点头不止,连声道:“是……”他的眼中充满了自信,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雄心壮志,他要出人头地,他要杀人!柳长风道:“你知不知道夫人找我什么事?”汪九摇头道:“她没有说,只是让我无论如何要带你去见她。”柳长风寻思片刻,道:“你回去告诉她,我就在大厅里等她,让她过来见我。”汪九道:“可是,这样行吗?”柳长风道:“我说行就行。快去吧。”
汪九前脚刚走,柳长风后脚就离开了逍遥宫。他不知道汪夫人为什么还没有下令对他动手,在逍遥宫杀了那么多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早早脱身为妙。刚出了逍遥宫,没走几步,柳长风就发现前面的路口站着一个白衣人,面带微笑望着他,正是不久前找自己做买卖的那白衣人。柳长风走到他面前,刚要开口,白衣人摇手止住,带着他向码头行去,又一次到了那艘豪华的大船上。船中仍旧只能见到那个蓝衣老人。老人这次看起来有些生气,瞪眼望了柳长风许久,都不请他坐下。柳长风也不在意,静静地等他开口。谁知过了半晌,那老头还是不说话,甚至把头靠在睡椅上,闭起双眼,似乎进入了梦乡。柳长风站得双腿发麻,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又熬了一会儿,柳长风把心一横,转身就走。不料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了那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还想不想要钱?”柳长风站住,背着身子对那老头说道:“到底要不要你的钱,要看我的心情。”老头道:“那你的心情怎么样?”柳长风道:“很不好。”老头道:“我的心情比你坏得多!小子,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前辈,你就这样跟我说话?”柳长风道:“你想怎样?”老头道:“你见了我,至少要向我行礼问安,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柳长风道:“你是前辈又能怎样?你对我不敬,我就对你无礼。”老头道:“浑小子,你——”柳长风早已走出船舱。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柳长风正要下船,白衣人在后面喊住了他。柳长风道:“还有什么好谈的?”白衣人道:“师傅近来性情大变,得罪之处,请柳兄不要放在心上。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看柳兄应该不会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吧。”柳长风闻言点头道:“不错。我既然答应的事,就应该做到。谢谢你的提醒。两次相见,均为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实在是失礼。”白衣人笑道:“小弟秋无痕,岭南人氏,日后还请柳兄多多指教。”柳长风道:“秋兄不必客气。寻人之事我可以继续帮忙,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恕我无能力。”秋无痕一脸歉意道:“不是我不肯说,只因师傅再三叮嘱,不可对外人谈起,请见谅。”柳长风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自己寻访,而要一再找我帮忙。我实在不明白。”秋无痕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和南海门素有些恩怨,不方便亲自出面,柳兄虽说不是本地人,但与南海门渊源极深,并且,柳兄在江湖上的侠名我们是一早就知道的,这才找上了柳兄。此事于师傅万分要紧,请柳兄无论如何都要帮忙到底。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小弟万死不辞。”柳长风大笑道:“好!我就交你这个朋友。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秋无痕再三称谢,又问道:“如今可有线索?”柳长风道:“今日早晨我打探到,小蓝身在逍遥宫内,可惜遍寻不获。”秋无痕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据我推测,此刻小蓝已不在宫中,想来想去,多半是回家去了,不然柳兄怎会找不着呢。不知柳兄怎么想?”柳长风沉吟道:“你说的虽然过于巧合,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反正此刻别无其他线索,不如去看看。”秋无痕道:“南海门的人心狠手辣,柳兄多加小心。若有进展,柳兄不必找我,我自会前来相见。”
柳长风辞别秋无痕,向小蓝家里走去。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手里拎着月饼水果香烛银钱,成群结伴往家里赶。新婚的妻子携着丈夫的手,说说笑笑地返回娘家。柳长风这才想到:“原来已到中秋佳节!不知道小蓝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话实在太好了,就像上次一样,她一定会热情招待我,还会给我切月饼吃。希望他的丈夫以后能够真心待他就好了。”
小蓝家的门是打开的,里面有很多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大部分人柳长风都见过,都是南海门的人,小蓝的丈夫也在其中。他们不吃月饼,也没有祭拜,而是在大吃大喝,声音很吵,吵得柳长风不愿意走进去。小蓝也在!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长裙,忙里忙外,被他的丈夫蓝风使得团团转。柳长风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小蓝忙碌的身影,心中十分难过,却始终没有进去。过了一会儿,忽听蓝风喝道:“小蓝,快给我上酒。你没吃饭啊,慢吞吞的。快快快——”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蓝风的声音听起来和上一次有些不同。柳长风觉得这声音似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属于谁的。只听蓝风哈哈大笑道:“各位兄弟姐妹,看起来姓柳的那小子是不敢来了,不如我们先把汪海这混蛋宰了,等日后杀了姓柳的,一起仍进海里喂鱼。”众人纷纷鼓掌附和,早有人到里屋将五花大绑的汪海押了出来。小蓝急道:“我求求你,不要伤害阿海,是我对不起你,不关阿海的事,你放了他吧。”蓝风怒道:“贱人,你还有脸给这个奸夫求情!你再说,我连你一起宰了。弟兄们,给我割下这奸夫的人头。”一个年轻人起身道:“大家都别争,就让小弟代劳好了。”说完走到汪海面前,拨刀架在他的颈上,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尽快讲来,别说我不给你遗言的机会。”汪海面无惧色,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狗贼,个个不得好死。”那年轻人名叫何留,南海人氏,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受得了一个阶下囚的辱骂,当下大吼一声,左手起处,噼噼啪啪地给了汪海一顿耳光。汪海的双颊立时像馒头一般高高肿起,嘴角破裂,血流不止。何留一把揪起汪海的衣领,狞笑道:“滋味如何?看你还敢不敢嚣张?”汪海仰头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臭小子,你羞辱我一个不能反抗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放开我,咱们拳脚上见高低。”何留道:“你死到临头,还想跟我动手,你下辈子吧。”汪海嘶声道:“何留——你这个没种的孙子,无胆的鼠辈,只知道狐假虎威,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爷爷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一样鄙视你,咒你祖宗十八代!”何留气往上冲,涨红了脸,颈上青筋尽现,大喊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竟敢这么狂妄。”说完挥刀割断了汪海身上的绳索,退后几步,横刀而立,怒视汪海。汪海慢慢地活动筋骨,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低头看着自己那对粗糙有力的大手,根本不向何留望上一眼。何留连连催促,汪海如同忽然间失聪一般,充耳不闻。众人缓缓散开,幸灾乐祸地远远围观。蓝风不时向汪海望上一眼,冷笑一声。小蓝一脸担忧之色,咬着嘴唇,目不转睛望着汪海,玉手紧绞,放于心口
,消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不止。柳长风背靠在门墙上,不动声色,更不向里面望上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红衣女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但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柳长风漠然的眼神立刻起了变化,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将那女子抱住。这女子在他的生命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始终这样认为,尽管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这女子正是让柳长风魂牵梦萦的汪红絮。
红絮轻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柳长风道:“什么也没有做。”红絮笑道:“那你傻傻地站在人家大门口干嘛,我们走吧。”柳长风道:“好吧。”
红絮把柳长风带到了一辆马车上,马车停在大道旁,两人坐定之后,车夫放下帘子,立刻扬鞭把马赶到大路上,缓缓向南驰去。柳长风似乎很疲倦,目光痴痴地望着前方的道路。由于隔着车帘,所以一切都很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天色,到底会不会下雨,当然更加不知道了。
红絮道:“现在夫人很生气,因此你必须把上次答应她的事做完。不然,她可能会杀死你的。你知道吗?”柳长风道:“我此刻不想杀人,更不愿杀林浅。”红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她?”柳长风道:“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虽然我在她的胸口刺了一剑,但是我想她一定不会记恨我的。当时她一定很痛吧,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的伤应该好了吧。只是必然会留下伤痕,永远都无法抹掉了。”红絮道:“你知道吗?她早已经有了心上人!”柳长风道:“我和她只见过一面,可是,我想她一定会记得我的。因为我也记得她。”红絮道:“难道你不怕我生气吗?”柳长风道:“我离开南海这么久,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红絮道:“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柳长风道:“我喜欢的人很多,可是让我刻骨铭心的好像一个都没有。原来我以为南海是个好地方,想不到我回到这里,还是不能够开心。”
红絮没好气地望着他,冷冷道:“开心,开心,你就知道开心,开不开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除了开心之外你就不想别的东西?”柳长风转过头望着她,叹了口气道:“你是不会明白的。”红絮道:“我从来就不想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想的那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你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柳长风不再说话,又一次陷入沉思中。马车昼夜不停,连行多日,终于在一天黄昏的时候到了南山脚下。这里果然有一大片桃花林,望之使人神醉。柳长风刚一下车,红絮便乘车回转,只说了一句话:“事成之后,我自会来接你。”
柳长风并不是很喜欢花,他更喜欢草,喜欢树木,在他看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而不是桃花林。他慢慢走入林中,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桃花虽美,却不能够让他停留。不久,前面现出木屋一角,走近一看,共有两间木屋,建得十分高大。屋前有一个白衣女子,正低头拭剑。是一把长剑,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丝光华。那女子听见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柳长风一看到她的脸,立刻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望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愉悦,他忘记了言语。那女子也没有说话,她也静静地望着柳长风,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和眼神竟然和柳长风异常相似。这时,一阵清风拂过,弄乱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柳长风缓缓上前,抬起左手,帮她把头发捋到后面。那女子没有闪躲,只是微微地低下头,望着柳长风的鞋子。
柳长风正要开口,忽听背后一声轻叱,一股劲风直袭后心。柳长风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而是转身向后,正面迎接。他的身子刚刚转过来,明晃晃的剑尖已至胸口。柳长风右手移往胸口,以食中二指轻轻一剪,便将来剑夹住。对手是一个红衣女子,她偷袭不成,便用尽全身之力向后撤剑。可是她没有料到柳长风的内力比她想象中要高深许多,她提起全身真气,一连三次,都没有能够撤回长剑。她满心气恼,运功调息,想要再次发力。不知怎的,忽然间,只见那女子一失手,身子向后急倒,眼看就要重重的落在地上。柳长风于心不忍,右手不及弃剑,便向前一闪,伸左手抄住那女子的身子。不料他冲得太急,而那女子倒地之势又剧烈,是以人虽接住,却无法再站稳,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那女子仰身而倒,而柳长风面对着她,她就像是被柳长风突然扑倒在地一样。柳长风紧紧地压在了她的身上。那女子一声惊呼,重重的给了柳长风一个耳光,然后又重重地把他推倒在一旁,起身夺回长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木屋里。
柳长风反应比较慢,他双手向后一撑,坐起身来。等他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那红衣女子早就不见了。这时,那白衣女子走过来,低身扶起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呀?”这白衣女子正是林浅,那红衣女子不用说,自然是她的姐姐林花。自从金陵一别之后,柳长风还是头一次与她们姐妹重逢。
柳长风没想到林浅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急忙摇手,后又摇头,不停地辩道:“不是,不是……”林浅笑道:“其实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你用不着否认。像我姐姐这么美的女孩子,一般人见了她,都会喜欢上她的。”柳长风发觉自己十分慌张,他小心地把这句话想了无数遍,才慢慢地说道:“我不是一般人。”林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笑问:“那你是什么人?”柳长风一时语塞,挠头道:“这个——我想清楚再告诉你吧,现在我也不知道。”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有一件事很奇怪,上次在金陵我离开你们之后,我记得自己曾经到过南海,并且杀了很多人,可是这次回来,却发现那些人全都没死。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林浅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你中了我姐姐的迷香之后产生了幻象。”柳长风道:“可是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又是为什么?”林浅道:“姐姐的迷香和汪夫人的不一样,药性很快就会消散。如果你中的是汪夫人的迷香,那你就麻烦了,终其一生,都会生活在幻象之中,永远解除不了。”柳长风回想在金陵林家小院发生的一幕,心中十分愧疚,低头道:“我该死!上次真不该那样伤害你们姐妹。”林浅道:“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们?”柳长风道:“是汪夫人派我去的,她让我杀了你。上次我没有做到,可是她并没有死心,这一次,也是她让我来的,目的和上次一样。我曾经听说这里住着仙女,想不到竟然是你们姐妹两。我想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南海,不然会很危险的。”林浅道:“我们知道。本来我们今天就要走的,可是姐姐说有点事,要再留一天。”柳长风急道:“她有什么事啊?先离开南海再说,迟了恐怕永远都走不了了。”林浅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我去劝劝她。”
林浅说完走进屋里,没多久,姐妹俩一起走了出来,右手上都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左手紧握长剑。此时天色将晚,但三人全然不理,选了一条小路向北急行。三人昼夜兼程,很快就来到了南海城外,只进城买些路上吃的,就出城直奔码头。柳长风想起小蓝的事,于是让姐妹二人在船上等候,自己一人前往小蓝家中。到了之后,柳长风吃惊不小。原来小蓝的家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残垣断壁,还有烧不掉的一些金属用具。柳长风捡起一只银筷,感慨不已,他记得这是自己曾经用过的。柳长风沿路返回,快到码头的时候,他又起了那个郁郁寡欢的女孩子——翠羽。翠羽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可是柳长风能感觉到她笑容背后的忧愁。他很想帮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帮,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又怎么能够帮得了她呢?柳长风知道翠羽是个非常倔强的女孩子,可是此刻,他真的很想带她离开这个伤心地,尽管知道她一定不会赞同,还是想这么做。他来到逍遥宫外,刚要进门,正遇见汪九从里面出来。柳长风向汪九说明来意,并邀他同行。汪九苦笑摇头:“柳兄,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走,因为我知道翠羽不会走。无论如何,我都要陪着他。”柳长风问道:“红絮是不是常常欺负她?”汪九点了点头,道:“更可恨的是汪少情。”柳长风大怒道:“汪少情?他竟敢欺负翠羽?我看他是活腻了,我现在就去宰了他!”汪海劝道:“柳兄不要冲动,汪少情虽然该死,但我们不能杀他,否则会很麻烦。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他要是敢乱来,我就跟他拼命!”柳长风拍了拍汪九道:“阿九,翠羽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要勤练武功,这样才能保护她,才有前途。”
柳长风回到码头,却看到林氏姐妹竟然下了船。红絮带着一群南海弟子,将姐妹二人围住。林花和林浅长剑出鞘,钗横发乱,喘息不止。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柳长风纵身而起,落在红絮面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你带人走吧。”红絮摇头道:“不行。夫人吩咐过,今日你三人一个都不许走!”柳长风道:“我不愿意再杀人。你还是走吧。今日就算是汪夫人亲自出手,也不能够让我留下。”红絮道:“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柳长风道:“我不会伤害你。至于你手下的人,我不会轻饶。”汪红絮低头想了想,举手一挥,将人撤走。柳长风不敢再停留,带着林氏姐妹匆匆上船,吩咐船夫即刻开船,向北急驶。
柳长风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到中原之后要去哪里?”林浅道:“姐姐你说呢?”林花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回金陵了。”柳长风暗想:“回金陵也好,离开秦淮这么久,我也很想回去看看。只是要小心点才好,如果让秦永华知道了行踪,那就麻烦了。不止我自己寸步难行,还会连累她们姐妹两。”也许是逆风逆水的缘故,船行甚慢。柳长风记得起锚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可是起身到船尾一看,码头竟然还是那么清晰,好像离得不是很远。
柳长风把目光移向正小心掌舵的船老大,笑问:“老伯,你的船好像走的有些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是,我可以帮忙。”船老大抬头笑道:“是有点问题,不过你恐怕解决不了。”柳长风忽然发觉这船老大并不老,只在中年,并且,他的笑声非常响亮,远远传出,恐怕方圆十里外的耳朵不好的人都能够听清。柳长风淡淡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值得你笑得这么大声?”船老大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果然,很快,话刚说完,船就停了下来。柳长风又问:“为什么要停下?”船老大道:“因为夫人不让你走。”柳长风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也是夫人的人?那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船老大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柳长风道:“好,那我问你,你是什么人?”船老大微笑道:“老夫江河,南海门总管。”柳长风笑道:“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可惜我从未听过。看你的模样,也算一表人才,怎么会想起做我的船夫来呢?”江河道:“这算得了什么,只要是夫人吩咐下来的事,我什么都肯做。”柳长风道:“你打算怎么留下我们三人?”江河道:“那还用问,这不是留下了吗?”柳长风道:“可是,这里不是逍遥宫,你的任务似乎还没有完成。”江河道:“是还差一点,不过快了。”柳长风道:“我看你的武功一定很差,不然你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江河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你要明白,如今我们是在海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你说的不算。”柳长风道:“你是在说你的水性很好。”江河道:“我有把握,能让你们立刻葬身大海。你信不信?”柳长风道:“我不信。”江河道:“为什么不信?”柳长风道:“因为你不清楚一件事——在你让我们葬身大海之前,我就可以杀死你。虽然我不愿意再杀人,但是,如果这个人自己想要去死,我也不会阻拦他。就好像你一样。也许你不会相信,会说我是在说大话吓唬你,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就死定了!”江河的脸色微变,惊惧之色一闪而过,但转瞬之间又回复了胸有成竹的样子。柳长风微微一笑,在船尾找了个干燥的地方慢慢坐下,尽情观赏海天美景。蔚蓝的天空下,大海无边无际,浅蓝色的海水在清风下微微荡漾,把骄阳倒映为万点金光,闪烁之间刺得人眼花缭乱。柳长风慵懒地合上双眼,轻轻地躺下,耳边便传来海水微澜之声,还有小船载沉载浮的起落谐韵。此时置身于天地之间,南海之上,柳长风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天高海阔的自由。南海虽然波涛汹涌,风云莫测,但与华山相比,这里仍是个好地方,消遥自在的好地方。柳长风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就在这时,江河历尽沧桑的声音轻轻响起:“柳公子,其实我不想为难你。”柳长风睁开双眼,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江河的身边,接口道:“其实我与江总管本无怨仇,我和夫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如果你能带我回去见夫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之前我多有不敬,正要向夫人请罪。”江河一脸不信,问道:“柳公子的意思是?”柳长风请江河坐下,诚恳地说道:“只要江总管答应我一件事,我即刻跟随总管回去夫人。”江河道:“公子请讲。”柳长风道:“舱中的两位姑娘是我的朋友,请总管把她们送回中原。”江河迟疑道:“这——”柳长风截口道:“总管,在下极少求人,只因我当你是朋友,才会开口相求。”江河犹豫片刻,点头道:“好,柳公子,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保证,将二位姑娘送到对岸之后你一定要跟我回逍遥宫。”柳长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河走到船头,向一名水手打扮的手下江湖低身吩咐了几句。这江湖自幼跟随江河,年方二十,长得粗壮结实,一脸横肉,十分凶恶,他听了江河的话后,连连摇头,随即转身向船尾行来。江河沉下脸,沉下声喝道:“给我回来。”江湖极不情愿地停步转身,低头回到江河跟前,不敢说话。江河低声道:“你不要冲动。你知不知道柳公子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你知不知道他在华山的时候杀了多少人?我告诉你,你永远想象不到。”身旁一个名叫江溪的水手道:“可是,柳公子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这江溪身形瘦削,说话小声小气,像个白面书生一样,年纪比江湖小些。他们二人都是孤儿,自幼被江河收留,视为己出,两人知恩图报,成年之后一直不愿离去,紧紧跟随江河左右,实为江河的左膀右臂。江河闻言斥道:“阿溪,你真是说孩子话。像柳公子这种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不然,他要是杀起人来,就跟切瓜一样,一刀一个,决不会手软的。还记得前几天逍遥宫里发生的事吗?王天和他的那几十个兄弟,就是因为得罪了柳公子,因此全部被杀,王天身首异处,横尸当场。事发至今,夫人仍未对柳公子下死令。由此可见,柳公子决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连夫人也让他三分。如今他之所以向我们妥协,一定是因为那两位姑娘。虽然这两个姑娘也是夫人志在必得之人,但权衡之下,我决定答应柳公子的要求,放走她们姐妹。你二人听命行事,立刻开船,送两位姑娘回中原,不得再有异议。”两人齐声答应。小船继续前行,向北而去。此番与先前的速度有天壤之别,转眼间便驶出很远。茫茫大海之上,一叶扁舟逆风逆水,不停地“飞行”,去势之急,难以用言语形容,转瞬即逝这个词,似乎也不足以形容其快。
江河和他的两个弟子做梦也不会想到,太快也不是件好事。他们精于水性,惯于操舟,再加上天色将晚,急于交差,因此,三人都使出了全身之力,合力营造出海上奇迹。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由于船速过快,渐渐失去了控制,最终出了问题。很快,巨大的陆地隐约可见,海岸已经不远。到底有多快,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江河并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远处似乎有一艘巨大的帆船正缓缓行来,正对着自己的小船。江河仰天大笑。他的笑是有道理的:“你的船再大,又有什么用,你能有我这么快吗?他只顾着笑,却忘记了这并不是笑的时候。这时候两船的距离已经迅速拉近,再不改道,必然相撞。而相撞会有什么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遭难即将到来,可是掌舵人江河依然在笑。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只有在海上,在此时此刻,才能够开怀一笑,又岂能错过?
小船终于被他笑毁。舟毁人“亡”。舟毁人亡并不是江河看到的,而是柳长风想到的,在小船像箭一般射向大船之后。柳长风并没有死。或许因为他识些水性。他是被撞晕之后醒过来的。醒来时,没有见到大船的影子,见到的只有破碎的小船身上的一片木板。柳长风紧紧地抓着这一片小木板。正是这一片木板救了他的性命。柳长风转头四望,自己的身旁没有一个人。林家姐妹不在身边,江氏三人也不见踪影。她们到底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有事?为什么她们都走了,却单单剩下我一个人?
大海茫茫,何时才能上岸?也许你会说,不用怕,妈祖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柳长风却没有这种好运气,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能够遇上妈祖。救他的是两个渔民。渔民把他带回了南海村。南海村就在南海城外,逍遥宫的旁边。柳长风万分感激这两个救命恩人,希望能和他们做朋友,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可惜的是,他的愿望并没有能够实现。很快,柳长风就离开了这两个救了他的命的渔民。他暗暗发誓,要用一生的时间铭记他们的名字。他们俩一个叫小猫,另一个叫老继。
离开南海村之后,柳长风再一次走进了逍遥宫的大门。他曾经想过千万种理由,千万不能再进逍遥宫。逍遥宫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很有可能随时要人的命。是个要命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去呢?去了不就等于是送死吗?可是……可是不去逍遥宫,他又能去哪里呢?
逍遥宫的门依旧大开,不像永明宫那样整天只开着小门,让人走进去的时候非常的不舒服。宫门上的雕梁和画栋十分的好看,花鸟鱼虫都是写意的,它们的形态和颜色搭配的也很好,很有个性,和别处不一样。大门进去,是一大条走道,因为门阔的原因,走道也宽阔无比,比寻常的走道阔了数倍。走道边上,蓝色的墙壁前有两个女子正在说话。一个是衣裳紧裹的少女,另一个是几乎衣不蔽体的少妇。那少女全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活力,让人想到可爱这个词。她身上的曲线也挺吸引人,胸脯鼓鼓的,让人浮想联翩,她紧绷着的衣服下面的那一对乳房,一定是充满弹性,如果哪一个男子有幸把玩,他一定会爱不释手。这样青春秀丽,身段迷人的少女,很多男子见了,都会喜欢,都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肆意地在她已经长成的玉乳上搓揉一番,让后要了她的身子。令人意外的是,柳长风并没有这种想法。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不喜欢女子,而且是个好色之徒。但是,这种少女已经不能够让现在的他动心。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少女,满脸欣赏之色,看得那少女红透了耳根。那少女万万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真正令柳长风心动的女子,是少女身旁那名衣裳不整的少妇。这少妇的上衣随便打了结,只遮住了要紧的那两点,而露出了深深的乳沟和一部分乳房。春光乍泄并不是这个样子,不用这么大胆。她的这一对乳房又圆又大,呼之欲出,可以想象得到,握在手里是何等的享受。然而,这些也不足以从真正意义上打动柳长风。原因无他,柳长风这个人有一点神经。这少妇真正让柳长风动心是因为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刚才柳长风远远听见的。那少女问道:“嫂子,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就快遮不了丑了!”那少妇道:“什么丑不丑的?谁没有两个奶子啊?”当时柳长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此时汪海就在门口,他见到柳长风这份德性,哈地笑了一声,转头不愿再理会。柳长风慢慢地接近这两个女子。少妇面不改色,少女却害羞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公子,你有什么事吗?”柳长风笑道:“请教姑娘芳名?”那少女羞道:“我大嫂叫阿秋。”柳长风不解道:“可是,我问的是你啊?”那少女道:“女孩子家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柳长风笑道:“是啊,你说的是。阿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小姑叫什么?”阿秋没好气道:“凭什么告诉你,死色鬼!走开。”柳长风又笑了。他始终在笑。这种笑跟平时的种种都不相同,代表了一种复杂,说不清楚的情绪。他笑着说:“你们两愿不愿跟着我,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那少女惊呆了。而那少妇,却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柳长风并不气馁,接着笑道:“其实我已经跟你们说了很多话,若在平时,对着别的女子,我是没有这个心情的。”阿秋瞪眼道:“你想干什么?”柳长风笑道:“我想做的事,你们都应该已经想到了吧。我何必再说。遇上我,算你们运气好。”少妇阿秋懒惰再理柳长风,骂了一句:“神经病!”拉着他的小姑子跑了。那少女虽已走远,但她清脆的声音还是远远飘了过来:“我叫小春。”柳长风靠向墙壁,大笑之声经久不息。汪海唾道:“你是不是很无聊,没事干啊?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守门,不过,以后你要叫我大哥,听我的吩咐。”柳长风的笑意尤为止住,笑道:“你真会说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做我的大哥?”汪海也不生气,挺胸道:“最起码我有事做,而你没有。”柳长风慢慢拨出长剑,喝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如果你不愿意再活下去,我可以帮你。”汪海道:“你不必吓我,我不怕你。”柳长风奇道:“为什么?”王海道:“因为我不是王天,你杀不了我。”柳长风笑道:“其实要杀你是很容易的,只不过,要看我想不想。”汪海道:“你醒醒吧。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告诉你,夫人已经吩咐下来,他不会再见你。你想回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顶替王天,跟我一起守门,并且,一切听我的吩咐。这样的话,夫人还可以考虑原谅你。如果你不愿意,你就爱去哪里去哪里,这里永远不再欢迎你。”柳长风笑道:“原来夫人不想再见我!没关系,不见就不见吧。不见我就走。”汪海道:“请便。”柳长风道:“你一个看门的,干嘛这么嚣张?”汪海道:“我是夫人的亲信,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再动我!”柳长风道:“你是不是和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说!”汪海摇头道:“你真是无聊。我没空跟你瞎扯,走吧。”柳长风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汪海道:“我警告你,不要去骚扰小春和阿秋,保护她们的安全,是我的责任。你要是敢碰她们一下,我饶不了你!你给我听清楚。小春是我的,阿秋也是我的!没有人能够把她们抢走!谁敢,我就杀谁!”他吐了一口浓痰,接着道:“你找女人也要搞清楚,到底人家是不是名花有主的,像你这样乱来,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我玩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还要多!”柳长风道:“有多少?”汪海道:“记不清了,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只要记着,小春和阿秋是我的,你不能动,至于别的,你随便吧,只要你拜我做大哥,一切都好商量。”
你凭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的本事才行,否则你又有什么资格做我大哥?我柳长风自出道以来,也曾有几个真心的朋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他做大哥。不是我小看你,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想认我作大哥,我也决不会同意的。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不住,你能成什么大器。我看你充其量,也只能是混口饭吃而已,想做大事,下辈子吧!我懒得跟你说了,走了。”柳长风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逍遥宫。他相信汪海一定会因为他的那些话而去做一些事情,一些想令人刮目相看却往往适得其反的事。汪海到底会做什么事,柳长风并不关心,此刻他最关心的,就是林家姐妹。她们到底去了哪里,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本来他几乎已经将她们姐妹忘记,但刚才打击汪海的一番话,却让他记起了那一对身世飘零,历尽艰辛的姐妹。以小船破碎时的风向和水流来推断,她们极有可能已经回到中原,或者被人救下,带回了中原。那么接下来,她们必然是返回金陵城。如果我现在赶往金陵,肯定能遇上她们,他想,可是,我究竟该不该返回中原呢?也许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个小问题,简单的问题,可是柳长风却不是那么认为,他苦苦思索,反复权衡……三天后,柳长风终于做出了决定。
金陵最古老的园子当数谢园,谢园的古老,陈旧,有荒草,废园等为证,其中最有力的是倒在地上,字迹模糊难辨的石碑。然而,对柳长风来说,这些都不是最好的证明。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得上一个女孩子胸口的剑痕。林浅胸口的剑痕,见证了一段终生难忘的感情,以及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在那一段岁月中,柳长风是幸福的。他的幸福非常短暂,远远没有三年那么长。至始至终,柳长风都没有碰过她。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也可以说是被人破坏。在柳长风与林浅牵手的短短数日之间,他碰了另外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浅的姐姐林花。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可是柳长风一直不愿意去回忆那件事。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自己喝得大醉,已经不省人事,他到底是怎样回到床上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吃惊地发现身边有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那女子当然不是林浅,而是她的姐姐,一个令柳长风十分头疼的女子。当柳长风发现是她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飘流半生,竟然会栽在这个女子的手上。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他明白,林花不是个寻常的女子。果然不出所料,很快,林浅就和他分了手。柳长风伤心不已,很长时间不能释怀。更让他难过的是,在那段伤心的日子里,他一再与林花发生了肌肤之亲。他已经不能自拔。他曾经想过,杀了林花,一了百了。可是,他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够下得了手?此时此刻,柳长风静静地躺在谢园的荒草上,而她的身边,紧紧依偎着面带笑容的林花。林花当然很开心。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终于再也离不开自己。但是,柳长风并不开心,不但不开心,而且很伤心。可是,伤心又有什么用?很多事情,已经再也无法改变。他明白,然而他的心里还是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柳长风道:“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离开你。我柳长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应该明白,你并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女子。我会跟你在一起,只因空虚和寂寞,而非其他,你要弄清楚。其实像你这样的女子,我见得多了,我是决不可能一生一世陪着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曾经遇上过很多很多女子,而你,只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其实我也不愿意。可是,我们俩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也许你不相信,但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是真的!我很抱歉,你将身心托付于我,可我不能再对你负责了。我该死!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我走了!”柳长风轻轻推开林花柔软的身子,起身走出谢园。他到秦淮河上喝了一夜的酒,一直喝到天明时分。上岸之后,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呆呆地立在河边,心中很乱,理不出头绪。过了很久,他忽然发觉自己旁边也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神情和自己非常的相似,不同的是脸上充满暴戾之色。这个人的年纪、相貌、身材都与柳长风不相上下,甚至,长得比柳长风要英俊一些。这个人穿一身雪白的轻衫,与柳长风的蓝衫形成鲜明的对比。柳长风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小蓝的丈夫——蓝风。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柳长风与他并无仇怨,可是,非常的憎恨此人,恨不得杀了他。可惜的是,蓝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转眼,柳长风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无影无踪。以柳长风的轻功,应该可以追得上的,可是他不想追。蓝风走后,他又在河边徘徊了半天,不经意间,他抬起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浑身瘦削的身影,浅黄色的长衫随风飞扬,而神采却一点都不飞扬。这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金流月。当柳长风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柳长风很久。柳长风心里有些内疚,因为当日在华山自己曾经让人去杀他,虽然最后金流月没有死,但是柳长风一直觉得很愧疚。柳长风笑了笑,叹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走,去我家里坐坐。”柳长风把金流月带回了谢园,这让金流月很奇怪,疑惑道:“这是你家?”柳长风点点头道:“尽管我始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上,这里已经成了我的家。”两人在客厅里随便喝些茶水,聊些闲话。柳长风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常常是沉默很久,才想到一句话。聊着聊着,柳长风忽然想起思雨,于是问道:“我好久没有见到思雨了,你呢?”金流月道:“我也是,自从离开华山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柳长风道:“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她了?”金流月摇头道:“我以前是那么喜欢她,可又有什么用?她是师傅的千金,和我的距离太远,我们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倒不如忘了她,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这样反而开心点。你呢?还会不会想她?我知道,其实在你心里,也是很喜欢她的!”柳长风突然变得很伤感,低声道:“我偶尔会想起她。每次想到她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难过,总想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我想她陪着她母亲终日呆在玉女峰上面,一定是很寂寞的。”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脑海中满是思雨美丽清纯的身影,孤单地伫立在玉女峰上,脸上一片委屈之色,似乎又充满期待,期待着柳长风的出现。想到此,柳长风心中阵阵酸楚,再也忍不住眼中积攒多日的泪水。两行泪水从眼角缓缓溢出,流过脸庞,从腮边滑落,源源不绝,最后,将他的蓝衫湿透。金流月是何时走的,柳长风已经不记得,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看她。我一定要回去看她!”匆匆收拾完行装,柳长风从床头翻出自己多日未曾出鞘的长剑,紧紧握在掌中。当他走出房门,穿过院子的时候,林花挡住了他的去路。柳长风想也不想,大声道:“闪开!”林花道:“要我让开可以,但你必须打消前往华山的念头。”柳长风哪里肯听,一把推开林花,向大门走去。林花咬牙拨剑,径刺柳长风的后心。这一剑刺出之后,风云色变,原本是朗朗晴空,突然之间却见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黑云滚滚,只听轰隆隆数声之后,大雨倾盆而下,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要把人间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毫无疑问,这一剑蕴含十成功力,竟然是决不留情!风雨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得意的大笑之声。这个声音如果在平时听到,柳长风一定会立刻知道是属于谁的,那是他自小就熟悉的声音。可是他此刻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听到。柳长风反手挥剑,转身挥剑,边退边挥剑,靠在墙壁上挥剑……每一剑都很快,很厉害,要是对手是一个寻常的一流高手,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可是,这一次他的对手不是什么高手,而是他最亲近的人,一个与他不曾拜堂却已经成亲的女子。因此,柳长风的剑没能杀敌制胜,他不停地挥剑,一直挥到手软,全身无力,精疲力尽,却仍旧抵挡不住。最后,他绝望了,他把剑一扔,仰身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漫天风雨之中。在他将要失去知觉之前,他的脸上忽然蕴起了一丝笑容。笑完之后,头一歪,晕了过去。林花感到很奇怪,这个时候,他究竟在笑什么呢?柳长风昏死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林花的剑虽无情,而心中却柔情万千,在她的照料之下,柳长风很快就已经清醒,他清醒之后,感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感激,感动。他恨,长恨不已,恨林花,恨她所有的一切,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所以,他走。
柳长风毫无留恋地走出家门,到附近的一个小酒馆中买醉。在他还没有醉倒的时候,王亨出现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柳兄,你一定要帮我!武行空那个混蛋,他竟然霸占了清荷!”柳长风笑道:“武行空不是死了吗?”王亨道:“他并没有死,只是乔装改扮,换了一张脸,还有一个名字,他现在名叫蓝风。”柳长风道:“哦,原来他就是蓝风,怪不得我总感觉有些眼熟。我问你,他为什么要霸占清荷?”王亨道:“那还用问,他本就是个色鬼,你是不知道,他对清荷垂涎已久,可是清荷始终不假辞色,以前他还装出一副君子的模样,这一次,他终于暴露出他的真面目,他根本就是个禽兽!柳兄,你一定要帮我把清荷从他的魔掌中救出来!只要能够救出清荷,我愿以死相抱。”柳长风摇头苦笑道:“王兄,不是我不肯帮忙,如今我已是力不从心,自顾不暇,我已经不能再帮你。”王亨苦求再三,柳长风仍是摇头。最后,王亨大哭一场,绝望而去。
那一天,柳长风大醉,他离开酒馆的时候,已经不辨东西,忘记了回家的路。幸好,林花出来找他,把他扶回家中。从那天开始,林花不许柳长风再出门喝酒,就算要喝,也只能呆在家里喝。柳长风不敢不从,不知何时开始,他渐渐变得惧怕林花,不敢轻易得罪。一天晚上,林花忽然问道:“我听说秦淮河上有一名叫做清荷的女子,你知不知道?”柳长风道:“不知道。”林花道:“据说有很多武林大豪,都对她倾慕不已,常常慕名而来,可惜每次都失望而归。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柳长风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林花又道:“传说她有一个心上人,她对那人情有独钟,非君不嫁!”柳长风笑道:“这是一种很老套的说法,像这样的故事,我们不知听过多少?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林花也笑道:“可奇怪的是,她的那个情人似乎跟你有点关系。”柳长风道:“你真会说笑,这怎么可能。”林花认真地说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听说那个人姓谢,名叫谢长风。”柳长风怔住,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含笑道:“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个人就是我。”林花点头道:“这一切太过于巧合,我不得不怀疑你。你住在谢园,而你的名字叫柳长风。你说,谢长风不是你是谁?”柳长风难过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呢?这些天来,我天天都陪着你呆在家里,几乎从不出门,又怎么可能去认识别的女子?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地不值得信任吗?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的名字,永远都只会有一个。我既然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就绝不会再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你应该相信,相信我。你这样怀疑我,我真的很难过,你知道吗?我们相识的时间已经有整整三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一清二楚,我不敢说自己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但也绝非负心薄幸,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承认,自己有许多不是之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背弃你!”林花默默不语,深深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柳长风偷偷观察她的脸色,见她不像在生气,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暗自松了口气。忽然,林花猛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下个月我娘和妹妹就要回来了,不如我们成亲吧,好吗?”柳长风大吃一惊,霍然站起,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会不会太快了些?”林花摇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认识整整三年,这样也算快吗?”柳长风心念急转,小心地回道:“可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归不太好吧?”林花横了他一眼,嗔道:“我们都已经这样了,还用得着那些繁文缛节吗?”柳长风干笑道:“意思一下,总是好的。”林花忽然哼了一声,怒道:“你笑什么笑,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和我成亲,是不是?”柳长风正色道:“当然不是。我不和你成亲,还能和谁成亲呢?”林花道:“那你为什么推三阻四的?”柳长风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扶着她坐在床沿上,柔声道:“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说,好吗?成亲是一件大事情,终身大事,绝对不能马虎,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我看这样好了,伯母和小妹既然下个月才回来,不如趁她们没有回来之前,我回一趟杭州老家,向爹娘禀明此事,求得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同意,并请二老前来,为我们主持婚礼,你说好不好?”林花喜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当然好啦,好,明天我就陪你回杭州老家。说起来你真是没心没肺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有带我回家见见你的父母,而且好像连提都没有提过,真是没良心。”柳长风心中大急,忙摇头道:“绝对不行,我必须一个人回去。你不知道,我家教甚严,尤其是我爹,自小对我异常严厉,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如果我爹知道了我们的事,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我看你还是留在谢园,等我的好消息吧。好吗?”林花哪里肯依,无论如何都要同去,没想到这一次柳长风坚决不允,绝不让步,最后只好作罢。第二天一大早,柳长风辞别林花,返回杭州。刚出谢园,他就施展轻功,腾云驾雾般飞出了金陵城。出城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向西奔去。去杭州应该往南才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柳长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回杭州老家,那只不过是托词,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那遥远的华山,尽管遥远,他还是想去。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离开那么久,很多事情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回去了可能并不能够开心,也许回去得到的只有伤心,无限的伤心。华山已经不属于他,他也明白,可是,他仍旧想回去。城外的大道上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好像在看天,其实是在等他。柳长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人名叫秦永华,正是大名鼎鼎的华山掌门,他的师傅。秦永华看起来很有风度,是个厉害角色。柳长风道:“你来干什么?”秦永华笑道:“你还敢问我?”柳长风道:“你不要以为你是师傅我就不敢对你出手,告诉你吧,比你厉害的角色,我也杀过不少,你给我小心点。近年来,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不过你绝对是个例外。你知不知道,我的人生,都是被你所改变的。”话虽如此,但柳长风迟迟没有出手,似乎不敢轻易出手,生怕万一失手就完了。秦永华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柳长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柳长风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走为上策,于是转身便走,又进了城门。他没有逛街的习惯,他习惯地回到了谢园,又见到了倚门而立的林花。柳长风十分愧疚,轻声道:“你怎么站在门口呢?”林花笑道:“要是我不站在门口,你现在怎么能见到我呢?”柳长风道:“怎么,你知道我会回头?”林花点点头。柳长风忽然道:“你和秦永华到底是什么关系?”林花道:“我和他没有关系。”柳长风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感觉我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可是无力抽身。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你会算计我。可是,我不得不信。林花忽然变得很激动,嘶声道:“我算计你,只因为我是真的对你好。可是你呢?你却欺骗了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我真是瞎了眼!”柳长风静静的看着林花疯狂的跑进去,重重地关上了大门,没有说一句话。他没有敲门,也没有等,他很快就离开了谢园。尽管他没有地方去,可是他不愿再留。他沿着秦淮河慢慢地往下走,走过了很多地方,很快便已身心交瘁。傍晚时,他只好回到谢园,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得到安宁。
天色已晚,却能看到一个人影孤独地坐在门口,一个低头哭泣的年轻人。他哭得很伤心,让柳长风听了也为他感到难过。柳长风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你怎么了?”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哭道:“你终于回来了!”柳长风十分意外,这人竟然是王亨!王亨道:“柳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柳长风道:“怎么了?”王亨道:“他变本加厉,如今竟然逼清荷给宁王做小!我再已不能忍受,我一定要杀了他!否则我宁可死!”王亨道:“他不是也喜欢清荷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王亨摇头不止。柳长风咬牙道:“可恨!他在哪里?”王亨抹了抹眼泪,激动地道:“他在王府。”
宁王府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二人从后院潜入,还未进入前院,便惊动了守卫。转眼间,灯火通明,呼哨之声四起,一个全身铠甲的武士挥刀而上,刀光一闪,分袭二人。柳长风拉着王亨退后,绕道而行。二人身法奇快,瞬间沾沾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那武士名叫莫见,年纪不大,却是一头白发,桀骜不驯。柳长风知道他不是好相与的,于是和王亨兵分两路,让王亨先走,自己却落在后头,与之周旋。莫见怪叫连连,刀法凌厉,而柳长风却毫不应战迂回前行。莫见又急又气,满口脏话,骂个不停。柳长风不加理会,兀自前行。王府中道路曲折,难辨东西,无数个转弯之后,柳长风发现莫见不再跟来,心中十分奇怪,却也无心理会,仍旧直奔前院。然而前院到底在哪里,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王府的院子有许多进,庭院深深,让人分不清前后。柳长风很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好,幸好一时间没人追来,他靠在道旁一棵大树上喘了口气,又继续前进,不久停在了一栋小楼下。楼上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灯光,依稀是紫色的。柳长风轻轻的走上楼,慢慢地来到了窗前,犹豫不决。过了很久,屋子里的人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动静。柳长风已经很累,自然而然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就在此时,屋中忽然传出一阵阵笑声,接着又听到有人说话,听起来有三人在饮酒,一个擅长说笑的男子和两个爱笑的女子。柳长风心中一紧,凝神细听。那男子的声音非常好听:“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喜欢别人。因为我的感情已经全部付出,不再属于我自己。我很想见一见那个人,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有什么好见的,我不相信他会比你好!”这个声音刚才一直没有听到过,柳长风心想,原来还有一个女子。先前说话的两个女子声音都很温柔,十分相似,几乎难以分辨.柳长风心想:"这两个女子一定是美人,不然的话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里面这小子艳福不浅,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 只听刚刚说话的女子又道:"王公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们说话呀?"话音未落,王亨柔和的声音早已响应:"岂敢,只是今夜的酒菜太过丰盛,让我忘记了说话."说完里面的人齐声大笑.柳长风听到这里,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忍受的厌恶,他飞身而起,循着来路返回,不过这一次走的是屋脊.眨眼之间,早出了王府.
他没有回谢园,却连夜赶往杭州,回到了阔别多日的老家.杭州城西十里处,便是清平村,一个普通的小村子,有山没有水,有白丁而无鸿儒.柳长风在家中住了一个月,又回到了金陵。每天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了林花。他忽然明白,林花是真心对他好。
可是,当他心急如焚地赶回谢园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哭笑不得。林花依旧留在园中,然而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母亲和妹妹已经回来了。除了她们母女三人之外,还有三个男子,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还有一个少年。当时是深夜,柳长风走进厅中时,六人正在品茶谈心,其乐融融。所有的人都意外地看着他,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而忘记了其实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三个男人中有两个他是认识的,中年人是汪梦远,青年是梅轩。至于那个少年的名字,柳长风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叫秦勉。柳长风和大家寒喧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与林花温馨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果然,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快。第二天一早,林花就跟他说道:“母亲和妹妹都想回原来住的林家小院那边,我想陪她们过去,你去不去?”柳长风笑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在谢园已经住了这么久,如果去别处肯定不习惯。”就这样,林花母女三人,带着汪梦远等三人走了,空旷的谢园,只剩下柳长风孤身一人。林花自从走后,从来都没有回来过,柳长风也从不过去看她。他一天到晚都呆在园中,白天的时候,他就到院子里晒太阳,想心事。到了晚上,回到房里,继续想心事。每天都睡得很晚,也起得很晚。
几天后,柳长风到门前散步,又见到了王亨。王亨笑道:“我来找过你,可是你没在。你想不到吧,我现在已经在王府做事!你最近在忙什么?如果说没什么要紧事,那就和我一起去王府吧。王爷礼贤下士,一定不会亏待我们。”柳长风考虑再三,最后答应了。第二天,两人一起到了王府,拜见总管,言明一切,总管爽快地应允了。王亨大喜过望,道:“日后我们一起努力,必定前途无量。”柳长风淡淡地道:“我不认为在这里会有什么前途。”从此以后,柳长风成了王府的护院,每天和王亨一起,里里外外地转悠。府中向来无事,因此十分清闲,同时也就很无聊。没几天的功夫,柳长风便已忍受不了。一天晚上,他偷偷溜了出去,跑到附近的茶馆中喝茶,谈天说地。不想刚坐下不久,王亨急匆匆地跑来,一把拉住他就往王府赶,边跑边说道:“王爷已经知道了你出来的事,现在非常生气。我们必须尽快回去。”事后,柳长风被总管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王亨叮嘱道:“以后切不可再犯,总管这人是不能得罪的。”柳长风忽然问道:“你到了王府之后,有没有见过蓝风?”王亨道:“从来没有,那混蛋不知去了哪里?”柳长风又问:“那清荷呢,能不能见到她?”王亨笑道:“当然能,不然的话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前几天我还见了她一次,那天我听说她一个人到花园散步,于是偷偷摸摸跑去相见。可惜的是,还没聊上几句,她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事竟然被总管知道了!总管将我痛骂了一阵,并警告我,永远不得再接近清荷,否则绝不饶我。不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去见她的。”柳长风长叹一声,无言以对。王亨的遭遇让人心酸,而他的处境令人担忧,早晚非出事不可。但是柳长风并不想阻止他。除了总管之外,平日里还有一个人管束着王亨和柳长风,这个人是王府的护院头子,名叫高守,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高大威武。柳长风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第一次见到高守的时候,高守就开始命令他做事。那是柳长风刚到王府后的第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暖和,碧空如同刚刚洗涮过一样的干净。高守穿一件黑得发亮的绸缎衫端坐于南院的小厅中,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他的身前有两条大汉垂手而立。王亨带着柳长风走到高守面前,抬掌介绍道:“这是高大哥。”柳长风施了一礼,含笑道:“小弟柳长风,拜见高大哥。”高守没有还礼,只对王亨道:“带他去大门前打扫。”柳长风双眉一皱,刚要说话,却听王亨答应一声,拉着自己急步走出。傍晚时,柳长风和王亨在院中散步,高守带人走了过来,笑道:“小柳,兄弟们都想见识一下你的身手。”王亨道:“高大哥,小柳初来,我看还是算了。”高守道:“正因为初来,才要显一下身手才好。”他提声道:“老九,你来领教小柳的高招。”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应声而出,拨剑傲然道:“我看你剑不离身,想必精于剑术,正好我也是爱剑之人,你我不妨切磋一番。”柳长风摇头道:“很抱歉,我从不与人切磋。”老九道:“哼,难道你觉得我不配跟你切磋?”柳长风又摇头道:“刀剑无眼。”老九不耐烦地叫道:“少废话,动手。”柳长风道:“真的要动手?”老九用他的行动做了回答,长剑一扬,当胸便刺。剑未到,劲风先到,将柳长风的长发激得向后飞扬。柳长风几乎已经忘记了那天的事,只记得后来自己好像刺了老九一剑,可是老九死缠不休,最后死在了那个小院子中,后来高守就带人匆匆忙忙地走了。柳长风相信高守并没有把事情宣扬出去,因为一连几天,他都没什么事。但是,事情并没有过去。转眼过了一个月。一天下午,柳长风像往常一样的在王府中四处巡视,刚刚走完一条长廊,忽见前面来了一大群人,带头的人是高守,后面跟着府中所有的护院,甚至连王亨都在,最后面的是一群官差,总共有几十人。众人在柳长风身前七尺外停步,高守伸手一指,大声道:“就是他。”众官差一拥而上,围住了柳长风。柳长风不用想,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惊慌,而是慢慢地拨剑,出招。只出了一招,便收起了剑。这一剑是有声音的,美妙的乐音。清音所到之处,一干官差应声而倒,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个院子。高守大惊失色,转身就逃,其余的人一哄而散。柳长风没有追赶。他静静地环顾了宁王府一眼,纵身而起,乘风而去。
他早已不想再过这种苦闷无聊的日子,如今得以离开,可以说是一种解脱。在谢园的时候,总是抱怨日子太难熬,直到进了王府之后,他才深深地体会到谢园的好处。他决定再也不离开谢园。林花始终没有回来,有时候柳长风也想过去找她,不过,最后一次都没有去成。谢园的日子是那样说不尽的悠闲自在,柳长风每天只是练习一下自己所学过的武功,其余几乎没什么事。近来,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武功不如想象中那么高,这让他很不开心。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想到,应该找个高手切磋一下了。这么多年来,从不与人切磋,这似乎不是件好事。他决心改变一下。谢园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高手,一个空荡荡的园子,哪来的高手。于是,柳长风只好出门去找。通常,那些真正的高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要说找,就是想遇上一次,也不件容易的事。这一点柳长风是明白的,然而他还是相信自己能找到,至少是一个。不对,有两个,一个是秦永华,另一个是汪梦远。目前,这两人都在城里,并不难找。秦永华是万万不能去找的,去了那就是找死。至于汪梦远,是否合适呢?柳长风突然想起一事,顿时满脸喜色,自言自语道:“对,就找他。”
林家小院还是像柳长风上次来的那样,鸟语花香,小门却是开着的,里面正传出一阵阵兵刃交击之声。柳长风心中大喜,加快脚步走了进去。里面好热闹,竟然有几十人在动手。被围攻的自然是林家那边的人,不过只有两人,分别是秦勉和梅轩。林家母女三人和汪梦远都没有下场,只在堂前观望。围攻者都是些青衣男子,年纪都很轻,全在三十以下。青衣人这边也有一人在掠阵,不用说一定是首脑人物,柳长风一看到这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是武行空!柳长风惊的不是在这里看到他,而是他突然放弃了蓝风这个身份,恢复了本来面目。武行空乍一看到柳长风,也是面色一变,只见他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腾空而起,越上院墙,转眼不见踪影。柳长风慢慢走了过去,站到了武行空刚才的位置上。巧的是,他今天正好穿一身青衣,青丝束发,与武行空的打扮几乎一模一样。青衣人这边有几十把剑,却敌不过梅轩和秦勉手中的那两把,几乎在每一刻都会有人中剑,过一会儿就有人倒地。青衣人所使的剑法柳长风再熟悉不过,就算闭着眼睛,他也会使,正是博大精深的华山剑法。而梅秦二人的剑法诡奇多变,不用说自然是南海一路的。很快,青衣人便已全被击溃,都倒在了地上,性命还在,却再也爬不起来,只剩下呻吟的力气。梅轩和秦勉仍然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长剑,饱含敌意地盯住柳长风。柳长风刚要开口,林花早已冲上前来,嚷道:“柳长风,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卑鄙无耻,居然带这么多人杀到我家里来。”不等柳长风接口,她又说道:“哼,我知道你最恨的人是我,此刻我就在你面前,你来杀我呀,来呀……”柳长风茫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可是,他不愿意解释,也不动怒,只是静静地望着林花。就在这时,忽听秦勉叫道:“姐姐,你何必跟他多说,让我杀了他。”话未说完,一把推开林花,挺剑刺向柳长风。柳长风向左跨出一步,便已躲开来剑。少年人遇事冲动,柳长风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不料秦勉竟然真的想要他的命,剑招连绵不断,剑剑直指他的心脏!柳长风左移、右移、后退,接连不断地避开三剑。秦勉不依不饶,仍旧狠毒地攻向柳长风的心脏,看样子不把柳长风刺死,他绝不会罢休。柳长风还是没有被激怒,这种小事,又怎能让他生气?但他还愿意再纠缠下去,右手食中二指一骈,便要点上秦勉的穴位。一旁观望的梅轩看出情况不妙,急忙大喊一声:“阿勉,我来帮你。”纵身加入斗场,两人合击柳长风。如此一来,柳长风的一指就没能点出去,反而压力倍增。秦勉跟随汪梦远学武功的时间不长,就算悟性再好,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梅轩可就不同了,自小在峨嵋苦练,后又得汪梦远指点,集两家之长,近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已经罕有敌手。两人一联手,只见剑光闪烁,双剑时隐时现,神出鬼没,令人难以置信。其实他们和不但和柳长风并无深仇大恨,而且还颇有渊源。可是他们的每一剑都指向构长风的要害,好似对他恨之入骨,一定要他死的样子。柳长风开始时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看到了林家姐妹眼中的关切,她们关心的人当然不会是自己。秦勉加上梅轩,两人疯狂的砍杀依旧奈何不了柳长风,他虽然以一敌二,但还是游刃有余,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闪躲,偶尔出手攻出一招,就会逼得对方手忙脚乱。最难得的是,他还没有用剑。林家姐妹担心秦梅二人时间长了会有闪失,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拨剑,一齐下场,四人联手,围攻柳长风。受伤倒地的华山弟子担心被践踏,都聚拢在院墙下,他们都认出了柳长风,虽然柳长风早已离开华山,但毕竟是同门,都盼望柳长风没事,另外也希望能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林夫人和汪梦远看起来非常紧张,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紧张的人当然也不是柳长风,而是他们的女儿和徒弟。说实话,柳长风并不将眼前的四人放在眼里,他依旧很轻松,依旧没有出剑。他也不想与之纠缠,可是如果一走了之,那些受伤的华山弟子可能会丧命于此,他必须带他们一起起走。看着林花和林浅绝不留情的一剑剑刺来,柳长风真的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曾经用真心喜欢过的那两个女子。他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不想再见到这些人。只见他左袖一扫,卷起一阵狂风,吹得对手睁不开眼,紧接着右指点出。“噗噗噗噗”,四人一齐倒地。柳长风不想再耽搁,对着林夫人和汪梦远一抱拳,说道:“打扰了,就此别过。”又转身对那些华山弟子道,“走吧。”说完当先走出了院子。华山众弟子大喜,互相搀扶,随柳长风而去。汪梦远轻叹一声,没有阻止。出门之后,众人纷纷向柳长风道谢。柳长风笑道:“大家都是华山弟子,不必客气。”
众人走后,柳长风沿着大街小巷返回谢园,开始时他走得很慢,好半天才走过一条街。渐渐地,迎面的风声似乎大了些,于是他也逐渐加快了脚步。那天之后,柳长风发现自己的剑法有了变化,变得更加随心所欲。没多久,他就离开了谢园,离开了秦淮,离开了金陵。柳长风离开金陵之后,原本打算返回家乡,途中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心事未了。说起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那还是在南海的时候,汪夫人命他去杀林浅,可是他不知其下落,于是向翠玉请教,翠玉告诉了他林浅的行踪,同时请他帮忙找一本叫作《武幻真经》的书,那本书就在汪梦远的手里。时过境迁,柳长风早就将此事忘记,可是不知为什么,前几天去找汪梦远之前突然想了起来,到了林家之后却又忘了。而在此回乡之际,突然又想了起来。此事一经记起,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即刻回头,直奔林家。他走得不远,因此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了城中。到了林家之后,柳长风不愿耽搁,纵身越墙而入。院中无人,厅门大开,进屋查看,仍旧见不到人影。柳长风心中奇怪:“难道他们都走了?”柳长风刚要走,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子后面有人说话,当下循声走去。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那里是一个小小的菜园,间植各种小菜,菜地的尽头,有一棵老槐树,枝叶茂密,不知何年所种。树下有两个中年人,正在低声交谈。柳长风远远停住脚步,凝神细听,心中惊奇不已。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汪梦远和秦永华!由于他落脚很轻,二人未曾留意,是以没有被发现。只听汪梦远道:“他前几天忽然过来,让我很是不安,虽然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可是我还是很担心。”秦永华点头道:“那天的事,我都知道了,行空太胡闹了,还望汪兄见谅。我敢断定,他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汪梦远道:“那天的事我明白,我不怪你。只是,我真的很疑心,为什么他会一直留在谢园,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秦永华沉吟道:“应该没有。我想,他留在谢园,是因为林花的缘故。你放心,他的行踪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倒是王慕让我很担忧,这些年来他不知所终,是我的一块心病。”汪梦远笑道:“这个你倒是多虑了,王慕此人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成不了什么气候。”说到这里,忽然笑容一敛,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些年来,那小子不知道练了什么邪门武功,如今他武功之高,恐怕已不在你我之下!”秦永华摇头道:“汪兄请放心,他的武功是我一手所传,不管他如何苦练,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过你我。”说到这里,只见他突然跃起,身形一闪,落在了围墙外。他走的很匆忙,似乎还有事要做。汪梦远长叹一声,低头慢慢走了出来。柳长风迎了上去,叫道:“汪先生。”汪梦远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柳长风道:“我刚来,想跟先生借一本书。”汪梦远道:“好,到屋中说话。”两人走到厅中,汪梦远忽然叹道:“小柳,我记得以前你一直叫我远叔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叫我了。”柳长风笑道:“远叔说的是,是我不好,最近对你老人家太没有礼貌,还请远叔见谅。”汪梦远笑道:“难得你还愿意叫我一声远叔,好哇!远叔想到城外散散心,你肯不肯陪远叔去呢?”柳长风道:“当然愿意。”
汪梦远带着柳长风出了家门,向东门走去,出了城门之后,继续往东,不久,就到了海边,海岸不远处现出了一座破旧的寺庙。汪梦远看了看起伏不定的海面,转身走入庙中。柳长风犹豫不决,在庙门口徘徊良久,才小心地走进去。只见汪梦远跪拜在佛像前,双眼紧闭,面上一片忏悔之色。柳长风默默无言,伫立在汪梦远身后。半晌,汪梦远忽然道:“小柳,我知道你想借什么书。拿去吧。”他的手掌抬起,掌中平放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书皮早已泛黄,一看就知年代久远,不知被翻过多少次。柳长风不接,却问道:“远叔,你为什么要给我?”汪梦远道:“因为……我对不起你……我害死了你的父亲!”柳长风失声道:“你说什么?”汪梦远道:“你不必怀疑,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也不要多问,你只需记着我说的话就好。其实你并不姓柳,而是姓谢,你的父亲名叫谢绝,正是谢园的主人。二十年前,就是为了得到这本书,我和秦永华联手杀害了他。我没有把书交给秦永华,而是一直骗他书藏在谢园,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书就在我身上。”顿了顿,他又说道:“当年,你父亲就是死在这里的。你父亲死后,我想起我在家乡的表哥一直没有儿女,于是就把你给了他。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叔呢!我知道你已经听到我和你师父的话,对我们起了疑心,因此我不想再瞒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可说是寝食不安。今天我如此对你,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解脱一些。如果你现在就要向我报仇,我不会反抗的。”汪梦远说到这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慢慢站起来,走出了破庙。柳长风相信汪梦远没有说谎,对于突如其来的身世和仇恨,他并不是很吃惊,只是感觉到几分意外。他出了庙门,想问问汪梦远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汪梦远独立海边,望着微微起伏的海水,不知在想什么。柳长风走到他身后,问道:“远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汪梦远苦笑道:“我说的你会相信吗?”柳长风用力点头道:“远叔,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汪梦远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你父亲他并不是个好人!”柳长风一怔,说不出话来,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父亲,心中难免有些酸楚,可是又能如何呢?看着深不可测的大海,他恨不得一头栽进去。忽听汪梦远一阵咳嗽,久久不止,咳着咳着,突然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其中几滴溅在他胸口的白衣上,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柳长风吃了一惊,上前扶住汪梦远的手臂,急道:“远叔,你什么时候受了内伤的,要不要紧啊?”汪梦远拍了拍柳长风的手,笑道:“没事。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在秦淮河上饮酒,忽然从河中跳出三个蒙面人,对我痛下杀手,我一时大意,受了伤。”柳长风道:“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汪梦远道:“不知道,但我能猜出他们的来历。我想他们都是王慕派来的,目的是夺取经书。”柳长风道:“王慕怎么会知道经书在你手上?”汪梦远道:“他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你父亲是被我和你师父所杀,因此我们两人都是他的目标。为了不连累林家母女,我已经让我的两个弟子送她们去了峨嵋。”柳长风道:“可是梅轩似乎不方便再上山。”汪梦远笑道:“没事,梅掌门与我相交多年,不会为难他的。本来我也要走的,如果你不来找我,我想我已经离开金陵了。”柳长风担忧地道:“远叔,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王慕随时随地都会来找你的,不如我陪你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汪梦远抚摸着柳长风的头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恨我吗?”柳长风低下了头,缓缓摇了摇。汪梦远心中感动,哽咽道:“也好,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你如果愿意,就和我一道走吧。”柳长风道:“我们也去峨嵋吗?”汪梦远道:“是的,孩子。你知道吗,留在峨嵋是我多年心愿,可惜始终未能实现。这一次上山之后,我不想再下来。”
汪梦远带着柳长风绕到西门外,沿着大道缓缓而行。金陵城是王慕的地盘,不宜再回城里。柳长风本想雇一辆马车,但汪梦远坚持步行,也只好随他。一路上,汪梦远没有再吐血,却依然咳嗽不止,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他都会运功疗伤。柳长风暗暗观察他的气色,担忧不已。两人一路西行,倒也不曾遇上凶险,平平安安地到了川中。又行数日,便上了峨嵋。这一次上山,柳长风仍旧没能见到梅掌门,秦紫英和梅衣下山办事,也不曾相见,只见到梅月影和蓝小山这两位熟人。自从进入秀云山庄的第一天之后,柳长风就没有再见过汪梦远,心想他可能和梅掌门在一起,在密室里疗伤,虽然关心他的伤势,却也不好前去探望。梅轩等人早已到了山上,和汪梦远一样,也不知住在哪里,始终没有见到。蓝小山上次因寒梅剑谱的事逃下了山,后来不知怎的,竟然没事,如今他每天和梅月影出双入对,得意忘形。看到蓝小山,让柳长风想起一件事。上次离开峨嵋的时候,他曾经杀了一个蓝衣人,他一度猜测,那人可能和蓝小山有关。庆幸的是,这次上山,峨嵋派的人没有问及此事,蓝小山也不来找自己的麻烦。柳长风心想可能事情并未败露,不过仍需小心提防。其次,柳长风曾经想要刺杀蓝小山,虽然没能将他杀死,但以蓝小山的为人揣测,他必然不会善罢干休。柳长风这次乃是为了护送汪梦远而来,如今人既已平安到达,他就应该走的,可是当他看到梅月影之后,突然间不想走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往日梅月影对他的好。尽管这次见面她对自己似乎异常冷漠,柳长风还是很担心她,担心她受到蓝小山的伤害。蓝小山绝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柳长风想不通,为什么梅月影会一直和他形影不离。一天下午,天气转晴,暖和的阳光照在小院的秋千上。秋千轻轻晃动,上面坐着清秀的梅月影,她一身白衣,仿佛来自天上的仙子,正懒洋洋地享受日光的照射。柳长风走到她的面前,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她轻冷的声音:“你找我什么事?”柳长风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梅月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柳长风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对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我知道是我不好,上次离开的时候没告诉你一声,如今你不理我,也是应该的。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蓝小山不是个好人,你还是离开他比较好。”柳长风说到这里,便不想再说下去,其实他也明白这些话梅月影很难听得进去,但他不管。他深深地望了梅月影一眼,只见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容顏清纯如水,一如往昔。柳长风忽然想起了师妹秦思雨,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她们两人是如此的相似。突然间,梅月影跳了起来,给了柳长风一个耳光,大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小山!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是我什么人啊?”柳长风平静地道:“在我心里,一直当你是好朋友,不然的话今天我不会来找你,更不会和你说那些话。就算你不这样认为,也不必打我,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是蓝小山那个混蛋改变了你?真是可惜。”梅月影咬牙切齿道:“我说过,不许你说小山的坏话,你没听到是不是?”说完也不等柳长风回答,右掌一提,推向柳长风的胸口。这一掌看似无力,其实蕴含了梅月影苦练多年的峨嵋内力,她一气之下出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了七层功力。两人相距过近,加上梅月影猝然出手,柳长风想要闪避已经晚了,慌忙之间只好抬左掌护胸,抵住梅月影的右掌。两人双掌一交,势均力敌,身形都没有移动。柳长风刚想趁势后退,不料手掌竟然被粘住,怎么抽也抽不回来,同时,对方的内力绵绵不绝,似乎已用尽全力,要与自己一拼到底。柳长风心想:“她真是疯了,这是要和我拼内力啊,我可不能跟着她一起疯。”急忙将适量真气运于左臂,在对方掌上一按,借力向后跃开。由于他用力适中,两人都没有受内伤。柳长风本想出言阻止,叫梅月影停手,不想梅月影一再失手,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只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出掌攻来。她掌随身转,轻飘飘地,上下飞舞,缠住了柳长风,让他难以抽身。柳长风不愿伤她,只好打起精神,将来掌一一化解。梅月影见始终奈何不了他,便后退两步,刷地一声抽出了长剑,轻轻地刺了过去。柳长风知道她这路剑法,出手虽不重,却是峨嵋武功之精粹,不可等闲视之,于是凝神闪避。本来他不用出剑,也能够接下,但因尊重对方,是以决定出剑迎之。适逢梅月影一剑当胸刺到,柳长风不闪不避,决心拨剑格开,不想手到腰身,却拨了个空。原来他因为来见月影,把剑放在了屋子里。剑没拨到,柳长风心中一惊,就在这时,梅月影的剑已至胸前,只差几分便要入体。柳长风惊惶失措,危急中也不容多想,右掌急拍,一股阴冷的掌风应手而起,袭向梅月影。柳长风自小体内燥热,修习的内功属阴寒一路,此刻情急之际出手,已然是毕生功力之所聚。梅月影身为峨嵋的大师姐,无论内力、剑法、拳脚、轻功的修为,在门中均无人能及。柳长风要胜她,原非易事,但她没想到柳长风会情急拼命,下这么重的手。由于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伤柳长风,她的本意,只因柳长风言语之间对蓝小山不敬,这才出手教训,所以这一剑即使柳长风无法避开,剑也不会真的刺进胸口。但柳长风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旦遇险,立求自救。结果不难以想象,梅月影猝不及防,重伤倒地。她的口中吐血不止,脸上却没有痛苦之色,也没有怒气,反而笑道:“想不到你下山这么久,功夫倒不曾搁下。如果我刚才退得迟些,一定被你活活打死。你的心可真狠啊!要是换了小山,他宁可受我一剑,也定然不愿伤我。小山就是这样的,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几天前,林花带着梅轩找上了我们,痛骂小山卑鄙无耻、设计害人,一言不合,双方动起手来,我知道《寒梅剑谱》的事是小山的不对,因此一再忍让,可是林花得理不饶人,下手无情,使我频频遇险。小山本来是在一旁和梅轩相斗的,见我遇险,立刻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挡在了我身前,他的腹背皆受重创,伤得很重,血流不止,但是他依然故我,不顾一切地挡在我前面。后来,幸亏紫英和梅衣及时赶到,劝走了林花和梅轩,一场风波才得以暂时止歇。你瞧,小山对我是这样的好,你竟然说他不是好人,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呢?”柳长风起初满心的愧疚,深怨自己出手太重,后来听她说起蓝小山,满心的愧疚顿时化为乌有,恨不得掉头就走,不再管她的死活,但转念一想,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关怀和体贴,又狠不下心来,于是上前将她扶起,扶着她慢慢地走到房里,小心地把她扶上床,让她自己运功疗伤,又担心她被人打扰,便轻轻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外为她护法。梅月影独居的这个小院远离尘嚣,与同门的住处相隔甚远,别说是人声,就连脚步声也无。院中栽有一株梅花树,已然暗吐芬芳,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耐人寻味。一个时辰刚过,梅月影就开门走了出来。柳长风看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心中奇怪,问道:“你的伤这就好了?”梅月影笑着点了点头。柳长风心想:“想不到她的内功竟然如此厉害,峨嵋派的武功果然不凡。”梅月影道:“你这次来,打算住多久?”柳长风道:“我这次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护送远叔到此养伤,二来就是想看看你。上山后,我就没有再见过远叔,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梅月影道:“你放心吧,他的伤早好了,他现在已经不在山上。”柳长风道:“那他去了哪里?”梅月影道:“巫山。”柳长风道:“既然如此,那我想我也该走了。”梅月影道:“这么快就要走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想永远陪在我身边。”柳长风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你不说我都忘了。”梅月影道:“可是……我始终记得。其实,我早就想下山去找你,但因师父有命,让我主持峨嵋的事务,不得下山。”柳长风道:“找我干什么?”梅月影嗔道:“你好没良心,怎么回事,难道说你不喜欢我去找你?”柳长风道:“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想见我?”梅月影道:“好吧,既然你非要理由,我就给你找一个。实话对你说吧,师父一直怀疑你和《寒梅剑谱》被盗一事有关。”柳长风道:“你也这样认为?”梅月影道:“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的判断从来都不会错。而且师叔的看法也和师父一样,这让我不得不相信。”柳长风道:“你师叔是谁,以前没听你提过?”梅月影道:“师叔姓蓝名真,就是小山的父亲,他老人家一向与世无争,常年和师父一起云游四海,不在山上,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柳长风也不生气,笑道:“你们凭什么认定我和剑谱有关?”梅月影道:“你先后为梅轩、梅衣打抱不平,一再想要杀死小山,并诬陷他偷取剑谱,就是最好的证明!”柳长风道:“原来在你们的心里,我竟是如此地不堪。那我问你,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如何处置我?”梅月影道:“师父的意思,是叫我们把你抓起来,关在地牢里慢慢审问。可是我并不想这样对你,我想带你去见师父,当面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不论此事是不是和你有关。师父目前就在巫山,你这就随我走吧。”柳长风走到梅树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不想去。”梅月影大声道:“你要去哪里?”柳长风不答,径直朝门口而去,忽听门外一阵大笑之声。出门一看,门前的草地上站满了人,全部都穿白衣,刀剑出鞘,在阳光下仿佛一道白色的墙壁,异常刺眼。当先一人蓝色的玉带缠身,横剑而立,正是蓝小山。柳长风平静地说道:“看起来你们不是想抓我,而是想要我死。”蓝小山笑道:“那要看你肯不肯交出剑谱了?”柳长风回头对梅月影说道:“此刻我方才明白,这次到峨嵋是为了什么,原来就是为了和你作一个了断!”梅月影低头不语。蓝小山道:“这里所有的师兄弟都是本门的一流高手,今日你插翅难飞,识相的话,就赶快束手就擒,否则叫你血溅当场。”柳长风不愿与众人硬拼,暗暗地观察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排大树,高耸入云,绵延甚远,当下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上树顶,向远处的山庄掠去。蓝小山大惊,带人从地上追去,却哪里能够赶得上。柳长风双脚在树枝上轻轻一点,便越过几棵大树,去得老远,转眼间,早已无影无踪。等到蓝小山等人到了山庄的时候,柳长风早已回客房取了长剑和包袱,向山下去了。一路上,柳长风担心被人围攻,于是尽从高处落脚,在大树、高大的山石之间飞掠,其间更不敢停留半刻。好不容易下得山来,早累得气喘吁吁,休息了一会儿,选了一条小路,向东奔去。
柳长风的脚步由快变慢,渐渐停住。他走到路边的草地上,低头沉思。良久,他毅然转身,朝山上走去。这时和刚才下山时不同,他没有施展轻功,而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一路上,没有遇到峨嵋的人,想来他们也知道追不上,因此只好作罢。到了秀云山庄时,柳长风没有进去,远远绕开,山庄的背后,是梅月影独居的小院,两者相距甚远。走进院子,只见梅花依旧,可是她的主人却已不见。柳长风进屋沏了一壶茶,慢慢地坐了下来。没多久,天就黑了,柳长风点上灯,来到梅月影的闺房中。这间小小的屋子他曾经来过许多次,因此很熟悉。窗前的桌子上面放着《牡丹亭》,还有历代的诗词曲赋集,摆放得非常整齐,一尘不染。柳长风望着这些年代久远的书籍,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天夜晚,梅月影始终没有回来。柳长风并不心急,耐心地等了下去。几天之后,柳长风正在梅花树前练剑,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当他收起剑时,就看见了梅月影。梅月影笑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等我!”柳长风慢慢地靠近她,也笑道:“我不想再次一走了之。我仔细想过,我应该听你的话,跟你去见你师父,把剑谱的事解释清楚。不过我不想去巫山,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好不好?”梅月影摇了摇头道:“师父不知何时才回来,你还是随我去见她吧。”柳长风道:“可是,你不是不能下山吗?”梅月影道:“对呀,你不说我忘了。这样吧,紫英已经回来了,我让她陪你去。以前你不是总说见不到她吗?这下正好了了你的心愿。”柳长风道:“可是,我只想陪着你,哪里都不想去。从前我曾经对你说,会永远陪伴你,可是没有做到,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诺言。”梅月影展颜一笑,万千柔情油然而生。柳长风刚要说话,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中年女子。这女子面容慈祥,风姿绰约,但是柳长风一见到她,面色立时大变。梅月影回头叫道:“师父。”来人竟然是峨嵋掌门梅芳!只见她点点头,对柳长风说道:“我说过,不许你再踏入这院子半步,你竟敢不听!”柳长风不答。梅芳又说道:“剑谱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你马上给我出去。”此时梅月影低下头,不敢说一个字。柳长风仍旧不发一言。梅芳又道:“柳长风,难道你想逼我出手?”柳长风道:“不敢。”说完慢慢走了出去。梅芳随之出来,道:“跟我去大殿。”柳长风道:“我不想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梅芳道:“剑谱到底是不是你拿的?”柳长风道:“不是。”梅芳挥手道:“那你走吧,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在峨嵋出现。”说完负手而入。柳长风站在门外,希望梅月影能够出来,然而,很久之后,梅月影的身影都不曾出现。柳长风终于只好离开。
回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在秦淮河边,柳长风遇到了垂头丧气的武行空。武行空道:“我奉少掌门之命前来杀你。”柳长风道:“少掌门是谁?”武行空道:“金流月。”柳长风没有和武行空交手,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恨这个以前恨之入骨的大师兄,也许是同病相怜,武行空最后也没有出手。武行空走后,柳长风也变得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离开华山已多年,可是直到此刻,似乎才是真正的离开。前几年一直遭到华山派追捕,而今却成了追杀。柳长风心想:“以前追捕我是因为我杀了秦永安,而今成了追杀,一定另有原因,却不知我又犯了何罪?昔日武行空在华山横行无忌,如今却身不由己、被人使唤;金流月原是我最好的兄弟,今日竟然要杀我!世事变幻无常,真不是我所能预知的。”
几天之后,金流月、秦渐青、秦思雨一起来到谢园,力劝柳长风返回华山。秦渐青更是费尽唇舌,说了不少好话,但柳长风一句都没有听,他只记得秦思雨说的话。秦思雨抱着柳长风的胳膊,笑着说道:“师兄,我好想你!我早就想来找你的,可是姐姐一直不许我下山。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梦里和你相见……”柳长风心中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秦渐青见柳长风始终不肯答应,便道:“你还不知道吧,我爹已将华山的事务交给阿月处理。如果你不跟我们回去,恐怕阿月日后不好向我爹交代,你也不好交代吧。”柳长风道:“我为什么要向他交代?”秦渐青变色道:“难道你已经不再认他这个师父?”柳长风道:“我没有师父。”秦渐青霍地站起,喝道:“柳长风,你说什么?”柳长风也站起身来,缓缓道:“我没有师父。”秦渐青气得脸色发白,右掌急扬,掴向柳长风的左颊。柳长风左手一抬,立时将她的手腕捉住。秦渐青又急又气,使劲挣扎,却怎能挣开。这是柳长风第一次捉住她的手,很多年前,他到底被这只玉手打个多少个耳光,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每一次都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既然她想打我,那就让她打吧,就当是重温旧梦好了。”于是,他轻轻地放开了秦渐青的手,让它再一次打在自己脸上。秦渐青看到柳长风眼中的柔情似水,霎时怒气全消,她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柳长风。柳长风静静地站着,没有伸出自己的双手回抱她,能够拥抱她,原是梦寐以求的事,可惜此时已非昔日。就在这时,只听秦思雨小声道:“师兄,姐姐已经和金流月订了亲。”柳长风心中一惊,忙将秦渐青推开,望向金流月。金流月不动声色,起身道:“长风,你不要多想,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师父说了,以往之事,他也有不是之处,只要你肯回去,他可以既往不咎。”柳长风想起几天前遇到武行空的事,于是问道:“你为何要派武行空来杀我,我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你?”金流月茫然不知所措,道:“你说什么?我没有。你我情如兄弟,我怎么可能要杀你呢?定是武行空挑拨离间,你千万不要信他。”柳长风颇为意外,但察言观色,对方不像在说谎,也就不再提了。秦思雨看了柳长风一眼,把情绪犹未平复的姐姐的扶了下去。金流月最后说了一句话:“武行空这个混蛋,这一次我决不再饶他。”说完匆匆忙忙地走了。秦氏姐妹本想与柳长风好好相叙一番,但见到金流月一走,也只好随之而去。秦思雨故意落在后头,回眸一笑,对柳长风说道:“师兄,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当夜,柳长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三更时分,忽闻后院传来声音,似乎什么东西从墙头落在地上,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朝自己的寝室而来,听起来共有两人。来人迅速异常,转眼到了房门外。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响起:“兄弟——兄弟——你在不在?”柳长风仔细一听,竟然是梅衣的声音!急忙披衣下床,点灯开门。来人正是梅衣,他身后还有一人,却是不久前才交过手的梅轩。柳长风把二人让进房,祥和的灯光下,只见两人灰头土脸,身上的白衣已经全被汗水浸透,忙叫他们坐下,沏了一壶茶过来,分别给二人斟了一杯,向梅衣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梅衣喘息道:“兄弟,给你添麻烦了。事情是这样的,蓝小山一直没有放过我和阿轩,自从我上次在南海和你分手回到峨嵋之后,蓝小山一直想除掉我,幸亏紫英暗中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不久前阿轩回山找蓝小山算帐,我担心将事情闹大,便将他劝下,我们一起离开了峨嵋。哪知道自从我们下山之后,蓝小山竟派开始人追杀我们。敌人武功狠毒,我们抵挡不住,于是一路逃亡。不知为何,从几天前开始,蓝小山竟亲自出马,带人向我们展开了更加疯狂的追杀。本来我们想去找汪先生,请他保护,不料到了巫山,却听说他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无处可逃,只好到金陵来找你。这些日子,我们吃尽了苦头,真是生不如死,本想一死了之,但又不甘心,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苦尽甘来,报仇雪恨,这才苟延残喘,直至今日。”柳长风道:“那蓝小山现在何处?”梅衣道:“进城之后,他们不便动手,就失去了踪迹。但想来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追来的。兄弟,你看如何是好?”柳长风道:“他带了多少人?”梅衣道:“进城后,他的身边只有两个人,是兄弟二人,一个叫宋非,一个叫宋凡,他们的武功很高,也是峨嵋弟子,向来是蓝的死党。”柳长风沉吟道:“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看我们不如以逸待劳,就在此等候。两位以为如何?”二人都点头赞成,于是柳长风安排他们在自己的房中住下,以便有事时方便照应。一连三天,都平安无事。到了第四天,梅轩再也按捺不住,不愿再等待,柳长风也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于是三人一起出门,四处奔波,打探蓝小山的踪迹。
柳长风对梅衣道:“大哥可知蓝小山住在何处?”梅衣道:“我曾暗中留意,发现他住进了风月楼。”柳长风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梅衣道:“怎么你不知道?风月楼乃是秦淮最大的妓院。”柳长风道:“惭愧,小弟确实不知。”梅衣忽然叹道:“兄弟,我想我们还是别去了。”柳长风道:“大哥何出此言?”梅衣道:“兄弟有所不知,蓝小山已尽得其父真传,且常获掌门指点,在当今武林的年轻一代中,可说罕逢敌手。纵然是合我们三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况且他还有宋氏兄弟帮忙,我们此去一定是凶多吉少。”柳长风笑道;“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蓝小山不过是一个酒色之徒,何足道哉。以往之事,也不必提了,这次就和他来个了断。”梅衣道:“是啊,也该了断了,可是我不想在风月楼那样的烟花之地了断。”柳长风忽然道:“其实我的想法和大哥一样,也不愿到那种地方去。”说完望向梅轩。梅轩大笑道:“你们啊,就是假正经,难道你们就真的不想去见识一下?”话没说完,迈开大步,径往风月楼而去。柳长风道:“那我们回去吧。”梅衣道:“可是,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看这样吧,风月楼对面有间客栈,我们去那里看看,以好接应他。”
两人在客栈门口等了好久,仍不见梅轩出来。梅衣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行,我要进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说完冲进了风月楼。柳长风依旧不慌不忙地喝茶,甚至连看都不看风月楼一眼。半晌,蓝小山忽然慢慢地从风月楼走出来,停在了柳长风的面前。柳长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蓝小山笑道:“难道你真的不顾他们的死活吗?柳少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柳长风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蓝小山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可以把寒梅剑谱给你。”柳长风道:“什么事?”蓝小山道:“我希望你能给师姐写 ,就说你已经将以往的种种全都忘却,让她自己珍重。”柳长风想了想,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把剑谱给我。”蓝小山道:“剑谱不在我身上,跟我走,我带你去取。”柳长风跟随蓝小山穿街过巷,从一道小门进入了一个园子。蓝小山看着柳长风惊奇的表情,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眼熟,你不用怀疑,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你的谢园,只不过你平时不太到这后面来。呆会儿你会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女子,惊喜是免不了的,只是不要忘记感谢我才好。可是,在去见她之前,你先把信写了,因为剑谱在她那里。”蓝小山引着柳长风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里,备下笔墨纸砚,让柳长风在书桌前坐下。柳长风拿起笔,沉声道:“就算我不写,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蓝小山似乎很有把握,回道:“那样的话你就别想得到剑谱!”柳长风笑道:“剑谱我可以不要。”蓝小山冷笑道:“那梅衣二人的性命你要不要?”柳长风道:“其实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即便有,那已是以前之事,他们的死活,又与我何干?”蓝小山一听此言,有些发急,思量片刻,忽然拨出了腰间长剑,喝道:“你若是不答应,我立刻送你上西天!”柳长风又笑道:“我知道你武功很好,不过要想取我性命,只怕不能。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可是实情。你向来不是个冲动的人,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反常,实在让我费解。我写不写这封信并不重要,月影她还不是一样在你身边?虽然我不太喜欢你这个人,可是听月影说你对她很好。看在她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写什么信。”蓝小山低头不语,慢慢收起长剑,犹豫许久,抬头道:“实话告诉你吧,让你写信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红絮的吩咐,既然你不肯听我的,我只好带你去见她。”柳长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蓝小山,你不想活了?”声如晴天霹雳。蓝小山吓得面无血色,一溜烟跑了。
柳长风也不追赶,反而迅速冷静下来,心想:“为什么我会这么激动?平时不是这样的。”傍晚,梅衣和梅轩突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并且神情轻松,与之前判若两人。梅轩乐道:“那小子说了,以后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柳兄弟,这次多亏有你,不然的话我们可惨了。对了,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忽然改变主意啊?”梅衣道:“贤弟,大恩不言谢,你的情义,我们永生不忘。刚刚接到掌门之命,必须赶往浮生戏园,且先告辞,改日再叙。”说完拉着梅轩匆匆忙忙地走了。柳长风思量片刻之后,便走进书房,写了 ,封好后立刻往门口走去。出了门一看,蓝小山竟然站在门前的石阶下。柳长风把信递了过去,手缩回时发现手心里多了一本蓝色的书,白色的题签上有四个黑色小字:寒梅剑谱。晚风微微有些清凉,却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因为柳长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他沿着河边缓缓往东走去,信里的每一个字都一一在眼前浮现。信中这样写道:
月影,你师父不许我留在峨嵋,于是我只好离开。并且,以后我再也不能去看你。千万珍重。
柳长风
柳长风走着走着,忽然看见王享从对面走来,于是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两人一靠近,王享立即开口道:“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王爷已经决定把谢园拆掉,建一个新园子。你听说了没有?”柳长风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王享道:“千真万确。这事是以前王府的一个兄弟告诉我的。你要尽快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柳长风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王享道:“依我看,你最好收拾东西,马上离开。人家是王爷,你斗不过他!”柳长风反复考虑了一番,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还是先走为妙。以后再找他算帐不迟。”
柳长风匆匆忙忙回到谢园,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跟随王享一起出了门。王享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住的地方虽说乱了点,不过比起露宿街头,还是要好很多的。”柳长风激动地说道:“好兄弟,多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去哪里。对了,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王享随口道:“风月楼。”
柳长风目瞪口呆,半天才说道:“你怎么会在那里?”王享道:“你先别问,到了就知道了。”柳长风停下脚步,严肃地说道:“我决不去那种地方。”王享头也不回地说道:“现在除了风月楼,你还能去哪里?”柳长风说不出话来。他冥思苦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灵光一闪,林花的倩影浮了上来。
林花的家离谢园很近,没多久,柳长风就来到那两扇熟悉的小门外。转眼间,就敲开了门。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散发垂肩的林花,她的容颜在今夜似乎极其美丽,胜过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不等柳长风开口,林花就让他进去了。她轻声道:“我是昨天回到家中的,母亲和妹妹都已经一起回来。”柳长风跟着林花进入屋中,相对而坐。林花笑道:“上次我误会了你,你不生我的气吧?”柳长风低声道:“不敢。”林花又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有多少日子没有见面啦?”柳长风想了想,答道:“半年。”林花轻捋秀发,接着说道:“你想不想我?”柳长风低头道:“朝思暮想。”林花幽怨地说道:“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柳长风道:“我担心你不愿见我。”林花道:“那你今天怎么来了?”柳长风道:“宁王看中了谢园,我不能再住。除了你家,我没其它地方可去。希望你能让我住上一段日子,好不好?”林花断然拒绝道:“不可以。”柳长风大失所望,幽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多保重,我走了。”起身便走。林花道:“你不想知道原因?”柳长风边走边说道:“不想。”话一说完,人已不见。
离开林家后,柳长风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无奈之下,只好返回谢园。此时此刻,谢园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柳长风一看便知自己的家已经被王府的人迫不及待地侵占,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从心底升起。
柳长风一声怒吼,冲天而起,扑向园中。园子空荡荡的,只见一个人影!柳长风冷笑一声,欺身而去。那人发现了柳长风,退后几步,喝道:“什么人?”声音竟然有几分熟悉。柳长风凝神望去,只见那人面目清秀,身上服饰之名贵,为自己生平仅见,当即反问道:“你是谁?”那人对柳长风不屑一顾,负手转身,望向别处。
柳长风道:“不管你是谁,都必须马上离开,不然,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人大笑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柳长风道:“既然你不愿走,那就休怪我无情。”
说完一掌轻轻推出。只听一声惨叫远远传来,那人已倒在门外的石阶下。
柳长风出门一看,那人伤得很重,但没有性命之忧。只听他说道:“想不到我苦练多年,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柳长风吧。”柳长风点点头。那人又道:“我是宁王。”柳长风道:“我已经猜到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谢园?”宁王喘息未定,用力道:“我有一个红颜知己,她非常喜欢谢园,因此我想在这里给她建一个新园子。没想到她说她不喜欢新的,我不明白,于是亲自过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我原本想自己找你谈的,可是手下人不懂规矩,得罪之处,请你见谅。”
柳长风道:“你想跟我谈什么?”宁王道:“只要你肯让出园子,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柳长风道:“如果我不肯呢?”宁王道:“请柳兄多多体谅我的心情,我只是想让喜欢的人开心。”柳长风道:“你可知道,这里是我的家,如果我让给了你,那我去哪里安身?”宁王的内功看来颇有根基,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只调息了这么一会儿,就已恢复不少,慢慢地站起来,笑道:“这个不是问题,只要柳兄不反对,我可以给你安排。”柳长风想了想,说道:“好吧,看在你是一个痴心人的份上,我成全你。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安排。”
宁王道:“不行,这样一来,我怎么对得起柳兄,这样吧,柳兄如果说不嫌弃,就到我府中来吧,要做什么,随你高兴。”柳长风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习惯了散漫的生活,恐怕难以适应王府。”宁王道:“柳兄,难道你就真愿意一生都这样平凡地渡过?我不相信,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你不应该辜负自己的大好年华。”柳长风平静地说道:“我只想过些平静的日子。”宁王道:“只可惜,你做不到,即使你能做到,别人也绝不会允许。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师兄金流月这次到金陵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对付你。也许你没想跟他争什么,但他却不是这么想,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他就不会放心。”柳长风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宁王道:“他要做华山掌门,就必须得到我的支持。可是,我不太喜欢他这个人,希望能找到更适合的人选。”柳长风苦笑道:“如果几年前你跟我说这番话,我一定会喜出望外,然而此刻听来,就像是在听前世所发生的故事一样。”说完长叹一声,声音里所包含的辛酸和绝望,又岂是宁王能够理解的。
宁王很失望,沉默许久,道:“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柳长风道:“说吧,什么事?能帮的我一定会帮!”宁王道:“我目前的处境十分凶险,希望能够得到你的保护。”柳长风道:“你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有危险?”宁王道:“我没骗你,真的很危险。你说句真心话,到底愿不愿帮我?”柳长风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占了我的园子,居然还想要我帮你?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答应?”宁王道:“我相信你不会拒绝,因为你是个大侠。”